“原来这样,看来陆弘熠也很不容易。”

“是,作为天朝最高阶的文官,五部和御史台都要定期向他汇报工作,因为怕王太累,他常常只把重大的事情上禀,小事就与各部长官商量着处理,所以其实到王手中时,政务已经减少许多了。”

谈话间,我们已经进了殿,那天领我去天牢的那个侍从正端着药碗为难地站在姜卓的身边。姜卓抬起手微微地咳了咳,摇头道,“拿走,孤不要喝。”他的表情执拗得像是个孩子,侍从把药碗往他的面前递了递,劝道,“王,您的旧疾发了,过几日就是生辰,小的如何向百官交代?”

湛锋上前一步,也劝道,“王,生病不是小事,不能意气用事。”

可谁知,神一样的苍王居然这么怕喝药,干脆把头转向另一边,坚决不肯用药。

湛锋和侍从交换了眼色,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侍从躬身刚要把药端走,姜卓忽然捂着胸口急剧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脸顿时煞白,呼吸变得急促。

侍从和湛锋急得叫了起来,“王!”

身体先于意识反应,我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就解开他领口的扣子,然后顺着他的心口给他顺气,这么做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把他当成王。当他渐渐地不再咳嗽,平缓了气息,并侧头凝视我以后,我突然觉得很不妥,他是万金之躯,我怎么能随意触碰?而且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到我的掌心,手掌就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于亲密了!

我急急地收手,退离他的身边。

“王…恩…礼单…和奏折…不对,是画卷…我,臣…”天!戚璟萱,你结巴什么?我语无伦次地想要表达清楚,可越说越乱。

湛锋和侍从都轻轻地笑了出来,我偷眼看了下姜卓,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眼睛也带着一抹笑意看我。

好吧,既然你没生气,我就豁出去了。

“王,臣有事要禀!”我跪下来看着他,他接过侍从递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温和地点了点头。

我直言不讳,“王是明君吗?”

“毕大人!怎么能这样跟王说话。”湛锋出言打断,却被姜卓挥退,示意我接着往下说。

“在臣看来,王是明君,因为忠言逆耳,王却听得忠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王既然连逆耳忠言都能忍受,为何忍受不了苦口良药呢?何况您的身体不仅仅是您的身体,您不是自己的,是天朝的,是万民的。臣听您说过,你的心中只能装着天下,装着万民,既然如此,那您是不是该为了他们,保重自己?”

他的眼像水波一样流动,光芒在他的眉梢嘴角跳跃。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他的好看,那样的雄伟壮阔,大气磅礴,就像我咏的泰山。我也多少明白了童梦蝶倾心于他的原因,他是个好君王,虽然他对女人无情甚至滥情,可他听得进逆耳的话,能忍受别人的直言进谏,无论是敢言的叶文莫还是我,他从一开始,就是包容的。这样的胸襟气度,非旷世明君不能达。

“还有!还有所有关心您的人,都希望您健康平安。天朝是在您的手中走向昌盛的,还有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臣都衷心地希望是您一直坐在这王座之上,领导着这个国家,让它安定富足。这是臣在您看来微不足道的心愿,希望您成全。”我俯身叩首,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苍王,我已经将你视为了王,你征服了我的心,我愿意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这也是臣的心愿,希望您成全!”湛锋和侍从也一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脚步声缓缓地向我移近,我能感觉他在我的面前站定,然后俯身,双手握住我的肘,把我轻轻地托了起来。我抬头望着他,用仰视着君王的神态,他低头看着我,表情异常地柔和,“毕卿,你很厉害。千秋万岁,不过是一种奢侈的愿望,只要给孤接下来的几个十年,孤一定做到卿所想。”说完,他扭头向身后,“言默,把药端来!”

我看着他仰脖把汤药喝尽,言默的眼中,湛锋的眼中都有欣喜之色。喝完药,他用袖子豪气地抹了一下嘴巴,星亮的眸子美得像钻。有一瞬我为他的神情倾倒,他满满自在的表情,居然有一种出世的洁净。

湛锋被留下议事,言默把我送出了逐日宫,他是追云王宫的内务总管,官拜二阶,是宦官当中唯一被封了品阶的。他的话总是不多,表情也很少,只有面对苍王的时候,喜怒才明显了起来。这同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才,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能被提到台面上来。

“毕大人,小的就送到这里了。”言默躬身相送,我连忙扶起他。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喊“小的”我还勉强当得,如今知道他是内务总管,还是二阶官,给我几条命都不敢受他的礼。

言默轻轻地笑了下,“小的侍奉陛下多年,谁忠,谁奸,谁是主,谁是臣,还辨得清。今日毕大人的一席话就让固执的陛下喝了药,小的感激在心。小的这样的身份,只能在生活起居上照顾陛下,朝堂就要倚重几位大人了。”说完,他欠了欠身,转头回了宫殿。

我现下有些郁闷,姜卓虽口口声声说,自己身边的人不多,可随便冒出一个来,都不是等闲的人物。就说这个言默好了,一看就是个老江湖,处事的尺度掌握得非常好,前几次我没在逐日宫见到他,定是被派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了。姜卓啊姜卓,论收买人心,你第一名啊。

回到府门口,发现今日府里异常地喧嚣,大半夜了,这些人都不睡觉,还赶在一起聊天?太有闲情逸致了吧?我步入园中,远远地就看见一堆人正围在花园那小到只能容纳四五人的石桌旁边,兴致勃勃地聊天。夏夏和苏家的小书童欢喜站在一旁伺候,夜朝夕则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喝着茶,苏天博和叶文莫低头站在陆弘熠和湛虏的面前,情绪显得很激动。而陆弘熠笑嘻嘻地侧头和湛虏说话,湛虏边听边点头。

半夜三更,这群人不睡觉,在做什么啊!那个陆弘熠刚刚不是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吗?这会儿居然精神奕奕地在我家聊天!没天理。

夏夏远远就看见了我,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公子,今天家里好热闹,文丞武相,夜华都聚在一起,这下,全天下都要嫉妒我们了。”

嫉妒就有鬼了!这叫影响他人正常作息时间!我没好气地看了那边一眼,苏天博和叶文莫正招手叫我过去,我迅速地摇了摇头,就往自己的屋子走。我管他们是谁,现在我困了,要睡觉!还有,我瞪向陆弘熠,用眼神警告,你再用那种挑猪肉的目光审视我,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只听,湛虏笑着对夜朝夕说,“他会喜欢她的。”

夜朝夕点了点头,回说,“这丫头小时候长得那么难看,都能把那个人给收服了,现在自然就不必说了。”

“喂喂,石头,你跟夜夜在说什么啊?”陆弘熠凑了过去。

湛虏拍了拍他的脑袋,“秘密。”

天,我已经受不了这些男人了,我把我是当事人这件事情给自动忽略还不行么?就算天要塌下来,都明天再说!我愤愤然地甩起袖子,飞也似地逃回了屋子。睡觉!

苏天博和叶文莫有夜朝夕帮着,我暂时可以放下心来,而且,听说叶文莫在朝堂之上的表现越来越好,刚正不阿,直言敢谏,陆弘熠有意寻个机会,让他好好立功,并酌情提拔。至于苏天博,文部的太常卿是五部卿中唯一不站在童百溪那边的,但太常卿这个人脾性不定,苏天博的前程还是未知数。

三天之后是苍王的生辰,追云王宫已经被红色给笼罩了起来,整座王宫沉浸在巨大的喜庆当中,其中最忙的就数丝纺官了。王后宫中的女人都在积极地准备着,人人都想在那天艳压群芳,连在我看来生性最为淡泊的叶妃也不能幸免。他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夫,是她们的王,她们之中也许有人并不是真心地爱着他,可是我能感觉得到,追云三夫人对他都是真心实意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们被给予尊贵身份的原因,姜卓并不是不知道她们的情意,只是他给不了她们一样的爱,只能用地位回报。

这一天,经过层层选拔之后的六十名佳丽进入追云王宫,接受最后的筛选。一大早,我和姜瑾瑜就前往佳人云集的群芳殿。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除了教我政务,并把时政及时地传达给我之外,我们也开始像朋友一般相处,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丽都的聂明磬一样。

“其实,殿下呆会可以给自己挑个妃子,王在您这个年纪,都当爹了。”我跟在姜瑾瑜的身后,时不时地揶揄他,他只淡淡地回到,“父王劳心国事,本殿要尽快上手政务,帮他分忧,儿女情长的事情,本殿无心考虑。”

父子俩一个心性!我撇了撇嘴道,“那是因为殿下没碰着自己喜欢的,碰着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低着头往前走,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要不是我及时停住脚步,早就撞向了他的胸膛。

“喂!”我气结。

他的表情飘渺得就像天边的云朵,眼神也游离在别处,“也许我已碰到了自己喜欢的,却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我。”他没头没脑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一下子就进了群芳殿。

我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之后,大惑不解,他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怎么觉得更像在跟空气说话?“等一下,喂,等一下啊!”

一进入殿中,就被浓重的脂粉气呛得想要逃跑,我捂着口鼻向姜瑾瑜那儿靠近。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地,徐徐地环视全场。这些女孩都是从全国推荐来的,画像交给姜卓亲自过目挑选后,留下了这六十个。但最终谁能在他的生辰献舞,并得到他的宠爱,还得看今天谁能拔筹胜出。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最小的才十四岁,最大的不过十八岁,各个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况且,这个年纪还是爱做梦的年纪,看到姜瑾瑜这样的男孩,自然就免不了好奇心起,轻声议论。

“快看快看,王子殿下啊!”

“长得真好看,不知道王是不是也这般…”

“皮肤真好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啊…”

“咦,旁边的那个大人也好俊俏啊!”

“你还不知道吧?他跟王子同岁,是这一次的文试状元!”

“是不是写《望岳》的那个!在我的家乡,人人都会吟咏呢。”

姑娘们议论着,话题不自觉地就扯到了我的身上,我大呼头痛,往姜瑾瑜的身后挪了挪。姜瑾瑜侧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已有笑意,表情颇为幸灾乐祸。

整个大殿就像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姜瑾瑜也不制止她们吵闹,安之若素地站着,他本就生得极好,加上帝王家的贵气和他自身卓然出尘的气质,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帝王家的贵气反而污了他,他更像只仰颈欲飞的仙鹤,属于天家。

“叶妃娘娘,红妃娘娘,童妃娘娘到!”殿外的内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盛装的追云三夫人随后步入了殿中。

“臣(民女)拜见娘娘。”我和所有的佳丽下跪行礼。姜瑾瑜是长子,地位崇高,除了王,王后和自己的师傅,其它的人可以一律不行礼,所以,他只对三夫人微俯了俯身。

三人依次落座之后,叶妃率先开口说道,“都起来吧。”

“谢娘娘。”我和众佳丽一同起身。

这三个女人各领风骚,代表着王的后宫。她们是天朝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人,她们所处的地位是所有想要陪伴在王侧的女子心心神往的。我能在身后那一张张年轻的,艳羡的脸庞上看到很多东西,野心,向往,惊艳,决心,不久之后,她们之中或许有人会变成第四个夫人,或许有人能得到苍王的心,那么,她就是最受天神眷顾的女子,因为她折服了那仿若神般的男子,就像当年让风神俊秀的尚德王倾心的佳人一样。

红惜彤轻轻地笑了笑,妩媚而又不失温和,“陪伴在王侧应该是天朝所有女子的梦想,但我们的陛下心比天高,所以光有美貌并不够,今日选出的女子将在三天后为王献舞,这是至高的荣誉。没有选中的也不要紧,你们既然站在了这里,就都会有好的归宿。”

姑娘们纷纷欣喜地看着她,好像美好的蓝图已经在面前展开,她们也已看到了将来的富贵荣华。

接下来,童梦蝶刚要开口说话,人群的最后,一个女孩子忽然轻轻地哭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扭头向她看去。

她显得很惊慌,看到我们在看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嗫嚅着,“我,我不想被选入王宫,是我爹听说选上的女子会有银子,强把我送来的,我想要回家…”她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张脸细致柔嫩,楚楚可怜。

叶思璇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大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能被选入王宫伺候陛下是你一辈子的福气,你竟敢抗拒!”

少女手足无措,脸上的泪水急速地滚落,她不断地磕着头,喊道,“求娘娘开恩,我已经心有所属,真的不能进宫啊!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要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他啊!”

我心中不忍,想要开口替她说话,姜瑾瑜却迅速地递给我一个眼色。

那个可怜的女子不断地哀求着,但进了王宫,哪还能由着她?最后她被叶思璇打入了天牢,生死难测,我几次想要开口求情,都被姜瑾瑜用眼神制止。虽然我是礼官,但这场筛选并不由我负责,我已无心再在群芳殿呆下去,没过多久,便寻了个有事的借口,匆匆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偶又晚了,但偶交上了…偶没有为姜卓拉票,只是想看看他得不得人心而已。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下一章,“愿得一心人”,再下一章,貌似是“舌战明光殿”,偶预报工作有没有做得很好啊,(*^__^*) 嘻嘻…还没定稿,只能貌似一下哈。

愿得一心人

一路上,那个女子泪流满面的脸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胸闷难当,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沁湖边的凉亭中。沁湖是王宫中最大的人工湖,湖水很深,也很澄澈,湖中养着苍王最为心爱的几尾金鱼,湖边遍植花草,绿树成荫,风景很是秀丽。

“青梅竹马,绝不离开”那几个字眼,就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脏,我极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荆棘已经包裹住了我的心房,我明明已经无能为力,却还是想要挣扎。曾几何时,我也与他青梅竹马,曾几何时,我也被迫离开,留他一人独自面对风雨沧桑。我甚至已经不敢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哀莫哀兮生离别,天各一方的爱恋,脆弱得像一丝线。

有缘无分说来简单,世间真能一笑置之的,又有几人。

我忘情地哭泣,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直到微微泛黄的手绢递到我的面前,上面绣着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

“王!”我惊慌地转身下跪,一边抬手迅速地抹了抹眼泪。

姜卓定定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竟有一丝惊痛,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我也向他承诺过再也不哭,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臣有罪,臣…”

他默默地收起了手绢,缓缓道,“孤听说叶妃处置了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王,臣求您救救那个姑娘,她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不想进入王宫,她没错啊!她只是想要陪在心爱的人身边,她并没有错啊!”

他俯身要扶我起来,我却摇了摇头,固执道,“王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所以您不知道,把相爱的人生生地分离有多么地痛苦。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可以抛却,因为什么都比不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满啊!”

“毕卿…”他的眼中闪过震撼。

“王,求您,臣求求您,救那个姑娘,放她回去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吧!不要拆散他们!求求您不要让人拆散他们!”我拼命地作揖,要给他磕头,只求他能救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后宫之中叶妃最大,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办到了。

他俯身一把按住我,没让我的头磕到地面上。

“王…”我泪雨滂沱地望着他,心知后宫的事情他向来不干涉,他既然把后宫的事情交给了叶思璇,就不会冒然插手。可是那个女孩好可怜,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有情人它从不成全,为什么!

他深深地凝了我一眼,突然侧头喊道,“湛锋!”

“臣在!”

“传孤的旨意,把叶妃关起来的那个姑娘放了,好生地送回故乡。”

“臣遵旨。”湛锋虽显得有些惊讶,却毫不迟疑地退出了凉亭。

他竟然答应了!“谢谢您!”我激动地要给他叩头,他却摇了摇头,把我扶了起来。

他转身在凉亭中坐下,并不急着走,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干脆就不去想。其实成全别人何尝不是在成全自己?我这样有失常态,奋不顾身地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若能完满,于我和聂明烨,是不是一种补偿?

半晌,他抬手招我过去,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毕卿可是有心爱之人?说出来,孤为你指婚可好?”他伸手抹去我眼角残留的泪水,表情慈爱得就像一个父亲。他的手掌竟出奇地温暖,不同于指尖的冰凉,看着他温暖的眼神,我吸了吸鼻子,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问题棘手了,我反应得那般激烈,说没有心爱的人,能骗得过他吗?可是,要我怎么去编排一个心爱的人出来?还得是个女子?何况,我已对他宣誓了忠诚,我不想再欺骗他。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个擦肩而过,所以两个人从相知到相许,需要天大的缘分。臣与他有缘无分,王就不要再问了。”

他的眸光暗了暗,看向沁湖。湖面有微波,飞鸟掠过湖面,结伴扑腾向湖边的大树,动作有些笨拙好笑,游鱼自得,俩俩地聚在一起,悠闲地甩着尾巴,身上金光的鳞片能与太阳争辉。

“卿一定觉得孤不懂情爱。其实孤年幼时,也曾有过期待,只不过那期待随着他的消亡而变得无望,孤亦不曾再想。”他很少显露出脆弱,此刻看到他略显哀伤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一道伤口,那伤口经年累月,或许愈合了又撕裂,撕裂了又溃烂,直到今日,已不能好全。

言默匆匆而来,给他递了个眼色,他点头,轻轻拍了拍王袍,起身要走。

“臣恭送陛下。”我要下跪行礼,他抬手托住我,没让我跪下,“毕卿以后要变得坚强些,你的泪水总是没来由地让孤心软。”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随着言默步出了凉亭。

苍王的生辰终于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全家忙得鸡飞狗跳,就只有夜朝夕能安安稳稳地在屋子里面睡大觉。叶文莫鬼叫着把鞋给穿反了,一向冷静的苏天博好不到哪,连外衣都没有披就匆匆离了家,而后折返,是一脸的尴尬。

我急急地进宫,去拿丝纺官刚裁好的王袍,而后守在逐日宫的门口,等着姜卓醒来。言默看到我,躬了躬腰,笑道,“大人早。那位姑娘的事情,小的都已经办妥了。小的不得不佩服大人,您总能左右王的决定。王向来不管后宫的事情,为了这事,叶妃那儿似乎还闹了些别扭,但王还是命小的办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表扬,只能挠了挠头傻笑。

宫中传出了响动,言默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殿内还点着宫灯,几个宫女围在小门口,颇有些为难地看着我。那是通向苍王寝殿的门,苍王睡觉时一向不喜人打扰,所以所有内侍都在正殿这里等待。

“怎么回事?”我把王袍交给一个宫女,问道。

“毕大人,王…似乎醒了,可是没有叫奴婢们,您能不能进去看看?”

“是啊,如果是大人的话,王一定不会生气的。快来不及了,大人就进去看看好不好?”一旁的一个宫女双手拜了拜,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是不能再耽搁了。我应允了她们。

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过那扇门,走过一条不算太长的小道,道旁是一个小小的精致花园,居然种着跟我家一模一样的那种树,没来得及多看,已经到了尽头。尽头是一间屋子,应该就是姜卓睡觉的地方了。站在门口,我深呼吸了口气,轻轻地叫道,“王?”

屋中没有人回应。我壮着胆子推开了门,发现门并没有锁,步入屋子,里面的景象让我大吃了一惊。姜卓正憋红着脸,想把头发从衣服的扣子上扯下来,他只穿了件单衣,因为拉扯,衣服大敞,整个前胸一览无遗。他的身体很强壮我原先就知道,可看到真实的肌肉,还是为他的好身材赞叹了一把。

他看到我进来,似乎有些惊讶,却并不气恼,仍旧低头固执地扯弄着头发。因为看不见头发到底缠在哪儿,他只能用力地扯着,大概有些疼,他皱起了眉毛。

“好了好了,不能再扯了,臣帮您!”不忍再看下去,我连忙上前,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帮他解头发。

眼角时不时地能瞥到他强壮的身体,他身上的味道一阵一阵地袭来,我越来越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姿势暧昧异常。手上的动作渐渐加快,可我既怕弄疼他,又怕弄断头发,所以没能马上把头发弄下来。我能感觉到他睇着我的目光,刻意低头回避,可是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犹如芒刺在背。

“好了!”我舒了口气,理顺了他的头发,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疑惑地仰头看他。

“卿的脸…”他直直地盯着我看,目光满是探究,我在他的审视中竟然是满心的惊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手,他却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拉向他,“孤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孤会对你有一种很奇怪的…”

“陛下!”陆弘熠大叫了一声,着实把我和他都吓了一大跳。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得救了。姜卓的目光太恐怖,我在他的凝视下几乎不能思考,不能辩白,差一点点就要缴械投降了。

他又看我一眼,松开了揽着我的手,起身整理衣服,而后走了出去。等他走后,陆弘熠侧头暧昧地看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这个陆弘熠!我差一点就暴露了,我离菜市口壮烈已经不远了,为什么他还能这么高兴!不行,以后一定要尽量避免跟姜卓单独相处,千万不能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否则下一次,就是我被他识破的时候。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明光殿,作为苍王生辰的礼官。叶文莫虽站在文官列的最后一个,却还是志得意满地向我挥了挥手。我点头向他示意,他那日的退缩只是昙花一现,我明白,他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前路,并打算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姜卓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分别是湛虏和陆弘熠,然后是我和湛锋。红红的地毯直通向高高的王座,百官全都俯身恭敬地站着,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每个人都很清楚,以苍王的地位权势根本不会缺什么东西,手中的这些礼物,只是他们对苍王宣誓效忠的意思表示。

湛虏和陆弘熠分别走入文官列,武将列,我和湛锋随着苍王上了金銮。站在这个高度,可以把整个明光殿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官员脸上的表情,还是他们细微的动作,王不愧是掌控着天下的人,处在这样的高度,自然如明镜在胸。那我当初站在进士堆里一直低着头的样子,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想就大窘,不自觉地,手中的祷文竟被念错了几个字。

这下糟糕了!百官都抬头看向我,表情丰富各异。

“大胆!这是何等的场合,居然能念错祷文?!果然是不足以担当大任。我早就说过,少常侍能有一些见解,不过是仗着运气好而已。”吏部的郎中令最先发难,听姜瑾瑜说,这次整顿朝纲,他的亲戚因为贪污等原因,被停职的停职,被下放的下放,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倡导者是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陆弘熠挑了挑眉毛,刚要说话,户部内史却先他开口,“什么破格提拔清贫区的官吏,他们就像一夜暴发的商贾一样,根本没有足够的背景和本事站在这明光殿上!”

户部内史的家世显赫,是天朝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自然看不惯出身布衣的官员平步青云,在他的眼里,高官就是应该由士族垄断,而后代代相传,庶民根本不应该染指。

朝堂之上因为这个插曲而喧闹了起来,支持郎中令和内史的官员显然占了大多数,叶文莫等人人微言轻,抗辩的话语很快就被淹没在百官的后头。指责的矛头一致对准了我,几乎是各部卿都对我有意见,包括以公正严明著称的御史台。

官官相护,这些人在我看来廉价得还不如升斗小民,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不像贫苦人家一样要日日计较着生计。他们享受朝堂俸禄,衣食无忧,不但不想着为国分忧,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扩大自己的利益,何其地自私!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我“啪”地一下合上祷文,扭头看了姜卓一眼。他本想开口说话,低头碰到我的目光,似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想法,轻点了下头。

我感激地向他拜了拜,而后步下金阶,走到了百官之中。他们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光嘴巴不够,还用手指指点点,我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笑声在嘈杂的人声之中显得很是突兀,大殿迅速地安静下来。

廷尉站出来,大喝,“大胆毕守一,你是在嘲笑百官么!”

我横眉看向他,“我看大胆的是你!今天我是什么身份,今天又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这些天朝的高官们,都没有把我无上苍王放在眼里么!”我抬手冲着苍王的方向一抱拳,眼睛冷冷地扫过他们。

百官抬头看了姜卓一眼,纷纷禁言,陆续地低下头去。童百溪的目光只停在我的身上一下,泰然自若。不愧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知道什么场合该说话,什么场合不该说话,亦或者,他不用说,自然有的是人替他说,他根本不用出面。

我昂首站在他们之中,官虽最小,气势却不弱。好,今日,我倒要效仿效仿夜朝夕,为自己争出条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舌战明光殿,会是阿宝官吏生涯的一个转折,提前透露一下。我说同志们那,咱给姜卓起个好听点的昵称不行,姜大叔,老姜,再这样喊下去,他就真的老了。。。。

其实阿宝跟姜卓的缘分很深很深,并不单单从在蝴蝶谷初见的那次算起,还要追溯到尚德王在世的时候。其间的故事比较复杂,偶看有没有空写番外。无论如何,希望我笔下的姜卓,能得亲们的喜欢。期待听到更多人挺他的声音。至于聂饭,我不用征集也成片估计,这一章,仍然献给姜卓,还有喜欢他的亲。同时喜欢聂的亲,因为你们的喜欢,小聂过得很好,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这么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