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柔妃一眼,目中的寒光变得温和许多:“不舒服就不要强自撑着,先回去歇息吧。”

柔妃摇了摇头,径直道:“若是这样回去了,我心中实在不安,还是应当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

皇帝点头,这才向着陈院判道:“所以,是有人故意在殿内点燃了此香?!”

陈院判点了点头,拓跋真冷笑一声,道:“父皇,可见安国是被人陷害的了!”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石女,她现在已经是三皇子妃,他再不喜欢她,也不能不救她,因为救下她就等于救了自己!若是一个皇子妃在皇后丧期作出伤风败德的事情,皇帝绝对不会轻饶她,到时候连自己都要被人诟病,他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在别人手中!随后,他猛地看向李未央,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心慌的痕迹。

可惜,李未央黑亮的眸子,不过现出一点寒光,幽邃而凛冽,却像此事与她无关一样,从头到尾没有说半句话。

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李未央扮演的角色,就是如此。

柔妃又咳嗽了一阵,忍不住让身边宫女取出药丸,仰首吞了几丸下去,又从袖拢里抽出手帕掩唇咳了几声,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这就好了,能够证明安国公主是无辜的,现在只差揪出这幕后黑手……”

九公主喃喃道:“究竟谁这样大胆,居然敢在宫中动手?”

她这话,是向着李未央说的,显然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李未央眉头似是不经意微微一挑,过了片刻方道:“公主,这就要询问这殿内的宫女了,既然是安神香,普通人是不可能接触到的,更别提这宫中的外人了?”

柔妃和九公主显然都很赞同这种说法,皇帝皱了皱眉头,道:“今日到底是谁在殿内伺候!”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一直被护卫押着,跪在角落里,垂着头颅的粉衣宫女。

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魆魆的,一声赛过一声好像鬼叫一般。皇帝已经没了耐心,正要发怒,一名太监壮着胆子道:“回禀陛下,是锦儿。”

叫锦儿的宫女,突然用双膝挪动着,一点一点挪动到了皇帝的跟前,护卫们见到这种情况,几乎以为她有什么企图,纷纷拔出了刀剑,然而柔妃却道:“陛下,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见那宫女从始至终没有别的举动,便挥了挥手,护卫们收了刀剑,退回各自守护的地方。

皇帝冷声质问道:“这安神香,可是你动了手脚?是何人指使你的?”

拓跋真觉得那锦儿神情有几分不对,起身道:“父皇,请你将这宫女交给儿臣,我一定能让她说出实话!”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道:“陛下,此举不妥。”

皇帝回头看过去,仿佛情不自禁就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柔妃淡淡转头,却不出声,望定李未央,微笑着静待她说完。

李未央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的异样,甚至于她的口气是软软的,当然,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的绵软里含了淬毒的针:“陛下,安国公主是三皇子妃,这案子当然不能交给他来审问,否则便有不公正的嫌疑。”

安国公主是皇家的媳妇,她在国丧时作出这种事,若是不能证明她的清白,便只有死路一条,不管她是不是别国公主,结局都是一样的。可她毕竟是拓跋真的妻子,她一死,拓跋真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越西都不会放过他——他们会把这笔账记在拓跋真的身上,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不管拓跋真是否喜欢安国,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袒护她。

这一点,皇帝自然是明白的。他也不想处置安国公主,所以才更有必要找到幕后的主使,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使得对方出这样狠毒的法子来陷害安国。

外面的哭声很大,几乎掩盖了李未央的声音,因此,她的话明明缭绕盘旋,近在耳畔又仿佛彼岸天边。李未央美目之中似乎又别有深意,皇帝面上纹丝未动,心底却忍不住一震。

“陛下,请您亲自审问吧,臣妾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柔妃这样道。

安国公主就在此刻突然嘤咛了一声,从迷蒙之中醒来,众人听见了声音,都回过头,用各色的目光看着她。她一愣,随即刚才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头脑,顿时面色变得惨白,她盯着那锦儿,想起了那神秘的香味,立刻明白过来,怒声道:“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陷害我!”说着,她快速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就冲上去给了锦儿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力气极大,将锦儿整张脸都打得歪在半边,锦儿冷笑一声,却是毫不在意,安国公主怒到了极点,竟然不顾仪态,一顿拳打脚踢,皇帝怒喝道:“还不抓住她!这样成何体统!”

立刻有四名宫女冲上去,将安国公主拦住,她却披头散发,凄厉哭道:“父皇,我是被冤枉的!是有人下了药,故意陷害我啊!”

李未央冷笑,陷害你?这都算是轻的,如今你所受到的羞辱,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

皇帝点了点头,望着那锦儿道:“你听见刚才所有人说的话了?若是你什么都不肯说,朕便将你交给三皇子,他会想方设法让你说出实话的。”

锦儿自嘲一笑:“事到如今,奴婢没什么不能说的,不错,的确是奴婢所为。”

安国公主怒声道:“父皇,你听见了!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说着,她怨恨的目光投向李未央,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设下陷阱来陷害她,只可惜现在她没有证据!不!只要咬死了锦儿,一定能够查到李未央的身上!

安国公主的想法,拓跋真也有,所以他冷声呵斥:“锦儿,你为何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锦儿发出一声轻笑,上身挺得笔直,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条阴毒的蛇,“我是为了我的姐姐报仇而来!”

九公主奇怪道:“你的姐姐,是什么人?”

锦儿冷冷地道:“我的姐姐便是张美人宫中的宫女如织,张美人被陛下发现和太子幽会,所以连累我姐姐如织一起被处死,我当然要为她报仇雪恨!”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拓跋真感觉不妙,直觉告诉他,这个宫女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若是让她继续说下去,怕是会说出什么不好的来!他立刻道:“父皇,您不要听信这宫女巧言令色,还是将她交给儿臣,相信经过认真审问,她一定会说真话的。”

李未央慢慢道:“这是要严刑拷打么?三殿下,这样出来的证供怕不是真的吧。还是你为了安国公主脱罪,竟然要使出这种手段?”

安国满面愤恨,一双美目几乎喷出火来:“李未央,我有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陷害我?!”

李未央望住她紧绷的脸庞,轻柔地对她微笑:“公主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不过是对事不对人而已!”明明轻言细语,可对于安国公主来说,却是极大的刺激。她实在是无法容忍李未央露出这种笑容,仿佛她一早设计好了陷阱等自己跳进去,安国公主实在不明白,自己虽然憎恨李未央,可到底还没来得及动手,李未央为什么如此憎恨她?!

她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理解朋友的含义,更加不明白,当李未央看到孙沿君惨死的时候,那种滔天的怒火。

安国还要说话,拓跋真怒声道:“还不住口!”安国公主一怔,意识到自己要是再多言,只怕皇帝会更加震怒!她这辈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还没有如此窝囊过,若是在越西宫中,母后绝对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来陷害自己的!而拓跋真,她的丈夫,应该保护她的人,却在这时候只想着大局,她觉得心寒的同时,更加无比的愤怒。如果可能,她恨不得扑上去抓花了李未央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孔。

正是这张脸,总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李未央才是那个心思最深,最恶毒的人!安国公主打定主意,不管她能否脱罪,都要让她的暗卫秘密杀了李未央,出了这口恶气!

柔妃见提到张美人和太子的事情,皇帝的脸色便涨得紫红,不由心头冷笑,面上却不解道:“锦儿,你姐姐是因为替张美人传递消息,才会被陛下处死,你怎么能怪罪到安国公主的头上去呢?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好像真的是不明白,认真问询的样子。

锦儿秀气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张美人从小生活困苦,无所依靠,却因为生得美貌,被三殿下看中,秘密地对她进行培训,然后悄悄送入宫中。刚开始她还不知道自己所来是为了什么,后来才知道三殿下派她到陛下身边,是为了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并且,三殿下还派张美人故意邂逅太子,并且接二连三制造偶遇,让莲妃瞧见,误会太子和张美人早已有染,并且借着莲妃的口来污蔑太子,这件事——使得张美人痛苦不堪。”

拓跋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胡说什么!”他这一声虽是压着嗓子喊出来的,但仍是一直窜入每个人的耳中,清晰听闻。

李未央面色寻常,这张美人,最初的确是拓跋真训练出来的,只不过,他却借太子的手,故意将这张美人送进了宫中,将来如果皇帝查出张美人的身份不对,也只会怀疑太子,不会怀疑拓跋真。可谁知道太子过于愚蠢,竟然和一个探子产生了幽谧的风流艳事,拓跋真千万个算计,却料不到此处。李未央第一眼在宫中看见张美人,便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她一直若无其事,把此事放到最有用的时候才爆发出来罢了。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毕露:“你继续说下去!”

锦儿开始流出眼泪,看起来似模似样,仿佛真的十分悲伤:“而我的姐姐,正是被派来伺候张美人的宫女,她无意中发现了主子的秘密,却因为同情张美人的遭遇,所以一直秘密地帮助她打掩护,不让她被其他人发现。谁知就在皇后生病,太子在宫中侍疾的那天,安国公主秘密找到我的姐姐,给了她一百金,要她给太子传递一封情信还有一个示爱的锦囊,我姐姐不愿意,安国公主便说我娘和弟弟都在她的手中,姐姐不得已,只能听从她的吩咐——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三皇子和安国公主的阴谋,他们的目的,便是要诬陷太子,将皇后和太子置诸死地!”

“你还不快住口!”拓跋真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他已经明白,李未央是挖好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等待着他,她根本是算计好了一切,在皇帝面前爆发出来!

皇帝的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在拓跋真的面上游曳,让拓跋真心惊胆战,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因为皇帝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阴冷起来。

拓跋真大声逼问:“我若是那个陷害太子和张美人的幕后黑手,何必为他们求情!”

锦儿冷笑:“那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你平日里和太子走得那样近,又一直作出兄友弟恭的模样,若是你当时不肯求情,只会引人疑窦而已!你这么做,正好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还留下一个友爱兄弟的好名声!可怜太子一直都不知道,陷害他的人就是你!”

皇帝怒声道:“你是说,太子当时也是被人陷害?”

锦儿毫不犹豫道:“是!张美人是受到三皇子的指使,故意想方设法勾引太子殿下!那天,太子来的目的,根本是为了拒绝她,让她谨守本分,不要再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情……然而,那天我姐姐因为受到胁迫,在殿内的海棠花上用了这种薛艳草,所以太子才会情不自禁……若非如此,陛下你想想看,一国储君怎么会在青天白日里和张美人苟且呢?”

锦儿的话半真半假,当时根本是李未央设计了太子,而非拓跋真,但锦儿却一股脑儿全部栽赃到了拓跋真的身上!皇帝是一个极端多疑的人,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现在听到这话,对锦儿的证词已经有了三分的相信,他盯着拓跋真,脸色越来越可怕。

拓跋真若是可以动手,早已一剑砍掉了锦儿的脑袋,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而安国公主,早已是怒容满面了。

锦儿却毫无畏惧地看着拓跋真和安国公主,道:“你们夫妇两个人,狼狈为奸、陷害太子,事后更借由此事杀了我姐姐灭口,就连我的亲娘和弟弟都没有放过,若非当初我被过继给了别人家中,姓名都改了,旁人不知道我和姐姐的关系,你们连我都要一起除掉!三皇子,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是不是?但是你一定没有想到,早在安国公主找上我姐姐的时候,她便想法子传了消息给我,让我多加小心!若非是我,这秘密一辈子都要被人湮灭!你就是想要借着张美人的手除掉太子,早一步登上皇帝的宝座!”

“她说的可是真的?”皇帝眼皮一跳,深深克制住,然而,他没有暴怒,这种情绪太过反常,反令人担心。

拓跋真脸颊肌肉微一抽搐,手心冰凉粘湿全是冷汗,立刻道:“父皇,儿臣若是真的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愿遭天打雷劈,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不吭声了,他默默地看着拓跋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眼神,幽幽的,不像是在看儿子,而是在看一个隐藏很深的敌人,拓跋真心里打了个寒战。他没想到,自己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竟然会栽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张美人手上。

锦儿厉声道:“陛下,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调查张美人的过去,奴婢相信您若是彻查,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拓跋真额头上冷汗滚落,面上却是无比镇定:“你们早已想好了要诬陷于我,自然是没有证据也要捏造出证据来的!可惜父皇绝对不会相信你的谎言连篇,父皇,儿臣若是真的有心谋害太子,以前多得是机会,为何要选在现在呢?”

安国公主完全怔住,她想不到,陷害自己的人,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她,而在于拓跋真。不,或者说他们两个人,根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逃不脱!

然而,皇帝却望着他许久不作声,他似乎思虑很深,目光幽幽只是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回头问道:“柔妃,你看怎么样?”

柔妃咳嗽了两声,温柔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为难:“陛下,您真是为难臣妾了,臣妾一个女子,如何能断案呢?臣妾只是觉得,三皇子素来与太子交好,怎么会无缘无故陷害太子呢?难道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在蒙蔽我们,若是果真如此,他的心机岂不是太可怕了?臣妾相信,三殿下并不是这样的人才对,陛下应该彻查此事,还给他一个清白。”

她的话中所言,仿佛在为拓跋真开脱,可是皇帝却冷笑了一声,是啊,若是拓跋真果然一直与太子交好,却在背后捅他一刀,还将一切掩盖的如此完美,那他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这等心机,用在夺位之上,还真是屈才!他心中这样想,却冷冷望着锦儿道:“你可有证据?!”

了解皇帝心意的拓跋真一听,一颗心如同半浸在水里,脚底下透心泛上凉来,皇帝信了,他已经相信了一半儿!

安国公主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不知道只是追查一个幕后主使,竟然会牵扯这么多事!事实上,在越西的宫廷中,争权夺势一直比大历要厉害得多,可惜,她一直被裴皇后庇护着,再加上是女子,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的麻烦,都是对她退避三分的,但是这件事,不但将她卷入,还把拓跋真也拖下了水!这背后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未央静静地看着,脸上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丝毫得意的表情,神情始终是淡然的,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能入她的心。

锦儿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大声道:“奴婢知道陛下不会相信,所以奴婢也不强求您相信!终究有一天,您会明白你身边的这个三皇子,是多么的富有野心而且狠毒,他天天盯着你的皇位,却还要做你孝顺的儿子,做太子诚恳的兄弟,哈,他才是大阴谋家!奴婢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也已经为姐姐报了仇,让三皇子和安国公主也尝到了被人陷害的滋味,奴婢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着,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头向墙壁上撞去,旁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到她血流满面地倒了下来。

陈院判连忙去瞧,面色发白道:“已经……死了。”

皇帝长久不说话,就在众人都为这沉默胆战心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招太子上殿。”

柔妃提醒道:“陛下,太子已经被废了。”

皇帝突然大怒,面色赤红道:“那就让废太子入宫!”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为太子翻案吗?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惶恐的神情,拓跋真抬起眼睛,盯着李未央,若是他的目光有实质,恐怕李未央早已被他撕成碎片……

------题外话------

编辑:我觉得,你得留着安国

小秦:尾毛

编辑:你看大家多么喜欢她啊,我觉得她比切糕党都恐怖啊

小秦:(⊙o⊙)是吗,那我让她惨痛地活着好了,越惨痛越好。

☆、162 一箭三雕

拓跋真郑重道:“父皇,此事恐怕不妥。”

皇帝严肃冷峻地问道:“朕召见废太子,又有什么不妥当的?”

拓跋真眉心微微皱起,道:“父皇,太子因为被废,心存怨恨,现在幽禁别院,早已神志不清了。负责看守的护卫统领为了防止意外,不得不派人十二个时辰照看他,若是您要宣召,只怕——”这消息,其实是他刚刚得知的。

皇帝那冷峻的神情渐缓下来,“是否令太医看过?”

“回父皇。”拓跋真稳住了情绪,“太医已看过多次,仍不见好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护卫统领才出此下策。”

李未央微笑道:“看来三皇子果真是兄弟情深,连废太子的一举一动都这样关心。”

拓跋真冷眼望着她,道:“那是我的亲生兄长,纵然他做错了事情,被父皇惩罚,然而我们彼此之间的亲情牵绊,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一点,安宁郡主毕竟是外人,永远不会明白。”

李未央不以为意,像是没听懂他话中嘲讽,淡淡一笑,道:“是啊,三殿下与废太子之间,感情向来很好,想必也多方照应他的生活起居了。”

拓跋真蹙眉,不知道李未央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只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

一旁的柔妃语调温柔,轻声道:“三皇子,不知给废太子请的是哪位太医?”

拓跋真一怔,随后道:“是刘太医。”其实,自从太子被废后,拓跋真便已经不再关心此人的生活,一个已经彻底没用的人,他怎么会多看一眼呢?而且,他从来都不认为废太子有复起的可能,纵然真有,太子原来身边的羽翼已经被皇帝斩杀殆尽,此人对他拓跋真而言,已经起不到丝毫作用了,甚至会成为一种阻碍。他的确听闻废太子疯疯癫癫的消息,却不知道究竟请了哪位太医,但,刘太医是专门负责给皇室罪人看病的、太医院最末等的太医,把他的名号推出来肯定是不会错的。

柔妃闻言,暗暗叹了一口气,道:“刘太医资历最浅,医术与其他德高望重的太医比起来,恐怕还缺点火候……陛下,依臣妾看,还是请陈院判为废太子瞧一瞧。”

皇帝犹豫地看着柔妃,九公主此刻见到这种情景,十分同情废太子的遭遇,便开口道:“是啊父皇,大哥是因为一时受到刺激,才会神志不清,他若是知道父皇宣召他,说不准一高兴,病情也就好转了,再加上陈院判妙手仁心,好好调理,肯定能康复的。”

柔妃笑着瞧了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儿一眼,道:“陛下,您想想看,若非是因为受了委屈,太子何至于变成这个模样呢?若是那宫女所说属实,陛下还真是需要彻查此事了。”

彻查?太子都废了,皇后也死了,连太子的力量都被连根拔起,现在彻查,哪怕给废太子翻案了,还能有什么作用呢?九公主想不明白,她下意识的看了李未央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对!若是那宫女所言是真的,那陷害太子的人就变成了拓跋真,而无辜的太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失去了一切,甚至被自己最为亲近的兄弟迫害……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原本与太子十分亲善的拓跋真则会成为众矢之的!

九公主有点懵,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拓跋真和安国公主对视了一眼,彼此终于认识到,莫名其妙陷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若是再阻挠皇帝与废太子见面,反而会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做贼心虚,现在,必须让废太子自己承认一切,证明他拓跋真的清白!拓跋真心头无比恼怒,可笑,他有一天居然也会被人逼到这个地步!拓跋真思忖片刻,主动上前道:“父皇,为了证明儿臣并未参与陷害之事,请父皇召皇兄上殿。”一副大义凛然,不惧怕当庭对峙的样子。

皇帝挥了挥手,道:“好,那就让废太子即刻进宫觐见!”

太监闻讯去宣旨了,大殿内一时人声寂静,只听到外面哭声阵阵,更加让人惊恐不安,就连寻常的宫女太监们都意识到了不对,张惶着不知该怎么办。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专门负责看守太子的护卫统领谢京觐见,然而他一进来,便是涕泪横流道:“陛下,废太子和蒋庶妃——就在圣旨召见之前,自尽了!”

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柔妃连忙追问道:“废太子他是已经——”

谢京战战兢兢道:“回禀娘娘,蒋庶妃已然丧命,废太子他虽然被及时救了过来,但太医说是服毒过量,不过再撑上一时半刻而已,所以奴才已经命人将他用担架抬到殿外,请陛下示下。”

皇帝勃然大怒,道:“朕让你们好好看着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居然也能让他们自尽?!”显然是要兴师问罪!

柔妃赶紧劝说道:“陛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谢京!还不快吩咐人把太子抬进来!”

谢京整个人如同得了伤寒一样,剧烈地打着摆子,十分恐惧,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废太子会重新得到皇帝的召见,而且皇帝还很关心此人的死活。刚开始他们或许还防止太子东山再起,对他的态度有些忌惮。可是后来皇帝一连串的举动,已经断绝了太子复起的可能,他们便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一个已经废弃的太子,在可能将持续一生的囚禁中,待遇可想而知。可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真的做出自残的举动。事实上,蒋庶妃因为不甘心被囚禁,埋怨太子无能,就在两人争执之中,太子突然发狂,失手扼死了皇长孙,蒋庶妃冲上去厮打他,结果却被他一下子推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蒋庶妃不懂水性,还没等他们赶到就已经淹死在水中,太子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在失控之下杀死了妻子和儿子,便吞下毒药自尽了。

但是这些话,无论如何谢京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出口。因为不管他说什么,皇帝都会觉得是他们看守不力所致。再者,他们的确一直对太子很不恭敬,若是皇帝真的追究起来,他们绝对讨不到什么好。

护卫们静默无声地抬了废太子进来,九公主第一个扑过去,放大了声音:“太子哥哥!”

废太子一点声响都没有,一张脸上苍白得没有血色。

九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太子哥哥,你醒一醒啊!”其实太子对人并不坏,对九公主曾经也很是温和。所以看到他如今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九公主由衷地感到难过,眼泪一个劲儿地掉下来。

李未央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轻摇了摇头,九公主这种个性实在是太过善良了。太子和拓跋真为了自己的利益,几次三番算计她的婚事,如今看到对方一副凄惨的样子,她便已经发自内心地原谅了对方。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柔妃,却见她面上淡淡的,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柔妃娘娘,外表柔弱温和,内里却坚强厉害,跟九公主的个性实在是大不一样啊。李未央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冷笑起来。

废太子突然惊醒,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格外惊恐骇人,他瞪大眼睛看着众人,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尤其当他看到皇帝的时候,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下子从担架上翻滚下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瑟瑟地往后退。

拓跋真心中焦急,立刻上前一步道:“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废太子惊恐地盯着他,半点都没有要一叙兄弟旧日情谊的意思,一旁专门负责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张德子跪倒在废太子面前:“太子,您不是总说从进了那院子开始,就没有一个人敢接近您了吗?您的心里苦啊!”废太子还是一副惊恐的样子,根本不能言语,张德子涕泪皆下,转头道:“陛下,太子殿下自从被关押在那个院子里,就整日里伤心不已,长吁短叹,说一切都是别人冤枉他!还自言自语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可是现在所有人看他都像是囚犯,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还说别的死刑犯判了死刑,顶多一刀下去也就解脱了,而他呢,这把刀一直挂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说不定就得关押一辈子。皇后走了,陛下也丢弃了他……”那张德子说的话,的确像是太子会说的。

废太子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皇帝大为震动,九公主更是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她主动走上去,用帕子擦掉太子不知因为何故掉下来的眼泪:“太子哥哥,你受苦了。”

太子“啊啊——”叫了几个莫名的音节,哭了几声,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不知为什么,皇帝原本对太子的怨恨,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了。李未央看在眼里,唇畔挂上了一丝笑意,血浓于水,当皇帝对太子充满怨恨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甚至会被怀疑成太子的同党。但是当他怀疑太子是受到别人冤枉才会做错事的时候,他原本的父子亲情会一下子萌发出来,比之前还要更加猛烈。

拓跋真感觉到了一种很不妙的情绪,但目前他别的都不能去想,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皇兄,我是你的三弟,你还认识我吧?!现在有人密报陛下,说我才是陷害你的凶手,皇兄,多年以来我们的感情是那么要好,我也一直尽心尽力辅佐你,希望你能为我说一句公道话,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害你,我也不会啊!”

安国公主也用十分紧张的眼神盯着废太子,却见到对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根本听不懂拓拔真在说些什么。

张德子如同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守在太子跟前,警惕地盯着拓拔真。

皇帝冷声道:“陈院判,上去给太子诊治。”他说的不是废太子,而是太子,这其中的意味十分的明显,拓跋真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特别刺耳。若是以前,皇帝原谅太子与否,对他并无特别的妨碍,甚至他还一度拿太子来做挡箭牌!但现在,皇帝的原谅意味着他相信了刚才锦儿所说的话,关于拓跋真的那些控诉!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陈院判赶紧过去给废太子诊治,片刻后,脸色凝重地禀报皇帝,太子服的的确是毒药,虽然发现得早,已经服下了无数解毒剂,可毒入肺腑,怕是救不活了。皇帝和九公主面色俱是一变,柔妃却面沉似水,像是十分的惋惜。

九公主着急地问:“陈院判,你的医术这样高明,一定能另外想到办法的,对不对?”陈院判说:“这……只能再用解毒剂,看能否拖延几日,不,或许几个时辰,微臣实在没有把握。”说完,他提笔开了张方子,交给一旁的太监,皇帝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

废太子突然在一旁说起胡话来:“父皇,父皇——救救儿臣!”九公主看了一眼废太子混沌的眼神,心中一酸,回到皇帝跟前跪倒在地,央求道:“父皇,您救救太子哥哥吧!”

皇帝阴沉着脸不说话,陈院判已经给太子判了死刑,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但他还是主动走到太子的身边,此刻,太子的整张脸都泛出一种死气,显然已经是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上前一步,轻声道:“太子殿下,你有什么委屈,都跟陛下说吧。”

这到底什么意思?!这个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她就是在找一切机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拓跋真不由暴怒,但他在皇帝的面前,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只能厉声道:“李未央,你说什么?!”

李未央语气十分平静,不过抬起眼皮,淡淡道:“三殿下,我不过是说太子这些日子受苦了,不然也不会服毒自尽,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拓跋真自觉失言,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眯起了眼,轻声细语地:“太子,你看,这是你的父皇,你的冤屈,正应该向他诉说才是!”

太子看着李未央,从那双清澈的瞳孔里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几乎觉得每一个呼吸都是艰难的,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良久,他好像清醒了许多,转头盯着皇帝,半天才从喉咙里吭哧吭哧发出几个音节,“父皇——”

他显然认出了皇帝,虽然明知道他已经疯疯癫癫,神智时好时坏,但见他能够把自己认出来,皇帝还是高兴得很,点点头道:“是朕。”

废太子放声大哭起来:“父皇——”接着便要挣扎着起来给皇帝磕头,皇帝一把摁住他:“不必了,你身子虚弱,别乱动!”

废太子双眼通红,惨白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人色,泣道:“父皇呀,您可来见儿臣了,我真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呢!”皇帝难得露出感动之色来,说道:“这不是见到了吗,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告诉父皇,当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废太子似乎想要开口,可是一开口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九公主生怕皇帝厌恶,连忙拿出一块自己的帕子去替他遮掩着,谁知一团乌黑的血从他的喉咙里喷了出来,沾染了那帕子,将一朵红梅染成漆黑的颜色。九公主双腿发软,惊呼道:“父皇,您看,太子哥哥他吐血了!”

在场有眼睛的人全都看到了,陈院判摇了摇头,太子这是已经毒气攻心了,怕是没多少时辰可以耽搁。

皇帝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舐犊之情,面上露出哀伤之色。

废太子勉强止住咳嗽,却道:“儿臣不知道当时究竟是谁在背后设计……真的不知道……”刚刚说完一句话,又吐出一口黑血来,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柔妃连忙道:“陛下,还是赶紧让太子下去治病才是!”

皇帝这才如梦初醒,道:“陈院判,交给你了,一定要想法子治好太子!”陈院判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哪里可能救得活一个毒气攻心的人呢?但在皇帝面前,他半句话也不敢分辨,赶紧让人抬着太子离去。

皇帝目送太子离开,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张德儿:“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太子哪里来的毒药?!”

张德儿满脸泪水,控诉道:“陛下,奴才从八岁就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吃什么喝什么奴才都是经手的,可是关在别院里这半个月来,吃的饭菜都是腐坏的,变质的,太子从小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些。更何况乳娘被赶走之后,蒋庶妃只能自己照顾皇长孙,但孩子想要喝一碗米汤都必须太子用自己身上的玉佩来换,太子何等的人,怎么能不生气、不伤心呢?奴才为此,曾经多次向那些护卫苦苦哀求,换来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您看!”他把袖子全部卷起来,只见到身上伤痕累累,十分可怕。

看到那些狰狞的伤痕,九公主吓得倒退了半步,李未央一把扶住了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子里的情绪,声音很低:“公主小心才是。”九公主愣了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德儿果然是太子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太监,他还在继续往下说:“一日三餐吃的都是馊饭,这也就算了,那些人还敢从中克扣,借机敲诈!太子和蒋庶妃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被他们骗走了!有一回太子实在无法忍耐,让奴才领了当初陛下赏赐的一只扳指去找他们,求他们放了奴才出去,借口去买点必需品回来,他们倒是放了人,却硬生生地抢走了奴才身上的一百个钱。太子说过,买东西是假,求情是真,让奴才一定要想方设法见三皇子殿下,求他帮帮忙,开口让别院里的看守行个方便,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其实三殿下是主子,又正得宠,说句话就能让咱们的日子好过许多,也算全了兄弟之间的一点情分。奴才见太子报了全部希望,便上门去了。”

说到这里,拓跋真的面色已经变了,他根本从来没见过张德儿上门来寻求帮助——

张德儿眼泪巴拉巴拉地掉,哀戚道:“奴才到了三皇子的府门口,可惜身上没有半点银子,也没法子证明奴才的身份,只能在门口守着等候,一直等了四个时辰,才把一辆马车等回来。可是那些护卫根本不让奴才靠近,奴才不得已,只能大声喊,卓然求见!这卓然,是太子殿下的字!三皇子一听,必定就能知道,可马车里没反应,奴才便又喊,三殿下,废太子求见——可惜马车硬生生从奴才身边驶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三殿下不说,奴才还被那些看门的护卫打得皮开肉绽,那些人还嘲笑奴才说,莫说你是假的,纵然是太子真的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废人,就该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那霉气染了三皇子府!”

拓跋真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情,立马跪倒在地,面上无比震惊道:“父皇,儿臣从来没有向人说过这样的话,更不知道这奴才是何时去寻找过我啊!”他下意识地看了安国一眼,却见到她面色极为难看,心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安国公主自从太子被废了以后,一直强烈反对自己再和过去太子那些臣子们来往,对于上门来求情的,一概都是打了出去,借以划清界限。这样说,分明是安国公主故意使人羞辱张德儿……这个该死的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国公主没想到事情会越牵扯越严重,她更加不明白,本来只是好端端的来参加皇后丧礼,怎么会先是自己被人发现了石女的身份,再是牵扯出陷害太子的事情,接着又是太子服毒,现在太子府的奴才还控诉三皇子在背后羞辱太子,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不错,当初她在马车里听到废太子身边的人找上门来,立刻便觉得拓跋真应该离这些人远一点,尤其是要在皇帝发怒的时候和废太子划清界限才是!所以她才吩咐那些人痛打了那奴才一顿!但——说要和废太子断绝往来的不正是拓跋真吗,她这样做又有什么错?!皇帝之前明明恨透了废太子啊!怎么一转脸就要为他主持公道了呢?

李未央心头冷笑,面上却眉目弯弯十分柔和的模样道:“你这小太监,真是满口胡言乱语!三殿下和太子兄弟情深,他刚才又说自己一直关怀太子的生活,你说的这些,岂不是胡说八道吗?是不是有人教唆你这样,借以来诬陷三殿下?”

张德儿又给皇帝叩头,因为太过用力,额头上都是铁青一片:“奴才若是有半个字的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去三皇子府审问那些护卫!”

“你才是满口的胡言乱语!父皇才不会听你的!你这是跟人勾结好了来陷害我们!你可小心你的性命!”安国公主立刻反驳道,可她的心里却很紧张,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紧张。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秘密暴露,与拓跋真陷害太子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张德儿冷哼一声,道:“三皇子妃,奴才是个阉人,又没有家小,你不用吓唬奴才!奴才生来就是伺候太子的,看着太子被人逼成这个样子,奴才心里早就情愿豁出性命来告状了!”

安国公主勃然大怒:“你再不住口,小心我——”

李未央微笑,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安国公主,道:“三皇子妃,小心你做什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陛下面前也容得你这样放肆么?”

皇帝的眼睛冰冷地看向安国公主,安国在那一瞬间被这阴冷的眼神望着,几乎哑然。要是现在是在越西,她根本不用受这种窝囊气,可现在这局势,她自己也知道,根本轮不到自己再开口,更别提威胁那太监。

“太子到底是怎么疯的?”柔妃温和地问道。

张德儿擦了眼泪,脸上露出愧疚至极的神情:“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将在三皇子府门口听到的那些话全都告知了太子,太子却坚持不肯相信,他说三皇子是他的兄弟,向来最支持他,是他最信任的人,怎么会对他弃之不顾呢?太子心眼实诚啊,他哪里想到,若是三皇子有心,怎么会一次都不肯上门呢?甚至连奴才主动找上门去,他也视若无睹?这分明是落井下石、见利忘义的小人!奴才这样说,太子便极为生气,许是想不开——”

拓跋真完全明白过来,一颗心缓缓、缓缓沉到了谷底。原以为李未央陷害太子、打击自己便己经是杀招,不成想自己根本想错了!这是一出连环计!李未央先是设计了太子和张美人,逼得皇帝废了太子、气死皇后,再是在丧礼上不知道使出什么手段害得安国公主受到惊吓,然后利用柔妃的嘴巴来揭破安国与护卫有染,还故意留下了安神香这样的破绽,借由锦儿重新牵扯出太子被废一案!等到皇帝宣召太子,故意弄来惨兮兮的太子和义愤填膺的小太监张德儿!

这太子明明都服毒自尽了,怎么还留下了一口气?!这小太监又这么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不,或许这个小太监根本是早已被李未央收买,故意演出三皇子府门口那一幕!这一切,都是要让皇帝相信,陷害太子的人就是他拓跋真!让皇帝以为他是故意做出一副伪善的样子替太子求情——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却是真正的一箭三雕!

------题外话------

单位到了年终特别的忙,每天晚上都是九点以后才到家,还一个字都没写,留言也来不及回复了。今天更新少一点,大家着急可以过两天来看,>_<,

大家总是问很多问题,比如安国为什么不是阴阳人,再说一遍,石女设定关系到接下来的情节,以后有问题不用着急,往下看才能得到答案(v&717;v)~

☆、163 暗夜死神

皇帝是一个何等多疑的人,通常没事儿他也要捕风捉影,更何况这一幕在他眼前发生呢?如果拓跋真当时不为自己辩解还好,一回头就被揭破他是如何践踏废太子的,已经将他的假面具撕扯地粉碎!拓跋真一心以为李未央对付的是皇后和太子,然而她的真正目的,却是他也没有想到。

李未央眼底的幽暗似有火光流动,口中语声很慢:“那么,太子是被幽禁之中,他所服下的毒药,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张德儿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皇帝的脸色,道:“这……奴才不敢说。”

皇帝此刻已经怒到了极点,厉声道:“说!”

张德儿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当初三皇子送来的一个蟠龙青玉酒壶,壶盖儿是可以扭转的,一半儿是装着酒,另外一半儿却是封存的毒药,是为鸳鸯壶。本来三皇子是送来给太子作为寻常玩意,这东西——说是前朝的宫中禁品,十分难得的。原先太子还很喜欢,经常拿出来赏玩,可是被囚禁之后,酒壶便被束之高阁了。刚开始太子听说三皇子的所作所为是不信的,可是久而久之见三皇子并不肯来看望便也就信了,他越想越生气,就变得有点糊涂,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后来不知怎么偏偏翻出了这酒壶——装了水,拧了壶口……”

实际上,这酒壶是张德儿亲自翻出来,放在太子跟前的,但是这句话,他当然不会告诉皇帝。他收了神秘人的一百两金子,只要演完这个忠诚的仆人,便可以获得自由,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当然,他知道三皇子不会轻易放过他,可只要对方轻举妄动,全天下都会知道拓跋真的所作所为,这简直是毫不掩饰地告诉众人,拓跋真和太子的死有关系,他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吗?张德儿相信,显然不会。

李未央看着安国公主,微微笑起来,那笑容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仿佛能够浸透敌人每一根骨,寸寸阴寒。只是,这笑容在旁人看起来却是不露端倪的。

安国公主看着李未央,只觉得她脸上的微笑十分可怕,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仿佛是一阵冷风逼近了骨子里,透心彻凉。这个女人,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一切都是她设计的,亲自挖好了陷阱,等着自己和拓跋真跳下来!而自己,分明就成了陷阱旁边挂着的那块肉,只等着拓跋真这头猛虎上钩!

李未央见她神情异样,故作不觉地淡淡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安国公主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背后是墙壁,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拓跋真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恼怒,哽住了喉咙,已然嘶哑:“父皇,儿臣虽然没有陷害太子,却没能管束好府中的下人,使得他们怠慢了太子的来使,请父皇责罚。”

李未央冷笑,说到底,拓跋真根本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过。不过不要紧,他承认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否相信。

皇帝眼中的神情惊疑不定,他探询的目光落在拓跋真的身上,充满了疑虑,甚至还浮现出一丝警惕和厌恶。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护卫的禀报:“陛下,废太子没了。”

拓跋真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在下一个瞬间,皇帝的神色已变得极为可怕,牙是咬紧的,眉端扭曲着,呼吸起伏十分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暴发。关键时刻,柔妃温和地道:“陛下,小心身体。”

皇帝一怔,看了柔妃一眼,柔妃的神情十分温柔,显然是发自内心关心他。他的胸口急剧起伏,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默不作声了半晌,才神色略略一松,勉强道:“朕累了,要去休息。废太子——就以太子之礼下葬吧。”

以太子之礼——这句话的含义很深,至少说明了一点,皇帝相信了太子当初犯错,是被人陷害的。皇帝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走,连看都没看拓跋真一眼。

拓跋真知道皇帝这一走,自己多年来辛苦的一切就算完了,他飞扑上去,抓住皇帝龙袍的衣摆:“父皇,儿臣——”

皇帝猛地回头,面上竭力压抑的狰狞一瞬间浮现,照着拓跋真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脚:“滚!”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柔妃微微一笑,拉着目瞪口呆的九公主一起离去。

拓跋真没想到皇帝会踢了这一脚,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一下子就被踢到了角落,硬生生吐了一口血出来。安国公主连忙扑过去,抱住他道:“你没事吧?!”然而拓跋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她:“别碰我!”安国公主面色极度难堪,可在这时候,还有什么比她的秘密全部曝光更难堪的呢?她强忍住羞辱,红着眼圈道:“你就知道怪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拓跋真完全不理会她,站起来就要去追皇帝,却没想到护卫挡在了门口:“三殿下,奉陛下的命令,请您和三皇子妃在皇后丧礼之后即刻回三皇子府,若无圣旨,不得离开府门半步!”

“这是幽禁?!”安国公主吃了一惊。

护卫低下了头,仿佛没有听见的模样。安国公主简直是要暴怒:“你们不可以这样,我是越西公主!”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安国公主回过头,迎上李未央的面容,她怒声道:“李未央,这下你满意了?!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这个贱人?!”

李未央眸子里的冷意如同层层迭迭的的缭绕的烟雾,最后和淡淡的嘲讽一起铺陈开来:“公主,这话说错了吧。我又不知道你是石女,怎么会陷害你呢?”

安国公主被人戳中痛处,简直是恼怒到无以复加:“你住口!”

她娇媚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狰狞,李未央却轻轻笑起来,道:“哎呀,这样就生气了呢?我真的好害怕啊,若是一个人两个人知道公主的秘密,这一两个人就危险了,可偏偏,这消息马上就要传遍大历了呢,公主会变成大历的名人,大家都会说,那个安国公主呀,用欺骗的手段嫁给了三皇子,又不许三皇子纳妾,真是个疯子——不光如此,她是一个石女,却还要勾搭宫中的护卫,这是何等的诡异而香艳的风流韵事啊。”

李未央的声音十分的温柔,听起来如同暖风吹过耳畔,然而却是无比的恶毒,如同一把有了缺口的钝刀子,一分一分挥向安国公主,丝丝割开她的血肉。这样的刺激,远远比刀子捅在身上更加痛苦!其实安国公主是不是石女,根本不关她李未央什么事,可安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么残忍地杀害孙沿君!李未央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当然也要让安国公主品尝一下千夫所指的滋味!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可要让她千倍百倍地感受到痛苦,却必须让她活着!身败名裂算什么,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安国公主阴冷地盯着李未央:“你会后悔的!”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话应该是我对公主所言,希望你擅自珍重吧。”说着,她也轻飘飘地离开了这里,其实她本不必来的,因为她来,终究会染上一点嫌疑,但——她就是想要亲眼看着拓跋真和安国公主痛苦不堪的模样。他们越是愤怒,她越是开心,想来,孙沿君也会十分开心。

然而,拓跋真追到了门口,虽然被护卫拦着,他还是冷声道:“你给我站住!”

李未央回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三殿下还有话说?!”

看到这张笑盈盈的面孔,拓跋真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的开始突突激跳,他的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恨意,道:“李未央,我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的。”

李未央挑起了眉头,外面的夕阳照过来,带着深沉的影子,将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她淡然道:“哦?与我何干?”说完,她面上含笑,一时笑得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拓跋真冷冷地盯着她,一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火苗,那目光是可怕的阴冷:“所以,你一定要等。”看我如何捏断你的骨头,吃光你的血肉!

李未央回过头,不再看他,口中只是道:“好,我等着看你的本事。”然后她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所有人走了,只留下拓跋真和安国公主。安国公主泪眼朦胧地道:“拓跋真……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怕你没办法接受!”

拓跋真只觉得满心的火焰无边无际的缭绕蔓延开来,只想把眼前这个女人一把掐死!这个蠢东西,他的苦心经营都被她给毁了!

安国却还不知死活地贴上来,他再也忍不住,恶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活活将她打歪了半张脸。一点血丝顺着嘴唇往下流,安国捂住嘴巴,不意竟然掉出一颗牙齿来,可见这一巴掌有多狠:“你……你……”她再也立不住,颤抖着缩在地上,痛哭不止。

拓跋真看也不看她一眼,二话不说,把大殿内所有就手能扔的东西,全部砸了。没人敢拦着,护卫们站在门外,默不作声地看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围甚至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下脚的地方,拓跋真才停了下来,他的情绪平复的很快,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失败。李未央以为这样简单就可以打败他吗?他筹谋了这么久,不过是一时大意,坏在了安国公主的身上,他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李未央,你慢慢看吧。

安国公主见到突然冷静下来的拓跋真,不禁微微缩了下身子,恐惧本就是人的一种本能,而她不知为何,此刻感受到了加倍的恐惧。拓跋真突然看向了她,安国公主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她还从来不曾如此畏惧一个人,眼前的拓跋真,好像一下子变得异常可怕。

“过来!”拓跋真向她伸出了手。安国害怕,却不得已,还是伸出手去,拓跋真握住了她的手,耐心地抚摸着,很是温柔,可这种温柔,却带着一种蚀骨的恨意:“安国,你已经连累了我一次,从今往后,你一切都得听我的,否则——”

安国没等他说完,已经飞快地点了头。

拓跋真微微一笑,俊美的面容罩上一层冷意:“这样才乖。”

李未央出了殿门,却还远远听见那边传来的安国公主哭泣的声音,随后不知为了什么,那声音很快消声灭迹了。前面的走廊,莲妃正在等着,见李未央走过来,察言观色道:“一切都办妥了吗?”

今天这件事情,不能让莲妃出现,因为原本指证太子和张美人有染的人,正是莲妃。所以李未央才会选择一贯与世无争的柔妃娘娘,这十多年来,柔妃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的争斗,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发现”了什么,皇帝都会相信的。

看李未央给了一个肯定的点头,莲妃向大殿的方向瞧了一眼,道:“我很好奇,你怎么能请得动那个笑面菩萨。”

笑面菩萨,是莲妃在背地里对柔妃的称呼,因为莲妃曾经数次去柔妃宫中,意图与她结盟,每次都被柔妃以打太极的方式给驳回来。她虽然不曾答应,却也不曾决绝地拒绝,给你留下一点希望,不至于反目成仇。莲妃试了几回,却都碰了壁,可她好奇怪,李未央为什么能够劝服柔妃参与此次的动作呢?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李未央笑了笑,道:“是人都会有弱点,柔妃虽然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的。”

莲妃好奇地看着李未央,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未央却道:“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大家找不到我们,会起疑心的。”

莲妃站住脚步,缓缓道:“你——莫非是疑心我,所以才不肯告知我柔妃的秘密吗?”她转头,却见到李未央也同时望过来,一双古井般的眼,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目光刺透了她,看到了她的心底一般。

莲妃心头一怔,道:“我——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并没有其他意思。”

李未央转过面容,看向不远处,浑身缟素的宫女们屏息站着,她们显然听不到这里的低语,李未央的目光淡淡掠过,转过头来却已经是淡淡的笑容:“莲妃娘娘,在这宫中永远屹立不倒的妃子,你知道是谁吗?”

莲妃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话题,不由有点怔住。

李未央挑起了唇畔的笑容:“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的妃子来来去去,皇帝的新宠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的换人。皇后、德妃、贤妃、梅妃都算是在宫中走得比较远的妃子,但她们却都倒下了。这是因为她们的欲望太强,心思太深,总想着要得到一切,所以才会被人抓住了把柄除掉。但柔妃娘娘却一直能在宫中保持不败的地位,不管是谁主持宫中事物,皇帝都要吩咐一句,要尊重柔妃娘娘。这七个字,已经足够说明她在皇帝心里头的地位。所以,柔妃才是真正屹立不倒的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莲妃皱眉,道:“因为她得到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