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淡淡,说:“你是没有杀她,但是是你把她推到那一步的。”她抱着自己的外套,雨雪落在衣服上被暖气烘烤,留下明显的印记。她十指紧紧地捏着衣服,语速很缓,“是啊,我出生的时候你确实很开心,你也确实心疼她,但是你的开心和心疼持续了多久呢?你对她的照顾有多少呢?她产后抑郁,却始终得不到你的关心,每天要面对的是空荡荡的房子,一个经常夜不归宿的丈夫、他的母亲,还有我。”

初一甚至都不想回忆过去。

她很少想起那些年,因为那些年她过的并不好。

她语气淡淡:“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爱上了你,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的,江家的掌上明珠,随便挑一个人嫁都会比嫁给你好。”

“可她只爱我。”初其风红着眼说。

初一轻笑了声,“是啊,她只爱你,她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你。”

初其风:“可是如果她不嫁给我,也就不会有你。”

初一摊了摊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起身,离开房间。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这个世界上没有我,至少她还能活着。”

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世界没有初一吧。

至少证明江晚嫁给了旁人,至少她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初其风听到她这句话,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许久之后,他双手捂脸,呜咽一声。

初一离开之后,走了几步。

突然停下,转了个弯,走到一个房间外停了下来。

迟疑半晌,她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初一缓缓地打开门,屋内窗帘半拉,微末光亮从室外洒落进来,床上有人平躺着休息。她步伐轻缓地走过去,看到老人的一瞬间,她控制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是奶奶……

她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已然松弛了,有老年斑在脸上的角落,睡颜安静祥和。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缓缓地睁开眼,半眯着眼看向初一,开口道:“初愿啊,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她再也没有多年前的清醒,阿尔兹海默症令她分不清谁是谁,把初一当做了初愿。

初一忍着喉腔里的哭意,费力地应了声:“奶奶。”

奶奶问她:“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初一在她身边坐下,说:“今天上的是早班,所以下班的早。”

奶奶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调缓慢,说:“你呀,不要总是想着工作,你年纪比我们初一还大一点,我们初一都结婚了,你还是单身,你要多花时间在个人问题上知道吗,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然后结婚。”她笑着说,“像我们初一,她都结婚了,上次你和我说,看到她老公对她很好,是真的吗?”

初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说:“真的。”

她低下头,眨了眨眼,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她说:“她过得很好很幸福,她很喜欢她的老公,她老公也很喜欢她,她和我说,下次一定带她老公来见您。”

奶奶开心极了:“真的吗?”说完又拉下脸来,“你总是骗我,上次她婚礼都没有告诉我,又怎么会带她的老公来见我呢?她妈妈离开,对她打击太大了。”

初一说没有,没有。

“她真的说要带她老公来见你,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奶奶:“真的吗?”

初一:“真的。”

奶奶笑了起来,她突然问:“今天是几号啊?”

初一:“啊?”

奶奶:“初一几号过来啊?”

初一想了想,说:“元旦过来。”

奶奶:“元旦过来,明天就是元旦该多好,我已经开始期待元旦了。”她说着说着,眼睛一点点地合上,到底是年纪到了,身体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含糊着说,“我们初一啊,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儿了……我最喜欢她了……”

初一哽咽着点头。

许久之后,老人彻底睡着。

初一用手背把满脸的泪都擦干。

·

回到季宅之后,季洛甫忙上前迎她,他上下扫了眼她,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放下心里。

但她一抬眸,双眼泛红,他眉头紧蹙:“他欺负你了?”

初一说没有。

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倒在季洛甫身上,声音很软,跟只小奶猫似的在撒娇:“你抱抱我呀。”

季洛甫笑着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了?”

“没什么。”她懒洋洋道,“我衣服没脱,你帮我脱了。”

季洛甫:“就这么懒的动,衣服都不想脱?”

初一:“不想脱。”

季洛甫无奈,帮她把外套给脱了下来。

她仍旧一副不愿动弹的模样,季洛甫只得把她抱到客厅沙发上坐着。

季洛甫:“没被欺负?”

“没有。”初一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他哪敢欺负我啊,我可是你老婆!”

季洛甫捏捏她的脸,“你还挺嚣张?”

初一讨好地笑:“毕竟有你给我撑腰。”

突然陷入沉默。

蓦地,初一说:“他生病了,说是胃癌晚期,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的动容和心软,我是不是太冷血了?”

季洛甫:“冷血是相对而言的。”

初一:“怎么说?”

“如果我感冒了,你会怎么样?”

“带你去医院。”她不假思索道。

季洛甫挑了下眉,“所以是冷血吗?”

初一:“……不是。”

季洛甫:“只是对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而已,这和冷血无关。”

“可他到底是我父亲。”初一叹了口气,仍旧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血脉亲情,这是永远无法否认的,哪怕抽皮剥筋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季洛甫淡淡道:“他只不过提供了一颗精子,哪里可以被称作是父亲?”

“……”

初一第一次听到季洛甫说这样的话。

有那么一点的……粗俗。

见她没有反应,他低头,笑了下:“被吓到了?”

初一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季洛甫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初一说:“她留了一封信给我,嗯……虽然我做好了是她自己放弃这个世界的打算,但是我仍旧接受不了……”

季洛甫:“我知道你很爱她。”

“她不应该爱我吗?就不能为了我再多活几年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对你的爱,让她坚持到了那一刻?”季洛甫残忍道,“毕竟她那个时候患病太久了……”

从生下初一到她离开人世,将近十六年的时间。

江晚似乎真的坚持了很久很久,她凭借着对初一的爱一点点的活到了那一刻,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吧?是真的觉得没有意义了吧?

所以才会放弃。

可为什么是那天呢?

那天发生了什么呢?

初一喃喃道:“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才选择放弃的,为什么是那天?太突然了。”

季洛甫犹豫再三,想着要不要把那通电话告诉初一。

还没等他说,初一突然问他:“你不是联系了隋家吗,那边是怎么说的?”

她目光灼灼,季洛甫实在无法对她有任何的欺瞒。

等他说完,初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是这样?”

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是那通挑衅意味十足的话?

初一觉得荒唐:“那个人是不是有病?”

季洛甫:“嗯,她就是个疯子。”

初一从没有这样生过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季洛甫:“她过的也不好,或许这就是命吧。”

年少时做错了事,命运终究会给予报应。

初一说:“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回来了。”

季洛甫:“她离开,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没法放弃那段婚姻,也没法放弃初其风,所以选择放弃,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初一:“嗯。她在信里也是这么说的。”

“释然一点儿。”

“嗯,我会的。”

初一从包里拿出那封信。

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并不长,信的内容是非常江晚风的,温柔、体贴,像是春天里的第一抹微风,即便这一刻厌恶死了这个世界,但仍旧用最温柔的语气说,

——她累了,不想继续了。

初一印象最深的一段话则是:很抱歉啊我的初一,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之后,没有让你感受到太多的爱。其实这个世界很美好,爱很美好、人也很美好,只是妈妈太累了,这份美好就交给你自己感知啦,我去另外一个世界感知那个世界的美好了。不要因为想我而影响你自己的生活,你要过的很好很好,遇到很好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或者是她,也没有关系。爱情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虽然我和你爸爸展示出来的并没有那么美好,但我们曾经也一起经历过最好的时光,只是路太长,他累了。

我也累了。

初一,不要被我羁绊住。

路还那么长,你要过的很好很好才行。

初一指着这段话对季洛甫说:“我过的很好,遇到了你,和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可她却没有机会看到我这么幸福的时刻。季洛甫,我好难过啊。”

她过的很好,只是很难过,她最爱的人不在她身边。

季洛甫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他低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的,不要怕。”

不要怕,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一意的爱你,永远不会抛弃你。

第62章 开心

又是一个工作日。

初一来到工作室之后忙的不行, 一大早就开了三个会,会议结束的时候都将近一点了。会议一结束, 她整个人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苏花朝收拾着东西,瞥了她一眼:“你现在这个体力也太不行了吧, 几个会就累成这个样子?”

初一揉了揉脖子:“也不是很累,就是很想睡觉。”

苏花朝漫不经心道:“该不会是有了吧?”

“有什么?”

“怀孕啊。”

话音落下, 苏花朝集中注意力在初一身上,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苏花朝在她桌子前坐下, 她伸手挥了挥:“喂,不会是真有了吧?”

初一回过神,她眼睫轻颤,犹豫着说:“我……生理期好像确实推迟了有些日子了,但是我原本就不太规律。”

会议室的人都走了。

苏花朝抿了抿唇,问她:“推迟了多久?”

初一想了想, “小半个月吧?”

苏花朝迟疑着问她:“你们有在避孕吗?”

“有啊。”初一没有多想就答道。

苏花朝再三追问:“你确定?”

沉默半晌, 初一说:“我……不确定。”

季洛甫在床上一向要的狠, 他花样多, 初一原先并不太能接受, 但后来……或许是因为是真的喜欢吧, 所以愿意陪他解锁各种姿势。偶尔安全期的时候, 她也会和他说要不别戴套了吧。

季洛甫咬着包装, 声音含糊着:“要是有了怎么办?”

“有了就生呗, 又不违法。”初一在他的身下喘着细气, 她伸手,顺着他的背往下,按住他的尾椎骨,这里是他的敏感点。

果然,季洛甫的呼吸瞬间乱了。

……

……

初一伸手抓了抓头发,“过几天去医院看看吧,也不一定是有了,以前我也经常两个月才来一次。”

苏花朝:“但如果是有了呢?”

初一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床笫之间说的话都是不经过大脑的,那一刻只顾着身体的愉悦,随着身体欲生欲死,哪里还会想那么多呢?

要是有了怎么办?

她仍旧没做好怀孕的准备。

但仔细想想,今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她做好准备姿态迎接的。

所有仓促的、荒唐的、突如其来的种种,造就了现在的她。

她走到现在这个局面,是没有过任何一次准备的。

初一无所谓地挤了个笑出来:“等有了再说吧,现在不都还没确定呢吗?”

苏花朝语气很淡地说:“但还是要有准备的。”

“嗯,知道了。”

·

那一整天初一上班都魂不守舍的。

时不时地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里面真的有个小生命来吗?可她没有任何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