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们又继续动身南行。

出南京,再过白沟河便踏了上宋国的疆土,经雄州南行便至宋国京城开封府。

一路拔山涉水,我们终于到了宋国的京城开封。

宋国基本语言为汉语,但各地方言仍有差别,起初刚入宋国,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记忆力很强,一开始需要饶在旁解释给我听,时间久了,我也会说一些宋人的日常用语,能简单与他们交流,只不过宋国人多,地广,语言也颇为复杂,我有时候也会听不懂。

不过,在开封住了些时日后,由于我天生的学习和模仿能力强,我的语音语调越来越像开封人,直至在开封的第七日,已经几乎没人再看出我是外乡人了。

但饶从一开始便会说当地的话,我肯定他不是第一次来开封。

宋朝文化和辽国大不相同,衣着服饰自是不同风俗。

宋国兴道教,衣着凸显飘逸潇洒,宽大的袖口及裙摆,走起路来可以当扫把用。

难以想象走路会有不摔跤的。

入乡便要随俗,我俩自入宋境就已换了行装,打扮成宋朝子民模样。

饶不是虎背熊腰,与宋人相比,身材略显修长,换了装扮后,再难看出是塞外之人。

我长得皮肤细致,眉眼柔和,与宋人女子差别不大,只除了一双大脚,幸好有飘逸的扫把群做遮掩,也算过得去。

饶不在,他说要离开几日,让我自己照顾自己,如有特殊原因,就把他给我的金片放在衣外,自会有人帮我。原来他这金片在宋国也有用,我视若珍宝,平日里都是贴身带着,洗澡的时候都带在身上,开玩笑,救命金片呀。

饶离开这几日,我一个人穿着飘逸的扫把穿街过巷四处闲逛,也颇为自由。

今日,一路逛下去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脚丫子越来越累,拖着烦人的扫把裙,腿都快要断了。

正想歇息一下,猛一抬头,天下第一酒楼!大大的酒旗迎风招展,似在招唤着我。

流口水了……

没多想便踏入天下第一楼的门槛,小二迎面而来,迅速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闪过惊艳,立刻笑脸相迎,热情的把我迎了进去招呼着,先帮我寻了座位,为我斟好了热茶。

酒楼里人很少,我坐了下来,放下大包小包,捏着自己的胳膊,问小二他店里有什么名菜,小二滔滔不绝的说了无数个店里的招牌菜,光听菜名我就想都点了,但我还是让他帮我选了一荤两素一汤,最重要的是要了一壶他们店中最有名的酒——状元红,小二领命快速的去了,我这才得空喝了口茶。

宋国气候宜人,吃的种类也多,尤其菜色精致,这点我颇为喜欢。

我随意环视四周,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这天下第一楼里,人并不多,唯有西侧一角偶有人影闪动。

天下第一楼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色香味俱全,菜做的确实不错,不过银子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我对任何东西的欲望都不强烈,包括美食,即便做的再好,我还是不紧不慢的吃着,但酒却是不忘喝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彻彻底的变成了一个酒鬼。

宋国的酒自我和饶入境我便尝到了,酒味多了些香甜醇厚,但不比我大辽的酒烈喝得痛快。

时间缓缓而过,渐渐地,三三两两的人进入了天下第一楼,看来吃饭的时间也快到了。

我一边吃喝,一边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宋国有身份的女子都是小脚,身后至少跟着一个丫鬟或婆子,走路一撅一撅的,颇为好笑,我真不明白,裹脚为什么就漂亮了,忍不住和自己桌子底下的大脚比了比,还是颇为欣赏自己的。

再看宋国的男子,与我大辽的男子相比也都显得文弱了,虽然衣着飘逸更显男子风雅,但却缺少了我大辽男儿的英雄气概,尤其是那些老爷之类的,拿着鸟笼子迈着四方步挺着个大肚子额头冒着油光,我看着就烦,怎么看,我还是更为欣赏大辽的男儿郎。

没过多久,天下第一楼上中下三层全部客满,后续进来的人都败兴而回。看来我没有选错地方,这里的生意非常的好。

显然来此天下第一楼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虽然人多,却并不嘈杂,席间觥酬交错,推杯换盏,礼节也颇为讲究,这点我到很欣赏,宋人知书达理,较为有修养,要是在我辽国上京,再大再好的酒楼也做不到这样的雅致,总要有些喝酒划拳之类的人物才显得热闹。

我正这么想着,无意中又见三个人进了天下第一楼。

为首那位,折扇手中轻摇,油头粉面,眼睛细长,嘴角下垂,衣着光鲜,后面跟着两个家仆之类的人物。

他刚进来,便见掌柜的立刻放下算盘亲迎了上去,显然这位是常客:“孟公子,今儿怎么才来,小的要知道公子大驾,早先就为您留了桌子了,您看……真不好意思,现在已没有座位了。”

“没座位了?”那公子眼睛一眯,显然很是不悦。

掌柜在旁陪笑点头,小二在旁弓着身子,卑躬屈膝的说道:“是,您看,是去他家,还是要在此等一下。”

“等?”孟公子身后家仆一声大喝,“你敢让我家公子等?!”

掌柜的立刻陪笑抹汗,说道:“不敢,不敢。”

小二儿也在旁哈腰点头。

此刻,酒楼中有人目光扫向他们,目露不屑。

我也皱了皱眉,看来,这是个烦人的角色。

那孟公子,眼神冷冽,环视一周,忽然目光定在了我这里,我暗自一惊,再看着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想着算了,若他想坐这里,我便让了。正放下筷子,拿起汤匙,想喝几口汤便走,没想到,这位孟公子已向我这里走来,随之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

我放下汤匙,想拿出银子付帐,一锭金子蓦地放在了我的面前,一个轻浮的声音说道:“本公子替你付,姑娘,你只要陪本公子喝几杯就行了。”

我没有理他,自顾问了小二需要多少银两,掏出碎银付帐。

我拿起东西就要离去,刚一起身就被两个趾高气昂的家仆拦住了去路。

我一皱眉,这要是在辽国,即便我把他们弄残废了,也没人会来管,但如今在宋国,如果我闹出些事来总是不好,我暗自隐忍。

那家仆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娘,我家公子让你陪他喝两杯,你就应了吧。”

我厌恶的冷哼一声,暂时忍下心中不耐,放下了手中东西,回身上下打量这位调戏我的孟公子,冷冷的说道:“小二,拿一坛子状元红来,我要陪这位公子喝酒!”

小二一愣,看向孟公子,这位孟公子见我这般豪爽模样也是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笑着的时候还摇晃着扇子,自许风流似的,却把他身上的香味都扇了过来,我实在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想要打喷嚏。

孟公子向小二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去拿吧。

小二立刻飞奔着去了。

我一伸手,说道:“请。”

孟公子笑着坐下,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家仆分立在他两侧,小二来去神速,一会儿,一个开了封的酒坛子送到了我们面前,酒香四溢。

我皱了皱眉,看清了他眼中的淫邪欲望,终是忍下恶心,挑衅的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与人喝酒一向有个规矩,要整碗整碗的喝,不知道公子……能行吗?”

那公子看了看面前的一坛子酒,眼神闪了闪,又看了看我,笑道:“你一个女子都行,本公子自然没问题,小二,拿碗来!”

我知他在想我不过一介女子,能喝得了多少酒。他想得没错,若我真是宋国女子,我是喝不了多少,但我是辽国萧氏女子,自幼喝得就是烈酒,他又怎会想到,我喝他这宋国的酒可以千杯不醉。

碗立刻拿了来,小二为我们斟满,期间偷偷的看了我几眼。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堆起一丝虚假的笑意,抬碗说道:“公子爽快,小女子这就敬你一杯,公子请。”

孟公子眼睛一眯,仰头喝下,我盯着他的表情,注意到,这酒似乎没有问题。我也一仰头,一碗酒下肚。

碗又被斟满,他一碗,我一碗,就这样喝了下去……

此刻,四周人都在注视着我们,开始窃窃私语了。

一碗接着一碗,这孟公子比我想像中要能喝,一坛子酒喝完了,他方才面颊微红。

此时,酒楼里许多人都翘首望着我们,就连二楼三楼的客人也闻声向楼下张望。

我再无耐心与他拼酒,看来必须要……

又一坛子酒被拿来,我抱起新拿来的酒坛子,起身缓缓踱到他的身边,他身边的家仆立刻让到了一旁,我浅笑着亲手给他倒了一碗,手指很自然的沿着碗边一划。说道:“公子好酒量,小女子今日喝得痛快,公子请。”我把酒碗递了过去。

他伸手接过酒碗,目光痴痴的看向我,手指碰到我的,我瞬间撤回,惹得他痴痴的笑了:“今日确实喝得痛快,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也这般能喝,好!本公子就喝了你伺候的这碗酒。”

他看着我,目光痴迷,“你长得真美,告诉本公子,你是哪家的?”

我斜睨着他,淡淡说道:“你喝下这碗酒,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好!”他抬起酒碗,一口喝了下去,啪的一声把碗摔在了地上,起身就来抓我的手,却还没迈出一步,就倒在了地上,两旁家仆立刻扑过去,叫喊着:“公子,你怎么样了。”却见那公子已经酒醉得不醒人事了。

我冷哼一声,拿起东西就要走人,却被其中一个家仆拦住,我烦不胜烦,这到底还有没有完,我一瞪眼睛,怒道:“何故拦我去路?”

那家仆本来气焰嚣张,看我发怒,却也一怔,气势上便矮了几分,却仍旧挡在我面前不让开,说道:“姑娘得说出你是谁才能走。”

一旁人看着我们,却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不是这宋国人冷情淡漠,就是这孟公子大有来头,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声音不怒而威:“如果我不说,难道我就不能走吗?难道你想纵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吗?”我走上前一大步,目光凌厉地逼视着他,那家仆毕竟是个奴才,被我如此逼视,不自觉的倒退一大步,我伸手一推,把他推到了一边,迈步终于就要出了这天下第一楼。

可却又听见头顶一人说道:“姑娘酒量甚好,不知可否赏脸楼上一聚。”

我脚步一顿,是谁这么烦人?现下却想,不能再惹事了,我的身份太危险,决不能牵扯过多,我一咬牙,装作没听见,快步的走掉了。

没有饶在身边,我总觉得空落落的,我还是忍不住要上街去消耗时间。

只是,为避免麻烦我这次换了男装。男装比较适合我,我个头高挑,动作本就没有宋国女儿家的柔弱,而且宋国的男儿本就有些文弱之气,我倒是更像了几分,除了声音,即便压低了还是有点怪怪的,不过,也兴许是我自己的心里作用,至少,我去酒楼喝酒,再没人注意我,偶尔飘过来几个眼神,也只是略微一怔,便无更多关注。

我这次来的是个普通的酒馆,躲在二楼靠窗的角落,独自一人

这里龙蛇混杂,无天下第一楼的清净,到也有几分喧嚣和热闹,更像辽国的酒馆,这让我涌起了思乡之情,让我想起了我的亲人……

我的娘亲,还有衣娃……如果她还在该多好,如果我们一同能来宋国游历该有多好,那又会是怎样的有趣光景?

还有大哥……他如今不知如何了?是不是一点点的从悲伤中走出来了?还有他的英雄梦想,他还会去实现吗?

想当年我们四人……

人生,果然有聚,就有散。

又一壶酒,被我喝光。一人独自喝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酒,终于有点醉意了。

不知何时,楼下人声嘈杂,我下意识探头向下望去,却忘记了手上正拿着筷子,筷子碰到窗沿,脱手飞出,不偏不倚的,恰好插在了一人的发髻上,那人蓦地仰头向上望来,正与我的目光相遇……

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看一个人看到了瞠目结舌。不知道是酒的后劲在作祟,我无意识的张开了嘴,惊讶的看着楼下之人,那一刻竟惊为天人!

哐——我手中的酒壶也掉落在地上,我的心也似乎随之炸开了。好美的男人……

第15章

当时的情景是:

我手中的筷子就这样自由落体的飘落,不偏不倚的,一双筷子插在了一个被许多女子正围在中央的白衣男子头上。

楼下白衣男子抬头望向我,先是惊讶,后居然眸中带笑。

之后,我听到他说:“你要请我喝酒吗?”那声音如泉水般洒落。

我面颊陡然生热,不知道是为什么迷迷糊糊中点下了头。

一瞬间,只见他腾空跃起,足蹬房檐,越过木床,飘然落于我的身边。

赫然只见他的头顶,筷子还直插在上面。

我听到了楼下的尖叫声,还有我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你的酒看来喝光了。”他微笑着看着地上已摔碎的酒壶。

“你的菜也吃光了。”他依旧微笑,伸手取下头顶的筷子,握在手中。

“看来今日不能和你对饮,明日如何?”

他走到到我身边,伏在我耳畔说道:“明日酉时畅心园,不见不散。”

他边说边把筷子插入了我的头发,轻轻一跃又飞出窗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在做梦……

许久……

我想我真的有些醉了,结了帐,迷迷糊糊地摸回了客栈。

刚进客栈门,已觉头晕脚软。

我醉了,那酒后劲很大。

我摇摇晃晃寻找自己的天字号房。

奇怪了,怎么门都是一样的,是往左转还是往右?应该是往右。

走了几步,看到天字号字样,我抚掌大笑,终于让我找到了。

我推门而入,摸到了床边,爬了上去。

次日上午,天已大亮。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有双眼睛正盯着我看,我挣扎着睁开左眼,恍惚看到门边有个身影。再睁开右眼,依旧看不太清楚。好一会儿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所站之人。

他斜倚在门边,一脸戏谑的笑,一身青衣,金冠束发,邪媚异常。

清晨的阳光于后洒落,恍惚在他四周渡了层金光。

是他!

我忽然惊醒,翻身坐起,惊讶不已,“你怎么会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他笑。

他在哪,关我什么事?!再怎样也不能私闯我的住处啊!

“你私闯我的住处有何居心!”我沉声说道,很是不悦。

“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你私闯进来,不知对我有何居心?”他淡笑着道。

闻言,我仔细一看,这才发觉,这果然不是我的房间,我的面颊霎时热了起来。

我挠挠脑袋,散乱的头发更加散乱。身来别扭的走到他身边,闷声说道:“不好意思,昨晚我喝多了,”。抱拳说了声:“还请见谅。”不料这时忽听见啪啪两声,似有什么东西从我头上掉了下来,我下意识向地上一看,竟是两根筷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昨天我头上一直插着筷子。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面轻笑出声的他了。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极其尴尬的蹩到他的面前,伸出左脚跨出门外,一抬眼,见他仍在笑望着我,眼神充满戏谑,我忙丢下了一句:“真的不好意思。”便夺门而出。

仓惶之中,竟跑错了方向,直至转弯处才发现,立刻又转回身去,再次风一样的经过了他的身旁,跑向另一边,这一次确认无误后,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关紧房门,再没有胆量出来望上一眼。

我真是……太丢人了!

直至下午,实在饿不不行,方才出门觅食。

经过他的房门口时,耳朵调到最灵敏的状态,没听到任何声响,暗出一口气,迅速经过。

再次来到开封最繁华的大街,先了些包子迅速裹腹,方才闲散的寻起了酒家。

走着走着,迎面忽见斗大的三个字——畅心园。

隐隐听到里面传出乐音,是筝。乐音舒缓流畅,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忽然想起昨日他说酉时畅心园相见,他邀我来这里喝酒,难道这里的酒菜很好?

反正此时酉时未到,他应该不会来才是。不如进去看看,我抬步,迈入畅心园。

畅心园一楼,墙上挂满了文人的墨宝,几个文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为一幅千鸟图的题词。不大像是吃饭的地方。

我又爬上了二楼,二楼除大厅之外,四周还有很多的小厢房,环境雅致,的确不错。

二楼窗口处,一绿衣女子正在弹筝,刚刚的乐音便是来自此处。

几个厢房内有文人墨客聚在一起,似在吟诗做赋,旁边方桌上摆着酒菜,看来此处却是一个喝酒的地方。

我叫来小厮想要几个像样的酒菜,小厮一看我是新来的,却先要求我要么作画一幅,要么留诗一首在他们店中,要么不招待我,说这是他们的规矩。

闻言,我洒然一笑,便令他笔墨侍侯。

我刚把占了墨的毛笔拿在手中,就乍听筝声忽断,一抬头,看到琴弦断了,弹筝的绿衣女子手指正在滴血,兀自惊恐着。

琴弦忽断,是很不吉利的。

我离她最近,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刚想靠近探看她的伤势,却忘记自己现在正身着男装,在宋国,这叫男女授受不亲,也可以叫做调戏,她见我突然靠了过来,似颇为惊慌,手臂突然一挥,恰好打到了我手中已沾了墨的笔杆上,毛笔脱手飞出,凭空翻了几翻落下了二楼。我本来以为也没什么,就一个沾了墨的笔掉了而已,可半天没听到毛笔落地的声音,反而听到几声轻呼,我一时奇怪向下望去,恰望入一白衣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眸,白玉般的面容上明显的挂着一条黑黑的墨迹。毛笔啪的一声在他手中捏断,他的眼神……

我立刻缩回脖子,捂上眼睛,不敢再看。不禁怨道:怎么又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