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俊生心里思忖,这个冯裕庭和自己想象的很有落差,他看上去少一点文化人的儒雅,多一点武士的豪迈。
“那是,冯先生和我们伟大的毛主席可是一乡人。”一个穿得雍容的女伴声音娇媚。
冯裕庭但笑不语。
莫俊生突然想起以前长辈们说起过这个冯裕庭生于穷乡僻壤,出身甚微,常有人在背后奚落他满身的草莽气息。
冯裕庭将碗里的米饭全部吃完,擦擦嘴角笑笑:“冯某吃相粗鄙,各位不介意吧。”
众人立刻笑着摇头,又有女客上前搭讪。
“冯先生,这是苗露,仰慕您好久了。”有人介绍。
“冯先生,我一直很欣赏您,您是我学习的榜样,可以和您交给朋友吗?”苗露一脸羞怯。
“冯先生,苗小姐可漂亮了。”周围有人起哄。
冯裕庭笑着看她:“苗小姐的确漂亮,人也苗条。”
“是啊,苗小姐以前是学芭蕾的。”周围人继续打趣,“跳的是天鹅舞的主角。”
冯裕庭笑笑。
酒过三巡,苗露喝得有些醉了,一个劲地朝冯裕庭抛媚眼,失态得有些尴尬。
莫俊生只是慢慢呷着酒,至从冯裕庭进来后,只有他没有凑上去逢迎,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我们也去敬杯酒吧。”马亨贴近莫俊生耳语。
莫俊生笑笑,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马亨得到了默许,举着酒杯走到冯裕庭身边,莫俊生坐在原位静静地看,果不其然,下一秒,冯裕庭的眼神就移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
终于结束了饭局,客人鱼贯而出。
冯裕庭走在前面,其他人默契地尾随在后。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冲了过来,被拥挤的人群一碰,磕在地上,怀里揣着的破碗滚到地上,里面一些污秽的钱币散乱一地。
“走!走!”饭店门口的男迎宾立刻蹙眉喊道。
小叫花子一脸慌张,急急地捡散落在地上的钱币。
其中一块硬币掉落在冯裕庭的皮鞋边。
“还不快走开!”男迎宾犀利的声音。
“等等。”冯裕庭俯身,扶起那男孩,“别捡了,太脏了。”
男孩一脸慌张。
冯裕庭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纸币递到他手里:“拿这个,这个干净。”
男孩受宠若惊,立刻跪下来向恩主磕头,却立刻被冯裕庭拉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随便给人磕头。”
男孩怔住,一脸不知所以。
周围的人又附和地感叹这个孩子命苦。
“哟,看你多脏啊,姐姐帮你擦擦。”苗露立刻从腕上滑落的小包里拿出纸巾,故作疼惜地为男孩擦脸。
众人一看,也纷纷掏钱塞在男孩手里。
男人脸上是抑不住的狂喜,刷得流下眼泪。
直到冯裕庭上了车,众人才窸窸窣窣地讨论开来。
“他怎么没带苗露回去?”“嘘,你不知道吗?女人不对他胃口,他喜欢玩男人。”
一阵阵嬉笑传入莫俊生的耳朵里。
“莫先生,我们走吧。”马亨提醒,“天色也不早了。”
“这个冯裕庭,大家似乎都很畏惧他。”莫俊生喃喃自语。
马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听别人说他性格古怪,很难琢磨,脾气也不好。”
“是吗?”莫俊生抬头看看夜空,突然觉得很累,这样的场合,你来我往,每人都戴着假面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实则个个都像马戏团的小丑。
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小丑。莫俊生苦笑,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另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孔。
“你先回去吧。”莫俊生吩咐,“我去个地方。”
马亨点点头。
莫俊生将车子开到紫时工作的西餐厅门外,慢慢点上一支烟,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直到紫时背着大包出来,莫俊生心里一喜,这才明白自己等的原来就是他。
这一次,紫时先看见了他的车,在远处微微点头便去拖自己那辆破自行车。
莫俊生当下心里有些失落,但没有按喇叭,没有叫住他。
紫时骑上车,缓缓离去。
莫俊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一时怅然若失。
回到家,莫俊生感到全身疲惫,母亲告诉他未来的亲家母即初苒的母亲今日来过,言语中隐隐透露出一些不满,原因不外乎是莫俊生近日来又冷落了初苒。
“俊生,女人是要哄的,快给初苒打给电话。”母亲叮嘱。
“知道了。”莫俊生松开领带,一脸疲倦。
“初苒也是独生女,一直被家里宠惯了的,你好歹要上点心。”母亲蹙眉。
莫俊生只是应着,没说什么。
隔天,莫俊生在母亲的催促下,拎了些礼品去看初苒,一进门就看见初苒母亲淡漠的笑,当下碰了个钉子。
“哦,世侄,多日未见啊。”高延之爽朗的笑声从客厅传来,“怎么?来看初苒?”
莫俊生点点头。
正说着,初苒从楼梯上跑下来。
“莫大哥!”
“小心,别摔着。”高延之打趣,“年轻人总是你侬我侬的,哈哈。”
初苒撅起嘴,有些顽皮地朝舅舅笑笑,随即紧紧抱着莫俊生。
高延之笑得更欢了。
“抱歉,最近很忙,没有来看你。”莫俊生说。
“男人再忙都不能冷落自己的女人的。”高延之笑笑,“来来,我们到小花园去坐坐。”
chapter19
三人来到后花园,菲佣早已准备好下午茶,三层的瓷盘上有传统的英式点心,三明治,松饼,水果塔,配合大吉岭茶,享受这惬意的午后。
高延之照例谈着自己的生意经。
“高伯伯,我昨天碰到冯裕庭了。”莫俊生呷口茶淡淡地说。
“哦,是吗?”高延之面露不屑,“他来N城了?”
莫俊生点点头:“照样是众星捧月,抢人眼球。”
“那是大家表面恭维他的,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自私自利,阴郁无常。”高延之说着拿着小刀切下一培根卷。
“高伯伯,你以前也说过他,你好像真的不喜欢他。”莫俊生有些疑惑。
“我和他的确做过几年生意,不过只是各取所需,对他有芥蒂委实是因为看不惯他的为人。”高延之哼了一声。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高伯伯如此愤慨?”莫俊生笑笑。
“他本来只是个农村来的学生,在大学里半工半读,为了利益攀上夏海堂的女儿,想尽一切手段占据了夏家的公司,还逼疯了老婆。”高延之说得面无表情。
看来又是一段勾心斗角,如蚁附膻的老戏码。莫俊生暗想。
“不仅如此,他还是这个。”高延之竖起兰花指,“爱玩男人。”
莫俊生喝着茶,垂眸。
“几年前他包养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后来弄得家迫人忙,儿子都没了。”高延之摇摇头。
“怎么会那样?”莫俊生向来不爱闻他家私事,但这一次却本能地好奇。
“具体的旁人都不清楚,但人在做,天在看,他会有报应的。”高延之笑笑,“这些年来,他的生意一直是浑浊不清的,和三教九流都有牵扯,已竖敌不少,背后扬言要搞死他的人越来越多。”
莫俊生看着高延之有些畅快的表情,心里明了高延之这样清高的人对冯裕庭的不满其实更多的是单纯的嫉恨。
正说着,初苒捧着新出炉的松饼,袅袅婷婷地走来。
“高伯伯,莫大哥,这是我做的,尝尝看。”
高延之笑着打趣:“世侄,今天沾了你的光,居然可以吃到初苒做的东西,要知道平时她是连杯茶都没给我泡过。”
初苒立刻撅起嘴,小脸蛋红彤彤的。
莫俊生轻轻咬着松饼,但笑不语。
夜晚,莫俊生开车回家,夜风习习,星光点点,街上涌满了人,因为今天是本城放烟花的日子。
莫俊生只好将车子往小路开,无奈却还是塞在一个小红灯处,他有些不耐烦地按按喇叭,转头随意看看窗外的夜色。
不料又看到那个熟识的身影,正蹲在一家小店铺前喂一只流浪猫吃东西,那猫很小,又畏惧生人,一个劲地躲避,紫时耐心地将食物一片片掰开丢在它周边。
莫俊生静静地看,错觉似的他看见紫时在笑,对,他在笑,对一只流浪猫笑,那笑容隐隐地舒展,完全没有他对人笑时的浅淡。
莫俊生心下一急,按着喇叭叫他。
紫时回过头上,夜风吹在他脸上,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便看见了莫俊生。
莫俊生一愣,那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笑容,孩童般的,嘴角的弧度像天上的小月亮。
不可否认,他的笑还是有些美丽的。莫俊生心里莫名一动,和初见罗嘉宁时的心动不同,这一秒的心动多了许多暖意,慢慢浸渍他的心。
世间果真有那么奇妙的事吗?心动原来真是一刹那的,一样朴实平凡的东西在一瞬间却可以让你捕捉到他的美好。
原来美的界限真的很广。
莫俊生甚至想到摄影中对美的定义。
紫时回过头看见莫俊生,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了有些敷衍的笑容。
莫俊生当下失望,却还是向他招手。
紫时笑着摇摇头,莫俊生还是向他招手。
红灯转绿灯,后面的车子一个劲地按喇叭,有人咒骂起来,但莫俊生像个无赖似的只是向紫时招手。
紫时看了看后面拥挤的车辆,有些无奈地走过去上了车。
莫俊生拙劣的小伎俩得逞,只是得意地笑。
紫时打开包里的矿泉水,慢慢喝了一口,垂眸:“到下一个路口,你放我下去就好。”
莫俊生笑笑,不说话,车子启动,缓缓而去。
显然早已过了好几个路口,莫俊生的车依旧没停下。
“我要下车。”紫时抗议。
“不如去看烟火。”莫俊生很自然地说,“都快到江边了。”
紫时一楞,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们去看烟花。”莫俊生凑身过来,整张脸上全是神采。
紫时蹙眉,现在跳车也来不及了。
车子来到了江边。
天空上大朵大朵绚丽多彩的烟花由小到大,层层舒卷,像一只只大的蟹菊,美得张扬,红如玛瑙,黄如粟米,绿如翡翠,蓝如大海,各种颜色,流光散绮,直至天际。
“还挺漂亮的。”莫俊生赞叹,转头看看身边的紫时,他正抬头认真地看,面色落寞。
江面上也流光四溢,熠熠生辉。
最后一束在天空散开后,悄然无声。
“终是要结束的。”紫时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
“怎么那么伤感?”莫俊生问。
“一定岁数后,人总是对景伤情。”紫时淡淡地说,
“你才多大,别搞得像经历很多似的。”莫俊生笑笑。
“也对。”紫时垂眸,“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句话说得无一点乐观激昂,反倒是自言自语似的,紫时的面色黯然。
莫俊生看得心里莫名一紧,不由地伸手摸摸紫时的头:“好好地来看烟花,怎么哀怨起来。”
紫时回过神来,立刻避开莫俊生的手。
莫俊生笑笑:“别对我戒备那么大,我又不会伤害你。”
紫时不语,随即又恢复了有些警惕的神情。
“你对我误会挺大的。”莫俊生解释,“我承认我的确做了些不光彩的事,要不我和你道歉。”
紫时还来不及说话,又被莫俊生抢占先机。
“道了歉你以后可不能对我这样表情了。”莫俊生笑笑,“我受的待遇比路边的流浪猫还差。”
话毕,莫俊生微微躬身,说了句对不起。
“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了。”紫时摆摆手,“其实那些也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那我们是朋友了吗?”莫俊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