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宫女补充:“青玉姐姐见那两个泥偶好看,说要拿去给公主玩。”

宁易紧紧抿着唇,看着案几上点着的那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没说话,跳动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却没有让他的目光沾染上半分暖意,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恰在这时候外头由远而近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湖阳公主的声音响起:“是宁易醒来了吗?”

两个宫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即去迎了公主进来。

公主一来就看到宁易下了床,跺着脚嗔怪道:“太医不是说要你好好养着吗?你们是怎么照看他的!还不快扶他到床上去躺着!”

宫女对视一眼,低下头上前去扶宁易。

宁易抬手挡住了她们的靠近,自己走回床边坐下:“公主,我的泥偶呢?”

湖阳公主找了个离着床近的椅子坐下,不在意道:“哦,那个啊!我嫌它们不好看,让青玉放到乞巧楼里去了,可能已经被谁挑走了吧。对了,太医交代了要是你半夜醒过来就喝一碗药,你们去把药端进来啊!”

宁易道:“既然您嫌不好看,就请还给我吧。”

湖阳公主转头去吩咐青玉:“你去问问太医,他现在可不可以喝点粥。”

宁易皱眉:“公主!”

湖阳公主却突然间变脸,朝着宁易道:“不还!我不还!做的那么丑,丢了好了!”完了又有些委屈地命令,“你给我雕一个像我的摩合罗送给我!等你伤好了就雕!”

青玉忍不住轻声责备宁易道:“不过就是两个摩合罗,公主不喜欢你再做两个就好了!公主因为担心你的伤势,到现在都没有睡,听到这边有动静就立即跑来了。”

宁易面无表情地僵坐不动。

湖阳公主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年纪不大,对感情的事情也还是懵懵懂懂,但是越是懵懂单纯的人对某些事情越是敏锐。湖阳公主早上一看到青玉拿到她面前的那两个泥偶就莫名地不喜欢,她甚至冲动地想要直接砸碎了再踩上两脚。

湖阳公主自己也不知道当时那种莫名的情绪的从何而来,她只是隐隐觉得,看到那两个泥偶就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宁易,一个让她完全陌生的宁易,而这个陌生的宁易是她永远都触摸不着的。

而现在宁易还因为那两个泥偶给她脸色看,湖阳公主心里委屈极了。

青玉着急地小声安慰公主,公主不理会还是一直哭,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宁易开口道:“别哭了。”

他的声音虽然生硬,语气却很缓和多了。

湖阳公主闻言却哭得更大声了,只是眼睛却悄悄往宁易那边瞄。

宁易看了湖阳公主一眼,淡声道:“再哭下去,明日早上公主您的眼睛就要肿成桃子了。”

湖阳公主想了想自己那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周围伺候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湖阳公主一边擦眼泪,一边撅着嘴不怎么情愿地说:“你别生气了,大不了我让她们把你那两个破泥偶找回来还给你!”

宁易慢慢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让拿回来之后烧了吧。”

湖阳公主一愣,看着宁易试探道:“烧了?你不要啦?”

宁易弯了弯嘴角:“我做来本来就是打算烧掉的。”

湖阳公主立即高兴起来,她没有察觉到宁易笑容中的冷意,还趁机提要求:“那你给我做两个更好看的好不好?照着我的样子做吧。”

宁易没有睁眼:“我伤了手,以后拿不稳刻刀了。”

湖阳公主闻言立即难受起来:“那,那算了,等你的手完全好了再说。我会让太医好好给你医治的。”

宁易没有再说话,像是已经睡了过去。湖阳公主坐在那里,怔怔地盯着宁易完美的睡颜,一直看了许久才在青玉的劝说之下离开。

湖阳公主不知道的是,在她睡下之后不久,青玉被贤妃叫去了正殿。

第二日一早,宫女将一碗药端来给宁易,宁易喝了一口之后动作一顿。

“我说了不用麻佛散。”

宫女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答非所问:“贤妃娘娘有请。”

宁易垂眸看了手中的药碗片刻,然后抬手将那一碗加了麻佛散的药一饮而尽。

当宁易跪在贤妃面前的时候神情镇定,身体连晃都没有晃过半分,只是他青白的脸色让人看出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极为不好。

贤妃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宁易半响,淡声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说完这一句,贤妃转头询问尹姑姑:“公主还没起?”

尹姑姑低头回到:“公主昨日下半夜才睡下,怕是不会这么早醒来。”

贤妃没有再说什么,拿起了一旁的一个绣棚和针线绣起了鞋面来,像是忘了还有一个宁易存在。

一直跪着的宁易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身体不由得晃了晃,但是最后依旧咬牙挺了下来,只是脸色更加青白了几分。

贤妃突然头也不抬地吩咐尹姑姑道:“赐药吧。”

她声音生来就比较柔和,可是这三两个字轻描淡写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心里不由得发冷。

宁易身子一僵,却依旧跪着没有动。

尹姑姑看了宁易一眼,很快就端了一个茶盘进来,茶盘上放着一个塞着口的药瓶。

尹姑姑端着药站到宁易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第135章 做戏

宁易看着茶盘上的药,不由得抿着唇缓缓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他抬头看向贤妃。

贤妃轻描淡写地命令道:“喝了吧。”

贤妃平日在宫人面前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极少发脾气,就算有那新来的小宫女伺候的不好,她也会宽容她几回,不会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比一些低位的妃嫔都好说话。

可是现在坐在上座的这个贤妃虽然也没有疾言厉色,却能让人感觉得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慑,就算是轻言细语也让人觉得不容违抗。

宁易的目光在那瓶药上停留了许久,他的额头上慢慢地冒出了冷汗,可是站在他面前的尹姑姑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催他,贤妃则像是忘记了面前还有人一般专心地绣着自己手里的双龙戏珠,整个大殿里落针可闻。

终于,宁易闭了闭眼之后抬手拿起了托盘里的那瓶药,揭开了瓶塞,在他正想要一口饮下的时候,贤妃突然出声了:“最后没有想说的了?”

宁易额头上的冷汗有一滴落了下来,砸在了脚下的地砖上,寂静的大殿里似乎能听到“啪——”的一声。

宁易沉默了片刻:“没有。”

贤妃挑眉:“对公主也没有话留下?”

“没有。”语气很平静。

贤妃盯了宁易片刻,微微一笑:“那就喝了吧,”

宁易抬手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便静静地跪在那里再不出声,似乎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只是直到沙漏里的沙再次全部流到了下面的琉璃球,整个沙漏上下倒置了三次之后宁易还是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何异样,他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尹姑姑一眼。

贤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对宁易淡声道:“起来。”

宁易面上露出了几分疑惑,尹姑姑出声道:“刚刚娘娘赐给你的是疗伤圣药,对你的伤势愈合大有好处,还不快谢恩。”

宁易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整个身体都突然放松了一般,他似乎想要给贤妃磕一个头谢恩,却差点支撑不住一头栽下。

贤妃终于笑了。意味深长地道:“知道怕了?本宫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尹姑姑想要去扶宁易起身。宁易却摇了摇头,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贤妃看着他明明站都站不稳,却依旧想要站得腰背挺直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陛下说过要重重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宁易沉默了片刻,垂眸道:“别的都不需要,请娘娘赏我银子吧。”

贤妃闻言似乎有些讶异:“喜欢金银之物?”

宁易坦然地点头,顿了顿才道:“刚进宫的时候因为没有银子打点老内侍让他给我安排个好去处。我把家人留给我的唯一一块玉坠送了出去,听说被当到当铺了。我想去赎回来。”

贤妃听到他贿赂了老内侍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本宫知道了。只是这庆熙宫你不能再留下去了。”

宁易沉默了片刻道:“我听从娘娘安排。”

贤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问:“你可有愿意去的去的去处?皇后娘娘那里我还算能说得上话。”

宁易想了想:“我想去刑狱司。”

贤妃闻言不由得挑眉:“刑狱司?你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宁易神色波澜不惊:“知道。”

贤妃看着宁易不置可否:“说说。”

宁易道:“可以让人看我脸色的地方。”

尹姑姑轻斥道:“放肆!”

贤妃却是朝尹嬷嬷摆了摆手,她沉吟着打量了宁易半响:“可惜刑狱司并不属于嫔妃能插手的地方。就算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能说得上话,怕是也没有用啊。”

宁易沉默了片刻,却道:“我去了之后您就能插手了。”

尹姑姑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贤妃,贤妃却沉默着打量宁易。

宁易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那里。仿佛他刚刚说的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

贤妃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到窗边,透过纱窗看外头的庭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道:“你先回去养伤吧,我考虑考虑。”

宁易半句废话也没有,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等宁易的脚步声走远了,尹姑姑才道:“娘娘,您真的要用他?”

贤妃将纱窗轻轻推开,看着宁易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庭院里:“你不是查过他的来历吗?”

尹姑姑想了想:“他的来历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刑狱司权利过大,您为何要安排他进去?您又不是无人可用?”

贤妃道:“本宫是没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但是却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怕死却勇猛,孤傲却服从,好财却坦率,重亲情却知变通,有野心也懂得分寸。这样的人能办事,知感恩,只要给了他应得的利益和尊重,他自然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且忠心不二。”

尹姑姑想了想宁易从进殿以来的种种表现,不由得觉得贤妃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只是她还有些顾虑:“可是公主她……”

贤妃笑了笑:“谁没有个年少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你越是阻止她她越是会跟你唱反调?最后说不定还把我给恨上了。现在在她眼里对她百依百顺的皇后比我这个处处管着她的亲娘亲多了。所以与其弄得最后母女反目,到不如让她自己认清楚宁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贤妃叹了一口气:“宁易这种人啊,哪里是来让女孩子喜欢的?让她自己看明白吧,其实这样也好,早些看清楚了也免得她以后犯我犯过的错。”

尹姑姑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宁易一走出贤妃的视线范围宁易就嘲讽地弯了弯嘴角,那笑容即便在阳光下都让人觉得十分地冰冷。

卫氏虽然没有对贺家人说实话,但是她在噩耗真的来临之前却并未真正放弃过希望,第二天卫氏就以去店铺查账之名出了一趟门,其实却是想要安排自己的人走一趟山东。

贺林晚今日也是要出门的,只是她对卫氏的说法是想要去找赵青青帮忙打听父亲的下落,卫氏想着赵家毕竟从山东搬来京城不久,说不定在家乡还有自己的关系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便同意了。

于是母女两人分头离府。

只是贺林晚出了门之后却并没有去赵家,她让春晓坐着她的马车去赵家给赵青青送了一封信,自己却在半路上下了车。

贺林晚刚下了贺家的马车,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就停止了贺林晚面前。贺林晚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马车车夫,上了车。

马车里李毓一脸闲适的坐在那里,见贺林晚上来了他抬了抬眼,示意贺林晚坐他对面的位置。

“劳烦世子亲自来接我。”贺林晚客套地道。

李毓自顾自地动手沏茶,没有搭理她。

贺林晚微微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去往何处?”

李毓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了:“梅园。”

贺林晚闻言手一顿,将帘子放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都不说话,李毓沏茶,贺林晚饶有兴致地看着,看着他行如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

一股清冽浓厚的茶香弥漫在马车狭窄的空间里,李毓抬手给贺林晚斟了一杯茶,看着贺林晚抿了一口。

“如何?”

贺林晚想了想:“茶好,水好,茶具好,火候正好,好。”

李毓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贺林晚自己也品了一口,然后便就放下了,冷哼道:“样样都夸,就是没有可夸之处,你还是这么刻薄虚伪。”

贺林晚斜睨了李毓一眼:“刻薄虚伪?这是世子对我的评价还是对那位杨阿丑姑娘的评价?”

李毓一口将面前的茶饮尽:“有何区别?”

贺林晚看着李毓凉凉一笑:“当然有区别,世子不是曾夸那位杨姑娘是最贤良淑德的女子么?”

李毓被呛住,惊愕地看着贺林晚。

接着李毓的脑海中响起了一段对话。

“身为姑娘家,当以贞静娴雅为要,贺姑娘的女德修到了何处?”

“如此说来世子妃的女德修得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