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何时?连凤玖自认长得和小时候那精干巴瘦的模样不太一样,也不知道白卿到底是眼力好还是运气好,又或者是不是自己喝醉了酒以后说了一些什么话让白卿想起了云麓书院的事儿。

白卿闻言,不紧不慢的喝尽汤,然后优雅的搁下碗道,“你未曾改名未曾改姓,为何我会认不出你?”

“那年在云麓书院,我也不曾自报家名啊!”连凤玖眯着眼奋力的回想着,可因为醉酒而混沌的记忆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模模糊糊、遥遥不及。

白卿闻言起了身,用令人费解的目光看了一眼连凤玖,然后拂袖道,“连大人慢用。”

“等等,你还没回答…”见白卿起身就要走,连凤玖一个着急,探了身伸了手就想拦他的去路,谁知她一个着急,衣袖拂过了桌上的木箸碗碟,食具便“哗啦啦”的全掉在了地上。

白卿的脚步应声而停,待他转过了身,目光对上的正是脸露尴尬笑意的连凤玖。

“抱歉,我…”

“大周多有才情女子,可真正论的上能做学问的却没有几个,阿九你算得上是其中一个。你我年幼在云麓书院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你师承汪大人,家师和汪大人恰好是故友,你的闺名,在下耳熟能详。不过既然阿九你不想和在下牵扯上什么旧识之交,那在下也会装作不认识你…请大人放心。”白卿说着便是一颔首,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膳厅。

错愕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连凤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那是一种刻意想要隐瞒而无端被人轻松识破的羞愤感。

她知道,白卿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确实不想和他牵扯上什么旧识之交,她从不否认自己记仇,云麓书院的事儿,旁人看着是小,可她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么真切的男女不公、身份有别。

更何况,当时的他已是名动大周的少年奇才,而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旁听生,众目睽睽之下,他几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话,好像就看轻了她即便再努力也不过是个女子的事实,人言可畏,这让她如何不讨厌。

所以在领了皇命的一瞬间,她内心的喜悦无人能知。

原来能有这么一天,她可以用这种名正言顺的方式敲开他的家门,她成了大周朝堂堂正正的女官,她授命于天子,不再是他可以随意嘲笑讥讽的对象,她自然感到解气。

但为什么,不管是怎样的喜怒哀乐,到了白卿的面前,都变得那么云淡风轻、无所谓有无了呢?

思及这些,连凤玖下意识地就握拳轻锤了一下面前的矮几,那张冰块脸,即便是俊逸有神,却也是让人厌恶至极的。

第四章 愿赌服输(下)

山雨来去匆匆,过了傍晚,雨竟然就停了。

天降雨露,洗尘净嚣,滂沱过后,整个院落散着泥土的芬芳,让久居皇城的连凤玖难得的品出了一味脱尘超俗之感。

傍晚立于廊下,依稀还能听到屋檐缓滴的水声,连凤玖只觉悠闲,便是顺着木阶就落了坐。举目是皎皎明月,低头是水影涟涟,耳闻虫鸣水落,滴答滴答的甚有韵律,宛若桃源之境。

“九姑娘,床铺好了。”袭月转身出现,步履轻盈。

“明儿就下山了,今晚随便对付一夜便可。”连凤玖转头道,“可知道厨房还能煮水吗?”

“姑娘想泡茶?”袭月深知连凤玖的习性。

连凤玖果然点了点头,“山里有寒气,喝点茶暖暖身子再睡也不迟。”

“我去瞧瞧。”见连凤玖一脸的心事重重,袭月不敢耽搁,转身就退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边才又传来了稳稳的步履声,连凤玖没有回身,却已在鼻息间闻到了茶香的味道。

“今儿泡的是什么茶,竟这样香?”

不过是最不经意的一记抬头,如期而至的却并不是袭月那张熟悉的笑脸,而是一双墨深如幽潭的眸子,孤傲的檀香糅杂着茗香,直逼连凤玖紧绷的神经。

“嗬…”她吓的站起了身连连后退,结果后脑勺直接撞在了一臂粗的顶梁柱上。

“咚”的一声,连凤玖直接吃痛蹲下了身,白卿难得感同身受的皱了一下眉,然后认真道,“连大人如此毛躁,想来在宫中应很难有权贵相交吧。”

连凤玖一边狠狠的揉着后脑勺,一边扶着身后的圆柱站定道,“先生何出此言?”

白卿随意的坐下,顺手将茶盘放在了两人的中间,抚了抚被压在腿间的衣摆道,“往年上山来请我的皆是宫中孤立无援独来独往的朝臣,外界传言白宅木门难开,其实也不算言过其实。只是…”白卿说着目光流转,在连凤玖身上打了个圈儿。

连凤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大方直言道,“旁人以礼相待先生,无奈先生并不诚心,我破门而入,虽法子粗暴了些,可到了皇上跟前却能交差,换做先生,说不定也会一试的。”话虽如此,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得罪了白卿。

“是啊,这世上所有事儿本就没有对错,只有左右立场不同罢了。”白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随即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了连凤玖以后道,“阿九,喝茶。”

连凤玖手一颤,整杯茶差点洒了出来。

白卿的行为方式全然没有章法可循,他一会儿唤她“连大人”,一会儿又故作亲昵的唤她“阿九”,这根本就是一件考验人耐心的事儿。

连凤玖承认白卿的段数很高,他一用心,自己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先生真的会随我下山入宫?”心情一糟糕,她说话的语调就多了一丝急切。

白卿侧脸看着她,似要认真的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什么一般,随即轻笑道,“我说了,喝酒比试,你若赢了,我便随你下山。”

连凤玖闻言,皱着眉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力道之重,让她觉得指尖都微微的发了涨。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愫,虽然她确实赢了白卿,可不知道为何,看着白卿那淡然的笑意,连凤玖就由一种被请君入瓮的感觉。

白卿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其实称得上是人间绝色,自认这段日子看惯了皇帝陛下俊美天颜的连凤玖也不得不承认,北山白君貌比潘安,韵比嵇康,举手投足间宛若月仙下凡,清冽的不似凡夫俗子,让人无端的就会被他的一颦一笑所吸引。

只是,这样的人也很危险,皇帝陛下如此,白卿亦如此。

方才那句话,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连凤玖还是听得出其中的玄妙的。自下午他离开膳厅以后,连凤玖就隐约看明白了,其实什么喝酒比试不过是个幌子,今儿虽是她险胜,但愿不愿意下山还是他白卿说了算。

只是连凤玖更好奇的是…为何偏偏到了她这里,白卿就肯点这个头了呢?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上)

第二天,白卿如约备好了简单的行李在门庭候着连凤玖。

两人相遇,没有什么多余的交谈,不过好在步调还算一致。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那摇摇欲坠的半扇门,白卿佯装为难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家里没有个留下照看的,回头李师父上山来修门,恐有不妥。”

连凤玖很想问他一句“这种天摇扇走风不冷吗?”不过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也佯装惶恐的回道,“这有何难,让石头留下等李师傅吧,这门毕竟也是我弄坏的,理应多费心。”

白卿淡淡的看了一眼连凤玖,眯着眼的样子似要把她拓在眸子里一般,半晌才点头道,“连大人不必太在意这扇门。”

连凤玖认真的点了点头,暗暗的却是咬碎了一口贝齿。她在意吗?分明是他一直在提这半扇破门好不好。她觉得,和白卿的对话有时候像极了在打太极,一来一回旁人看着好似闲庭信步的,实际谁知道那妖孽心里正翻江倒海的筹谋着什么呢。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上了马车,一路从官道往南行,无半点耽搁的直入皇宫。

十二月伊始,外放的文、武官员陆陆续续都回了宣。临近年关,皇帝陛下除了每日正常的早朝外,还要再抽出两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来见那些进殿述职的外官,是以这日等到皇上宣召白卿和连凤玖的时候,已是正午用御膳的点儿了。

出来迎他们两人的是全公公,乍一见白卿,全公公脸上就堆起了笑意。

“白大人,皇上可是念念叨叨您好久了,这回可好,总算把您给念叨来了。”

全廷方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想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全公公就伺候在其身旁了。从太子殿下到九五之尊,全公公乃皇上御用宦官第一人,便是连皇后娘娘都要卖他一分的薄面,如今他竟恭敬的喊了白卿一声“大人”,这不免让连凤玖撇了撇嘴,颇有些意外。

而再观白卿,竟也是一改素日里的淡然,认真的作揖行礼,随即笑道,“在下不才,劳皇上惦记。”

两人来回寒暄了片刻,直到全公公侧身引了白卿先行后,他的视线方才落在了白卿身后连凤玖的身上。

“哟,连大人这一身女儿装可真是俊的很,老奴差一点都没有认出来呢。”

连凤玖飞速的翻了个白眼,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悦目的笑容,“一身便装,让公公见笑了。”

连凤玖虽是女儿身,可入宫的官服却和男子的官服并无两般。今日这身裙装,确是少见。但全廷方这个老家伙,方才压根已经看到她了,无非是因为前面站着的是白卿,他便连个正眼也不给她,偏还在甩了她一个嘴巴后又立刻的丢了颗甜枣,让她有气都没出撒。

“连大人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皇上千方百计的想请白大人入宫呢,前后去了多少人咯,白大人都给一声不响的回绝了。按着老奴说,这会儿白大人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呢。”

三人前后一路走的好好的,转弯入了御花园,皇帝陛下的尊姿遥遥可见,走在为首带路的全公公便是突然的冒出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入了闭目冥想的圣人之耳。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中)

连凤玖惊的脚底一打滑,险些绊在了上临湖小亭的台阶上。突然,她只觉手臂一紧,一股檀香瞬间就钻入了她的鼻息间。

白卿扶她扶的很迅速,却又特别的漫不经心。好像她差点摔倒的时候他不过只是顺手一抬,恰到好处的就让她站稳了脚跟。

连凤玖头低的很低,沉沉的心跳如闷鼓声般一记一记的在脑海中炸开,紧接着,皇上的笑就远远的飘了过来。

“全廷方,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白卿是英雄,连爱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如今她可是咱们大周朝才女的表率,用区区一句‘美人’来赞誉,可是远远不够的呢。”

“老奴出言草率,还望连大人责罚。”全公公闻言已对着连凤玖微微的弯了腰。他是涵帝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弯腰,可是惊的连凤玖一身的冷汗。

其实她为官这几个月来,和皇上单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论如何,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以入了宫多半都是待在皇后娘娘的寝宫的,便是连早朝都没有去过几次,更不要说眼下这般被皇帝陛下和全公公如此当靶子调侃了。

要服软还是摆架子呢?连凤玖脑子乱哄哄的,刚想冲全廷方行宫礼,这才发现那双扶着她手臂的宽大手掌一直未曾离开过。

“皇上政务繁忙,不如草民择日再入宫吧。”

白卿只觉掌心的那一弯手臂纤细娇柔,隔着夹棉的锦缎衣料,他竟能察觉出她微颤的紧瑟。

他,用力提着她的手臂,硬是不让她行半分虚礼。

连凤玖好奇的偏头去看,目光所及的白卿神色淡然,面对上座的圣人,竟没有半点的紧张和不适。

皇帝居高临下的睨了白卿一眼,随即微微颔首道,“白卿,来陪朕喝杯酒吧。”

白卿闻言,缓缓的松开了握着连凤玖手腕的手,然后提着衣摆上了台阶。

连凤玖被彻底晾在了一旁,直到全公公在亭子里吩咐宫女布好了酒菜,方才下了石阶冲她道,“早些时候皇后娘娘差了人来留话,说若是连大人回来了,务必先去一趟朝仪殿。”他声音尖细,字里行间已没了之前戏谑的调侃和无视,有的却是略微不自然的恭敬。

连凤玖抬头看了一眼小亭中正在和皇上低语的白卿,然后屏气凝神道,“劳烦公公传话,我这就去娘娘那儿了。”

“连大人慢走。”全公公微微垂首,一副恭送的模样。

连凤玖后退了几步,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情愫。此时此刻坐在亭中的白卿,高高在上,贵气有容。他似天生的权臣,不仅在面对圣人的时候有着无比的从容和淡然,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被旁人的言行打乱步伐。

连凤玖突然生出了一丝嫉妒,北山白卿,从小就气宇非凡,他本就不是池中物,蛰伏多年,如今若是愿意点头,只怕将来在朝堂之上,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有些人,天生就比旁人多了优势。不管她如何的费尽心思,可在皇帝跟前,也只能勉强的站稳而已,只怕将来,她还要看白卿的脸色为官处世呢。

亏得她之前还想装作不认识他,真是…自断后路!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下)

而临湖小亭内,白卿的视线一直不轻不重的跟着连凤玖,直到她那略显娇柔的身影消失在了垂花门外后,他方才淡淡的收回了深沉的目光。

对座的皇帝默默的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是但笑不语的先端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风染光曦,和煦的暖日下,君臣二人的侧颜惹的一旁伺候宴席的宫女们悸动不已。

“几年不见,你酒量倒是精进了不少。”看得出皇上今儿心情不错,眼看着一小坛陈年佳酿就要被两人喝完了,皇帝陛下却还没有撤杯的意思。

白卿吃了一口菜,搁下筷箸道,“是皇上的酒好,清润甜香,贪杯也不至于上头。”

圣人眼看他口出夸词却是一脸的寡然,不免觉得无趣道,“拍马屁这种事儿确实不太适合你,连爱卿就做得自然多了。”

皇上一提及连凤玖,白卿果然就蹙了眉,“陛下还如多年前一样难伺候。”

皇帝陛下闻言伸手轻拍了一下桌沿,一脸兴奋的笑道,“白君也有死穴了呢。”

他们是幼年旧识,当时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当朝太子,一个是赫赫有名的金玉才子,两人来往相见不过数面,但却敏感的察觉到对方乃同类之人值得相交。

涵帝登基以后,每隔个三五年载的就会派人去请白卿出世,偏北山才子脾性大的很,一句“君子不为名利”就呛的新帝哑口无言。

不过…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目不斜视的白卿,皇上暗笑在了心里。都道风水轮流转,圣人筹谋十年不晚,想北山白卿一心不愿入朝为官,如今还不是照样乖乖的进了宫。

皇帝陛下的心思昭然揭示,白卿不用深探,光从他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笑意里就能洞悉一二,便开口道:“连大人小的时候与家师投缘,是以白某才卖了连大人一点薄面。”

白卿的话点到为止,不过意思却很明白,我今日下山,就是看在连凤玖的面子上,和皇上你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今日下山,可是准备留在宫中了?”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倒尽坛子里最后一滴酒后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方才的推杯换盏间,两人兜兜转转说的全是琐碎的闲事,酒尽羹凉,话题终于绕到了点子上。

白卿笑道,“陛下比早年要沉得住气了。”

皇上嘴角抽了抽,心想再也不能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便语气凉凉的回道,“连凤玖考上状元的时候朕收到你上递的密函,让朕千万不要允了她入宫为官。不过一旁却有皇后娘娘力荐,你也知道,连家和沈家有些旧交之情,皇后和连凤玖从小又是相识的,皇后惜才爱贤,朕也是左右为难呢。不过…”皇帝说着说着弯起了眼角,“若是让连爱卿知道,朕当时极力反对她入宫是因为收了白先生的密信,不知连大人会作何感想呢?”

“陛下做事还是这般不择手段。”白卿不为所动,心里却也是懊悔的。当日他还是把事儿给想的太简单了,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年他认识的太子殿下,他要物尽其用,有些东西就必须割舍,自己的一封密函,等于给他递了个梯子,这法子确实不明智。

“白君比朕更沉得住气呢。”皇上故作惊讶,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解,“不过朕很好奇,白君你…为何如此在意区区一个连凤玖,莫不是…白君已爱慕她多年?”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圣人多日了,连凤玖、白卿,若非当时的那封密函,皇帝陛下是怎么都不会把这两个看着毫无干系的人连在一块儿的。事后他也派了人暗自调查过,可除了得知当年连凤玖和白卿在云麓书院有过数面之缘外,就没有更值得人深究的联系了。

圣人一好奇,下决定就容易随心所欲,比如…拿连凤玖做饵引白卿下山。

啧啧,现在看,这法子真是管用!姑且不细究白卿到底对连凤玖是几个意思,就单说“连凤玖”三个字能让北山白君方寸小乱,圣人就觉得很是愉快呢。

第六章 冤家路窄(上)

那日之后,恰逢连凤玖休沐日。连着两天她舒舒服服的休息在闺院中,早上陪着五姐遛鸟,中午凑到六姐这儿用膳,下午合着几个姐姐一起窝在八姐的小院儿打叶子牌,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一入十二月,天似一下子就冷了很多。这天午后,几个姑娘刚准备开叶子牌,便有小丫鬟掀门而报,“九姑娘,裴大夫来了。”

八姑娘闻言道,“小九快去,让袭月先代你打两圈。”

连凤玖用胳膊撞了撞一旁的七姑娘道,“七姐姐上吧,每回都怕打错牌输钱,越不打越不会打。”

六姑娘听了在一旁起了哄,大家便是连哄带骗的拉着七姑娘上了牌桌。

连凤玖见状,随即凑到袭月耳边道,“你坐七姐身旁,若是输了算我的。”

见袭月了然的点了头,连凤玖方才笑着出了八姑娘的小院,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花间里。

外头确见薄寒,当连凤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脸颊和鼻尖已被冻得发了红。

她刚一进屋,便有娇俏机灵的小丫鬟递上了暖热适宜的捂子,不过连凤玖还没来得及热一热手,一个暖意融融的声音夹着一丝忧心就从她的身后飘了过来。

“你有喘症,要注意饮食,也要注意避寒,大冷天的,外头也不穿件披风就这样来回的跑,医不治顽劣之患,你且算得上是一个了。”

裴雁来的声音素来好听,不论何时何地,都暖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即便是他微有不悦,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是真真切切的。

“神医遇劣患,便就是要考验一下您的医术。”连凤玖笑着迎了上去,并了裴雁来进了南稍间。

待两人在稍间落了座,裴雁来便是低头看了连凤玖一眼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就算能妙手回春,也要你愿意好好听话啊。”

连凤玖笑眯眯的回道,“瞧着您心气甚好,可是这回去西凉之地寻着稀有药材了?”

裴雁来闻言并不答话,一边示意连凤玖抬手,一边从药箱里取了干净的帛绢铺在了她皓洁的手腕处,轻轻的把起了脉。

“我最近很注意饮食。”见裴雁来好看的浓眉渐渐的隆起,连凤玖连忙道,“昨儿在六姐那用膳,我连用小鱼榨的油煎的小丸子都没有吃。”

“本就不该吃。”裴雁来调整了一下指尖的位置,笑着道,“不过忍着很难受吧?”

他一语中的,说的连凤玖瞬间红了脸,支吾着佯装一直在咳嗽,“呵、呵…裴大夫真会说笑。”

“之前留给你的药呢?”

“按时吃着。”

“薄荷粉呢?”

“我带着呢。”连凤玖说着从腰间的绣花荷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鼻烟壶,为了怕裴雁来不相信,她还迅速的拔了塞子把鼻烟壶凑到了他的鼻尖处。

凉凉的薄荷香扑鼻而来,醒得裴雁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连凤玖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却听裴雁来也笑道,“外头都说我这薄荷粉配的好,本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今儿猛一试,倒觉得真是不错。”

“回春堂的苗掌柜几次遇着我,都想抢我的薄荷粉呢,我这儿护着可仔细了。”两人说着对看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的一起笑出了声。

第六章 冤家路窄(中)

俗语有云,久病有医友,连凤玖和裴雁来就是这样的关系。

连凤玖从小就有喘症,发作的不算频繁,可若是发作起来那状况却完全可以吓死人。

十二岁那年冬天她犯了喘症,送去回春堂医馆的时候刚好遇到来找苗掌柜取药的裴雁来。巧的是正当回春堂的大夫对连凤玖的喘症束手无策的时候,是裴雁来用自己随身带着的薄荷粉和其他一味药缓解了连凤玖的急喘。

正因为这件事儿,回春堂医馆的苗掌柜多年来一直想知道裴雁来那自配的薄荷粉的方子,也因为这件事儿,裴雁来成了连凤玖的家医。

不过在裴雁来给连凤玖诊了几次脉后,连家人才知道,裴雁来其实是大周神医萧一手最得意钟爱的小徒弟。

当时连家好些人都吓到了,连老爷甚至还特意在他过府给连凤玖诊脉的时候请他坐了上位,可这一举动却也把裴雁来给吓的不轻。

当时那场对话连凤玖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