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局势稳定下来,宋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父亲要陷害自己的缘由。

他虽然偶尔会冒出“如何窦昭以旁观者的清醒看出点什么来就好了”的念头,却并没有把这种希望全寄托在窦昭的身上――诸葛亮不出卧龙岗而知天下事。也是因为他结交有识名士,鉴古通今。英国公府的家事恐怕还不足以成为人们的议资,窦昭从未到过京都,又怎么会知道?

宋墨去见窦昭,更多的是向她道谢,为她补贺及笄之喜。

严朝卿苦笑:“定国公出事的时候,国公爷四处打点,没有一点敷衍…”

宋墨思来想去。觉得父母口角的原因只可能是舅舅们的死。

他闻言释然之余又有点失望,喃喃地道:“会不会是从前的一些旧事…母亲先前不知道,因为大舅的去世被重新翻了出来…”

在宋墨的印象中,大舅骨子里好像有点瞧不起父亲,像是怕父亲把自己给养坏了似的,他那么的忙碌,还常常亲笔写信给自己,插手自己的功课,就是大舅的儿子,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亲昵。父亲因此也对大舅很是不满。

他思忖着。没等严朝卿说话,已道:“若真是陈年的旧事。恐怕只能去问问外祖母…”

宋墨的打草惊蛇让宋宜春把那些在陷害宋墨曾经插过一脚的人都杀了,特别是从前服侍过蒋氏的旧人,三等的丫鬟都没活下几个来。

话音落下,他和严朝卿商量:“这件事事关英国府的秘辛,只怕要请您亲自去一趟濠州了。”

“世子爷放心,我这就回去收拾衣裳。”严朝卿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连夜启程去濠州。”

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宋墨没有敢告诉外祖母。

外祖母年事已高,接连失去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他哪里还忍心让老人家为他的事担惊受怕?

但外祖母又精明干练。想让她老人家不起疑心,只有的严朝卿去最合适!

他叫了夏琏进来,让他给安排几个身手高超的护卫护送严朝聊。

夏琏恭声应是,陈核回来覆命:“世子爷,济宁侯说他在家守制,不方便见客!”

屋里的人俱是面色一沉。

就是魏晋之时,也没几个有能照着周礼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只要不声色犬马就行了。魏廷瑜这样,分明是要和宋墨划清界线。

枉当初宋墨对他兄弟似的,见他喜欢骑射,还把府中的那匹红玉送与了他。

宋墨也神色不虞。

看样子,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已经悄然地传了出去。

魏廷瑜这样没有主见,没有胆识,以后窦昭嫁了过去,岂不是要跟着他受委屈?

他暗暗为窦昭担心,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碰碰魏廷瑜。

虽然是为了窦昭,可想到魏廷瑜有点扶不上墙的样子,他就觉得十分糟心。

宋墨强忍着心头不快吩咐陈核:“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帮我留意魏廷瑜的动向就行了!”

难道世子爷还和那个什么破侯爷来往不成?

陈核等人都脸色微变,只有严朝卿,望着手中的茶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就在离英国公府不远的济宁侯府,魏廷瑜正被回娘家探望田氏的魏廷珍教训着:“…宋家的事,要你操哪门子心?难道那宋墨被宋宜春杀了之后,宋宜春还要上赶子的来杀你不成?你怕什么怕?宋墨是什么人?连他父亲都斗不过他,你算哪根葱,竟然敢甩脸给他看!你是不是脑壳坏了?要不是被我偶然发现,你是不是准备从此和宋墨绝交?”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敲山

魏廷珍的话让魏廷瑜的脸涨得通红,他喊了声“姐”,不满地嚷道:“宋墨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要是我们能因此而疏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胡说些什么?”魏廷珍急得直跺脚,“宋墨是你惹得起的吗?”

魏廷瑜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惹得起惹不起的?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又不准备从他那里得什么好,用得着巴结他吗?”说着,神色一正,对魏廷珍道,“姐,你也跟姐夫说说吧,以后少和宋墨来往,他这个人,心太狠了…自己家的护卫啊,那可是进进出出都跟他打招呼的人啊,说杀就杀,杀完了,还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子中间,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吗?我也知道他厉害,你想我好好地奉承他,这样我除了服就能谋个好差事。可有些事我们不能做,要是做了,就一辈子都欠别人的…他要是让我帮他杀人,姐,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有些债,我们还不起的…”

一旁的田氏听着脸色发白,忙拉了儿子的手:“出了什么事?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说着,急得都要哭起来,“瑜儿,你可别吓娘亲啊?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和那宋墨又有什么关系?你欠了他什么债啊?”

“娘,”魏廷珍忙坐到了母亲的身边,轻声地安慰着母亲,“没事,没事!就是打个比喻。”一面说,一面狠狠地瞪了魏廷瑜一眼,示意他快帮着安抚田氏,“弟弟不是和宋墨交好吗?我就让他好好和宋墨相处…”

“姐,你也别哄着娘亲了。”魏廷瑜听话地坐到了母亲的身边,却打断了魏廷珍的话,对田氏道,“娘,是这么一回事…”他把宋宜春不喜欢长子。想改立世子,让自家的护卫拿了宋墨,结果却被宋墨反而把阖府的护卫都杀了个干净的事告诉了田氏,“…您说,这样的人,我能和他搅和到一起去吗?”

田氏闻言都快要昏过去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儿子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嘶声问魏廷珍:“这是真的吗?”

魏廷珍不由垂下了眼睑。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弟弟做得对。”田氏看着儿子一眼,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我们家虽然式微,但不能为了谋个好差事就昧着良心助纣为虐,这和那些皇上身边的佞臣,王公贵族之家的闲帮有什么区别?我们可不能为了权势就连品行都不要了!再说了,和像宋墨这样的人交往,就算一时得了好,长远的来说,却是弊大于利——你看见哪个心狠手辣之人有好下场了?若是那宋墨倒了霉。你弟弟岂不是也要受连累?”又道,“至于你弟弟的差事。离除服还有一年,慢慢想办法就是了。不是还有他姐夫吗?”

“是啊!”魏廷瑜得了母亲的表扬,不免有些翘尾巴,扬着下颔道,“我们家虽比上不足,可还比下有余,犯不着为了谋个好差事就作贱自己!”

“好。好,好!”田氏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魏廷珍却哭笑不得。

好人有好报。坏人被问斩。那都是戏文里唱的好不好?

自己和宗耀这些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宗耀好不容易才被立为世子,若让宗耀为魏廷瑜的事求人,一来宗耀这些年都呆在国公府里很少出去走动,和那些手握实权的勋贵并不熟悉,弟弟又承了济宁侯的爵位,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侯爷了,宗耀根本没能力为弟弟谋一份与其身份相符的差事;二来因为宗耀被立为世子,已经让婆婆很不高兴了,就是公公在诸事上也多有让步,如果让婆婆知道宗耀为自己娘家弟弟的事出面,婆婆肯定会觉得宗耀向着自己的娘家,要是闹腾起来,就是公公也不好出面帮着他们说话。

宋墨却不一样。

他这么一闹腾,就是自己的公公,提起宋墨来也会神色肃穆。

他若是愿意帮弟弟出面,那些人就是碍着他的凶名也不敢敷衍了事。

魏廷珍正琢磨着,就听见弟弟和母亲商量:“宋墨还送给了我一匹马,我想明天就还给他。跟他说,家里养不起…”

“理应如此。”田氏忙道,“最好还送些东西去,算是答谢他之前对你的厚爱…”

魏廷珍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她有些气极败坏地道,“宋府的红玉,是京都排得上号的名驹,不知道多少人出重金想买,宋家都没有卖,却送给了弟弟。你们就这样把马给宋墨退回去,岂不是当着全京都的人打宋墨的脸吗?你们也说他心狠手辣,要是他发起横来找弟弟的麻烦,我们能避得过去吗?”然后教训魏廷瑜,“你不要像个孩子似的好不好?什么事都想当然!这个时候宋墨正是艰难之时,你还落井下石,你让他怎么想?”

魏廷瑜不由摸着脑袋,对母亲道:“也是哦…这个时候和宋墨疏远的确是有点不好…”

魏廷珍松了口气。

她这个弟弟,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为人真诚,颇有侠义之心。

“我看你不如差了人给宋墨递个帖子,说你是这两天有急事脱不开身,过两天再见面行不行?”魏廷珍帮弟弟出主意,“以后再慢慢和他减少来往也不迟。”

魏廷瑜连连点头,照着魏廷珍的吩咐派人给宋墨送了个帖子去。

魏廷珍又趁机叮嘱魏廷瑜:“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不要直来直去的。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以后宋墨要是再找你,你见机行事就行了。他要是不找你,你也不主动找他就是了。”

说到底,还是希望魏廷瑜能和宋墨保持一定的联系。

魏廷瑜却没有想这么多,点头称“是”。

接到魏廷瑜帖子的宋墨冷笑,对送帖子进来的武夷道:“那就过两天在翠珍阁见吧!”

翠珍阁位于朝阳门外,是京都最有名的素菜馆子,

武夷去告诉了魏家的小厮。

到了约定的那天,魏廷瑜穿了件青色的杭绸直裰去了翠珍阁。

宋墨一刻钟之后才到。

他穿了件靓蓝色的细布袍子,面色如玉,俊美异常。神色悠闲地走了进来,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沉静冰冷,如波澜不兴的寒潭般幽深,顿时让魏廷瑜心底发寒,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世子爷!”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神色恭敬地向宋墨行了个礼。

宋墨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位上,朝着魏廷瑜微微颔首,淡淡地说了声:“坐!”立刻掌控了局面。

魏廷瑜不免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宋墨却没有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道:“你先想说因为孝期不便来见我,想必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值一交。后来又派了小厮给我下帖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感觉到羞愧的讥讽。

魏廷瑜不由低下头去,喃喃地道:“你杀戮太过…这样不好…我来,也是想劝劝你的…”

宋墨一愣。

他原以为魏廷瑜之所以和他疏远,是怕沾染上麻烦,却不曾想魏廷瑜是因为质疑他的人品!

魏廷瑜见宋墨没有吭声,加上宋墨对他一直和颜悦色。有的时候甚至会照顾他的情绪附和他说话,一时间把魏廷珍的嘱咐抛到了脑后。他抬头正视着宋墨,道:“你看你这么一闹,大家说起你来都噤若寒蝉,更有人吓得直打哆嗦,扬言再也不敢和你来往了。大家同住在京都,这人啊,要是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虽然没有脑子,却不失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