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水花溅起,老磨和苏青也钻了出来,跟着彭黎也露出水面。

“刚才怎么了?感觉绳子往下坠。”苏青喘息着问。

“差点沉下去,多谢苏兄弟没有割绳子。”商博良虚弱地笑笑。

“就算要割绳子,”苏青冷冷的,“也会试着先救你一救。”

商博良一愣。

“走了这一路啊。”苏青淡淡地说。

“这样游下去,简直没头了。”彭黎也不善游泳,双眼在水里熬得通红。

“前面有亮光从上面透下来。”女人说。

“你没有看错?”彭黎惊喜。

女人摇了摇头:“前方大概五十尺,也许更短点,一定是光,而且是火光。”

“都还有最后一口气么?”彭黎大喝。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彭黎拉开衣领,露出那里的银色蝎子:“大家都看到,我没有用这解药。我要有心负大家,我已经吞下去了。”

“让我见到蛇母,”彭黎扣上领口,“便让我死在这里,无妨!”

[十八]

人们从水中猛地浮起,头顶洒下温暖的火光。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呼吸也变得极轻,怕惊动了这里的宁静。他们浮在清澈的水池中,环绕他们的是无数的火把。面前就是平整青石砌成的台阶,他们攀着台阶慢慢地往上走,站在第一个平台上。

人在这里太渺小了,这里古老的寂静令人膝盖发软,几乎就要跪倒在仿佛天幕的穹顶下。这是一座地底深处的宫殿,却比世上任何的宫殿更加空旷雄伟,它是从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窟开凿而来,古老的墙壁上依然保留着开凿时锋利的凿痕,最长的凿痕长达二十尺,不能想象最初是什么样的人用了什么样的工具开凿而成。开凿它的人似乎仅是为了它的神圣和庞大而做了一切,广阔无边的穹顶和周围仿佛接天的石墙都是平的,四四方方,每一根墙线都笔直锋利,得像是比着尺子划下的,可世上又怎么可能有那样巨大的尺子?

而地面完全没有修整过,峥嵘的岩石被千万年的水流磨得圆润,交叠在一起。在崎岖的地面中央,一条青石堆砌的台阶缓缓地走高,去向半空里。

半空里台阶的尽头,飘拂着白色的纱幕。

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显出那高处的神圣和静谧,巨大的威严仿佛从纱幕背后透了出来,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天呐,我真不是在做梦么?”苏青低声说。

彭黎推开了他,踏着台阶缓缓而上。商博良看见了他的侧脸,那侧脸如同饥饿的狼,缓缓地接近无力反抗的猎物。

剩下的人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向前。他们甚至看不清纱幕后有没有人,风来纱幕上水波般的纹路蛊惑着他们,这里到底是梦境抑或真实都已不再重要,每个人都想那纱幕拉开,露出纱幕后那人的脸。

不知多少级台阶被他们抛在身后,他们站在了最后一段台阶下。那是一处宽阔的青石平台,平台中央圆形的水池,池上开着洁白的莲花。穹顶的水滴坠落,在空中留下笔直的银线,打在水池的中央。

“一…二…三…四…五…”商博良喃喃自语。

“你在干什么?”苏青压着声音问。

“我在数数看要几声那水滴才能落在水面上。”商博良轻声赞叹,“苏兄弟,你可曾猜到过我们最后到达的地方会是这里?”

“没有,出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只想着为国捐躯大概就是这一次了。”苏青仰头看着高处的纱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纱幕上缀着银丝织成的丝络,丝络上挂着无数的银铃,细微的风里,银铃叮叮地响,如宛州开春时候雨洒在湿透的路面上。

人们站在池边,彼此对了对眼色。

只有彭黎,他谁也不看,他像是被魔魇住了,依旧缓步向前走去。苏青忽地想起在鬼神头的竹楼里,彭黎也是这样如被魔魇般,完全不像他平时冷静决断的模样。

他伸手去拉彭黎,却被彭黎生硬地甩开。

彭黎走到了最后的一段台阶下,就要踏了上去。

“走过那么长的路,你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方,就不能再有一点耐心等一等么?”纱幕后传来令人心头一颤的声音。

和蛊母的声音一样,却比蛊母的声音更加的娇嫩甜美,柔软得像是听见千花盛开,无风的天空中万叶盘旋而落。让人一时误以为她的声音被风从极远处带来,一时却又觉得她在耳边轻轻地呵着气,耳背后湿软发痒。

彭黎顺从地把脚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给了那么多的考验,终会在这里等着我。”彭黎轻声说,“这一路上我有多少次就要死了,可我知道我不会死的,因为我还没走到紫血峒。”

“就是她…就是那个声音…就是她教我的…”商博良身边的女人微微战栗起来。

“你难道没有听他们说,云荒的林子,只能来一次,你离开,便不能再回来。”纱幕后的女人轻柔地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回来,便不怕死么?”

众人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她话里的娇憨,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赖在大人身上要一件好玩的东西,嗔怪他不买给自己。那个“死”字含在她嘴唇间,也是蜜糖一样甜。

“大人!”苏青听出了不对。

“你不知道么?你是个狡猾的妖精,我心里想的事,早被你看穿了,你知道我会回来,我这两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彭黎说,“可你想着我么?这一路上有几次我都觉着自己要死了,在黑水铺我们被你手下驱的蛇围了,我就想我要是对他们说我是来找你的,他们会不会把蛇赶开。可我都没说,你们女人的心,真是狠啊。”

“我怎么不想你?你怪我了么?可你这一路上吃的苦越多,我便越喜欢,那我便知道你心里想着我,你为了我什么都不怕,你有这样的心,即便再大的危险,你也走得过来,我的心和你在一起呢…”

“所以我不怕,我一步都没有往后退,我知道我来这里,要来紫血峒找你,便不再走了。”

“你这么说我心里开心,”纱幕后的女人话音一转,似乎隐隐地有些怒意,“可你莫非是贪恋我手下那些小女人的美貌和身子又跑了回来吧?要是你怀着那样的心,可别怪我让蛇吃了你!”

“怎么会?那些女人算什么…我离了这里,没日没夜地想着你的好,心里恨自己居然走了,我怎么就能走呢,想着我走的时候你流眼泪,我的心里比刀割都痛。”

纱幕后女人的声音又变得甜甜的:“那你走了以后我心里怀恨,恨你碰过那些小女人,就让蛇把她们都吃了。你心里爱我,一定知道我的难过,也不会怪我狠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