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路小蝉粒米未进,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他耳朵里嗡嗡直响,前胸都快贴后背了,可就什么都不吃。

但凡有人路过,都以为路小蝉被邪灵给吓傻了。

每天送来的饭菜都没有停过,也没有人看到是谁给他送的饭菜,路小蝉心里却执着的很,非要那个人现身不可。

路小蝉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会在乎他每天吃饭了没有,饿还是不饿。

除非……除非就像阿宝一样,有人千辛万苦地寻他。

听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温润雅致,说不定是他的亲爹?

老乞丐不是讲过故事吗,什么寒门子弟与富家小姐私奔,生下了孩子却因为在外漂泊缺吃少喝而先天不全。富家小姐的家人寻了来,把小姐抓了回去,在路边弃掉了天生眼瞎的孩子。多年之后,寒门子弟混出了个名堂,想要寻回妻儿,没想到小姐已经忧思而亡,眼瞎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

路小蝉就靠着和自己讲故事来忍耐腹中的饥饿。

他觉得,自己就要连呼出一口气的力气都没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了砍树的声音。

路小蝉艰难地侧过脸,哼了一声:“……干什么呢?”

“哟!小叫花子还没死呢?方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出声!”

“你们……在砍树吗……”路小蝉已经气若游丝了。

“对啊!咱们镇首富陈老板病重,估计这两天就要去了!”

他要去了,你们砍树做什么啊?

“仙君给陈老板看了看,说陈老板救不活了,但是用这棵生了百余年的老槐树做棺材,能福泽后人!所以我们这不就来砍树了吗?”

路小蝉肩膀一颤。

这算个什么世道?他本就居无定所,也只有这棵老槐树算是他的家。

如今,连家都给人掘了做棺材板儿!

他是真真一无所有了啊。

“小叫花子快闪!”

是那棵老槐树倒了下来,不偏不倚朝着路小蝉而来。

他听见了枝头下蝉近乎绝望的鸣响,枝杈叶蔓摩擦的声响,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哪里可能躲开。

路小蝉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周遭惊呼声响起,但是被砸到脊骨断裂的痛苦却迟迟没有到来。

拿着斧子的人愣住了,路边摊贩站了起来,行人也瞪圆了眼睛。

只看见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男子,忽然出现,单膝跪在了路小蝉的面前,仅仅抬起一只手,便稳稳当当地撑住了那棵倒下的老槐树。

树叶与枝桠的晃动,夏蝉撕心裂肺的鸣叫,众人惊讶的表情,全部都被定住了一般。

“是因为这些都是我送给你的,所以你才都不肯吃吗?”

如同冰棱坠破湖面的声音响起,路小蝉一听就知道那是这几日在他耳边说话的人。

只是之前,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就像空谷回音。

可这一次,真真切切。

作者有话要说:小蝉:今天臭老头终于露脸了!肯定美男子一枚,乡亲们都合不拢嘴了!

舒无隙:我没让他们看见我的样貌。

小蝉:为啥?

舒无隙:因为我答应过你,我的样子只给你看。

小蝉:可我现在看不见了啊!

舒无隙:我会让你看见的,但是你不能再叫我臭老头。

小蝉:无隙哥哥最好啦!

☆、清夜坠玄天02

哪怕再冰冷,也能听出一丝疼惜和心痛。

天翻地覆的欢喜涌进路小蝉的心里。

他想要扑进对方的怀里,但对方却起身一侧,路小蝉直接五体投地趴了下去。

“爹——是你来寻我了吗!”

路小蝉心里羡慕阿宝的亲爹寻了他那么多年,睡梦之中也做过亲爹来寻他的美梦。

原先愣在那里的人终于缓过来了。

“你……你真是这乞丐的……爹……”

砍树的壮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乞丐……你爹力气好大……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能撑住这棵老槐树?”

“小叫花子的爹这般年轻?难不成七八岁的时候就生下他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

路小蝉脑袋里嗡嗡直响,他真的就快饿死了,却仍旧伸长了手,想要碰一碰那个人,就算他心里清楚,那个人不让他碰。

“我不是你爹。”

管你是不是我爹。

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叫人一生“爹”,便宜你了!

能生出我这样的瞎子来,我那亲爹还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你的声音虽然清冷,却也疏朗清高,哪里像是会造孽的人?

“那你是我的家人吗?”路小蝉的拳头握紧了。

“不是。”

简单的两个字,让路小蝉失望了起来。

“那你是我的朋友吗?”

“不是。”

这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冰冷,却莫名的悦耳。

就像揣在怀里带着一丝温度的冷玉。

“那你……是我的什么人呢?”

良久,路小蝉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这让路小蝉害怕了起来。

“你是不是走了!”他立刻伸长手到处摸,但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里。”

听着他的声音,路小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路小蝉鼻子一酸,喉咙也紧得有点疼,“你明明来了,却一直都不肯见我……是讨厌我吗?”

可我相信,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嫌弃我是个脏兮兮还眼睛瞎的乞丐。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明明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忽然变轻了,柔软的落在路小蝉的心头,清润得让路小蝉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说话。

“只是很久很久以前……你很讨厌我。”

后面那句话很轻,像是一道一道细微的伤口,每一道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每一道在漫长的等待里都没有愈合。

“不可能的!我被屠户踹得差点死了,是你治好我的对不对?我的身边每天都有好吃的,是你特地买给我的对不对?我差点被老槐树砸死了,也是你来救我了对不对?你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会讨厌你?”

路小蝉虽然看不见,这么多年也一直告诉自己不用在乎旁人对他的态度……但他终究是一个人,希望有人在意他,哪怕须臾片刻,将他放在心上。

“小蝉……”

他的名字被念起,还是平静无澜的声音,却染着不舍,又像是干涸了一般嘶哑。

路小蝉紧张了起来。

你要说什么呢?

“跟我走吧……如果你不讨厌我了。”

路小蝉憋着的呼吸,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每一声都像是敲打着外面的世界,有光线随时会照进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是要送我回家吗?”路小蝉下意识说出口来。

阿宝走的时候,他看起来不在意。

但其实他很在意……每个人都有家,他却没有。

“如果你想回家我就带你去,但请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路小蝉没力气,爬不起身来,只得抬了抬手指,又放下。

只要能跟你走,别说三个条件,三百三千个条件,我都乐意!

“第一,我叫你往东,你不得往西。不然……又会弄丢了你。”

路小蝉“嗯”了一声。

虽然老乞丐说路小蝉天生反骨,叫他往西,他非往东。叫他找马,他就要骑驴!

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个人了,路小蝉哪里敢“反”。

如果把他气走了,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被老槐树砸死了都没人管。

“第二,不许碰我。”

路小蝉心里一阵莫名发酸,忽然想哭了。

他本来以为这个人来到他的身边,就是最不嫌弃他的人了。

怎的还是在意他是个乞丐,身上脏臭,所以不愿被他碰一下吗?

路小蝉的额头抵在地面上,伤心难过得很,连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下了。

“我要是搓尽了身上的泥污……干干净净的……也不让碰吗?”

那人就站立在原处,仿佛立于悬崖峭壁之上,明明心已经入定,却因为路小蝉这一句话,而摇摆。

“……不可。”

这两个字十分笃定,可路小蝉却听到了如同刀刻骨髓的阵痛。

“不碰就不碰……我知道我又脏又臭……”

反正,我也没气力碰你。

“你不脏,也不臭。你替我渡了劫,所以……我便再也碰不得你了。”

“碰了会怎样?”

路小蝉心想自己还有本事替别人渡劫呢?难道从前自己也是个修仙的?

“你会很疼。”

路小蝉乐了:“我不信!你要么让我摸摸,要么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不叫我碰,我就非要碰。

啧啧啧,我倒要看看碰了你,能怎么疼?

等我跟你熟了,我就天天碰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第三个条件就是前尘莫问。我永远不会骗你。”

“我明白了……因为不想骗我,所以你不愿回答我的,我也不会追问。”

路小蝉的心中有千万个不解,但是他心里却明白对方不想骗他的事情,一定也是藏在对方心里的痛处。

“你不想答的,我不问。”

你现在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去戳你心中的痛处呢。

“把这个喝了。”

那个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短短的一步,路小蝉听见了他衣衫掠动的轻盈声响,好像还有他的发巾被风撩起有放下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离他极其的近,就像是要碰到他了。

路小蝉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接着,他又远离了。

路小蝉摸到了一只小瓷瓶,瓶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冰凉润泽。

他往嘴里一倒,仿佛有一阵雾气涌入了他的唇舌,袅绕着进入他的喉咙。

原本虚弱无力的身体,忽然之间就恢复了精力。

心肺俱沁,脱胎换骨了一般。

路小蝉站起了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手指。

这时候,竹枝的一头在他的手心敲了敲,路小蝉赶紧伸手握住。

竹枝的另一端,自然是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我们走吧。”

那人转过身去。

路小蝉拉着竹枝,跟在他的身后。

“我若是不答应你那三个条件,你会扔下我吗?”

“我还是得带你走。”舒无隙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却又很笃定。

“那为什么还要提这三个条件?”

“因为从前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却百般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