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送来了咖啡和茶点,安露为许真斟了咖啡,又熟练地加了糖和牛奶,“学姐,应该把小竹带来的,我好一阵子没见我的干女儿了,怪想她的。”

“跟她爸爸一起出门了。”她脸上的神色我很熟悉,那是我经常在我母亲脸上看到的对儿女的无奈宠溺兼而有之的表情。

“双胞胎呢?”

“一大早被我妈妈接走了,”许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然也没有时间出来见你。”

“有孩子确实很伤脑筋,”安露且笑且叹,“学姐你回国也有一阵子了,我都没跟你见过几次面。学姐你应该离开家庭,多在外面走动一下。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许真只是笑,半晌后说:“昨天晚上我静下来看了看你最近的节目。做得很好,非常精彩。当年你主持娱乐节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走得更远。”

安露莞尔,脸上浮起少女般的神色,“学姐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看好我。”

“当然了,我别的不行,看人倒是不会错。”

但她们也没有把我当做空气,还会问我几句。许真对我怎么和沈钦言认识这件事情很有兴趣,我老老实实地说了之后,她和安露都乐不可支。

安露大笑,“原来做媒的居然是我?”

我脸发红。

许真莞尔,“沈钦言没叫醒你?”

“这倒是没有,我醒了之后觉得好尴尬。”

“真想看看沈钦言那时候的脸,”安露继续说,“不过想也想得到,一定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吧。后来呢?”

我一五一十地把相遇的过程告诉她们,说到我帮沈钦言修电脑的时候,安露扑哧一声笑出来,“电脑坏了?肯定是他临时编的借口。我敢说,在那人跟你重新见面之后,他回去匆匆忙忙往电脑里灌了杯水,好骗你去帮他修电脑。”

“咦咦咦?”我大惊,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啊,这件事里有好多疑点。其一,我当时就觉得他的电脑里的水汽多得不正常,根本不像进水了若干天的电脑。其二,如果真如他所说,他的电脑里有很多重要资料的话,他肯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叫人来维修,未必要等到我的出现啊。所谓的恍然大悟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拧着眉心冥思苦想,许真笑起来,拍了拍我的手臂,“不问你了,也许沈钦言的电脑是真的坏了,那就是我们的小人之心了。”她把视线转向安露,“对了,你昨天说找我谈事,是什么?”

“哦——”安露嘴角一扬,用分外轻快的语气说,“是这样的。我的制作人最近跟我提过,想邀请顾持钧来参加访谈节目。不知道学姐觉得怎么样?”

“这事,要问他本人,我做不了主。”许真摇摇头。

“好的,”安露眼里笑意加深,并不以为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学姐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我一直在旁边装木头人,听到“顾持钧”几个字还是竖起了耳朵,好奇心就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蠢蠢欲动。顾持钧和许真有什么关系?我一辈子难得有这样好奇的时候,蠢蠢欲动地想去上网搜搜看,只是碍于两位当事人就在观场,当着她们的面上网委实不好。

我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打转,安露转过脸看我,“看你的表情,是想问什么?”

我懊恼地抿了抿唇,飞快摇头。娃娃脸就是这点不好,什么想法都藏不住。

许真倒是有所察觉,她看着我三秒后,开口说:“你想问我和顾持钧什么关系?”

被她问出心中所想,我尴尬得面红耳赤,脸上都快能煎蛋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在片场看到过顾先生,所以有点好奇。不过,许真姐,你不用告诉我,我就是自己好奇而已。”

许真微微笑起来,“没关系。顾持钧是我丈夫。”

我睁大眼睛。

敏姐当时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为什么息影?

——一为了爱情。

也就是说,顾持钧当年是为了许真,退也了影坛!我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坐在我身边,一时间竟然变成了哑巴,只傻傻地看着许真。她对我善意地微笑,不过如果顾持钧爱上的对象是正坐在我身边的许真,我倒是能够理解。

大概是我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安露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也难怪你不知道。他们的事情都过了十多年,两人随后又远走他乡,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人类是最善忘的。”

我说:“不是不是,我觉得震惊,因为你们的故事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像传奇一样。”

“恐怕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传奇啊,”许真喟叹,“对了,阿梨你下周末有空吗?”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行程表,“有的。”

“下周目是我女儿顾竹的五岁生日,她是个很喜欢热闹的小姑娘,方便的话,”她眼睛笑得弯起来,“我想邀请你和沈钦言一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怎么样?”

她这么亲切迷人,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当然没问题。”

沈钦言对于这个邀请不像我这么热情,实际上他听到我和许真见面交谈这件事后,甚至吃了一惊。

“怎么?”我大惑不解,“你不愿意去吗?”

“不是,”沈钦言道,“自然要去的,我只是有些意外。”

“可是许真姐说,又不是外人。”

沈钦言点头,“的确不是外人。”

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牵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向我娓娓道来,“我离家出走后,在外面流浪了一阵子,后来到了静海市。那段时间我做过许多工作,比如在一个小乐队做吉他手,在剧团打工,后来终于得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在一家饭店当服务生。这段你都知道了。我就是那时候认识她的,她跟我一样,也在那家餐厅当服务生。”

我凝神听着,沈钦言的台词功底很好,因此说起过往的故事,让人身临其境。

“她那时候大四,父亲刚刚去世,不得不自己挣最后一年的学费,而我也是为钱所苦,在某些方面,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后来,我才知道她家庭情况相当复杂,和我一样。大概我们这样有着相似成长背景的人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我和她变得熟悉起来。她的妈妈,是位相当著名的导演,虽然这几年因为身体不好也已经隐退,但在当时,在电影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机缘巧合之下,许真把我引荐给她的妈妈,我有幸成为演员。她帮我良多。”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地点头,“这样说来,她算是你的幸运星了?”

“对,可以这么说。后来没过多久,我记得是她大四毕业后没多久,她就和顾持钧结了婚,去了瑞士,这十多年几乎没有再回国。当年她离开得很仓促,后来也差不多没有再联系。这么算,她今年应该是第一次回来。”

我总算理清了当年事情的前后关系,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们要送一份大大的礼物给许真姐的女儿才是!只是到底送什么呢?”

沈钦言“嗯”了一声,问我:“你五岁时最想得到的礼物是什么?”

“电脑。”

沈钦言面无表情,“说一个稍微正常的。”

谁说他不会开玩笑的,他讲起冷笑话的时候功力可不浅。他面无表情地在答案上打了个叉。

我不满地嘟嘴,“你说我不正常吗?”'

他笑起来,“岂敢?不过,世界上不是每个小女孩都有你的才华。我看送个布偶好了。”

“这样就行了吗?”

“足够了,”他说,“送礼不在乎轻重,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第十九章有关遗憾,有关爱

之前我只见过沈钦言和顾持钧在片场的互动,那时候他们只说和电影有关的话题,比如对台词。私下的交流我一次也没见过,以至于我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虽然答应了许真去参加她女儿的生日宴,但接下来的一周我才知道自己预计错误。我被临时派去出差了一周,去处是我的母校。这次出差我跟我的导师讨论WNSP协议一个重大问题,并且得到了机会去使用Star超级计算机。

我关于WNSP的协议在实际操作中遇到了不少问题,一时半会难以解决,特别要向老师求助。WNSP协议虽然是我的点子,但有几个细节是我在导师的指导之下写出来的。

但我还是担心大哥,在机场的时候我向大哥通报了我要出国,又顺口问了他和姚瑶的情况。大哥说他们已经和好了,我才放下心来。

在国外时我和国内的联系不多,我的时间分外宝贵。我每天待在计算机实验室,争分夺秒地测试,终于提前了两天返家。我基本没睡,倒是在回程的飞机上饱睡了一场。

沈钦言来机场接我,一路上我都在睡,连什么时候回到家的都不知道——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正在沈钦言家的客房,身上还是昨天的打扮,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乱糟糟宛如鸡窝,还带着一股飞机上的空调味道。

这样子真是难看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我瞪他,“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太累了,”沈钦言十分淡定,“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你睡觉的样子了。”

我愣了一秒后发现他在拿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打趣我,恨不得拿枕头砸他。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回家去换衣服,然后过来吃早饭,我们再去许真家。”

上车后我发现汽车的后座上放了个两掌大小的精致礼盒,“是给顾竹的礼物吗?”

我因为出差的缘故一直不在国内,礼物是他准备的。

“是的。”

“是什么?看上去不像布偶啊…”

“儿童电脑。”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钦言解释说:“他们就要回瑞士了,布偶太大,带着不方便。我想了想,还是你的建议比较好。”

我神气地开口:“那是当然!”

顾持钧夫妇住在市内一套有些年头的四层公寓里,外壁爬满了常青藤,环境不错,但走廊十分狭窄,连电梯也没有,好在他们住在一楼。

“他们住在这里?”

“是的,他们常年在国外,这里只是偶尔回国时住。”

我想起大哥说的顾持钧当年和电影公司解约一事,随即释然。

沈钦言对这里很熟,他在一扇铁门前停下,敲了敲门。这里的屋子很有些年头,门锁上有些锈迹。门打开,开门的人是系着围裙的许真,她对我们微笑,“你们来了,请进。”

这套屋子有些陈旧,家具也偏旧,但不论怎么看,都洋溢着浓浓的家的气氛。客厅异乎寻常地大,客厅中央矗立着一座大约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积木城堡,约六七十公分高;城堡周围则是用五颜六色的乐高积木圈越来的城墙,围成一个边长约两米的正方体,中间乐高积木散了一地。

不过此时玩积木的人不在,房间显得有些空旷。

我环顾四周,显然我们是今天来得最早的客人,许真招呼我们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我把手里的电脑递过去,许真笑得眉眼弯弯,“小竹和她爸爸一起出门去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我先代她收下,谢谢你们。”

“不客气,”我摆摆手,“就是不知道小竹喜欢不喜欢。”

“当然喜欢,哪有孩子不喜欢电脑的。”许真莞尔,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感谢你们想得这么周到。”

我抿嘴一乐,“是沈钦言的建议。”

许真挑眉看了眼沈钦言。他笑了笑,“小竹跟着爸爸出去了,那双胞胎呢?”

“双胞胎被我妈妈接去别墅玩了,待了足足一周,直到今天还乐不思蜀,说不想回家。”许真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笑容敛了不少,“但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他们怎么说也要回来了,顾持钧就是去接他们回家。小竹就像她爸爸的尾巴一样,也吵着要跟着去接两个哥哥。我这里倒是清净了不少,总算可以安心做点家务了。”

沈钦言安慰她,“外祖母总是溺爱孩子的,也难怪他们不想回来。”

“溺爱这事儿啊,”许真叹息,“整整一个星期无法无天地玩,只怕我和顾持钧一年的教育要付诸流水了。”

“都是小孩子,稍微放松一点也不要紧,”沈钦言诚挚地说道,“再说你们这些年几乎不回国,梁导会特别想念双胞胎也是人之常情。”

许真笑了笑,问我们:“哦,光顾着说话,都忘记问你们,要咖啡还是茶?”

“都不用了。”

厨房有浓郁的香气飘出,沈钦言侧过头问许真:“在做饭吗?”

“是的。”

沈钦言低头开始挽袖子,“我帮你一起准备。”

许真还没说话,我连忙说:“我也要帮忙。”

她看着我们俩,微微笑起来,“那好啊,反正家里也没有别人,不如陪我在厨房说说话。”

事实证明,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许真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围裙,沈钦言洗手的时候我帮他系上,然后就几乎没再做什么事情——好在许真家的厨房很大,我就一直靠在流理台旁,跟他们说话。

许真家务极其熟练,她准备的蔬菜肉类瓜果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个桌子。

不过让我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个,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应该早就锻炼成家务能手了。让我惊讶的是沈钦言和她的默契。得到今天中午的菜单之后,不论是切菜还是配菜,两个人都配合默契。比如菜要下锅时,沈钦言就会把配好的餐盘递过去;比如需要浇酱汁的时候,沈钦言就会把已经调好的酱汁递上来。

“其实我每次看到钦言下厨都觉得神乎其神,今天倒是看到双份了,”我羡慕地说,“我基本不懂。”

许真一边忙一边笑,“我就知道。”

“怎么了?”

“我听安露说你是很厉害的程序员时就在想,也许你在家务上不算拿手,”许真切菜的手一点都没停,“沈钦言追到你,恐怕没少在吃上下工夫吧。”

我脸一热,“许真姐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猜一猜,我虽然对你还不太了解,但我对沈钦言还算是很了解的。”

“啊,真是太丢脸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擅长家务怎么会丢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面都煮不好,所有的家务都是顾持钧在做。但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后,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一天天循序渐进,不知不觉就会了,也算是被生活磨炼出来的。”

“那我以后说不定也能像许真姐一样能干。”

许真拍拍我的手背,“你现在已经比我能干得多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让我理解了当年顾持钧为什么肯为了她放弃事业。

忽然屋外一阵喧哗,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几个小孩的说话声在门口响成一片。

安静的屋子顿时热闹起来,听到两个男孩此起彼伏的声音,“妈妈,我们回来了!”

许真擦了擦手迎出去,我和沈钦言也跟在她身后。

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冲过来,几乎要把许真撞倒,他们虎头虎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许真拍拍他们的头,“还记得回来啊?我以为你们忘记我了呢。”

左侧的男孩举着一个超大的航模说:“妈妈,外婆送了我们模型!”

右侧的男孩则拿着一个盒子补充说:“还有火箭!”

“这一周,有没有给外婆添麻烦?”

“当然没有!外婆可喜欢我们了!”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说,“妈妈,外婆叫你晚上去别墅,说要给妹妹庆祝生日。”

之前沈钦言已经告诉过我,双胞胎一个叫顾明瑾,一个叫顾时维,但两个孩子实在太像,我还没把脸和名字对上号。

忽然我注意到,两个小男孩身后,还有个我颇熟悉的身影——林越小朋友。他还是那样眼睛看到天上去的骄傲样子,但左手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子里抱着一个簇新的布娃娃。那小女孩真是漂亮得惊人,她留着齐腰的卷发,穿着粉红色的上衣和裙子,看上去比她手里的洋娃娃可爱多了。看着她那和许真格外相似的眉眼,我知道,这位就是今天过生日的小公主了。

林越看到我,有点惊讶,“杜梨,你怎么在这里?”

“主人邀请我来,所以我在这里。”

“哦,”林越皱了皱眉头,“你也是来给小竹庆祝生日的吗?”

“对。”

顾竹抱着娃娃,献宝一样地拿到许真面前,用奶声奶气的甜蜜声音道:“妈妈,林越哥哥送了我一个洋娃娃!他说我像这个娃娃一样可爱。”

许真微笑起来,蹲下身接过娃娃摆弄了一下,柔声说:“是的,非常可爱。你谢过林越哥哥了没有?”

“谢了!”

许真转过脸看着林越,“谢谢你,阿越。”

林越抿了抿嘴,哼了声,“又不值什么钱,有什么好谢的?!”

许真笑着摇头,站起来,拍了拍手,指着我和沈钦言,“这两位是沈叔叔和杜阿姨,他们今天来给小竹庆祝生日,你们好好打个招呼。”

三个孩子——双胞胎和小竹,当然不包括林越,齐声说:“沈叔叔杜阿姨好!”

不得不说,顾家的三个孩子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那叫一个可爱,看得我心花怒放。可没等我和沈钦言发表什么感慨,双胞胎中的一个就说:“妈妈,我们可以去玩了吗?”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