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有矛盾的,但到了后来矛盾已经化解,电影公司提出要和解,是顾持钧主动放弃的。他说‘拿出去的东西我就没打算再拿回来’,很干脆的带着许真去了瑞士,这十年都没有再回来。”

我大惊,“什么?”我在心里小声犯嘀咕,顾持钧看上去不像是个这么不理智的人啊。

顾持钧当年的名气和沈钦言相当,红了十余年——他那时候可比沈钦言勤奋得多,拍的戏也多出了将近一倍,资产绝不比现在的沈钦言少,可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种气魄,当真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具备的。

沈钦言缓缓地说:“我很羡慕顾持钧。你想不到他有多么好的运气——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有些人注定一辈子待在舞台上被名利缠绕终身,而他不是,在最高峰时急流勇退,来去从容。我没有可能再做一个普通人,我不能想象自己离开舞台。但是他能,举重若轻地离开。离开聚光灯,变成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

“我当年是顾持钧的影迷,看了他很多片子,”沈钦言说,“他是太聪明的人,演技总是举重若轻,生活也是。好像没什么可以难倒他,一条路不能走,换一条就是。《众里寻他》这部电影,更让我明白这点了。我这一辈子是没法超越他了。”

“我觉得不会的,”我握住他的手,“在我看来,你比他好很多。”

沈钦言眸子里星光点点,好半晌后狠狠抱住我,“我很感动。”

待他放开我之后,我认真地比画着手指头,“你比他年轻,他早就退出舞台了。再完美的软件不升级,也会有被淘汰的一天。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只要持之以恒,总会超过他的,慢慢来。”

沈钦言嘴角一弯,笑起来。

“谢谢鼓励。”

下一个周末的时候,沈钦言居然真的带我去看《众里寻他》的最终剪辑版。

剧场是电影公司的内部剧场,有百余个位子,我们去的时候试映尚未开始。剧场里灯火通明。我和沈钦言遇到了这部电影的其他主演,其中也包括了乔希宁和宋亦涵。

我不知道多少人知道我和沈钦言的事情,但乔希宁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看到我和沈钦言并肩出现的时候,那表情简直就像看到了满天神佛。而他身边的宋亦涵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你——你们…居然是…”

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只好冲着他笑,希望他不要太惊讶,他的下巴都要掉了!要是他的粉丝看到他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沈钦言也不做声,拉着我的手跟乔希宁点了个头。

“早。”

“你也早…”乔希宁说,“不,不对,这不是我的台词啊!”

沈钦言嘴角勾了勾,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宋亦涵拧着眉头拍了拍他,“冷静点。你应该猜到了。”

“我哪里猜得到?”

乔希宁深呼吸,视线在我和沈钦言脸上轮流打量,“虽然一直都有传闻,但我怎么知道幕后的人物是杜梨啊!要死了要死了!”他忽然气愤起来,不再看着沈钦言,只盯着我,“怎么一直不告诉我,把我搞得像白痴一样?”

我傻傻赔笑,“因为你很忙…也没时间跟你说…”

恰好这时导演和制片人来了,沈钦言也拍了拍我的肩,迎了过去。宋亦涵作为这出戏的女主角,也跟在沈钦言身后。我现在已经颇了解他的心思,他在给我们机会让我和乔希宁单独相处,把事情说明白。

“我说呢,难怪最近新闻都在说沈钦言和安露分手的传闻——”乔希宁一副苦思冥想状,“你不是破坏他们关系的人吧!”

我怒视他,“我是这种人吗?”

“呃,的确不是…”乔希宁承认说,“略微靠谱一点的传闻说他们分手好几年了。”

“对的。”

“不过,好多细节串起来,我终于想通了,这样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我是真的和他没有联系。”

他盯着我,“杜哲大哥知道了没有?”

“还不知道,我打算过几天告诉他。”

他皱眉,然后又松开眉头,“你觉得他会不会想掐死我?”

我一愣,“为什么?”

“拜托,你就是跟着我工作的时候认识了沈钦言吧?”他小声嘀咕,“你敢说没有我的功劳?杜哲大哥那么宠你,知道你找了个明星当男朋友,还不得暴走啊。”

“你想哪里去了?我大哥才不是这种人。”我说,“再说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呢。”

“自顾不暇?这是什么意思?”乔希宁问我。

我尚未搭话,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安露。我很惊讶,“安露姐你也来了?”

她眨眨眼笑了,抬起手来,示意我挽住她的胳膊,“有热闹看,自然要来啦。”

我糊里糊涂地挽往她,觉得还是有些迷惑。

乔希宁再次陷入了迷糊状态,“阿梨,安小姐,你们…关系不错啊?”

安露在圈子里地位可不低,她用看小朋友的眼神瞧他一眼,笑了,“对,我们关系可好了。你是想说前女友和现女友是情敌吗?”

说完她不再理会充满困惑的乔希宁,拉着我和几位电影公司的高层及制片人打了个招呼。大概是众人都对沈钦言换了女朋友一事儿有所耳闻,没显出惊讶的态度。唯独邹大导演看我一眼,若有所思,“这小姑娘看着很眼熟啊…”

安露笑起来,“邹导倒是好眼力,杜梨和沈钦言就是在你的剧组认识的啊。您的媒人之名可名不虚传。”

她一句话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尽了,邹大导演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跟这个小姑娘关系不错嘛,都不吃醋?”

“邹导,我像是那种人吗?”安露撇嘴,“我和沈钦言可是清清白白的,这小姑娘我也挺喜欢的。”

我对安露的到来很是惊奇,身边没别人时她跟我解释说:“小傻瓜,你现在是沈钦言的女朋友,电影公司这里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有些话不好听,你以为别人对你不好奇吗?我出现在这里,帮你助威啊。”

我很是感动,“安露姐——”

她笑着把我推给沈钦言,“要开始了。”

我们坐下来看电影。电影开场前的最后一分钟,我看到了本剧的编剧顾持钧走了进来,安露对他招招手,他在安露身边坐下。

所谓的最终剪辑,是导演无数次修改后的最终上映版本,声效完美,特效齐全。连片头片尾都加上了,完成度百分之百。

画面从城市中的宁静街道开始,背景音乐是相当欢快的节奏。清晨的阳光洒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骑车送报的孩子、停在马路边的车以及给花园浇水的园丁。叮叮咚咚的乐曲声从转角处的小楼二层传来——镜头拉近,一个年轻人在屋里欢快地演奏吉他。

曲目节奏轻快,是相当美妙的画面。

我想,导演还真是相当有品位,第一个镜头就给了乔希宁。

下一秒画面陷入了黑暗。狂风骤雨中,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跌跌撞撞地从黑夜深处跑出来,她浑身湿透了,纤细的身体不堪重负,可始终拼命奔跑,直到在一栋房屋前昏倒——这就是宋亦涵扮演的女主角。

第二天一早,年轻人在街边捡到了她,这就是一段故事的开始。这个女孩丢失了记忆,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她来历神秘,年轻的小乐队歌手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神秘的女孩。他把她接到自己的公寓,和她同吃同住,她脑子里只存在一些断章残片,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她在陌生的城市里跌跌撞撞,遇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慢慢成长。

故事里的城市规模不大,十多万人,只有一位心理医生。他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于是在剧情进行到十五分钟之后,沈钦言终于出场。

心理医生很年轻,却有一间老旧的办公室,他背对门口坐着,半晌后转椅缓缓地转过来,心理医生从金边眼镜后对这个年轻的女人加以审视,一言不发地听乔希宁叙述女孩子的情况。

接下来的剧情,主要是沈钦言饰演的心理医生和年轻女人的互动,以对白为主,心理医生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经过了精心的设定。

“你喜欢小狗吗?”

“非常喜欢。”

“当小狗在你脚边撒尿的时候,你还喜欢它吗?”

三秒钟的沉默之后,“喜欢。”

“如果你怀孕了,你希望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如果是双胞胎呢?”

“也是女孩…”

这并非是影院现场,在场的每个人——除了我和安露,大概都已多次看过这部影片,因此并不如我这样情绪激动,时有说话声传来,是在讨论某些细节。

我说:“图灵测试。”

黑暗中我的声音很小,沈钦言还是听到了,他低声回答我:“是的。”

我说:“问题设置相当专业,简直可以直接用在智能计算机模拟中。”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顾持钧,他和安露并肩而坐,两个人正在低声说话。我相信这一段的剧本没有修改,顾持钧真是相当厉害。我有点明白邹导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剧本拍成电影了。接下来的剧情都是围绕着一个个问题进行。

两个人的话题谈到了爱情,于是,自然而然地在心理医生和女主角之间产生了一段暧昧的感情,但点到为止,相当含蓄——连个牵手、接吻的动作都没有,只有一次不成功的试图接吻。

我相当满意这部分的情节。

最可怜的是乔希宁扮演的角色,明明知道留不住她,却为她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

故事到了三分之二时,所有的线索都被串了起来,穿插在全剧中的音乐,是心理医生最爱的风格;精致和谐的城市居然与世隔绝,没有外人进入;而女主角并非真正的人,只是那位心理医生“通感”产生的想象人物,她诞生于虚无,脱离了想象。所以心理医生根本不吃惊。

剧情进行到这里,我大吃一惊。我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故事里有个角色特别让人在意,那是个总在女主角记忆中出现的男人,他是个作家,行事神秘莫测,出现时总穿着一身黑色的长风衣,口袋中有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和一支黑色钢笔,笔尖游走过纸上留下的是一手漂亮的字。

故事到了最后三十分钟时,因为顾持钧的出现,剧情更是来了个大逆转,推翻了之前的一切——原来,郡位心理医生所在的世界、所在的社会,竟然全都脱胎于这位作家的想象。线索被串联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新的城市、新的秩序在作家的想象中被构建起来;在新的世界里,沈钦言作为唯一从旧世界走到新世界的人类,保持了独一无二的清醒。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犹如泪水化入深秋雨中。

一百四十分钟的电影,我看完了有些震惊。

不是赞叹演员的演技,也不是感慨精彩的情节,而是震惊这电影里的科学分量。

以想象力构建一个世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背景设定,而这部电影最精彩的一点,就是这看似荒诞不经的世界。每一个细节都建立在翔实的脑科学、神经科学、心理学之上,甚至包括了相当多的计算机知识。在这部电影中,我没有找到任何科学上的Bug。怪不得沈钦言说这部片子“可遇而不可求”,说他“一辈子也难以超过顾持钧”,我现在倒是真的有些明白了。

这郝电影非常棒,各种意义上说都是。你会把它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只要稍微有点审美观的人,都毫不怀疑这部片子会卖座。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在灯亮起来之前,侧过头去看沈钦言。他盯着屏幕,屏幕反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直到最后一行字闪过。他看这部电影恐怕不下十次,但观影的态度还是这么认真。

我轻声说:“怪不得顾持钧息影多年,居然肯为了这都电影复出。”

浇钦言点头,“是的,他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自然也想在剧中出演最关键的角色。如果我来演作者的角色,这部电影就失去意义了。”

“把复杂深奥的科学和精彩的情节结合起来,我一直觉得很难,但这部电影做到了…”我说,“我之前虽然在片场看到了拍摄片段,可完全没想到故事的全貌是这样的。”

沈钦言沉默片刻,再点头,“之前我觉得,这将会是一部好电影,现在看来,二十年后的人们也都会记得。”

灯亮了起来,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我看向沈钦言,想说的话越来越多。

“高科技电影越来越多,特级越来越绚丽,CG可以以假乱真,甚至演员都可以取代。但是我觉得,这些对于一部电影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我始终认为,真正能打动人的还是人内心的情感。所以啊,我永远不担心演员会失业。”

“咦——”乔希宁隔着两个位置探过身来,大惊失色地说,“杜梨你居然能说出这种富有深刻哲学意义的话啊!我以为你只关心0和1呢!难道是因为男友是沈钦言被潜移默化了的缘故?”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可不小,连前排的安露都听到了。我简直想暴打他一顿。

宋亦涵帮我做了这件事,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瞎说什么。”

我抿嘴一乐。

那两个人都笑了,乔希宁自鸣得意地哈哈笑了几声,很高兴的样子。

宋亦涵则很真诚地看着我,“我现在觉得,成为演员,是件幸福的事。”她正色对沈钦言略一鞠躬,“沈先生,能和您在这部电影里合作,是我的荣幸。”

沈钦言摇头,并未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和她握了握手。

沈钦言又牵我的手走到前排。

顾持钧微笑地看着我,“杜小姐也来了?刚刚我没看到。”

我很激动,“这片子真的非常好看,你的剧本真是很好。”

“谢谢你的评价,但还是要依靠导演才能表现出来。”他并不居功,只侧过脸去跟沈钦言道,“你在片子里演得非常好。当年我和许真说,你终有一天会超过我,果然如此。”

沈钦言郑重其事道:“谢谢。有你的这句评价就足够了。”

两人都静了一瞬间,沈钦言又开了口,“你们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明天,许真让我告诉你们,不用单独送别了。”顾持钧挥了挥手,“首映式的时候,我会再回来一趟。”

他走到前排,和邹大导演、制片人以及高层们一一握手。

我看到那位西装革履的制片人热切地握着顾持钧的手说:“十年磨一剑啊,果然一鸣惊人。我以后也要学邹小卿这个厚脸皮的去你家住着才行。”

顾持钧笑了笑,礼貌和态度无懈可击,“合作的事情以后再谈,总之别到我家住着不肯走就行了。”

大家哄堂大笑超来,气氛极其融洽。

制片人提议一起吃饭,顾持钧以有事为由先告辞,我们剩下的人去酒店吃了顿饭,这让我彻底见识了这些电影人惊人的酒量——包括沈钦言在内,我才知道沈钦言居然有千杯不醉的能耐,在若干杯酒之后他依然面容沉静,眼神清明。

乔希宁和宋亦涵也跟我一样眼睛发直,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十一章跟踪者

我们的性格爱好很相似,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观点相同时英雄惜英雄,观点相悖时完全针尖对麦芒,完全是猛灌咖啡熬夜写代码那时培养出来的兄弟般的情谊。

从酒店出来时已经过了九点,我们的车在酒店外的停车场。沈钦言是不能开车了,我从他的衣兜里摸出车钥匙,他伸手轻轻抚平我的衣领。

我担心地看着他,“你没醉吧?”

“没有。”

“看不出来你那么能喝。”

“没办法,推不掉。”

他忽然不再说话,定睛看着对街。我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街对面一辆黑色的SUV从我们侧前方消失在转角。车速是如此的快,简直是疯狂的。但就算这么快的速度,拜雪亮的路灯光所赐,也足以让我注意到这车诡异的地方——悬挂车牌号的地方,被遮住了。

我迟疑地看向沈钦言,“那是——”

沈钦言即使喝醉了酒也比我敏锐得多,他说:“被偷拍了。”

我并未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傻傻地反问:“偷拍你和我吗?”

沈钦言拧着眉心说:“车型是沃尔沃的SUV。”

具体的哪一款车型我和他都没能看得太清楚,但从逃跑的速度来看,那辆车的性能相当好。

“到底什么时候被偷拍的啊?我完全没有感觉到。”

“就在刚才我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偷拍了。”

我大惊,“我完全没注意!”

“镜头在路灯下会反光。”

这应该是常年被拍产生的后遗症吧。

我安慰他,“没事的,我不太担心被偷拍。”

沈钦言握住我的手,“我不希望你被曝光在镜头下。其实,如果是记者偷拍的话,没什么好担心的,照片是否刊登出来,都可以交涉。我只是担心——”

他欲言又止,我好奇,“担心什么?”

“先不说这个,”他摇摇头,“我们先上车,你开车,我打几个电话。”

回白莎道的一路上,沈钦言一直在打电话,然后又接到了几个电话。听他在电话中跟经纪人的交谈,得知他们正在查这件事,他们想知道是哪家媒体的记者。但目前来说,完全没有消息。

“如果是媒体的话,拿到我们的照片后会做什么?发表出来吗?”

“一般来说,传统媒体会刊登在自己的报纸上,网络媒体记者就会发布在网络上。”沈钦言说。

白莎道就在跟前,我拐了个弯,把车子开回17号,停下车后,我跟他说:“嗯,传统媒体的话,稍微好办一点…发布到网络上的话,麻烦比较大,网上信息是以指数级别呈爆炸式传递的,以你的知名度,可能不到几分钟,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也不能让整个Inter崩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