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是来关心我的,你是来跟我要答案的。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四年前就知道。”

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我依然惊讶。

“为什么?我过去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真要好好说说。”他嘴角含笑,眼神跟笑容一样耐人寻味,“小夏…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叶楠,这才是你的真名。如果我没猜错,‘楚夏’应该是你在夜场工作的时候给自己起的花名。事实上,你的事我知道得还真不少。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从小学到高中,你年年都拿第一。我还知道,你从小就擅长各种棋类游戏,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校际竞赛,每次都能在市里拿名次。高二那年你以个人名义参加青少年围棋大赛,你决赛的对手是棋院院长的儿子,蝉联两届的冠军,所有人都认为你不会赢。你却在最后一局反败为胜,终结了对手三连冠的梦想。尽管你做得这样好,你最喜欢的游戏却不是围棋,而是魔方和九连环。尤其是魔方,你三阶盲拼的最好纪录是二十八秒。你说其他游戏的规律都太好掌握,一旦参透就没了兴趣。只有魔方千变万化,如果一秒可以转三下,不计重复,需要转四千五百四十二亿年才可以转出它所有的变化,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被掌控的感觉…”

他停顿了一下,总结道:“叶楠,你从小就是一个游戏高手。很少有女孩子像你这么聪明,学习和课余活动两不误,还有时间照顾奶奶和妹妹。但凡事都有两面,对有些人来说,聪明是福;对你来说,却是一种祸害。”

话听到这里,有些东西已经了然于胸,我说:“这些都是小柔告诉你的,那句话我只对她说过。”

除了小柔,没有人会把我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件翻出来,如此事无巨细地说给别人听。那个名叫叶楠的女孩,曾经是老师们的骄傲,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所有目光的焦点。可如今想来,那段堪称风光的青春岁月,连我自己都羞于提起,好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跟我这辈子无关。

我只有二十四岁,青春却像流浪的鸟儿,一去不复返。我离开学校之后,有时早上醒来,也曾试图在镜子里寻找过去的样子,然而神采飞扬的面孔早已不见,镜子里是一张日益成熟的陌生面孔,她属于一个为了生计低眉折腰的小模特,一个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的夜场艺人,一个不知自爱的失学少女,一个外人眼中贪慕虚荣、自甘下贱的阔少情妇,她的名字叫楚夏,不是叶楠。

对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思索的神情又不像在看我,而是通过我寻找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应该是小柔的样子,我妹妹的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之外唯一亲人的样子,也是被这个出身不凡的富家子推下楼当场摔死的女孩儿的样子。

“叶柔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儿,她跟你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为了在我这儿得到一份工作,她跟我说了自己的身世,我真的很难想象,她居然出生在你们那样的家庭。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可你自己也不过比她大两岁。她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你,给我当助手的时候她很少说自己的事,却总是把你挂在嘴边上。”

我疑惑地看着他,“就算小柔跟你提过我,你也不可能一下就认出我。我跟小柔是亲姐妹,但我们长得并不像。我很早就出去工作,这几年也很少回家,我们成年后甚至没在一起照过相,你怎么能断定我就是叶柔的姐姐?”

说真的,这一点我一直都想不透。一年前在“盛世”的包厢,当我在文昭怀里第一次见到凌靖的时候,整颗心都缩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走了三年。如今他回来了,我不是没担心过他会把我认出来,甚至为此而试探过他,可是他当时的表现,却看不出半点他对我“似曾相识”的痕迹。

他抿唇而笑,“这正是问题所在。你一直以为没有人会留意你,其实我在包厢外面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一定不知道,我在美国那三年,对你也并不陌生。文昭每次跟我通电话都会提起你。可是直到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嘴里的楚夏,那个让他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模特,初见时楚楚可怜,弄得他神魂颠倒之后又对他爱理不理的小女朋友,就是你。”

他微微侧头,好像这样能把我看得更清楚一点,“那三年文昭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对他。本来男女之间相处,无外乎‘打一巴掌给块糖’,一还一报才有情趣。他没有真的强迫你,你可以离开他,但是你又不走。他想对你好,你却把他送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他以为你是因为那次宾馆的事才在心里记恨他,为了这件事,他后悔了三年。按理说,文昭有钱,人又长得帅气,对你又是一往情深。你只要还是一个女人,就不会不动心。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直到我回国,见到你的那一刻,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叶楠,你跟着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名,你是为了你妹妹,你想报仇,你要他还一个公道给你。”

我没有说话,铁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的光线照进这间尚算宽敞的会见室,眼前的画面在飕飕倒转,倒转回四年前,我在那座南方小城得到小柔死讯的那一刻。

我记得那时正是南方的梅雨季,我是北方人,一直不适应阴雨连绵的梅雨天,一连几天都看不到太阳。这样的天气应该是闷热潮湿的,那年的梅雨天却让我觉得那么冷,好像只是在一瞬间,就把一辈子的寒冷都体会透了,一生一世都缓不过来。在那之后我不止一次想过,绝望究竟是什么?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就算你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天光散尽,满心满眼死黑一片。

我看着他,慢慢地说:“你有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你并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对他的生平一无所知,你们过去没见过面,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可是你却对他恨之入骨,就算要下地狱,也要抱着他一块儿死。四年前,我就是这样恨文昭…”

小柔出事的时候,我因为在自己的头上砸了一酒瓶子,正躺在南方一家小医院的病房里。

秦暮去医院看我的时候,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周旋在两个眼高于顶的富家子之间,三个人有着最烂俗的爱恨纠缠。在那个故事中,女学生爱上了一个人,却戏弄了另外一个人,脚踩两条船,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然而害死她的却不是他们的报复,而是她的不知轻重。他们有家有业,有身份有地位,根本不屑于跟一个小女孩计较,是她自己喝醉了酒还跑到别人家里闹事,这样的下场可谓罪有应得。

故事里的女孩,就是我的妹妹,叶柔。

然而这个故事却有另外一个版本,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浮华惨烈,以为这是一段普通的风月往事,却哪里知道,故事里的女主角是一个很乖巧听话的女孩,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谎话,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却天性害羞,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她哪有那个本事、那个心思,跟那样两个男人耍心机?

等我赶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她的骨灰和法医的死因鉴定书。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小柔不可能是自己酒醉失足致死,她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说她玩弄别人的感情,喝醉了酒跑到别人家里闹事,最后把自己摔死,杀了我我也不信。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所以你找人演了一出戏,借机接近文昭。你以为是文昭杀了你妹妹,因为她死在文昭的别墅里?”

“我不该这样想吗?”我没有否认,小柔是在文昭的别墅里发生了意外,这的确是我最初找上他的原因。

凌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错了,害死叶柔的人是我。文昭是为了帮我,才跟我一起编了一个谎话。他跟你妹妹根本不认识,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颠倒黑白的人是我,混淆是非的人是我,让你妹妹含冤莫白、无辜枉死的人也是我。你要找的仇人从头到尾都是我,不是他。”

他的话在我耳边空洞地回响,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你说这件事跟文昭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又从疑惑变成悲悯,大概以为我被这个意外打击得临近崩溃,已经丧失了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小夏…你没事吧?”我呆愣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人,“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柔跟我说过,她很感激你,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四年前的春天,凌靖准备参加一个人体摄影展,想找一个气质出众的知性美女当他的人体模特,因为摄影展的主题是“童年”,所以这个模特有没有经验不重要,关键要外表清纯,眼神干净,有学识,有内涵。

他在职业模特中没找到合意的,就把招聘启事贴到了各个大学,当时有很多漂亮女孩儿来应征,其中不乏作风胆大、思想前卫的美女和才女,他却选中了不爱出风头的小柔。

用凌靖的话说,小柔看人的眼神有种不染世俗的干净,目光总是怯怯的,偶尔闪出一点坚定,就是这种矛盾的特质博得了他的好感,让他一眼就看中了她。

可是到了正式拍摄的时候,凌靖才发现小柔实在不是当模特的料,表情僵硬,笑容更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根本达不到要求,忙了一天,还是找不到感觉。凌靖给了小柔几百块钱,本来想打发她走。没想到小柔拿着钱哭了,求凌靖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说自己家里很穷,都是姐姐一个人撑着,为了供自己上学,给奶奶看病,姐姐这几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也能稍稍减轻姐姐的负担。

凌靖看小柔可怜,就安排了一个助理的工作给她,也不需要她做什么,没课的时候来摄影室帮忙收拾一下就可以。工作不多,收入却不低,还不用耽误学业,这对急需用钱的小柔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柔对凌靖感激涕零,下了课就到摄影室报到,做事勤快,从打扫卫生、摆放工具,到给客人送照片,只要是她能干的工作,她都愿意做。凌靖也很喜欢她的勤快懂事,工作不忙的时候,两个人也在一起聊天,话题除了工作室的日常事务以及摄影之外,就是我。

我拿着话筒静静听着,在凌靖平淡的叙述中,我只凭想象,就可以描画出小柔跟他相处时的情景。

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认识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他给她工作,帮了她大忙。这个男人仪表堂堂,家境富裕,对她彬彬有礼,照顾有加。女孩子没有太多朋友,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钦慕的异性相处,唯一的话题,就是自己远在他乡的姐姐。

“那段时间,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我拿她当妹妹一样…”凌靖这样说,言辞和语气中都有一个负罪的人应有的内疚。

“如果你真的拿她当妹妹,就不会害死了她,又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让她背负骂名。欺负一个不能开口的死人,你对她还能有多少情义?你们相处的这些细节,小柔在世的时候,每次跟我通电话都会说。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说重点吧。”

凌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很沉重,仿佛他用一生都无法遗忘,也不知道该如何释怀。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害她。为了这件事,我放逐了自己三年。我不敢回来,除了文昭之外,我没跟任何人联系。我希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可是时间不会倒流。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那是一场意外,你一定会骂我无耻,但那真的是一场意外…”

无法预料的意外…

凌靖说,事发的那天,他本来一个人在文昭的别墅里喝闷酒。他们两个人家里的钥匙,在对方那里都有备份。

那天他跟父母吵了一架,心情很差,本来想找文昭倒倒苦水,可是文昭不在。碰巧小柔打电话给他,说有一个客户对照片不满意,要求重拍一遍。

他告诉小柔文昭别墅的地址,让她送过来。小柔到了以后,见他一个人在喝闷酒,劝了他几句就想走,是他醉醺醺地拉住了她,本来只想留下她陪着说说话,可小柔误会他别有所图,反抗起来。撕扯中,小柔踩到一个酒瓶,没站稳,从二楼楼梯的围栏那里翻了下去…然后,满地都是血。

“她摔下去的时候,当时就死了吗?”我问。

跟我隔着一道有机玻璃的男人再次露出惊讶的眼神,不只是他,这样的镇定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从开始到现在,他说的每一个字在我脑海里都没有真实感,我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心中没有悲伤和疼痛,只有凄惶和麻木。

或许时至今日,愤怒也好,仇恨也好,早已经失去了意义,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她一动不动,嘴,鼻子,还有耳朵都流了血,应该是没有呼吸了…”

“你有没有救她?”

“小夏,我当时很乱…”

“一个跟你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的人死在眼前,是人都会乱。可是你不一样,你当时很冷静。小柔只给你做了两个月的助理,你或许不知道,她从来不喝酒。你们既然对警察说,她是喝醉后把自己摔死的,她胃里就一定要有酒,你们的假证词才能成立。可是一个死人怎么会喝酒?为了圆谎,她胃里的酒应该是你们用导管灌进去的。我现在只想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你,还是他?”

他看着我,眼神好像看着一个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

我又问了一遍:“你,还是他?”

凌靖的嘴唇动了动,“是我,这些都是我做的,跟文昭无关。在他回来之前,这些我都做好了,证词我也替他编好了。”

我一声不响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其实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样子——君子端方,安然静好,看守所宽大的马甲穿在他身上,居然也像礼服一样妥帖。

这是一个能把任何衣服都穿得像礼服一样的男人,也可以在任何环境下都处之泰然。所以即便杀了人,手上沾着一个无辜女孩子的鲜血,也可以对着死者的家人侃侃而谈。

可是,他怎么做得到?

“我相信你说的,这种事文昭做不出来,他没那种心思。凌靖,你曾经问过我,跟文昭相比,你到底差在哪儿?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你觉得对一个男人来说,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

我说:“是胸怀和尊严。你那次带我上山,文昭以为我跟你跑了。可是他只会告诉自己,我离开他是因为我遇到了更好的男人,到更美的地方,去看更美的风景。他看着我离开,又用自己的尊严向另外一个男人求情,让他放我一条生路。如果是你,对于一个背叛你的女人,你会怎么做?”

他握着电话,嘴唇动了动,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你会看着我死,是不是?你跟文昭最大的不同是,文昭只会让他自己难受。可是你呢?你要是不高兴,你会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不高兴。谁要是对不起你,你就让她鸡犬不宁。凌靖,你就是这种人。”

“小夏…”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让我知道,我妹妹的确不是你们口中那个玩弄别人感情的女孩,她是无辜枉死的。我曾经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会因为你做过的那些事而不快乐。也曾经以为,在我余下的生命中,如果我还有噩梦,那噩梦里一定有你。起初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现在我懂了,你之所以做那些事,就是想看到我不快乐。你这个人太自负,又输不起,你觉得我心里没有你,你宁肯在我心上撕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也要把自己塞进去。从开始到现在,你做了这么多,现在我想问一句,凌靖,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我的语气很轻,从头到尾都很轻,似乎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平常小事。他看着我不出声,所以我得不到那个答案。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因为我希望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世界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珍惜的感情,人不是只为了爱而活着。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我们所有人的信任。你有没有想过,小柔在临死前的那一刻,多希望你可以救救她?你让一个曾经那么信任你的女孩,死得那么绝望。这个地方对别人来说是一个牢笼,可是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我不知道法律是不是真的能制裁你,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我不再关心你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如今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路人!”

我站起来想走,他却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忽然开口道:“小夏,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参加的那个围棋比赛,总决赛的对手,那个棋院院长的儿子,他姓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回头看着他,“他姓凌,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一个小堂弟。”

原来如此。“我们比赛的时候,你在现场?”

“是的,你赢得很漂亮,所有的人都以为你不会赢,你却在关键的一局转败为胜。颁奖的时候,我坐在观众席,看着你抱着奖杯对我们微笑,你脸上的光彩迷得我移不开眼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印象深刻,可是你不认识我。那年你只有十七岁,我还在美国念大学,要赶回去参加一次重要的考试。我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可等我再次回国,你已经退学了。小夏,这是我们第一次错过。”

我看着他,曾经令我迷惘的一切终于清晰,“所以你认识我,当小柔跟你说起我时,你才能对号入座。”

他灼灼的眸子闪闪发亮地看着我,“当我知道你是叶柔的姐姐之后,我一直在等你从南方回来,如果不是发生了那场意外,我们早就认识了。小柔去世之后,我在放她骨灰龛的地方,等了你整整一个月。我一直记得见到你的那一天,你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我以为你会哭,可是你只带走了小柔的骨灰。我躲在暗处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离开,我不敢走出来,之后我就回了美国。那年你二十岁,这是我们第二次错过。”

他的眼睛慢慢红了,“小夏,我不是输不起,只是等了太久,错过了太多。你可以恨我,可以质疑我的一切,但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我默默看着他,忽然发现对他说了这么多,都是枉然。有些事,他还是不懂。

看守的警员提醒我时间到了,我最后对他说:“你爱上的只是一个你自以为应该属于你的女人,不是我。你是爱着一个人,可那个人叫凌靖,不是楚夏,也不是叶楠。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爱得忍受不了半点亏待,半点委屈。别再说你爱我,别再把自己的错误推给意外和命运,也别再说我恨你,就像你自己说的,其实你对我…也没那么重要。”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只是通过旁人的口述得知对方的消息。

时至今日,我可以理解凌靖的不甘心,他以为我们才是彼此命定的那一个,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容不得这小小的差错和不如意。

可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偶然相遇的未必就是缘分,刻意而为的也未必不是命运,如果彼此注定无缘,再多的偶遇都是错过。

我走出看守所,回头看了一眼被铁丝网隔断的天空,没有人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可是外面的世界又好得了多少?

心如荒岛,囚我终老。

文昭靠在车边正在等我,看到我走出来,马上迎了过来。他握住我的手,“小夏…”

我对他说:“我不是楚夏,我是叶楠。”

我们回到那间小公寓,终于,两个人面对着面,将四个月前我就想对他坦白的事实,所有的前因后果,一次都说了清楚。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文昭一直耐心听着,像一个安静的学生。他一直握着我微微发抖的手,就像那天见到他的母亲,他曾经做过的那样。他用这样的方式给我力量,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我知道,我对他说的这些事,有些是他不知道的,有些已经有人用另外一种口吻和方式对他说过了。

我不知道在文昭父母的眼中,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机关算尽?阴险歹毒?

但是很明显,那些似乎对文昭没有任何影响。他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那么专注,掌心的温度还是那么炙热,就连对我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加重半分。

“事情就是这样,我妹妹死在你的别墅里,她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南方。我不相信她是意外死亡,可是我回来得太晚,她的尸体已经化成了灰,法医也盖棺定论。我找不到证据,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为她讨一个说法,所以我找上了你。现在你知道了,从第一次遇到你,我就没安好心。”

文昭看着我,有些困惑地说:“我真的一点都没发觉,小夏,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从来没害过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没害过你,你真的这么想?你知不知道,最初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在枕头下面藏一把刀,在你抱着我的时候,一刀插进你的脖子。我想过很多方法让你死,在你的水里下毒,弄坏你的刹车,又或者在你别墅的健身室动点手脚,让你被杠铃砸断脖子…更可怕的方法我都想过,只是一直没付诸行动,你不知道而已。”

文昭露出受惊的表情,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