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晚了。”我嘴里说着,还是点头。竹珈倒是兴奋起来了,对着匆匆走来的华鉴容嗲声道:“要抱,我要抱抱。”华鉴容看了我一眼,我道:“免礼罢。太子见了你高兴,你就抱一抱他。”华鉴容含着笑,从我手里把竹珈接过去。宽大的手掌把孩子托着旋了半个圈子,再让他稳稳当当地落在怀抱里,竹珈果然笑了。华鉴容端详了竹珈的小脸好一会儿,才柔声道:“好孩子。”

华鉴容抱着竹珈,就像是一幅图画。静夜生香,我都不想去打断他们。竹珈和我一样长于深宫,除了宦官和妇女,所接触的男性屈指可数。周远薰是个男孩子,却缺乏气概。只有华鉴容……孩子没有父亲,亲近华鉴容,也很正常。何况从我的内心来说,也很希望竹珈和华鉴容多有交流。这样,将来作为太子少傅的华鉴容教他读书,也更容易。

华鉴容轻轻拍着竹珈,竹珈很快就犯困了,华鉴容耐心地摇着他。我回忆起来,我两三岁的时候,他才是个半大孩子,就是这么哄我的。华鉴容悄无声息地把竹珈交给走过来的阿松,对着阿松一笑,她的脸面立刻泛起了红潮。

等到他们都退下了,我问华鉴容:“你有什么事?”

华鉴容道:“北帝病危了。恐怕大限就在这几天。”

我皱眉:“你确信?”

华鉴容点头:“北方传过来的消息应该准。北帝驾崩,形势就很微妙了。”

我喘了口气:“鉴容,你和北方有联系吗?”

华鉴容迟疑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头:“没有。但和杜郎有问候之谊。”

我快速地伸出手,似要堵他的嘴。华鉴容呆住了,而我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我看了看太液池的水面,一点流萤划亮片刻。我缓缓道:“我们不得不准备了。如果北帝驾崩,就叫蒋源北上吊丧,边境任何异动都要加倍小心。改革一事,我不想推迟。北帝新丧,太子那边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功夫和我们开战。”

华鉴容表示同意,点头道:“本来应该是让我去吊丧的。”

我瞥了华鉴容一眼,断然道:“这绝对不行。北国人行事无章可循,万一那个人把你扣住,这一仗,你叫我怎么打?”

华鉴容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突然吐出几个字:“今天下午,我还去求亲呢。”

“求亲?”这回换了我不信,我也知道他一直不肯娶妻,这事未免太出乎意料。我啮着嘴唇,笑了笑,“是哪家小姐?”

华鉴容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突然闪着炭火一样温暖的光彩。他笑了,夜色中带着同样温暖的美态。他道:“不是,我只是替小蒋,去向何太师的孙女求婚。”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媒人。”

华鉴容开玩笑似的说道:“我已经不是少年郎了,不做媒人,能做什么呢?”他挺直身子,“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不想让蒋源涉于险境。”

我沉默了。从某些角度讲,华鉴容的命运不但和我重叠,而且我们俩还极其的相似。

我长叹了一声:“这几天你就把革新的折子交上来廷议好了。记住,和老顽固们讲话,要给他们留些面子。我的心思,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

华鉴容点了点头,秋风里,他微微轻咳了几声。我诧异地说:“你的风寒还没有好透?这些太医们,越来越不顶用了。”

华鉴容像着魔一样笑得甜甜的,好像遇到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似的。他淡淡地说:“早就好了。大概是我这几天夜里赶写折子才有点反复,我一定先把病养好,陛下不必挂怀。”

我说:“那才是正理。你身体的底子本来就好,只要少点劳累,自然就无妨。”

华鉴容又点点头。我这才转身,由内侍们簇拥着离开。我宁愿留给华鉴容我的背影,也不想看到他孤零零的背影。

第二天,正是朝廷规定的旬假。我让韦娘带着一些宫廷的药品去看看华鉴容,劝他好生将养。韦娘道:“光是这些个,也不能表达陛下的眷顾。”

我一瞪眼,笑道:“韦娘你怎么越发地倚老卖老?”虽这么说着,我还是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有三块翡翠杏仁糕。本来泉州进献了六块,我已经吃了一半。我嘟嘟嘴:“就把这个给他好了。对他说,我原想等着他进宫来吃……但他辜负了我。”

韦娘又是叹息:“陛下也不小了,这御口金言,是什么话都可说的?”

我笑了:“阿姆,他真爱吃这个呢。我一直记着,小时候母后给他的份,都被我抢光了。他生病,嘴上没滋味。你送去也是我的心意,让他记着吃药!”

等韦娘走了,我顺路去看周远薰。周远薰正在认真地抄写金刚经。我问他:“你有没有看过山海经?”我想到要找本山海经,一方面作为给竹珈讲故事的素材,一方面也是给小孩增加一点地理知识。

周远薰羞涩地拉住我的手,深黑的眼睛看着我:“没有。”

“那就陪着我一起去凤凰阁找找。”

凤凰阁,是藏有典籍的地方。为了防火,墙壁以石砌成,环绕凤凰阁的是一条人工的溪流。进到里面,一个少年便迎了出来,平身以后,我看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今日长官归家,就留微臣值守。”少年黝黑的方脸盘,显得周正而俊俏。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臣名叫宋彦。”他说。

我马上记起:“你是宋舟的孙子?”

宋彦点点头。

“你怎么会到了这里管书呢?”我问。

宋彦回答:“臣口讷,又是妾生子……”他看了看周远薰。周远薰对人和气,对宋彦也友善地微笑。

“妾生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历史上的皇帝有几个不是妾生的?口讷,是缺点吗?”我对着周远薰和宋彦说道,“有些人就靠一张嘴刻薄人的短处,来显示自己的机灵;有的人,正经本事不学,靠着嘴巴拍马混饭。你可比他们强多了。”

周远薰浅笑道:“我也不大会说话。”

“不见得。”我对跪着奉上山海经的宋彦说:“你和远薰做个朋友吧。你总是将门出身,过些日子就调到内宫来侍卫,总比在这故纸堆里面强。”

宋彦没有表现的欢呼雀跃,可目光中的感激显而易见。我和周远薰出了凤凰阁,自言自语:“年轻人啊,倒是容易感动。”

远薰问:“陛下说什么?”

我笑了笑:“你不懂的。”远薰一笑,不作声。

这天入夜,半规凉月,云窗静掩。绿芜凋尽处,晚秋风徘徊。我手捧着焦尾琴,对面几上则是一把北帝赠送的紫凤琴。金兽炉中一丝轻烟飘绕,赵静之来了。

“你说过,可以叫你来和琴。”我微笑着说。

“对,我一直在等。”赵静之随便地坐下来,手指柔缓地抚过琴弦。

“你好像很熟悉这把紫风琴。”我说。

“不错,我小时候就以琴出名,曾于皇后和皇上面前抚过此琴。”

我不说话,静下心弹琴。泠泠琴声、水流,花飞、云行,风流自在。

赵静之的和琴,却不单可以用美妙来形容。他的琴与我的琴,恰似娥皇女英,彩凤双翼。我只觉得,有一种倾诉从心里流淌,高尚得仿佛醍醐灌顶。我重生于湘江之上,朦胧烟雨,江峰几点青。

曲罢,我的指尖犹凉,心头温热。我道:“新声含尽古今情。静之,我恐怕再也碰不到更好的和琴了。”

赵静之微笑,道:“那个自然,因为我想的也一样。”他看着我,又道,“只是,陛下叫我来怕是不单只因有此雅兴吧?”

我问赵静之:“你想要知道什么?”

赵静之摇摇头。

我沉吟半晌,道:“你们的主上已经病重了。”

赵静之脸上却无半点吃惊:“是吗?我早就猜到了。”

赵静之将手放在琴弦上,弦纹丝不动,把脸转向我说:“我还是感激,因为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其实你不必这么做,因为你是皇帝,而我,只是赵静之而已。”

我想笑,却笑不出。我也把手搁到了那把琴上,琴弦微颤。

“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回到家乡。”静之说。他笑涡微现,泪光莹然,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半个月后,北帝驾崩。消息传来的时候,华鉴容正在我的身边。我看了看华鉴容,他轻叹口气,侧过头望着殿外的落叶。

“可惜了,他是个真英雄。”我说。北帝病危的消息已经风传开来,我们也有了思想准备。虽然我不至于落泪,但心里极其忧郁,似乎有种寒气挥之不去。华鉴容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殿口瑟瑟的秋风,我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还好有他在我身旁。

“吊丧的礼物已经按陛下的要求准备了。只是人选我还拿不准。”华鉴容说。

我从袖子里抛出一个折子,道:“就他吧。”

华鉴容不明所以,接过去一看,摇头道:“张石峻果然硬气!”

我道:“这种时候,主动请缨的恐怕也只有这种人了吧?”

华鉴容眸子清亮,动了动嘴角:“蒋源倒是和我说了几次。我怕人家小夫妻不能共婵娟,说狠话把他挡了回去,做媒人是最不讨好的事。陛下不答应我去,而对陛下,我也总是没辙。”

我没说话。华鉴容又道:“陛下,革新的事情暂且缓缓吧,现在形势犹如迷宫。若此时在内部开刀,恐怕不妥。”

我点点头,眯起眼睛说:“鉴容,还记得以前,什么事都是你最急。”

华鉴容似乎笑了笑:“陛下,这么多年,我头上的棱角也慢慢磨平了。你看不出来,我的心里何尝愿意求缓?只怕再过些年,我的心也变成死水了。”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可看他纱帽微斜,光洁的额头上一个细小的疤痕现了出来。一时心里有种苦涩翻滚上来,堵住了我的嗓子。

华鉴容赶紧说道:“陛下不用担心,凡事有我在呢。”

我见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你的病好透没有?上次给你的药,可是最好的呢。”

“好得差不多了。”华鉴容低下头,宽慰我似的笑了笑,“你说我的病要紧,还是国事要紧。”

我来不及回答,他就抢先道:“我不如国家。”

我考虑再三,还是亲自到了徽音殿附近赵静之的住处。赵静之起身以后,就坐在那里给自己灌酒。油灯昏昏,我看得分明,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静之,北帝之崩,感觉好像千丈高的松树倒下一样。”

赵静之凑近我,似乎忘记了我的身份。眉头下,他的眼睛都发红了,盯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虽然将会有新人担负局面,但是不得不说,国家会有颠覆的波澜。”

“你想不想回去?”我逼视他。

赵静之困惑地摇头:“我不能回去。”他抱着酒壶又猛灌了一阵说,“陛下请离开吧。我今天脑子很不正常,也许会失礼。”

我拍拍赵静之的手,转身离开。他却又叫住我:“陛下……”

我回过头。

赵静之喃喃道:“千万不要让华大人去北国。那个人,是个疯子……华大人,对陛下是很重要的……”

我打断他的话:“静之,朕有分寸。你自己要保重。”

走出徽音殿,荒凉的灌木好像巫婆的白发一般诡秘,几只老鸹在黑夜里狞笑。隐约地,我好像听到赵静之也在笑。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把老鸹都惊得飞走了。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我的肩头,我打了个寒战。上午的那个念头又莫名地闪过:为什么华鉴容这时候不在我的身边呢?

张石峻北上吊丧,意外的风平浪静。只是,张石峻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北国,一场罕见的瘟疫就在北国国都蔓延开来。我虽下令封锁边境,但仍有不少流民扶老携幼地穿越边境来到南朝。四镇的将领请示我如何办理,我批示:“既来之,则安之。我朝为防传染,虽绝南北之路,但也不可将人置于死地。”

张石峻使团也只好在边境的宋鹏将军处暂留。我们在宫里,每天都听到关于北国国都可怕的传说。据说洛阳一个月之内,就死去了五万人。尸体无处埋葬,只好在水边焚烧,散发着恶臭的浓烟席卷了整个东都洛阳。而此时此刻,新任的北帝却和他的宠妃们在骊山的行宫作乐。更荒唐的是,其父皇新丧,他却把最宠爱的两个女人分别封为左右皇后。这种事情,我身边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日子我常常和静之在一起。因为北朝的混乱,在南朝的宫廷里大家都忍不住用奇特的眼光审视他。静之刚开始的时候,十分憔悴,让我都认不出来。可慢慢地,他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虽然不再那么爱笑了,但面容丰沛,气质沉着,仿佛什么也不能伤害到他。我发现,我喜欢坚强的人。虽然每个男人的坚强有所不同,却总是散发着异样光芒。

寒冬的来临阻止了那场天灾。南方的百姓虽也人心惶惶,但长江以南的国都还是辉煌依旧。那些遥远地方人们的死,也成为了渐渐无味的话题。

“据传,北帝说,人生苦短,趁着年少力壮,就要及时享乐。还有,他回答新任的吏部尚书杜延麟,说是即使丧失了黄河以南的土地,还可做个龟兹国。”我告诉赵静之,他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弈棋。

周远薰在边上观战。周远薰的样子乖顺而安静,细致如工笔画。自从静之到来,他的生活好像不如过去那么呆板了。静之常常鼓励他走出屋子去,哪怕是打打雪仗,也对他这个少年人没有坏处。

“这样吗?那可不像他。陛下你要小心了。” 静之一边说,一边吃掉了我的一块“地”。也不知道那个“小心”是指棋盘还是局势。

“赵先生,你这么走下去……”周远薰笑着说。

“下棋一定要分输赢吗?我一直以为和局是最可贵的。”赵静之浅笑着说。

我默默地看着赵静之。如果说周远薰是工笔人物,那赵静之就是一幅泼墨画。多年前刚结识赵静之时,就觉得他不同常人。几次接触后,更觉得他不但脱俗,胸中也有丘壑。可如今他在我身边,却又大胆直率得超乎我的意料。好像我凑近了细瞧泼墨画,反而线条模糊起来,叫人费解。赵静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内心,是不是对我的皇权也是一样的蔑视。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和我相熟。就算不是知心,好像也在交心。我摇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陆凯前来禀告:“陛下,奴才去了尚书省和吏部,可华大人都不在。吏部的长史说,华大人因病告假了。”

“怎么又病了?”我的心一动,手也抖了。赵静之仿佛没有看见,手捏着一枚玉棋子,专心致志地对着棋盘。

我站了起来:“静之,今天到此为止吧。朕还有事。”

赵静之恭敬地行礼:“是。”

我算是亲切地对周远薰说道:“你跟着赵先生四处走走吧。”

周远薰灿然一笑。

我很多年没有到过华园了,这次去也不想惊动人。因此还是只带着陆凯、齐洁微服而去。陆凯不识实务地说道:“奴才应该先去通告华大人一声。”

我喝止他:“谁要你这猢狲多事?这么大冷天,华大人又在病中,难不成叫他出来接驾吗?”

齐洁在旁边一笑:“陛下,他也是好心。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去了,华大人生病,忽然见了陛下,不是要吓出一身的汗?”

我瞪了齐洁一眼:“你今天也开始多嘴了?”但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

我们进入华园,管家带着我们前行,来到了华鉴容的居所。昨夜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翠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金色的阳光。几枝梅花疏落,暗香随风飘来。

“姚先生,这几位是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我看到廊下一位少女走了出来,不过十七八岁。她穿着浅蓝色的缎子夹袄,脸似玉,柳如眉,下巴圆润,看着十足的娇憨。但眸子一转,就透出股机灵劲儿来。姚管家严肃地训道:“嘘,小声点,见了圣上,还不行礼。”

那个少女吃了一惊,立即给我跪下了,但叩头时候脖子僵着,好像是有人压着她给我磕头一般。

我心想,肯定是华鉴容罗织的莺莺燕燕中的一个。越过她就要跨进门时,那少女却出口叫住了我:“陛下,不能进去!”

我收住步子,陆凯马上呵斥:“大胆!有这么和陛下说话的吗?”

姚管家对那少女还颇为客气,道:“小鸥姑娘,快跪下回话吧。”

那个少女也不畏惧,直挺挺地跪在我脚前,回嘴说:“陛下,大人对妾身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他在里面歇息着,本来就睡不安稳呢。”

她的眼,秋水眼瞳直透出几分刚气,我忽然觉得她很碍眼。我自小便没有什么同龄的女玩伴,可对女孩子们,特别是貌美的女孩子,向来优容。只是此刻,心里牵记着华鉴容的病,给她一顶,心里蓦然不舒服起来。

齐洁脸上挂着笑,说话的口气却不容置疑:“陛下是谁?你这姑娘也太不见世面了,还不快让开。”

少女一动不动,我只好绕过她,直接进了屋子。

屋子分为几间,摆设华丽自不待言。一个绘有“竹林七贤”的鎏金漆木屏风后面,是一挂珍珠帘子。那里面很暗,似有人声。我撩开帘子,轻轻地走进去,却不料别有一番天地。

华鉴容的卧房不大,就是对普通的官僚而言也稍显局促。花梨木床更是窄小,比起华园的富丽堂皇来说,几乎朴素到寒酸的地步。八仙桌面上放着一个天青色的四足笔洗,白玉笔架上的笔翰墨未干。一盆红色的兰花边上,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件——水晶作的无锡阿福。

“小鸥,你怎么可以进来?”华鉴容说话时的声音不怒自威。我倒从来没有听过他这种口气,不禁愣了一愣。

此时他已经从帐幕中伸出头来,脸上虽带着笑,却有股子凛然的寒意。我看了更是一呆,他对家里人都是这样的么?

华鉴容脸上的寒意迅速地消失了,两腮发红。“阿福。”他这么唤我。我看他穿戴整齐,根本没有卧病的样子。

我不点破,只是笑问他:“你的病怎么样?”

华鉴容的脸更红:“我没有病。”

“那你在干什么?”看他没病,我松了口气。但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话含着几分气恼。

华鉴容看着我,找不出话。

末了,他从床的里面拿出一叠东西。上面,用他独有的绝妙书法写着“呈御览革新条陈”。我来不及细看,抬头高兴地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忙了好几天吗?”

“对。”

华鉴容原本秀丽雅致的书法,如今已经有了骨鲠,就像他的面容。赵静之、周远薰尚可用画形容。鉴容,却不是画,他是活生生的。有时,我觉得他们的容貌并不逊色于华鉴容,但只要见到鉴容,就明白那种感觉才是可笑的。

“太好了,你也知道我想什么。”我笑着对华鉴容说。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这才发觉,我一兴奋已经坐在他的床沿上了。

“过几天公布出来。难免要和老先生们舌战一番。”华鉴容道。

“嗯。没办法。”我说,“你就来个舌战群儒好了。”

“我可不是诸葛亮,哪里有人会对我三顾茅庐?”华鉴容回答。

“是吗?我刚才还没进来,已经有人挡驾了。”我说,“你的妾室都那么不懂规矩?”

华鉴容眸子灵动,笑了:“你说小鸥?她可不是那么回事。当初她哥哥在荆州做我的幕僚,是个聪慧清雅的人物,可叹早逝了。那时候她还小,她哥哥临终说要是不嫌弃她,今后她长大了就服侍我。我就表明,朋友托付,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他的妹妹,我也当成妹妹好了。所以她至今还养在府里,我也一直想给她找个人家,可小鸥谁都看不上,我也不好勉强她。”

我点头:“原来如此。也是孤苦伶仃的孩子。”心头又浮现出那姑娘的面容来。觉得她也并不是十分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