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位颜侍诏,不可能是无双公主。”黑衣人对站在窗前久候的一个人说道,说话间伸手扯掉蒙面黑巾。

他约摸二十来岁,长眉俊目,身形劲瘦,面上有股说不尽束杀之气,让人一看便想到了出鞘的宝剑,寒冬里凛冽的北风。

从眉眼上看,他与莫贵妃的五官有那么一点相似。

窗前之人哦了一声,转过身来,不是莫道衡却又是哪个。

“颜侍诏不是无双?”

“不是,她闻了幻香后,喃喃地说了几句话,孩儿没听清,隐隐约约听到她喊崇明,没听见她喊过一次弟弟。”

“不是最好,看来,真是谢弦找来诱惑皇上的。”莫道衡在椅子上坐下,拿起茶盎喝茶,吁出一口气,道:“你姐姐咬住口要扶持越遂安上位,莫家只能与谢弦捆紧不松开,无双若是没死,谢弦却瞒着我们,这前面的路子就不好走了。”

“无双公主把怀王殿下看得比命还重,中了药后,想着的定会怀王殿下,颜侍诏没喊过弟弟两字,不可能是无双公主。”

莫道衡点头,话锋一转道:“皇上上次从马背上摔下命在垂危一事提醒许多人,谢弦真真聪明绝顶,惟奇,你要多向谢弦学习。”

“爹的意思?”莫惟奇看着莫道衡,压低声音道:“爹的意思是,谢弦已在为制造伪诏作准备。”

“正是,侍诏侍诏,这两日的圣旨拟写,尽出自那颜侍诏之手,皇上若是再次突发急疾,颜侍诏草拟了圣旨,盖上玉玺,可不就是皇上遗旨了?”

莫惟奇眼睛一亮,道:“爹,这么说,无双公主棺椁里没有尸身,只怕也是逊王爷搞的鬼,下一步,他也许就是把颜侍诏扯成是无双公主,借此除掉颜侍诏?”

“他安的便是这个心,下午他说无双公主棺椁里没人,爹当时随即想,无双公主不见,颜侍诏凭空冒出来,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逊王爷看来心机不小,爹,你怂恿那几个人去怀王府讨好怀王,不知道会不会给谢弦查出来?”

“谢弦再聪明,也查不到我头上。”莫道衡得意地笑:“爹与顾崖闲聊时故作无意说以后有好多官员要讨好怀王了,顾崖自顾德妃落胎后,空挂了个詹士之职,领着俸禄没事做,焦急着呢,遂安封王,朝堂的风向变了,他自己也认识到得去拍拍怀王马屁,又怕自己去太明显,又扯上几个同僚,正好混淆了谢弦的视线。”

莫道衡得意地笑了片刻后,对莫惟奇道:“给你姐姐传消息,让她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在宫中先造出谣言,在逊王爷从南平回来前,务必使这消息传进皇上耳中。”

“造逊王爷怀疑颜侍诏是无双的谣言?”莫惟奇会心一笑,道:“逊王爷要除掉颜侍诏,咱们就抢先一步,在他凑齐证据前先让皇上知道这个消息,皇上看来正宠着这位侍诏,这么一来……”

“聪明。”莫道衡哈哈大笑,似乎已看到越承燑因攀诬越承骥宠爱之人而失君前失宠,越遂安却在谢弦颜清澜和他的力捧下,渐渐得到皇帝的喜爱。

莫家父子算计得很欢,安府,安载洲在愁小女儿会不会得进宫之后,也思量起越承燑说无双公主也许没死,棺椁中没有尸体的事。

跟莫道衡父子一般的想法,安载洲也认为,越承燑这是要把颜清澜往无双身上扯,把颜清澜除掉。

他笃定无双已死的,安昭仪喂进无双嘴里的毒药,那是百步穿肠之毒,喂了那种毒药,无双怎么可能没死?

亦且,脂粉涂得再多,亦不可能把那么难看的肤色变得粉白无瑕。

颜清澜和谢弦万万料不到,几番阴差阳错,颜清澜的真实身份,在经过有心人的一番搅浑后,明明是无双,却变得绝无可能是无双了。

22薄妆浅黛

颜清澜本拟歇得一日,上街闲逛看看能不能遇到简崇明的转世,给突如其来的那一出事弄得心乱,这日起床后也出相府了,用过早膳,歪倒软榻上闷闷地想心事。

为什么出现幻觉时,心里会把越承骥想成简崇明?

颜清澜默想着,越想越魔怔。

颜颜?她姓颜,简崇明心中,会不会真的一直喊自己颜颜?

可越承骥看起来,却是古人一个,他批阅起奏折,核察国事毫不含糊,不可能是简崇明转世。

简崇明与越承骥是不同的,他疏离有礼,冷漠内敛。

想起简崇明一双黝黑黝黑的眼睛,还有如冷冽甘醇的嗓音,想起他的大手包住自己小手时的温暖安心,温温痒痒的酥麻侵到了骨缝子里,颜清澜刹那间面红身热。

“想什么入神?”耳际响起刚想着的声音,颜清澜一惊,连忙坐起身,掩饰住脸红问道:“回来了,今日回来得早。”

“晌午了,不早。”谢弦微微一笑,白如冠玉的俊秀面庞上,眸子明如山泉,配着和煦的笑意,让人打心里觉得清爽愉悦。

两人一起用过午膳,谢弦提出到园子里走走,颜清澜也正有事要问他,笑着应了下来。

园里藤萝花草嫩绿的新叶在风里轻摇缓晃,正是草长莺啼好时光。

沿着林荫小道走着,颜清澜状似随意地问道:“相爷,皇上的妃嫔里,有没有叫颜颜的?”

“没有。”谢弦敏感地看向颜清澜,“怎么问起这个?”

“皇上有次小睡时喊颜颜。”颜清澜没有对谢弦说实话,心底深处,她怕谢弦知道了,会想法不给她再进宫。

“颜颜 ……颜清澜……”谢弦喃喃喊了几声,颜清澜突然身体剧震,双手不自觉掐紧袖子。

甘冽醇厚,持久稳重的嗓子,眼前的谢弦,双眸如墨般漆黑,当他眼里闪着深沉的忧思时,比越承骥更像简崇明。

谢弦会不会就是简崇明?

“相爷,你脑子里有过别的记忆吗?”颜清澜有些渴切地看着谢弦。

她想从自己身上寻找什么人的痕迹,谢弦低低苦笑,轻轻地摇头。

他想点头,然后,慢慢探出颜清澜的内心世界,冒充颜清澜心中那人,可是他做不到。

颜清澜被抽了骨头一般泄了气,无力地坐到秋千架上。

“抓紧,我推你荡起来。”谢弦看了看颜清澜紧蹙的眉尖,喊了一声,抓起绳子推动。

声音落时,秋千已向空中荡起,颜清澜急忙抓住绳子。

初始,心中生气谢弦突如其来行事,后来,广袖裙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起伏跃荡间,愁云似乎从心头荡走,颜清澜秀美的面庞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秋千再次荡上半空时,颜清澜面上的笑容僵住。

不远处,越承骥额上青筋直跳,深眸赤红似有鲜血汩汩涌动,剑锋似的眉头突突跳着,他咬牙切齿盯着她,像修罗地狱里的妖魔鬼魅,要啖嚼她的血肉。

盛怒中的狂狮没道理可言,明明没做错,颜清澜却像被捉奸在床的出轨妻子,心寒胆颤起来。

“相爷,我想喝茶。”颜清澜小声道。

“好,你在这等我。”谢弦扶着秋千的绳索,直至秋千整个平静下来,方转身离开。

“谢弦真是你哥哥吗?”猎豹一样慑人的气息朝颜清澜逼近。

“皇上怎么来了?”拼命忍住害怕,颜清澜小声问道。

“想见识见识兄妹情深,就来了。”越承骥冷冰冰一笑,掐按住颜清澜肩膀,狠狠地拼命摇晃。

头晕得想吐,颜清澜难受地挣扎,越承骥力气很大,她根本动弹不得。

“皇上,你松开我,别给相爷看到。”不适使得颜清澜怒火上涌,心中的害怕同时被担忧取代。

“给谢弦看到怎么了?怎么?你想周旋在我与他之间,两人都想要?”越承骥厉喝,声音虽是放低了,大手却在颜清澜身上用力揉-搓起来。

“相爷是你的股肱之臣,皇上也不想失了相爷的扶持吧?”

“我需要谢弦的扶持,但是,不是以你为交换。”

“没有相爷扶持,虎狼环侍,皇上你的位子能坐稳?皇位坐不稳,你能得到你想要的?”颜清澜小声质问,字字如刀,锋利地直扎越承骥。

越承骥掐着颜清澜肩膀的手骤然收紧,然后,沉沉一笑,笑得好不得意。

颜清澜不知他乐什么,身体忽地一个翻转,越承骥把按倒秋千架上,俯到她耳边,浓烈而灼热的气息打到她脖颈上。

“你说的有道理。”他轻舔了一下,颜清澜一颤,脖颈霎时红了,未及回神,越承骥已走远了,留了山一般伟岸的背影给她。

他为何突然间不生气了,颜清澜细思片刻,心中突感羞臊。

她悟了过来,她方才言语中,处处是为皇帝着想。

送茶水过来的是谨言,谨言道,皇帝来了,谢弦正在陪皇帝。

“皇上来了?”颜清澜故作惊讶,道:“皇上在哪?带我去见驾。”

“相爷的意思,皇上若是特特提起姑娘,他会差人来传,若没有,姑娘且安心玩着。”

“圣驾光临,即便是找的相爷,我也不能避而不前往。”颜清澜摇头。

远远看见颜清澜走进大厅,越承骥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紧了,紧到有些微颤。

颜清澜三呼万岁见驾后,越承骥绷着脸,道:“颜侍诏出宫了,没人整理奏折,朕批阅起来甚劳心。”

颜清澜很知机地抢在谢弦找托词时笑道:“臣身体不适已有所缓解,愿销假随圣驾进宫。”

***

看着辇舆远去,谢弦眉头纠结绞成了绳结,烦躁和担忧,犹疑和不安,深深地将他包围。

依规矩,即便是重臣,都不能跟皇帝平起平坐的,方才,越承骥上车前,眼角扫了颜清澜一眼,颜清澜静静地便随他上了车辇,那份默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君臣。

颜清澜知晓规矩的,只是,越承骥看到她时,眼底清楚地传达了要她上车辇的意思,为了不在谢弦面前跟他斗气,颜清澜只得依从他。

车辇不宽敞,浓烈的男人阳刚气息笼罩着颜清澜,颜清澜有些手足无措。

“刚才挺乖觉的。”越承骥紧盯着颜清澜,带着薄茧的食指在她的红唇摩挲,“怕朕和谢弦闹翻,在朝堂上更加孤立无助,是不是?”

他把头凑得更近了,棱角分明的嘴唇出现在颜清澜眼皮底下,两人呼吸相闻,清爽的茶香扑面而来。

颜清澜有些眩晕,心跳得飞快,抬手想推开越承骥,却被他抓住紧紧地按到胸膛上。

两人靠得更近了,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越承骥微微后移,嘴里小声嘟囔道:“真讨厌,离得近了看不清整个脸,离远了,又闻不到你身体的香味儿。”

说话里含着郁闷,很孩子气。

颜清澜一愣,小心地抬起浓密的睫毛看他。

四目相对时,越承骥突然不自在似地挪了挪身体,随后深眸异芒一闪,冲着颜清澜露齿一笑。

他生得冷峻刚硬,这一笑却带着三分讨到奶喝的孩子才有的孩子气,瞬间炫花了颜清澜的双眼。

“皇上,你才初与臣相识没几日,怎么……”

“什么怎么?”越承骥追问。

怎么就一副用情很深的样子,话到唇边,颜清澜说不出来。

“谢弦虽然一心想扶持遂安,但是,只有他胸怀坦荡,真心不想皇朝动荡,为社稷百姓着想,朕还真离不了他的辅助。”越承骥低叹,复又笑了,“就算你不是谢弦的妹妹,朕自信,谢弦争不过朕的。”

他傲然自得,笑着笑着,双手闪电般的一推,颜清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越承骥压到身下。

硬硬的东西硌着自己,颜清澜大骇,双手拼命推越承骥,低叫道:“皇上,这是在道上。”

她的叫声湮没进越承骥口腔里。

“颜颜,我硬得难受,别挣,给我抱抱。”越承骥含混着,胡乱啃咬着。

阴险无耻的偷袭小人,颜清澜暗骂,越承骥对欲望很忠实,忠实得让人哭笑不得。

嘴唇被咬得生疼,越承骥试图挑-逗诱惑她,但动作实在笨拙,颜清澜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心头郁闷,身体却得到快乐,渐渐地绵软了下去。

昨晚迷蒙的幻想里,越承骥的吻技可是很不错的。

颜清澜迷迷糊糊想着,滚烫的身体突然冷却下来。

昨晚幻想着吻着自己的人,可不是越承骥而是简崇明,越承骥也不是简崇明!

只几日工夫,越承骥已侵占了她的身与心,把她压榨得半点不剩。

才刚想把越承骥掀下来,车辇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对话。

“凌统领,未知车辇里是皇上吗?我是安如蕊,我爹是平南将军。”

是安载洲的女儿!颜清澜身体抖地绷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万个不想给人知道,她与皇帝不清不白,加入了后宫争风吃醋的行列。

越承骥没有再继续,把颜清澜勾抱起来,低声道:“这个时候,你和朕的事情,还不便给人知道,朕不想在你封后前节外生枝。”

颜清澜愣神间,越承骥掀起帘子步出车辇。

“皇上?”脆生生的叫声,“安如蕊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声音很好听,这个女子会成为越承骥后宫中的一员吗?颜清澜挪移到车辇一边,透过车帘缝隙悄悄往外看。

这一瞧之下,颜清澜差点笑出声,安如蕊穿着大红珠光绸上裳,深绿镶珠花裙子,头上插满珠钗金簪,五官看起来不错,可眉毛画得太粗,脸颊胭脂擦多了,红红的像猴儿屁股。

哪有什么将军千金的体面,若她自己说是戏台上的戏子,定无人不信。

“安小姐的教引嬷嬷失职了。”越承骥冷冰冰说道。

颜清澜听得他话中含着勃勃怒意,有些不解。

哗地一声响,却是越承骥拿过马鞍上的水壶,猛一下泼到安如蕊脸上。

淋淋水珠从安如蕊脸上滑落,黛眉染的墨,还有腮边的胭脂,像雨后泥泞的街道,沟沟壑壑淌满脸。

“失手了,安小姐,擦擦脸。”越承骥扯过驾车的侍卫腰上的汗巾扔到安如蕊手里。

漠淡冰冷的言语,挟得雷霆气势,安如蕊颤抖着接过汗巾,缓缓地擦脸。

湿淋淋的刘海贴在额上,有些儿狼狈,然而,朱唇秀眉,擦去浓妆的一张脸,风华绝代。

好个美人儿!颜清澜暗赞,随即明白,越承骥为何会暴怒。

莫道衡呈请皇帝选妃,安如蕊在候选名单里,她一副戏子面孔,是想要越承骥讨厌她,免了入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