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女子柔和的声音。

柳儿恨恨的瞪着这些护卫。

“你们这些废物,连这么小一个宅院都守不住,今晚不许睡。”她喊道。

护卫首领红着脸低头施礼应声。

“快滚吧。”柳儿气的喝道,转身推门进了屋子。

护卫首领涨红了脸冲护卫们摆手。乱哄哄的退出去散开了,但这宅子里再没有沉入夜色,而是灯火明亮。很显然不断的有人在巡查。

站在宅院外一棵大树上的男人收回视线,跳下大树在夜色里疾奔。

四更的鼓打过之后。宋大掌柜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片刻之后内里一个俊俏的丫头探身出来。

“跟老太爷说,那边没事。”门前的人低声说道。

丫头没有说话退回去掩上门。

门前的人竖耳听到其内传来丫头娇滴滴的说话声,接着是宋大掌柜的低笑,再然后便是娇嗔声,很显然宋大掌柜夜半被美梦惊醒要做些旖旎事。

宋大老爷修身养性不是没有功效,看看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金枪不倒,真是令人艳羡。

什么时候得向他讨要个方。

来人带着几分痴笑不敢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

五更鼓打过后,听到外边渐渐恢复了安静,也始终没有人再靠近这边,柳儿才吐口气,松开手,挪动着僵硬的身子走进内室。

夜灯早已经熄灭,夜色的浓墨已经褪去,屋子里蒙蒙一层可以看到垂下的帐子。

柳儿停下脚看着帐子一刻,才上前拉开。

方锦绣躺在床上,头枕着手睁着眼看向她。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柳儿咬了咬下唇退后一步,跪下冲她叩了一个头。

方锦绣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不耐烦翻身转向内。

柳儿并不在意方锦绣的不知好歹,跪坐在地上抚着心口。

不管怎么说,小姐交代的事总算是险险的度过了。

没想到方锦绣会摸过来,更想不到如果方锦绣没来事情会怎么样。

小丫头坐在地上,只觉得今天的事超过她所能想到的极限,所以干脆就不想了。

她不想了发起呆来,方锦绣却是越想越生气,越又不知道气从何生,干脆翻身坐起来。

“她去哪里了?”她闷声说道。

柳儿看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啊。”她说道。

按照原来的习惯,柳儿姑娘才懒得再解释,但念着适才方锦绣的帮忙,她撇了撇嘴。

“我是真不知道,小姐只告诉我为了保密她要和少爷去换个地方住,让我留在这里,守好屋子防止今晚被人发现。”她接着低声说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不悦,“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才不会问那么多管那么多。”

像你这样偷跑跟踪过来算什么行径。

方锦绣忍着对这丫头的脾气,分析着话里透露的意思。

首先是为了保密,至于保什么密不知道。

还有就是,防止今晚被人发现。

“她说了今晚二字吗?”方锦绣再次问道。

柳儿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

“那过了今晚呢?”方锦绣问道。

柳儿耸耸肩摊手。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说道。

你个死丫头知道什么啊,就凭你这样子,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锦绣咬咬牙扯下帐子躺回床上。

室内的夜色再次褪去,帐子里是蒙蒙的青光。

君蓁蓁,你到底要去哪里?

君小姐掀起车帘,看着即将发白的东方。

“出了阳城界了吗?”她问道。

赶车的雷中莲回过头。

“出了。”他说道,脸上浮现几分复杂神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道,“少奶奶,我们要去哪里?”

昨天他将君小姐和少爷送到庄子就直接回去了,以为任务结束了,没想到刚回到店里就又被派出去送货。

送到指定的地方天都黑了,刚要休息就被叫起来,然后就看到了本该在庄子上已经入睡歇息的君小姐,以及被人抬着的少爷。

没有任何解释,他又被要求赶车,没有具体的吩咐只说要向东驶出阳城界限。

他就这样疾驰了一夜,而那些护送的护卫们在出了阳城界之后就没有再跟随。

如今东方微白,春日荒野的大路上只有她们这一辆车,三个人。

车里那个人不知道还是不是个人,不是都说少爷病的要死了,昨夜的车没有丝毫的减速,又颠簸的很,少爷可能坚持的住?

而最关键的是,她们这辆车到底要驶向哪里?

这一次君小姐没有再只和他说向东,而是笑了笑。

“汝南。”她说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疯疯癫癫一场戏

汝南,对于曾经靠着在外行走谋生的镖师雷中莲来说并不陌生。

虽然他没有去过,但知道是在河南蔡州府治下一个小县。

到那里距离可不近,要穿过怀庆府和开封府,快马也要走十天。

怎么想要去那里了?而且还带着命不久矣的少爷。

“我的家是在汝南。”君小姐说道。

雷中莲有些惊讶侧头看了眼。

此时他们不仅离开了阳城地界,还离开山西进入了怀庆府。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又或者是因为车里的病人不能陪着说话,又大概是因为春浓日好,君小姐常常掀起车帘坐在车外,说的话也有些多。

见他看过来,君小姐微微一笑。

“汝南平章镇。”她说道。

雷中莲心里恍然,忍不住看了眼车内。

车帘垂下遮挡了其内。

少奶奶带着少爷回少奶奶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允许的吗?当然是允许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不过让少奶奶带着少爷回汝南,也就是少爷被老太太和大太太放弃不要了吧。

“少爷还好吧?”他忍不住问道。

正看着路边风景的君小姐随意的嗯了声。

“承宇你还好吧?”她问道。

雷中莲再次愣了下,就听得车内的方承宇嗯了声。

声音虽然不大,但并非虚弱无力。

这些日子方承宇行路坐车,夜宿住店,都有君小姐一个人照顾,除了上下车的时候由他帮忙搀扶。

这样的日行夜宿交替不停竟然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并没有越来越虚弱。

“今日天好无风,你可以出来看看风景?”君小姐说道。

“在车里也可以看。”车里少年温声说道。

话音落车帘被掀开,雷中莲回头,看到一个少年人在车内依着靠枕斜坐,因为里外明暗光线交替,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他明亮的双眼。

这样子灿若星辰的眼可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能有的。

事情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雷中莲闪过一个念头。

而此时在阳城的方家。宋大掌柜沉着脸在客厅里踱步。

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方承宇不是被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舍弃了。

但事情也是他想象的那样。

方承宇是被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藏起来了。

就如同那个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一样。如果重孙子没保住,还能保住孙子,抱住了孙子。说不定还能有重孙子。

但是为什么会担心孙子或者重孙子保不住?难道是知道有人会害他们?

而且这个消息他是才发现的,如果不是下属们尽职尽责,虽然没有他的吩咐,也抽空去看了眼乡下的宅子。

本意是看看人有没有被少奶奶折腾死。

没想到看到的是坐在屋子里被柳儿伺候的根本不是少奶奶。而是三小姐方锦绣。

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等这边重孙子生下了他才知道那边被看着的人不见了。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宋大掌柜的面色沉沉,眼中闪过一丝恼羞。

“运平,你怎么来了?”方老太太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宋大掌柜收起羞恼,只余下焦急。看着迈进来的方老太太。

“承宇是怎么回事?”他急急问道,“怎么我听说不在乡下的宅子里?他可还好?”

发现宅子里换了人之后,下属就想办法引起动静。让这件事被曝光了,所以方锦绣被接回府。这件事也不再是秘密,宋大掌柜得知上门来问并不意外。

他的行事一向这么周全,所以从来没有引起怀疑。

如果不是方承宇和丫头灵芝的事太过突然,让宋大掌柜来的表现行事也太过于巧和急切而得到印证。

就算是那次,宋大掌柜带人上门来也是有事先定下说账目为掩护,唯一没有掩护的就是突然来到阳城的江太医。

如果非要纠缠的话,江太医的恰好到来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的事。

也许这怀疑是冤枉了宋大掌柜。

方老太太看着他。

但现在她绝对不会再信任他。

“是这样的,运平,你也知道那个传言。”她带着几分羞惭说道。

宋大掌柜愣了下。

哪个传言?

“就是我们方家子孙受诅咒。”方老太太说道。

宋大掌柜拉脸。

“那是胡言乱语,你信那个做什么。”他带着几分语重心长说道。

方老太太神情怅然。

“我原本也不信的,但你看看我家现在…”她说道,深吸一口气,“现在好容易上天垂怜让承宇有了后,大兄弟,为了能保住这个孩子,我们什么都信。”

宋大掌柜皱眉。

如果这样说,这些妇人的还真的有可能…

“我和承宇他娘去了大空寺,念智大师父给我们指了一个办法,就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就能化解这个诅咒。”

“所以想出这个法子,让承宇避开躲出去,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样相互之间不知道对方的情况,就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大掌柜皱眉。

“这不是胡扯嘛。”他说道,“那现在承宇在哪里?谁照顾他呢?不知道他的消息,连他的死活也不知道了吗?”

“你放心,照顾的好好的。”方老太太说道,“但他在哪里不能说。”

她说着看了看四周,带着几分敬畏。

“婴儿灵就在家里,说出来它就知道了,这个办法就不灵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大掌柜气恼要说什么,方老太太又带着几分哀求。

“大兄弟,我知道这是荒唐,你就让我荒唐一次吧,承宇能有这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她说着哭起来,“就三个月,只要过了三个月,就能说了。”

宋大掌柜被哭的一脸无奈。

虽然荒唐但也很正常,这些妇人们再有些无稽之谈的事上格外的坚持。

比如他的媳妇,日常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怕他,唯唯诺诺,但偏偏在敬佛吃斋上跟他犟的不行,哪怕被他威胁休了也不肯改了在神佛跟前的规矩。

真是想不通,她们胆小如鼠,敬佛是为了让自己过的好,但在面对自己过得不好的威胁时又分外的勇敢坚强。

看来想从这疯疯癫癫的婆媳二人口中得知方承宇的下落是不可能了,既然是躲起来了,那就能找到,她们不说,自己要在阳城找个人还能找不到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他说道,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做出无奈的叹息,“你们啊…也对承宇好一点吧,毕竟是养了十几年了。”

方老太太连连点头。

“这样做也是对他好的,大师说了,如果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就是破了诅咒了,承宇也就能保住命了。”她急切的说道,眼里满是期盼,就像一个在神佛面前虔诚的等待救赎的老妇,哪里还有半点德胜昌大东家的威风。

破了诅咒?真是太天真了。

宋大掌柜心里笑了。

“但愿你能破了你心里的诅咒,承宇也就算是没被白折腾了。”他无奈的说道,不再追问告辞走了出去。

看到宋大掌柜走了,方老太太脸上的癫狂顿消,她面色沉沉带着几分讥讽哼了声。

装吗?

跟女人比装疯卖傻,你这个男人还不是对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得当的周全

方老太太站在大厅里一刻,讥讽退去面上几分忧色。

不知道君小姐她们走到哪里了?承宇可好?

那么远呢。

承宇从来没有出过门,一下子就走那么远。

而且也没有带丫头小厮,他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君蓁蓁也是个被骄纵惯了的,她可能照顾好承宇?

她满面忧色的走出大厅,这忧色不用掩藏,因为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方锦绣迎面走来,方老太太停下脚。

方锦绣到庄子的第二天老太太就知道了。

“我是来禁足的。”方锦绣主动说道。

方老太太神情复杂,那日的事柳儿已经讲了,虽然不情不愿还是表明了方锦绣立了大功。

这让方老太太都不知道该惩罚她还是表扬她。

柳儿说方锦绣学君小姐说话很像。

“因为我讨厌她,所以背后喜欢模仿她的样子和说话。”方锦绣没好气的说道。

虽然这个逻辑方老太太有些没听懂,但这都是无所谓的事。

因为知道当时半夜就有人来窥探,幸亏方锦绣在才免的被发现,方老太太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后怕,所以决定让方锦绣继续在庄子里假扮君蓁蓁。

直到被人彻底的发现。

不管怎么说,方锦绣也是立了功。

“你不用禁足了。”方老太太说道,“这件事就是我吩咐你做的。”

方锦绣没有说话,沉默一刻转身就走,方老太太又唤住她。

这个孩子从接到她的命令留在庄园到事发后被接回来,一句话都没有问。

“锦绣。你是不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低声说道。

方锦绣回过身摇摇头。

“祖母。”她神情认真的说道,“我和大姐二姐从来都不想问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们相信,你们做事一定是为了我们好,为了我们家好,如果说非要想知道什么的话。我们就是想知道。你需要我们怎么做,不管是装疯卖傻还是机敏应对,我们都会去做。”

方老太太的眼里有泪花闪闪。

方家如此不幸。方家又如此大幸。

“好孩子。”她说道,忍不住伸手,“好孩子。”

做出这个动作后她才有些不自在。

自从丈夫死了后她就忙着撑起家业,收起了妇人的柔情似水。对这些子孙后辈能和颜悦色就是很好了,这种抱住在怀里的事情几乎没做过。

但伸出手总不能再收回吧。

要不然让这孩子多尴尬。

方锦绣看到方老太太这动作。神情有些不自在。

从小到大她都决定把自己当个男孩子,被长辈抱在怀里这种撒娇娇的事可不是一个男孩子能做的事。

但祖母已经伸出手了总不能让她收回去吧。

要不然让祖母多尴尬。

方锦绣上前依偎在方老太太怀里。

二人都松口气,又努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僵硬的身子,竭力的表达享受这温情。

“祖母。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是不是。”方锦绣说道。

方老太太抚着她的肩头点点头。

“是,我们会的,一定会的。”她说道。停顿一刻,“老天爷是有公道的。”

老天爷终于要给方家公道了。

宋大掌柜将小厮捧来的茶扔在桌子上。茶杯发出碰撞声替他表达着心里的烦躁。

“让人去找,找到方少爷在哪。”他说道。

一旁肃立的几个男人忙应声是,待要出门时又被宋大掌柜喊住。

“前段日子,老太太大太太有没有去过寺庙?”他捻了捻胡须问道。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

“去过。”一个人说道,“见了念智和尚,是在灵芝丫头传出怀孕后。”

看来是真的。

宋大掌柜摆摆手。

“去吧,这阳城能在我眼皮底下藏住个人就成稀罕事了。”他说道。

在阳城藏住个人的确不容易,只是如今这个人已经离开怀庆府进入开封府,他的眼皮实在是够不着盖住了。

“这是旧都。”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雷中莲忍不住指着前方初夏明媚的原野。

君小姐也看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说道。

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的祖父也还不是皇帝,只是个皇子。

金兵南下威胁到京城,皇帝不知道怎么犯了轴非要御驾亲征,结果在河北大败,被金兵掳走。

朝中一片大乱,祖父匆匆登上皇位迁都南京,一面营救被掳走曾祖父。

但金人无信,收了钱反悔害死了曾祖父,由此还是军中一小校的朱山怒而起奔赴北地。

经过接连大捷,驱逐金人败退,又一箭射死了当时的金人皇储,引发金人内部混乱,为曾祖父报了仇,居功甚伟,祖父以王公爵位相封。

这些旧事都是听祖父父亲讲述的,偶尔师父也讲过几句。

祖父在世的时候还曾心念着回开封,虽然已经收复且平稳这么多年,但大家都被吓怕了,这个提议最终不了了之。

父亲偶尔还会念叨开封怎么怎么好,但她和姐姐都没什么感觉,毕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只是这一次我们不进开封城。”她说道,看着手里展开的舆图,伸手指了指,“我们从这边的山穿过去,走最近的路到汝南。”

雷中莲侧身看着她指出的路线应声是。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答的这么干脆痛快。

虽然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门了,但毕竟在外行走了二十几年,怎么也比这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要熟练的多。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方老太太会让他来赶车的缘故。

赶车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让他护送他们。

护送啊。

时隔十几年,他竟然又要护送方家的少爷了。

雷中莲心中滋味复杂,方家老太太这是信任他呢,还是为了验证他?所以干脆连护卫都不派,只让他们三人孤身上路。

不管方家是为了什么,他雷中莲知道自己做什么就够了。

他们要去哪里,自己就护送他们去哪里。

但是,事情跟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个少奶奶实在是独断专行的厉害,路她来指,走还是停也是她说了算,甚至有时候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而不得不在外露宿时,也是她选地方。

她懂不懂啊?看得懂日月星辰辨别方向吗?看得懂地势高低蛇虫是否出没吗?她到底是不是个没出过门的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啊?

“我出过门。”君小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抚宁来到阳城的,走了一个月呢。”

一个月?

雷中莲无语。

只行路一个月会的比他这个走了十几年的人都多。

她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第一百六十章 行路有自在

但这世上真的有天赋异禀的人。

随着行路雷中莲很快就认识到这一点。

他是走了十几年路的人,对方是不是真的会行路很快就能看出来,这可不是作假能做出来的。

这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是真的会。

她能辨认方向,能辨认天气,知道蛇虫虎豹出没,也能野外寻水觅食,就像一个常常在路上行走的积年老手,做起这些事不仅不辛苦,反而很是轻松自在。

雷中莲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认为是天赋异禀,如少奶奶自己所说她是在抚宁到阳城这段路上学到的。

至于从抚宁到阳城,由官家以及豪富方家一同相护送的路途是不是需要风餐露宿,是不是穿荒山过野岭,他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高管事不是说了吗?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雷中莲将马鞭轻轻一甩,马儿得得的加快了脚步。

君小姐坐回了车内。

方承宇看着窗外,少年的脸色好了很多,眼睛也越发的明亮,只是行路到底是辛苦的事,神情难掩疲惫。

因为坐车看书对身体不好,又不是短途郊游,所以车上没有带书卷以及茶具风雅等物。

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窗外的风景。

风景已经看了快要半个月了。

“行路就是这样枯燥无趣。”君小姐说道。

她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当初和方承宇住一间屋子,除了治病不会在一起,再加上治病方承宇总是处于昏迷状态,需要面对面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并不多。

但现在共乘一辆马车。相对而坐,方承宇又清醒着,说话是不可避免的事。

还好方承宇如果愿意的话,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能让僵硬又枯燥的话题变的合情合理令人愉悦。

比如现在这个回答是太过于无趣回答不是又显得敷衍的话题。

“或许对于常常行路的人是这样,但对于我这样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却是很有趣。”方承宇收回视线含笑说道。“一草一木明明都一样。却怎么看都看不够。”

君小姐笑了。

她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离开京城,甩开总是如同尾巴似的一串跟着的宫女太监。骑着马自由自在的奔跑,觉得那些树啊草啊石头跟皇宫和京城里的都不一样,怎么看都新鲜。

但后来跟着师父四处奔波,以及每年年关赶回皇宫。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在路上行走。

后来不走了,生命也结束了。

现在重新活过来又开始行走了。显而易见,将来她也势必要继续行走,直到走到姐姐和弟弟身边,走到她该得公道身边。

但能够再次行路。她不觉得枯燥和无趣,只有满满的感激。

“等回来的时候,你可以试试骑马。跟坐车是不一样的感觉。”君小姐想了想说道。

方承宇神情含笑,眼睛明亮。

“那这么说我们到了地方之后。我就要学骑马了。”他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听说骑马很难学。”方承宇说道。

“你这么聪明会学的很快。”君小姐说道。

方承宇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聪明也分头脑聪明和身体聪明两种。”他神情认真,“我头脑是很聪明,但身体不一定聪明。”

真的假的啊,胡诌的吧,君小姐哈哈笑了。

“你一定是头脑和身体都聪明。”方承宇接着说道。

“因为我投壶厉害吗?”君小姐笑道。

方承宇点点头认真的说声是。

“真不知道你是夸我呢还是又讽刺我。”君小姐抿嘴笑道。

这是说起以前的事了。

一路走来,或者说从那日在宋大掌柜带着大夫赶来之前的金针放血乱经脉时起,他们就没有再说过以前的事。

那些怀疑质疑揣测不信任言语羞辱的事都被遗忘了一般。

选择遗忘的都是不好的或者令人尴尬的事。

这个孩子选择遗忘显然就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所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当时也是故意引导他不信任,好让外人看到更真实不怀疑。

自从反应过来之后,他没有再说过不礼貌的话,并且聪明的配合着。

这件事不应该再提起,就好像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虽然她提起这个并没有对他以前行为不满的意思。

她只是随口一说,忘记了考虑对方的感觉。

毕竟考虑说话对方的感觉是她不熟悉的事。

所以说她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

不待车里的气氛沉默,方承宇已经接过话。

“当然是夸。”他说道,看着君小姐神情认真,“如果是讽刺我会让人听出来的。”

君小姐看着他。

“让人听不出来的讽刺还叫什么讽刺。”方承宇接着说道。

这孩子。

君小姐再次哈哈笑了。

这笑声被雷中莲听到,他的马鞭轻轻的扬了扬。

谁说少爷和少奶奶关系不好,看看这一路两人多开心。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驶入了一条平整宽阔的大路上,君小姐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舆图,与舆图上的标注分毫不差。

方老太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她准备如此详细的舆图,这世上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可不多。

就连官府也不是任何一级任何一个官员都能得到如此详尽的舆图的。

有这种本事的方家才合情合理的像个大富豪,但有这种几乎通天本事的方家怎么被人害的这么惨?这又很不可思议。

“少奶奶,前方有个小镇,要吃饭歇脚吗?”雷中莲问道。

君小姐应声是,伸手掀起车帘,路上的行人多了很多,前方有个明显的村镇。

“不歇脚,只去买些吃食,还有药材。”她说道。

方承宇一路上需要吃药,药是根据身体状况随时调整,所以出门时带的那些已经用完或者不能用了,他们需要一路上采买,采买不到的时候,君小姐会在田野里山上寻找。

不幸的是这次在小镇上简陋的药房里没有找到君小姐需要的药材。

“前边不远处有座山,我们去那里。”君小姐说道,“到时候你们在山下坐着吃饭,我去挖药材,也正好歇歇脚。”

歇脚的是我们,但你挖药材并没有歇歇脚啊。

方承宇想道,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是宿命还是意外

初夏的山林青翠怡人,一条小河山脚欢快的流淌。

哗啦一声,一根木叉从河水中带出一条欢蹦乱跳的鱼。

“鱼不大,胜在新鲜。”雷中莲说道,转过身看到君小姐已经在树下铺好了毡垫。

小炉子也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此时煮的是茶,待会儿还要用来煮药。

方承宇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来,而是拄着双拐站在树下。

“你放开拐杖,扶着树慢慢的活动下。”君小姐一边在毡垫上摆好适才小镇上买来的吃食,一边说道。

方承宇带着几分迟疑。

“这样不好看吧。”他说道。

君小姐失笑,转过头看他。

“你坐车时间太长了,要活动下。”她说道,“又是在荒山野外,谁看你。”

又或者你难看的样子她也看得多了,搂着树活动下身子算什么。

当然,就算再不会聊天,这句话也不会说出口。

方承宇哦了声。

“长这么大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笑着说道,松开了拐杖。

突然失去依仗,他身子摇晃伸手搂住了树干,但腿脚无力不由向下滑去,只得将树干搂的更紧,脸贴在树皮上,这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这姿势果然是不好看。”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没有再看他,雷中莲也笑了笑,将清洗好的鱼蹲在一边用火慢慢的烤。

茶香气,饭菜香气,以及烤鱼的香气在原野里散开。

方承宇贴着粗糙的树皮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

别人常说书上描述的春游什么的也就是这样吧,除了自己这样子不美观。

在野外游玩的时候抱着树木,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的脸感受到刺痛。人也慢慢的滑下去。

“我坚持不住了。”他说道,手用力的一撑树干人向侧面翻到,好歹避免了脸被树皮擦破。

他翻到在地上,闻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将手脚摊开,嘴角弯弯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门,能到后巷里买一些吃的。

没想到说走就走。走出来这么远。

不过这也不能算是走。借着车马而已,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自己走。

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少爷,起来吃饭吧。”雷中莲说道。一面走过来伸手搀扶他。

方承宇手撑地借力站起来。

君小姐将捡起的拐杖递给他。

“你们先吃饭,等我采了药回来就已经消食正好可以吃药。”她说道。

方承宇看了眼一旁的山坡,林深浓密,山石嶙峋。

“你自己小心点。”他说道。

君小姐和雷中莲一起搀扶着方承宇在毡垫上坐下。

“我去去就来。这个药草很普遍,很容易就能找到。正因为太普遍所以一时没有被当做药用。”君小姐说道,“不用担心,我在山上找药很熟练。”

你怎么就在山上找药很熟练了?

方承宇和雷中莲看着她。

“抚宁很多山。”君小姐说道,“我小时候在汝南也跟着祖父也去过。”

方承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少奶奶你去吧。我会照看少爷的。”雷中莲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

“有你照看最放心。”她说道。

由他照看最放心?

雷中莲看着眼坐在垫子上的方承宇。

这个少年的面容与方大太太肖像,但轮廓还是方老爷的样子。

已经过去十四年了,他几乎要忘了那位方老爷的形容了。只记得他骑马而来,二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就是双枪花莲啊。”他在马上拱手爽朗大笑,“这一趟就有你照看了。”

结果…

将他背出来时,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再也笑不出来了。

雷中莲只觉得双眼发涩,垂下视线。

由他照看最放心?

少奶奶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知不知道她的舅舅就是在他的照看下死去的?

“雷大叔,你也吃吧。”方承宇说道,抬起头看他一眼。

雷中莲应声是退后几步坐在草地上,将自己的那份打开默默的低头吃起来。

正如君小姐所说,她在山上很快就找到了要用的草药。

山腰凌乱的山石下一片片的刚串起蔓子。

君小姐拿出小铲子挖了一把根须。

这些就足够这几天用了,她收起小铲子才要起身,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朵野花。

此时山上的野花开的并不多,但也不是少的稀奇。

她的身形一顿,向野花所在的看去。

那是一株开在山崖边的鹅黄小花,在一片乱石中并不显眼也并不惊艳。

君小姐却猛的站起来,神情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