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有没有答应她什么事情?”陈子嘉眉梢一跳,镇定的问。

“我怎么知道呢?认识米诗也这么久了,话不知说了多少,怎么会知道答应了什么没答应什么。”苏措从容回答,不动神色的后退一步,陈子嘉察觉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不知名的力量从身体的每个角落串出来,驱动着他抓着她的手,几乎是扯着她离开车棚,来到自己怀里。他握得那么紧,无论如何不肯放开。

苏措并不在乎手被紧紧抓牢和两人之间微微小的缝隙,她心平气和,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大一女生招招手。那些女生都是来跟陈子嘉合照的,正忐忑不安的时候看到苏措跟她们挥手,仿佛见到光明般,飞快的朝他们跑了过来。

苏措从未见到陈子嘉在外人面前失仪,在师弟师妹面前当然更不会。他起初是反复地打量她,摇头苦笑,慢慢松开手,回头看着几名小女生,礼貌的笑笑。这一笑让她们简直魂都丢了,脸蛋红得像苹果,讷讷半天不知开口说什么。

接过一名大一女生手中的相机,苏措笑盈盈:“我给你们照吧。”

闪光灯之后,相机的液晶屏幕上她们笑的一脸幸福,很简单的那种幸福。

大四学生毕业典礼当日苏措因为实验的事情跟白际霖去了一次西大。她骑着车路过一快快的草坪。大四的毕业生们一帮人拿着毕业证学位证在学校的每个地方大声喧哗。大家穿着长长的学士服,也完全不觉得热,流连在学校各处,大声喧哗说笑。可是他们还是有了手足无措的感受。几年的时间,时间像跑马灯一样咔嚓咔嚓的走过,苏措能够想象,他们现在的心情异常丰富,却很难描述出其中最清晰的感觉。

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那勾月亮梦游般走到树梢上,满天的星斗闪耀下,草坪上到处是人,一把吉他,几罐啤酒,嘶哑的歌声渐行渐远;唱着唱着泪流满面,不知今日何日,不知自己清醒或做梦。

每个人都知道,又给自己盖起了一座里程碑,不论碑的好坏,到底是自己建的。

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苏智就带着应晨回了家。以前的高中同学也有些也回来了,大都是上了研究生的同学,男女生都有。一年多不见,见面的时候格外热闹,既感慨又唏嘘不已。高中时代的同学关系可以非常要好,好到无话不说,通宵不睡熬夜玩到天亮,是那种没有任何条件的信任。

他们在一个同学家里聚会,借着酒劲说着大学的经历,趣事,恋爱过程等等。见到应晨,大家对苏智挤眉弄眼,不论如何非要灌她酒。应晨喝了几杯就早早下场,跟其他女生坐在一起聊天,听着她们说起高中时候的事情,都是她不曾听过的。

一名女生很健谈,看着应晨说:“那时苏智在学校里是大家心中的王子啊,骄傲,甚至有点目空一切。现在居然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应晨笑了两声,她实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恭维,客气的回答的:“倒是听苏措讲过。”

那名女生叹了几声说:“苏措啊,真的是非常漂亮,气质也很好。每次她来找苏智,班上的男生眼睛都直了。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吧?”

一愣之后应晨摇头:“没有。”

另一名女生吃惊:“啊,没有?我以为追她的人肯定会排成长队的。”

闲聊着她们聊起了高中的同学学校,应晨跟她们没有话题,走到一旁开始翻看起影集来。东道主的同学喜欢摄影,几大本相片集子看起来也是很能打发时间的。照片的类型丰富,差不多每张都很好,色彩敏感都让人觉得舒服。她的目光落在某一副照片上的时候,眼睛一下直了,仿佛给人施了定神术,惊愕、不可思议种种感情轮番闪过。

不知道多久她才平息震惊,匆匆侧了头,着急的叫:“苏智,过来!”

苏智歪歪斜斜走过来。他喝的七分醉,可是在看到照片时,酒一下子就醒了,震动和惊愕比起应晨来有增无减。他大脑的反应比平时更快,仿佛是脑子中什么东西石破天惊的巨响一声。

“你看,这个男生是不是很像许一昊?”应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照片,低声说。她也知道苏智早已经看出来,可是还忍不住说,像是要确认什么。

“嗯。”苏智的声音阴郁,仿佛是从腹部发出来的。

照片上的季节正是初春,苏措跟一名男生站在梨树下,树上的梨花密密匝匝地开着,后开的花把先开的花挤落,像雪一样从青墨色的枝干飘至两人的肩头。苏措微微仰着头,脸上是一种无声而温柔的笑容,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她的眼睛宛如一泓给春风吹皱的湖水。不要说应晨不曾见过这种表情,就是苏智也从不见过。那名男生侧脸轮廓线条优美光滑,鼻梁直挺,光滑的额头和下颚,真的俊逸非凡,照片里的他略略低头,伸手挑起了苏措散落在鬓边的头发,他动作很轻,仿佛那几根发丝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他狭长漂亮的黑眼睛静静看着苏措,只看着她。两个人就那么无声的对视,时间似乎就此停止。

照片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像做梦里出现的场景,仿佛不是真的。恍惚之间,应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的错觉。她凝细了目光,在梨树和那两个身影上盯了片刻,才相信了这不是错觉。

苏智不晓得用了多久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叫来身为东道主的同学。

“照片怎么回事?这个男生是谁?”

同学曾经和苏智同级,关系还算不错;高三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休学了半年,因此降了一个年级,跟苏措同班。

“啊,他?”同学看到苏智阴晴不定的表情,酒立刻也醒了,解释说:“他是江为止啊。”

“江为止?”苏智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他在学校的风头无人能挡,连你都比不过他。这张照片是高三最后那次春游时我照的,大概是三四月份的时候。当时我一个人带着相机在山上,结果就看到他们俩,两个人就那种样子站在树下,眼睛里只看得到对方。那种场景是我见到最美的一幕,忍不住手心发痒,悄悄照下来了。因为是偷拍的,他们都不知道。”

苏智眼波一跳,他低头看照片,沉思着说:“江为止?学校里有这种人物,怎么我完全不知道?”

“他是高三时才转学来的,你当然不知道。他是天才一样的人物,简直不是凡人啊。所以后来……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教非常好,人也聪明,多才多艺。钢琴弹得很好,拿到了九级;围棋也不错,有同学曾经看到他跟苏措下棋,输得也不多。这些兴趣跟苏措差不多,所以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他跟苏措才能够走到一起。他成绩也极好,自从他来了,每一次都是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出许多分。高三上学期他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直接报送大学,噢,就是苏措现在念的大学。”

苏智怔怔,跌落到沙发上。他抱着头自言细语:“原来是这样。”

应晨看着照片,也是茫茫然没个头绪。沉默许久后她问:“江为止跟苏措的事情,同学都知道么?”

“很少人知道。他们俩那时候很小心隐避,毕竟是高三了。我在山上碰到他们之前,完全不知情。而且后来江为止去世了……”

苏智刷一下站起来:“怎么回事?”

同学脸上浮起长久的悲悯表情,低声说:“救人。就是春游结束后没多久的事情。江为止看到有人跳江,也跟着跳下去,结果人救了上来,可是他却不行了……老师们流着泪说天妒英才,所以才那么早就取走了他的生命。真的是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啊,”说着他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跳江的女人是要自杀的,可是自杀的人没死,那么好的一位同学却……那段时间,大家都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女人。”

苏智彻底失语。应晨一默,还算有理智:“那之后,阿措怎么样了?”

“追悼会和葬礼她都没有来,大家都在找她,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在学校里的时候,她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化,真的什么都没变,除了取代江为止成为年级第一。苏智,你也知道,苏措历来的成绩并不算好,我跟她大半年的同学,又是她后座,除了在上课的时候,从来没见到她摸过课本,她的书包里总是塞着一些别的书,我们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书,从不是学习方面的。平时的作业她都是直接从江为止那里拖过来抄上就交差,江为止也不管,只是看着她轻轻微笑;他甚至还刻意的学习苏措的笔迹,帮她做作业,老师一次也没有发现过。可是,这样的苏措,最后那次月考和诊断考试,奇迹般的以最高分成为全校第一,后来的高考也是,所以轻轻松松的考上了华大。”

应晨跟苏智茫然对视一眼,惊愕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不知所措。没有人知道怎么办。真相昭然若揭,他们反而失去了继续深究的勇气。

同学驻足长叹:“后来也有同学猜到了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也没有人在苏措面前提起江为止,然后,我们也就各自上了大学。高中时代也就这么过去了。”

二十三

进入夏季,系里的暑期学习又再次来到。

从实验室出来,苏措并不着急走,她独自站在物理学院外面的大厅里,看着大厅四壁悬挂着的本学院毕业的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相关的介绍。可以肯定,那些照片肯定不是这些老科学家最好的一张,但依然能看出来,这些老一代的知识分子都有着独特的气质,面容清铄,目光炯炯有神,每个人都温和而睿智。

苏智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微微垫着脚,正用纸巾小心的擦去一架玻璃相框上的灰尘。擦完后她退开一步,目光依然停留在上面,眼睛看上去又深又静。

“阿措,”苏智等着她看得足够久,然后才叫她:“天天都在楼里上课,怎么还没看够么?”

听到声音苏措很快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扑哧”一声笑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提前了两天?”

“上午到的。现在过来找你。”

兄妹俩朝外走,七月底的太阳不留情面,把地面晒的白花花的,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平静的白色河流,把学校的每栋建筑圈成了一处一处的孤岛。这样厉害的天气,女孩子出门都会撑着一把太阳伞,苏措从来没有这个习惯,任凭日光晒着脸颊发红。

天气颜色两个人都没工夫得开口说话,盯着路面一点埋头走路。直到苏措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西校门,那里有一辆看起来非常眼熟的黑色轿车。

“啊,我们是去哪里?”苏措如梦初醒。

苏智熟练的打开车门,把她摁到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陈子嘉,终于把她抓来了,晚一步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了,”对前座的人招呼了一声,他扭头看苏措,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事先问过杨雪,我知道你明后天既没课也没试验,所以你不要说你有事。”

苏措瞪一眼他,然后对回头看着她微笑不语的陈子嘉招呼:“师兄好。”

“最近很忙?毕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你。”

“还好。”苏措微笑。

车子平缓的驶出去,西校门外面是华大的职工宿舍区,也算是学校的一部份,司机把车速放的很慢。这一带苏措来的很少,并不熟悉。在林荫小道上拐了几个弯,苏措看到密密一一圈高大的白桦树,树后裹着的一片带着院落的小楼。

许一昊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路边的白桦树下,白衬衣灰裤子,一年多不见,他面目沉静依然,只是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一些,除此之外,感觉毫无变化。

苏智拉开车门,对他招手。许一昊走过来,扶住车门时却看到车里的苏措,本来脸上还存在的笑容瞬间褪去,漆黑的眼睛更加幽深,有着以前不曾有的锐利。车门开着,热气冲进来,袭了每个人一身。

看着他,苏智想起那张照片,些微也有些失神;陈子嘉注意到苏智奇怪的神色,正准备说话时,许一昊终于坐到后座。

“知道你上星期回来,所以过来叫上你出去聚一聚,毕竟我们都毕业了啊。”陈子嘉感慨,看了一眼远处的校园,“学校也不是我们的了。”

“我不知道你家也在这里,”苏措侧头看着他,笑盈盈说,“以前在里面迷路过一次,差点出不来。”

许一昊目光直视前方路面,没有看她,对陈子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子嘉接过苏措落下的话端,存心玩笑着说:“那里你也能迷路?有没有跟着太阳找方向?”

“那是晚上了,哪里来的太阳?路灯也忽然不亮了,”苏措眼睛亮得简直发绿,“我还以为遇到鬼打墙——”

这番话听的陈子嘉皱眉:“半夜?你一个人?”

许一昊这时才看了苏措一眼,也不过是一瞬就立刻别开目光,不带什么情绪的说:“不安全。”

苏智笑得乐不可支:“她哪里会怕这些。小时候,阿措看了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后,天天半夜溜出去,在院子里转悠。最后爸妈找到她时她说,她说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如果有,能不能跟他们交流等等。”

所有人都笑了,许一昊也不例外,眼底终于可见淡淡的笑意。

“就你记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苏措白一眼苏智,摇头,笑啊笑。

轿车平滑的驶着,苏措估摸着一时半会到不了,取出电脑放到膝盖上,迅速击起键盘来。她输入程序的速度很快,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几个人聊天。

“干什么这么急?”苏智看着她,笑着讲:“真是分秒必争。”

苏措作出一个捋胡须的动作:“逝者如斯啊。”说完就输入了一大堆数据,然后抱着胳膊瞪着电脑,等它把出图像。

车子开到了郊外,在山间的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这座山头都是这样精致的小房子,给掩在树林里面。苏措跟在陈子嘉身后进屋,听到他说是他某位叔伯的房子。因为他们正在国外,所以房子就空下来了。

穿过小花园,几人进了屋。苏措走在最后,进去时其他人都已经换好拖鞋。陈子嘉绕到她身后,伸手去接她背后沉沉的书包。苏措并不习惯有人帮她拿包,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直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的刺过来,仿佛是冬天里的大风一样利。

她小心的抬起头,米诗正站在楼梯口,宛如天使一样可爱的笑容挂在嘴角,目光却如电的盯着她。苏措一言不发,侧身躲过陈子嘉,反手把书包拿了下来递给苏智帮忙拿着,弯下腰换鞋。苏智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她,对同样无可奈何的陈子嘉也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上楼时苏措小心的捅捅苏智,低声问:“还有多少人要来?”

“就那几个,你都认识的。”

果真都认识。其他人尚在意料之中,林铮的出现却着实叫她意外。她是跟王忱一起出现的,两个人手拉手,神态动作里透着一股不着痕迹的亲密,跟苏智和应晨给人的感觉类似,仿佛多年的老夫老妻。

苏措发现所有人对这一对的出现早已习惯,完全没有感觉,好像只有她最惊讶。许一昊本坐在沙发上,此时站起来,淡然从容的跟两人打招呼。林铮看着许一昊,神态看似毫无变化,只是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句话时时声音些微有点发颤,引得王忱面色一紧,紧了紧扣在她腰间的手。

互相招呼之后众人终于在客厅坐下。夕照之下,院子里的树影疏疏落落的投进来。

“好久不见,”王忱笑眯眯看向苏措:“我导师对你真是赞不绝口啊,恨不得明年抢你过来做我小师妹。不过你们白院长不舍得放人,两人还很为这事争了一通。”

他说的是最近苏措在西大华大的一个联合实验室工作的事情。合作的项目庞大,涉及到两校几个学院,前一段时间,两人在实验室有过一次碰面,两个人那时候都有事,点点头就走了。

很熟也没什么客套的,各自招呼之后,一群人开始各忙各的。苏措才知道他们打算自己动手做饭,各种菜都买好了,冰箱塞的满满当当。但显然,这么多人不会都去做饭,尤其是在阳台上摆着牌桌的时候。

苏智于是提议:“女生做饭,男生玩牌吧。”

“当然不——”苏措叫出一个音节,然后迅速闭上了嘴。因为除了她,其余三人都没有反对意见,尤其米诗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她的大脑顿时像通电一样亮起来,毫无疑问,做饭就是她们三个女生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不是有句俗话说吗,要知道男人的胃就在心脏的旁边。

厨房在一楼,苏措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花园。院子整洁漂亮,但花坛大概有两三个月没人打理,没有那种雕琢后的整齐匠气,呈现出一种无序的美丽。

“忽然觉得刘师姐没有说错。”苏措把目光收回来,轻声说。

“刘菲?她跟你说了什么?”

苏措摇摇头,笑容加深。

“如果实在没有事情,就上楼跟他们一起玩牌吧。”应晨说完又补充一句:“这里有我们,你就等着吃饭好了。”

你们?苏措环顾厨房,苦笑了一下。要知道这个年头的女生都没有几个会做饭的。尤其是她们家境这样优越的,平时跟锅碗瓢盆一点边都不占,不会做饭也完全在情理之中。这间厨房大得厉害,三四个人都在里面也不显得挤。厨房里起码有三本菜谱,苏措看到她们系着围裙在房里乱七八糟的忙碌,完全没有任何章法,一会切肉,一会往锅里倒菜。米诗做饭的技术稍微比应晨和林铮好一点,起码还知道等油开了之后把肉丝放进去。

这时,米诗炒菜的那只锅忽然串起两尺来高的火焰,并且仿佛嫌不够吓人似的,伴随着浓烟滚滚。米诗吓得花容失色,挥舞着锅铲尖声叫着;其他两人目瞪口呆,也立刻散开,她们动作很急,连带着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争先恐后往地上掉,瓷片散碎了一地。苏措眉毛一皱,匆匆走到灶前,把吓得不知所措的米诗推开,果断的关上了天然气,顺手拿过碗接了水往锅里一浇,火才终于止住了。浓烟散开后,锅里的东西已经黑的看不起清颜色,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

苏措苦笑一声,从米诗手里拿过锅铲,再看看给烟呛得直咳嗽的三人,说:“你们去二楼吧,我来。”说着她打开窗户,开始收拾乱成一团的厨房。

看到苏措利索收拾厨房的动作,林铮震惊的看着她,脸上表情复杂,半天才“嗯”了一声。

应晨边咳嗽边说:“阿措原来你会做饭啊。我真没想到,啊,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你们上去就是。”苏措头都没回的说。

米诗现在才缓过劲来,在满屋子的烟雾下,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就那么看着苏措。半晌后她仿佛想起什么,大步朝她走过去,狠狠推开她。

这一推用力不小,苏措没站稳,踩到了地上的碎片,脚一滑撞上了冰箱。手臂肩膀撞到硬邦邦的金属皮,硬生生的疼。她站稳后看到米诗宛如寒冰的眼睛,听到她嘲讽的声音:“苏措,怎么敢劳你费心呢。你真以为我一顿饭都做出不来?”

她语气中的刻薄任谁都听出来了,应晨林铮都是面面相觑。苏措对着她们笑了一下,轻松的说了句“那好,我出去了”就朝外走。她微微低着头,步子很急,因为不看路,在厨房门口撞到一个人怀里。愕然抬头一看,正对上陈子嘉深深的眼睛。苏措脸一僵,触电一下弹开。她看看来人,笑了:“你们怎么下来了?”

陈子嘉想回她一个笑,但是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苏智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刚看到厨房冒烟,吓了一跳,所以下来看看情况。”

许一昊抱着胳膊站在苏智旁边,他看着厨房里的情况,淡淡的说:“出去吃吧。”

王忱看了厨房一眼,哭丧着脸:“喂,美女们,这个样子,你们打算让我们吃什么?”

“按照一昊说的,我们出去吃吧。”陈子嘉叹气。

“这怎么可以?”米诗从厨房出来,笑靥如花的开口:“子嘉哥,别担心,肯定能做出来的,实在饿了,你们先吃点别的。”说完她一一环顾四周,“好不好?”

米诗笑起来是非常可爱的,没人忍心拒绝。看到大家点头,她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厨房。应晨和林铮对视一眼,收拾餐具打扫桌子。苏措立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跟着她进了厨房。米诗没有再次情绪失控,她也不在忙活厨房的事情,搬了张凳子坐在那里,看着苏措忙里忙外,一句话不说,手里把玩着一把钥匙。

因为差点起火这事耽误了一点时间。菜都上齐的时候,男生们一个个饿的前胸贴后背,因此吃起来也特别香,一盘菜上来,很快也就没了。

餐桌摆在院子里,那里种着一圈葡萄,一串串葡萄从他们头顶上垂下来,几不可闻的葡萄香气潜伏在空起里面。大家聊着天,大都是关于毕业的事情,苏措插不上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果然要在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女生是不是有贤惠的潜质。饭桌边男女相间而座,女生都很殷勤的给男生夹菜。尤其是米诗像天使似的,一脸幸福甜蜜的给陈子嘉夹菜,甚至连鱼里的刺都给挑了出来。

陈子嘉起初还很客气,后来终于皱起眉头。他说的很慢,反复每一字都给标上了重点符号,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笃定:“米诗,我有手。”

“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一点,这也没错啊。”米诗给那句话伤到了,委屈的说,眼眶就那么红起来,“你就要出国——”

陈子嘉没去安慰米诗,微微把目光抬起来。苏措在他对面,所以很自然的,那道目光就落在苏措身上。米诗为了做饭累得够呛,加上身边人并不是那么领情,一张俏脸气的青白一片,她顺着陈子嘉的目光也看向苏措,竭力压制着不悦。这一幕落到了苏措身边的许一昊眼底,他差不多是餐桌上最沉默寡言的人,所以看到的比别人更多。

苏措吃的很少,话也很少,满桌菜几乎都没有动过。忽然左边伸出一双筷子夹着红烧茄子放到她碗里。苏措知道自己左边坐的是许一昊,他不知道多久没说话,一直安静着,却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尝尝这个。”他轻轻的说,“很好吃。”

苏措对他笑笑,她是打算说句“谢谢”,不知怎的,声音却哑在了喉咙里,她只笑,没有半点说话的力气了。

“对了,”王忱看着饭桌上几乎全空的盘子,饶有兴趣的问:“这些菜都是谁做的?”

林铮柔柔看一眼他,笑着介绍:“大多是苏措做的。”

王忱惊讶的张大了嘴,嘴里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啧啧”赞了两声:“苏措想不到你会做饭,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以后不知道谁娶你,可真有福气了。”

这句话说完,苏智跟应晨脸色均是一变,然后他们发现,餐桌上的气氛成功的冷却了下来。苏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一眼王忱,心里忍不住打突,开始思考着这次聚会叫苏措来是不是对了。

米诗瞥到陈子嘉没有表情的脸,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的。苏措,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是我表哥,也是你们学校的,正在念研究生。”

苏措脸色刷一下白了,她弯起嘴角笑一笑,血色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重新回到脸颊上,但是嘴唇还是苍白的。她站起来收拾碗筷。

“有的,”她说,“米诗你不用麻烦了。”

米诗眼光一闪:“是谁?可以带来给我们大家见见吗。”

众目睽睽之下,苏措拿着盘子的手一抖,一沓盘子险些掉下去。应晨暗叫不好,眼疾手快的要接过来,苏措哪里会让,转身就走了。

那晚的月色很好,大家聚在了楼顶的天台上。山间的晚上很凉快,如果志趣相投,倒是可以学一方古人对月吟诗作对。人人都寂静着,听着陈子嘉拉小提琴,曲子是《梁祝》。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似乎谁都没有说话和玩闹的心情。牌桌上的牌依然散乱着,却没有人去玩。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树丛中一闪而没,山涧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月色在悠扬乐声中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闯入树丛,再荡回来,音韵悠长,领着每个人的思维朝无尽的空间中无尽地向前延伸。仿佛曲子所吟唱的是,不复尘世,不复尘世。

二十四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隐约有点香气。玫瑰色的晨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时断时起的微风轻轻拂动,残留在树上的雨滴从茂密的树叶中滚下去,沙沙作响,好像还在下雨。苏措独自坐在天台上,对这电脑输入语句。她本来不用那么着急写这个程序,可是既然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

天边露出了太阳的光芒,顷刻洒满大地,热度也随之而来。呼出一口气,她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稍微大了声音:“早餐我放在客厅,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了。”

陈子嘉坐到她对面,双手搭在桌子上,他太久不说话,苏措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穿着蓝色运动服,手臂露在空气里,在玫瑰色的晨光里微微反着光。

“苏措,我们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陈子嘉他看着苏措专注凝视着电脑,腹中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

他说了什么?苏措停止摁键,只觉得自己耳朵幻听。默一默后,她开口说:“我——”没说完就止住了声音。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某次暑假,也是在这样的一次聚会后,回学校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回了下头,看到三楼的窗口那里的静立不动的人影。

陈子嘉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

“我念完书就会回来。我想知道,那时候还找不找的到你?或者说,那时候,你的心结打没有打开?”

他声音清晰而坚定。后来陈子嘉回忆,他只记得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过两回话。哪怕不看他,苏措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发烫。她缄默,闭上眼睛。她不想说话,可是到底还是说:“米诗人很好,你们很配。我永远做不到她那样。”

想到昨晚,陈子嘉忍无可忍,压抑着声音说:“你喜欢谁?是谁?是许一昊?”

苏措不为所动,仿佛那句话根本没进到她耳朵里。她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动。她手指修长,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陈子嘉仿佛能听到她血管里血液缓慢流淌的突突声。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对坐,直到太阳升到斜上空,天台也变得炎热起来。

沉默对坐到天台热的无法忍受,两个人方才下了楼。昨晚睡的太晚,所有人直到现在才起床,一个个似乎还睡眼朦胧的样子。

草草吃过午饭,一群人开始玩牌。苏措去了书房对着电脑写论文。忽然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哗然连连。正诧异时,应晨的带笑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阿措,快出来看热闹。”

一到客厅,苏措也笑得打跌。现在是苏智,陈子嘉和许一昊作三人在玩牌,输的人就穿衣服。苏措估算了一下,按照苏智现在的臃肿程度,他起码已经穿了三件毛衣,现在正慢吞吞的穿第四件。虽说客厅有空凋,但是怎么也是二十多度,在这样的天气里穿得像个小胖子,还真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林铮和王忱坐得最远,可是还是笑得跌落在窗帘下的沙发上;米诗坐在陈子嘉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坐都坐不稳。应晨一边笑一边擦泪,时不时的出点主意让他把自己的身体塞到那件很小的女式毛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