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豫哈哈大笑,说:“五姑娘好风趣。”顿了顿,好奇地问,“我看姑娘神清气朗、端庄自持、进退有据,却为何传闻如此不堪?”

阮碧毫不犹豫地说:“不要说先生,便是我自个儿都纳闷。年初时候,受谢家二姑娘邀请,去延平侯府赏梅。梅林占地甚广,我又是第一回去,贪看景致,便迷失了方向,遇到谢二少爷方才脱困…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如此。”谎言重复一千遍也能变成真理,她打定主意,从此之后无论谁问起此事,便都这般说,不信漂不白。

一旁的有德小声地嘀咕:“伶牙俐齿,一看就不是善茬。”

许茂豫是个老狐狸,阮碧这番话,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不过他擅长观气,见阮碧气度泱泱,与一般闺阁千金迥然不同,与传说中不识廉耻的痴女更是大相径庭,心想或许是小姑娘被谁忌恨了,才传得这么不堪,不由心生惋惜说:“可惜,可惜。”

阮碧诧异,正想问可惜什么?

忽听席天漫地的雨声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家都翘首看着大门。一会儿,大门推开,余庆牵着马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晋王面前一抱拳,说:“王爷,大事不好,宜春河水位暴涨,回京城的石桥都被冲垮了。”

阮碧大惊,石桥被冲跨,岂不是回不了京城了?

晋王等人也脸色大变,有德嚷嚷起来:“这可怎么办?回不了京城了。”

秀芝扯着阮碧的衣袖,惶恐地说:“姑娘,咱们怎么办呀?”

刘嬷嬷也慌张失色,低声对阮碧说:“姑娘,都是老身的错,方才听姑娘的话调头回玉虚观就好了。”

阮碧低声说:“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妈妈也别再自责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让我想想。”

刘嬷嬷微愣,原是怕她责骂,先自我请罪,没有想到她一句恶语都没有,还好色好气地安慰自己。她当下人十来年,服侍过大小主子好几个,遇事不是迁怒下人,也是怨天尤人,还没有见过如此有担当的主子。心里一暖,再看阮碧只觉得顺眼很多。

许茂豫站起来说:“匪阳,要不咱们先返回惠文长公主的田庄里吧?”

晋王摇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远方,问:“茂公,宜春河中下游共有多少人家?”

许茂豫想了想,说:“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有七县十六乡十三镇四万八千七百六十二户。”

“茂公,如果暴雨持续一宿,宜春河两岸定然会变成水乡泽国。”

许茂豫叹口气,说:“匪阳,我知你心拳拳,但是这场暴雨百年不遇,非人力所能抗衡。咱们还是先回长公主田庄吧。”

晋王微微沉吟片刻,说:“茂公,你与余庆带着阮姑娘先返回长公主的田庄里吧。”

许茂豫怔了怔,还没有开口,有德在旁边皱眉说:“雨这么大,她们的马车得走到几时呀?”

阮碧站起来向晋王行了一礼,说:“多谢王爷关照,道路过于泥泞,马车不便远行,就不拖累你们了。”

晋王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阮碧摇摇头,说:“我看这庙宇甚是干净,案上供着糕点,庙里又没有僧尼,定是附近的人家常过来收拾。想着就近借一户人家休息一宿。”

晋王赞叹地点点头说:“没错,我倒是疏忽了。”顿了顿,说,“不过,阮姑娘,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少有恶棍匪徒,但是姑娘只身带着两名弱仆,又处偏僻荒凉之地,易生不测。让茂公和余庆同你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这大大地有利于自己,阮碧不傻,当然应承:“如此甚好,多谢王爷。”转头对刘嬷嬷说,“去把外面的车夫叫进来。”

刘嬷嬷应了一声,把外面檐下蹲着看雨的车夫叫了进来。

阮碧柔声问:“师傅,你平日里往来这条路上,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家?”

车夫说:“有,庙的北边约摸五里,有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

“村子里可有房屋借宿?”

车夫想了想说:“村上有个大户迁到县城里去了,空着一个一进的大院子,只余一个老仆人看着,可向他们家借宿。”

“好,那你去把马车套上吧。”说完,阮碧向晋王又是一礼,“王爷,小女子先行一步了。”

晋王点点头,对余庆说:“你好生照看阮姑娘与茂公,不得有失。”

“是,王爷。”余庆大声应道。

晋王整整衣衫,声音不高,但非常威严地说:“其他人跟我走。”

许茂豫皱眉说:“王爷,这般暴雨,你非去不可吗?”

“便是因为大雨,所以要过去查看,若是中下游溃堤,七县俱成水乡…我不去看一眼,心里不安。”晋王边说边走向马棚,五个侍卫大步跟上。

许茂豫知道阻止不了他,只好说:“王爷,早去早回。”

晋王顿住脚,回头,视线在阮碧脸上一掠,说:“不必等我了,我不见得会回来,明日若是雨歇了,你们先回长公主田庄里吧。”说完,牵马大踏步地走出大门,五名侍卫也牵马跟上。

一会儿马嘶声纷纷,马蹄声响起,六骑顷刻之间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

阮碧看着晋王远去的方向,也不由的心生钦佩。

第三十六章 一夜雨声

更新时间2011-11-26 23:50:11 字数:3118

出城隍庙向北,约摸一刻钟,就是车夫所说的小村子。十几户人家掩映在树丛里,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坏房,屋顶抹着麦秸泥,被暴雨一冲洗,黄泥水沿墙而下,刷出一道道的浑浊痕迹。

车夫所说的大院子在村的东头,是青砖瓦房,在一群土坏房里鹤立鸡群。

车夫上前拍门,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头发花白的老翁,他起初不乐意,连连摇手。但是转眼看到余庆带着刀,又看到阮碧乘的是玉虚观的马车,知道是贵人,吓得腿脚抖嗦,赶紧打开大门,迎大家进去。

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三间开的正房坐北朝南,东西厢房俱全,南面是倒座房——是老仆人的住处,也是厨房的位置。

许茂豫扫了一眼院子,对阮碧说:“五姑娘,你先挑一处吧。”

阮碧看了看,大门开在东南角,离东厢房很近,不安静也不隐蔽,万一晋王他们回来,吵吵闹闹…于是说:“茂公,我们主仆三人住西厢,你看如何?”

“好,五姑娘请进屋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安排了。”

“多谢茂公,小女子另有一事请教。”

“阮姑娘请说。”

阮碧问:“茂公,宜春河上的桥坏了,可还有什么办法回京城?”

“须得绕到下游,另有一桥可以回京城,不过不知道那桥还安好否?而且此地去下游,要多走八十里路。”许茂豫说,“五姑娘不如安心地等着,等暴雨停了,地方官吏会派人修饬的。”

“大概多久能修好呢?”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这就难说了,石桥至少得半年,多半会先搭个木桥,供行人往来。搭个木桥也就是三四天吧。”

“多谢茂公。”阮碧向他行了个礼,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往西厢走。边走边想,今日初六,三四天便是初十了,万一涿州王府提前办好聘礼,运到京城里等着,再发现婚事不成两家就难堪了,大夫人少不得恨死自己。希望明日暴雨停了吧,然后绕到下游回京城吧。

许茂豫给老翁一锭银子当住宿费,又让他准备些吃食。乡下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老翁冒雨去附近的人家买了一点东西。刘嬷嬷见他年老体弱,怕他手脚不干净,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菜。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韭菜烙饼、一碟蒸腊肉。

用过饭,刘嬷嬷和秀芝又去烧了热水,阮碧草草洗过,今天一番折腾,很是困顿,倒到床上顷刻跌入黑甜的梦乡。梦里也是大雨滂沱,雨声哗哗…渐渐地,雨声里掺进隐隐的马蹄声和喑哑的马匹嘶叫声。她迷糊醒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间传来拍门声,跟着有脚步声响起,从东厢房一直到大门口,然后又有说话声响起,掺着雨声若有若无。

“王爷回来了…”好象是余庆的声音。

“…青骓被草绊住,王爷摔了一跤…”这个是有德的声音。

许茂豫着急的声音:“匪阳,可要紧不?”

晋王的声音:“茂公,我没事,他们大惊小怪了。咱们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水里来泥里去的,哪有这么多讲究?怎么回到京城,倒身娇肉贵起来了。”

有德大声嚷嚷着:“茂公,别听他胡说,胳膊都摔伤了…”

晋王低声说:“有德,别瞎嚷嚷,吵着别人休息。”

一干人等边说话边沿着抄手游廊,经东厢房往正房而去,声音渐渐变小。

阮碧彻底醒了,翻身坐下,屋里没有漏钟,也不知道时辰,外面是一片漆黑。秀芝趴在床边睡的正香,嘴角挂着一条晶亮的涎水,刘嬷嬷躺在屏峰后的榻上,扯着小呼噜。

“秀芝,醒醒。”阮碧推推秀芝。

她哼了一声,揉着双眼不解地看着阮珠,问:“姑娘怎么了?”

“去把刘嬷嬷叫醒。”

秀芝还没有起身,刘嬷嬷已经惊醒了,低声问:“姑娘叫我?”

“妈妈,晋王他们回来了,多半还没有用过饭,你和秀芝去厨房里做点东西吧。”

“行行行,我这就去。”刘嬷嬷翻身坐起,跳下榻,就往门外走。

秀芝打着呵欠跟着。

阮碧仍然躺回床上,却睡不着,手枕着头侧卧着,听着暴雨重重地打着窗棂。

一会儿,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嬷嬷和秀芝一起回来了。刘嬷嬷轻声说:“姑娘,晋王他们总共六人,可这厨房里只剩小半袋面粉了,这半夜三更的,又不好出去找人家买,如何是好呢?”

“做面疙瘩好了。”

刘嬷嬷为难地说:“姑娘,不瞒你说,老身从来没有做过面疙瘩。”

“秀芝你呢?你娘不是厨娘吗?”

秀芝摇摇头,苦着脸说:“那会儿太小了,娘不让我碰灶台,说等我大了再教我。”

阮碧倒是会的,曾经在一家面食点吃过羊肉面疙瘩,面疙瘩都做成小鱼形状,十分鲜美。后来自己动手做过,虽然没有面食店里做的好,却也不差。“那我做吧。”

“姑娘你做?”秀芝和刘嬷嬷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在阮府里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过的五姑娘会做饭?而且还是做庄户人家才吃的面疙瘩?

看她们这么惊愕,阮碧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去做呢?算了,就看在晋王为“为万民立命”的份上,自己做一餐饭也不算什么,何况这一回自己算是得人家不少照顾。阮碧这么想着,下床穿好鞋子,理理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绑上。带着刘嬷嬷和秀芝走出西厢,好奇地往正屋方向瞟了一眼。

正屋的门半掩着,大概里面点着不少蜡烛,桔黄色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照着院子里急急落下的雨滴,灯光与水气交织成一片氤氤氲氲。他们大概在说话,只是隔着太远,又因为雨声太大,传过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飘渺声音。

进厨房里看了看,有小半盆面粉、半把韭菜、两个鸡蛋、半条腊肉、五六株青菜,做一锅面疙瘩倒是够的。只是六人都是壮年男子,垫垫肚子还可以,想要吃饱那是不可能的。

阮碧让刘嬷嬷活面,自己切菜,秀芝去烧开水。

刘嬷嬷和秀芝开始还怀疑阮碧会不会做菜,结果发现她动作娴熟,倒好象是经常做的,心里暗暗纳闷。

刘嬷嬷和好面,放在一旁饧面,然后去把另一个锅烧烫。阮碧把腊肉先扔进去,炸出一点油后,再把青菜倒进去,稍稍炒了炒,放进盐,放一大勺子水,盖上锅盖。转身下灶台,把饧好的面切成一片一片。正忙碌着,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余庆一只手拎着茶壶,一只手拎着湿漉漉的黑紫色长衫站在门口,他显然没有想到阮碧在,顿住脚诧异地看着她。

阮碧轻声问:“可有什么事?”

余庆举着湿衣服,说:“我们王爷的衣服,麻烦你们烘干一下。”又举起另一只手的茶壶,“有没有热水?”

“有。”阮碧转头对秀芝说,“秀芝你帮他。”

秀芝接过余庆手里的紫色长袍搭在社边,又把锅里的热水倒进茶壶里。

余庆沉默着退了出去,拿着茶壶回到正屋。除许茂豫外,其他人都光着上身坐着,衣衫或搭在桌子上,或在手里拧着。

有德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问:“她们是在做饭吧?我可饿死了。”

余庆倒出一杯水递给晋王说:“是。”顿了顿,“那个…阮姑娘在做饭。”

晋王正准备喝水,一愣,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有德好奇地问:“余庆,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不?”

余庆摇摇头说:“没看清楚。”

“真是笨,我去看看。”有德边说边跳下椅子,就往门口奔。

晋王皱眉,严厉地说:“有德,你别疯疯癫癫的。这里不是兴平城,这里的姑娘也不是北戎的舞娘,你若是再没有个分寸,还是赶紧给我回兴平城呆着吧。”

有德诧异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他跟晋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一起到西北战场上出生入死,说是主仆,其实情同手足,平日嘻笑怒骂惯了,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呆立片刻,一屁股坐下,嘟囔了一句:“不去看就是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一旁的许茂豫捋着胡须说:“有德,别怪王爷说你,这京城可不是别的地方,多的是高门大阀,你若是冒冒失失得罪他们,到时候连王爷不一定能保全你。就象眼前这位阮姑娘,她祖上可是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的谋士,世代入朝为官。她的祖父文孝公曾经…”

说着说着,许茂豫忽然觉得不对劲,屋里太安静,连外面沉闷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他诧异地扫视一眼厅堂,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在听,大家都看着屋外。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条纤细的人影沿着倒座屋前面的游廊往西厢房走去,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觉得她身上穿着的素色窄袖轻衫特别的洁白干净,行走间裙裾飘飘,什么叫弱柳扶风,什么叫步步生莲,大抵也不过如此。

(别人是望洋兴叹,我是望票兴叹,同学们,我真的没有存粮呀。我还跟编辑吹牛说,以后会双更…天,牛皮要破了。)

第三十七章 一碗疙瘩

更新时间2011-11-27 23:18:38 字数:3182

待阮碧走进西厢房,大家只觉得眼前一暗,沉闷的雨声又响彻耳膜。

许茂豫轻咳一声,问晋王:“匪阳觉得这阮姑娘如何?”

晋王目光一闪,问:“什么…如何?”

“这位阮姑娘乘的可是玉虚观紫英真人的专用马车。”

晋王低头喝水,眉眼掩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说:“嗯,我看到了。”

有德好奇地问:“马车有什么不对吗?”

“紫英真人何许人也,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定是另有玄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许茂豫赶紧收口,转眸看着门外,是刘嬷嬷和秀芝端着漆盘过来了。

秀芝一见满屋子的光膀子,脸皮涨红,垂下头,僵在原地不敢过来。刘嬷嬷也不好意思,站在门外,低头说:“王爷,各位大爷,厨房里缺少食材,只做了一锅面疙瘩,还望不要嫌弃。”

“三更半夜,辛苦你们了,请代我向阮姑娘致谢。”晋王说完,冲余庆使个眼色。他出去,接过秀芝和刘嬷嬷手里的漆盘,一手一个稳稳妥妥地拿进屋里,放在桌子上,盘子里放着的六大碗面疙瘩汤渍都不洒一滴。

“王爷客气了,请慢用。”刘嬷嬷说完,又行了一礼,拉着秀芝回西厢。

她们一走,大家纷纷端起碗滋溜溜地吃着。

有德第一个吃完,摸着瘪瘪的肚子,砸砸嘴巴说:“好吃,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就是太少了。”

许茂豫若有所思地问:“余庆,这面疙瘩果真是阮姑娘做的?”

余庆点点头,说:“方才我进厨房,是看到她在灶台上忙碌。”

有德好奇地问:“茂公,又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京西阮府,百年世家,拥有良田万顷,商铺数十家,吃穿用住行无不精致,按理说这位阮姑娘应该连面疙瘩都不曾见过,又怎么能做出来呢?再说阮府何许人家,厨师厨娘一大把,这位阮姑娘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又岂能做出面疙瘩?”许茂豫说,“依我看,这锅面疙瘩定是那个老嬷嬷做的。至于阮姑娘,许是听说王爷在选妃,特意假装亲自下厨,博取王爷的好感…”

若是阮碧知道自己一番好意,却引来许茂豫如此多的猜测,怕是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德重重地点点头说:“茂公说的对,这小丫头伶牙俐齿,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晋王把碗重重地放下,站起来说:“我乏了,去歇息了。”也不看大家,大步往里屋走。

有德看了一眼碗,低声说:“吃的比我还干净。”又看看晋王的背影,微微纳闷地说,“我怎么瞅着王爷不太高兴呀?”

许茂豫摸着胡须,微微笑了笑,说:“许是我们说的话他不喜欢吧。”

有德摸摸后脑勺说:“怎么就不喜欢,咱们没有说啥呀?”

许茂豫也不多说,站起来,伸个懒腰说:“我也去睡了。”

其他人也纷纷散开,各自歇息。

第二天早上,暴雨停了。

晋王睁开眼睛时,看到窗纸被阳光染成一片红色,心里欢喜,跳下床把窗子打开,天空碧蓝,空气清新,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外间的许茂豫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把手里拿着的黑紫长衫递给他,说:“这下子,匪阳不用担心了吧。”

“嗯。”晋王边穿衣服边说,“待会儿还是宜春河中下游转转,看看两岸的田地可有被淹了的?”

“匪阳,这些事务本地的官吏自然会管的,你若是去了,他们少不得小题大做,报到上面,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参你好事弄权、掺杂地方政务…”见晋王脸露不喜,许茂豫又说,“匪阳,你本来就军功显赫,比官家还深得民心,不易再出风头了。虽说你跟官家是亲兄弟,感情深厚,但也经不起奸人一再挑拨。如今海晏河清,你且放下操劳天下的心,做个富贵王爷吧。”

晋王脸上的欢喜彻底消失,叹一口气,说:“茂公说的是,那就不去了。索性偷个懒,去长公主的田庄里住几日,待桥修好了再回城吧。”说完,低下头,整理衣服的袖口,“对了,你去通知大家,顺便也叫阮姑娘准备一下吧。”

“阮姑娘一大早就来辞行了,那时你还睡着,我就没有吵醒你。”

晋王整理袖口的动作一滞,半晌才又重新动起来。

许茂豫又自顾自地说:“说起来,这个阮姑娘,我还真是看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她昨晚亲自下厨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今日她却又早早离开,好象不愿意跟咱们牵扯到一起。”

晋王捋好袖口,抬起头,坚毅的眉眼不带一点情绪,说:“咱们也走吧。”

大雨初歇,道路依然泥泞。

不过晋王等人所骑骏马皆来自西宛,脚力强健,可日行千里,这点泥泞自然不在话下。转眼间,八骑如狂风般地卷出小村子,到城隍庙西拐,再行三里,便是驿道。向南是到京城的方向,向北是到玉虚观的方向——惠文大公主的田庄就在玉虚观所在的山脚下。

晋王一马当先,到路口,忽然勒住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