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长吁一口气,“我不会倒下去。只要乔楠愿意,我就会坚持到底。”她努力着挤出一个微笑,“人家想要我死,我偏要好好活着;人家想要我哭,我偏要笑着…”

乔舒脑海里闪过一个瘦削女孩的面孔,那个叫小贝的姑娘。不管是不是她,但一定会是那个不断给陈霖发短信的人。

显然陈霖也猜着了,她微微上扬着嘴角,轻声说:“这婚礼会让人一辈子难忘吧。”她抬起脸来看着乔舒。

她表情平静,但目光哀伤。乔舒喉咙有点发紧,说不出话,只捉过粉扑给她补妆。

突然间,陈霖的泪水汩汩而下。

乔舒拿过纸巾,任由她哭。

许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乔楠在外头问:“舒舒,好了吗?”

乔舒赶紧答:“很快就好,稍等两分钟。”

陈霖起身去洗手间,稍臾出来,自乔舒手中拿过化妆盒,“我自己来吧,我比你在行。”

她镇静地为自己化好妆,然后轻轻拿起裙角,与乔舒一同出门去。

乔楠就站在门外,向她伸出手来,“来,跟我来。”

乔舒跟在他们身后,眼看着他们携手踏过青草地,金秋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与四周的碧绿青草、怒放玫瑰交相辉映,竟是不胜美景。

宽大的餐厅里热闹非凡,人们觥筹交错,不时窃窃私语,刚才的那一幕,好像不曾发生。

乔舒看到安筱,匆匆迎上去。安筱打扮得甚是美貌,但仍然掩不住一脸倦意。

“听说婚礼上出了点意外?”安筱问。

乔舒点点头,“是啊。”

安筱气愤,“报警了没?”

乔舒说:“我哥不想把事情弄大。”

安筱还是不快,“怎么也得查出人来,私底下揍一顿再说。”

乔舒笑了笑,“你就甭操心了,我哥自己会看着办。”

安筱叹息一声,“我也想揍人。”

乔舒轻哼一声,“什么时候办离婚?”

安筱顾左右而言他,“我饿了。”

乔舒哭笑不得。

再好的朋友,有许多话也不能毫无顾忌地敞开了说。有些东西,只可以埋在自己的心头,一个人悄悄神伤。直到那伤口变淡变轻,直至真遗忘,才敢真笑谈。

敬酒完毕,乔楠便带着陈霖去婚房休息。这间婚房是周臻书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听说为此他还叮嘱酒店专门换了张颇有情趣的水床。乔舒黯然地想,那水床,原本是要等待一对新人的浓情蜜也,如今等来的却是一地悲怆。

乔舒让周臻书先把婆婆是送走,婆婆有点不放心,“不如我过两天再走算了。”

乔舒笑,“妈,不用。您多保重身体,我就不送你了。”

婆婆只好道:“你也要注意身体。”

午后三点,客人陆续走净,服务员们开始收拾餐厅。乔舒的母亲沉着脸叫乔舒,“你过来。”

乔舒靠近她坐下。乔母审视地盯着她,“听说你原来和你嫂子是同事?”

乔舒点点头。

乔母说:“她以前的事你知道吗?”

乔舒不满,“她以前的事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乔母冷笑,“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那从前,怎么会有今天这丑事?!”乔母几乎要拍桌子。

乔舒赶紧示意她,“你小点声!”她给母亲倒杯茶,“妈,反正哥喜欢,您管那么多事干吗?我不知道嫂子她从前怎么样,我只知道,她是个好人。”

乔母又哭起来,“我们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乔父看不过去,拉拉她,“现在的年轻人,哪个结婚前没恋爱过啊。舒舒也说了,是个好人。难得乔楠自己又喜欢,你少添乱!”

乔母霍地起身,气哼哼地说:“我不添乱,我走了!”

她蹬蹬地往外走。乔父无奈地看一眼乔舒,“你妈就这脾气。”

乔舒道:“您赶紧去劝劝吧。”

乔父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乔舒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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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父追着出门去,一路小声叫:“孩他妈,孩他妈…”

乔舒觉得累。她靠在椅背上。服务生体贴地斟上茶来。

许盼晴的电话打了过来,“啊哟,舒舒姐,真是不好意思。昨天跑了趟乡下,原本是打算今天早上赶回来的,结果有车子坏掉了,堵在路中间,在乡下困了一晚,现在才从乡下出来,这不,手机刚刚才有信号,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真是对不起了啦。怎么样,今天的婚礼一定很棒吧!”许盼晴的心情显然不错。叽叽喳喳地顾自说个不停,“全东大酒店吔!那后花园哪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我恨,没赶上去享受享受…”

乔舒撑着额头疲惫地笑,“等你结婚了也来这里办好了,我让臻书给你打个优惠折。”

许盼晴大喜,“真的哦真的哦。”她果真有喜事,“嗯,那个,其实我昨天是和他回老家去了。他妈六十大寿。”

乔舒吃了一惊,“啊?这么快就尘埃落定?上次不是才说还在相亲?”

许盼晴叹道:“哎呀,碰着个对眼的,也就将就了。”

乔舒心情再坏也笑出来了,“这口气分明喜欢得很,哪里才将就。”

许盼晴嘻嘻笑,“哪天介绍你们认识啊。好了,你先忙吧,回头联系。”

电话挂断了,周臻书走近来,“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乔舒不肯动弹,“你走你的吧。”她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我的任务完成了。咱们的合约结束了,不是吗?”她轻轻啜口茶,皱了皱眉头,“能不能叫服务生给我换杯咖啡?”

周臻书皱皱眉,“是不是很累?”

乔舒说:“钱嘛,你算一下,直接打到我帐上就好。”

周臻书道:“我们之间就不能谈点别的?”

乔舒答:“我们之间有别的东西要谈吗?”

周臻书摸摸鼻子,“算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原谅你。”他大力把她拖起来,“来,我带你去兜兜风!”

她挣扎着不肯走,他强硬地拉扯着她,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服务生门齐齐惊讶地看了过来。她只得软下来,闷闷地说了句,“我自己走!”

上了车,她就闭上眼睛,一副别烦我的表情。

周臻书也没试图找话说,只拧开了音乐。

是一首非常非常老的歌,乔舒觉得动听异常,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歌名。一把醇厚的女子嗓音在略带悲伤地唱: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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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你的忧愁

如果这样说不出口

就把遗憾放在心中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乔舒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许多的梦。梦里站在西塘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四处寻找乔楠。这个哥哥,永远让她操心。天色渐晚,她着急地嚷:“乔楠,乔楠!”

她总是叫他乔楠。每次母亲略有微词,乔楠便会挺身护她,“就是这么叫好听。我喜欢。”

她常常在某个旧仓库里捉住他,他伙同个儿差不多的男孩子们在玩扑克牌,脏兮兮的地板上搁着皱巴巴的零钞。一看到她进来,他跳起来就要跑,她大喝:“乔楠!”他便停下脚步,嬉皮笑脸地叫她:“哈罗,乔舒!”

呵,她比想像中更爱他,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

她结婚时他既欢喜又伤心,当晚喝得大醉,愣是扯着周臻书大打出手,任凭谁劝也不肯住手。

她动动身子,微笑。

似乎有人在耳边叫了她一声,又像有人在身际以咄咄逼人之目光审视她。她蓦地惊醒过来。

车窗外天光尽黑,但眼前呈现一片温柔星光,再俯低目光,山下那城市灯火便尽入眼底——啊,原来是在山上。

乔舒打开车门,走进周臻书身旁。他正斜倚着铁链栏,出神地注视着苍茫天穹。

乔舒微微蠕动嘴角,“怎么开上山来了。”

周臻书说:“我以前常常一个人开车上来,哪怕只坐十分钟,也觉得心灵被洗涤干净,一切都尚算美好,我不该太急躁,更不该有所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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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舒无声地笑笑,“你是在教导我吗?”

周臻书掉过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乔舒,我是认真的。我们,试一试吧。让我试着爱你。”

乔舒愣住了,半晌才不自然地笑了,“如果你需要一点自尊,需要挽回一点面子,那么,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任何时候有人问起,我们为什么离婚,我会告诉他们,是你,是你周臻书抛弃了我。”

周臻书说:“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乔舒反问:“你不是不止一次地警告过我吗?你要抛弃我。你要做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你不能允许自己被抛弃。”

周臻书被噎得半晌无语,良久才叹息道:“是吗?我说过那么愚蠢的话吗?”

乔舒点点头,“我如果做错事,也常常在事后觉得自己愚蠢。”

周臻书失笑,“乔舒,你真的跟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乔舒完全不一样。我现在明白了,你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真实的你。”

乔舒摇摇头,“不,是你没有时间看,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看。”

周臻书举手投降,“好了。”他的神色间有些懊恼,“我其实不擅长和女生斗嘴,算你赢。”

秋日之夜,风有些过分沁凉,乔舒抱紧了双臂,额前的头发长了,被风吹得凌乱。周臻书伸出手,轻轻为她把乱发拨至耳后,乔舒微眯了双眼,有些迷失地看着他。

“我说真的,真心的。”周臻书温柔地说。

乔舒的心软下来,把头轻轻依靠在他肩头,“嘘,安静点。”

纷乱的思绪在深邃的夜空下渐渐变得轻浅了。虽然知道明天定然还有许多琐事在等待着自己,但一颗心变坦然了。无论悲喜,都可以接受。

一直至凌晨才回城。

乔舒坚持要回自己家,周臻书只好把车开至楼下,临走不放心,又叮嘱:“明天要有事,记得给我电话。”

乔舒点点头,冲他挥挥手,小跑着上楼。

安筱刚洗了澡,脸上正敷着面膜,乍看到她回来,吃了一惊,“咦,倦鸟归巢?”

乔舒倒在沙发上,“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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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筱凑近来,细细审视她的面孔,“分明春心荡漾。”

乔舒苦笑,“我眼下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她索性躺倒在沙发上,努努嘴,示意安筱也给自己敷张面膜,“今天被闹这么一出,我哥他们肯定没法在家里住了。乔楠那个脾气,明天一准立马去找房子。我还得安抚我妈…”

安筱安慰她:“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会觉得,其实事情不是那么糟糕。”

这便是所谓的经验之谈,哪有真正一帆风顺的人生,哪有不起风浪的大海,不经历艰难曲折,哪里能看到最美的风光。

其实这道理,上小学时老师就已有教导。但总也及不上自己亲身经历、体会,才真正刻骨铭心。

安筱买了张纯毛地毯,非常奢侈的纯白色,嚣张地占去大半个客厅。乔舒泡了个澡,然后与安筱,一人睡地毯的一角。地毯柔软温暖,躺上去,顿觉自己也变得矜贵起来。

安筱在地板上搁只烟灰缸,以便随时掸掉烟灰。

乔舒打个呵欠,“别抽太多烟,会老。”

她顾自睡去。

明明刚才才有睡过,此刻竟然也觉得困倦之极。朦胧中听到电视声响,安筱在屋子里轻轻走动,到最后,窗外好像下雨了。

呵,这个季节的N市,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一转眼,她与周臻书,离婚已满一百天。

第二天乔舒起了个大早,简单地做了早餐,给安筱留了份,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匆匆出门去。

给乔楠打电话,果不其然,乔楠说:“我正打算去看下房子。”

乔舒也不相劝,只说:“我陪你一块去吧。有预定目标了没?”

乔楠说:“嗯,昨晚臻书发了些资料至我信箱。好的小区也就那么几个,价格贵点也无所谓了,关键是要现房,精装修更好,马上就可以搬去入住。”

乔舒说:“要不要这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