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了…

逆天有谴,是不是她的报应来了。

“地上凉,起来吧。”沉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一双微凉纤细的手牵住她缓缓拉了起来,“你果然是个厉害的。”

什么?他说什么?

她没有焦点地转向声音的方向,木然地不言不语。

“咦?”手抚上了她的双眼,“看不见了吗?”微凉的感觉透过眼皮丝丝沁入,“不怕,过几日就好了。”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来者收回了手,轻笑着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祈王爷没事。”说完,来者缓步离开了。

祈王爷没事。

韩苏没事。

无卦脑海中仿若突然炸开了光亮,瞬间回神的她,转身就要往台的方向跑,而这一下恰恰扑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耳边传来那熟悉到让她颤抖的声音。

“无卦,谢谢你。”

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地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看着眼前的血色,无卦破天荒地缓缓勾起了嘴角。

韩苏,你没事,真好。

传说中的短命王爷韩苏竟然平安度过了冠礼。

现下整个洛阳都在热议这件事情。

那天之后,祈王爷府上的一个侍女出了名。

冠礼上,她大声提醒王爷有刺客,而后禁卫军一拥而上就地阵法了那假扮有司的大胆刺客。

国师大人还亲自下台扶起了那名侍女,令人好生羡慕啊。

还有,王爷与那女子的关系好似也不一般,他还当众感激地抱住了那名女子。

还有啊,那女子就是当年帮禁卫军抓程海,拯救一茶楼百姓的无卦姑娘!

但现在无卦姑娘好似气急攻心一下迷了眼,正在休养中。

当然这都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情况…

至于真实的情况是:

韩苏在听到无卦喊有刺客的刹那,就想起了无卦曾经嘱咐过的话——如果有危险的话,记得要往有福之人身边跑。

当时离洛皇、丞相都有一定距离,几无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韩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选择——跑向国师左非色。

他在赌——这刺客是太子派的,而韩晟是绝对不会伤了左非色的。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那个刺客在瞄准的时候,由于有左非色在,他犹豫了。而正是这星点的犹豫,赶来的禁卫军才将他制服。

不过,传闻里所说的就地正法也不对。那刺客是自尽的,用的就是那棕色小盒里的夺命针。

可惜的是,这刺客没有留下一点线索,查无头绪。

另外,洛皇特意赞扬无卦护主有功,给了赏赐。这些赏赐自然都是实打实的银子,于是本就有着小金库的无卦又发了笔小财。

再回过来说。

待韩苏发现无卦眼睛看不见之后,他急急叫来了御医,好在御医说只是急火攻心,暂时的。

几日后的清晨,一觉醒来睁开双眼,眼前血色褪去,无卦再次见到了光明。

听到青竹禀报无卦姑娘复明的消息后,韩苏立马就赶到了听雨楼。

此时的无卦正带着几分新奇感在院子里慢慢踱步——这些平日的景色,倒真是在失明几日后才发觉也是美得很。果然,失去才知其珍贵。

“无卦。”韩苏大步走了过来,一袭青绿衣衫,发已束冠,整个人朝气如阳,熠熠生辉。阳光洒在面上,被如玉般的肌肤闪耀,显得有些晃眼,却依稀可辨出他那明媚的笑容,一如既往美似仙人。

无卦回看过去,表面清淡非常,心中却是禁不住欢喜起来——真好,这般的他真好。

待韩苏慢慢走近,阳光不再肆意模糊他的脸颊,俊美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展在无卦面前。

依旧那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美则美已,看多了,无卦也渐渐能不被轻易惊艳迷惑。

可这一次,就在看清他面颊的瞬间,她心中的欣喜突然骤停,那句本将脱口而出的“子复”也生生卡住。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颤抖的声音,脑海里“嗡——”地炸了开来。

依旧是褐色瞳眸,细直长眉斜插入鬓。

但是那如画的眉眼中却生生横出了一道疤,不偏不倚正正就在两眉之间,长有半寸,依稀透着初愈的粉红。

而正是这条疤艮在眉间似不怒自威,断了所有魅气,敛了浑身天人之感。

而也正是这条疤,让无卦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与他的哥哥韩晟是那般相像。

经过成人之礼,褪去少儿轻稚,洗去曾几何时的那些慎微担忧,面前的韩苏束冠潇洒,亦是天子之后,亦有龙凤之姿。

画龙点睛,那条疤正是龙之眼。

而它点出的则是韩苏的帝王之相!

不可能!不可能!

无卦惊得退后一步,脑中混沌不堪。

已经有一个帝王相,怎会再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怎能两君。

“无卦。”韩苏见她后退,以为是要摔倒,忙伸手来扶。

无卦直接挡开他的手,而后一个箭步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满是挣扎,嗓音微哑,“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韩苏有些诧异她的表现,听到她的问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那日丢出的铜钱碰巧砸的。”说到这里韩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与无卦,“铜钱…我只找回了两枚。”

他的手上正是当日冠礼无卦扔出的那只龟壳。

松开他的衣襟,无卦手有些微颤地拿过了那个龟壳,轻晃之下,里头传来铜钱的脆响,许是因为少了一枚,比以往单薄了不少。

“你…”韩苏看出她很不对劲,有些担忧地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无卦打断了话语。

“我今日有些倦,就先进去了。你…不要来打搅我。”话毕,她直接转身走回了楼里,反手扣上门,一下也没有回头。

这…

韩苏莫名地被关在了门外,前来探视的欢喜心情散得是一干二净。

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无卦现下就是不愿见自己,还特意说让自己不要打扰她…想想就令人闷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苏皱眉看着眼前紧闭的木门,不知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额间,“难道,是这个疤有什么问题?”

无卦的性格他很清楚,不想说的,你怎么问她都不会说。

如今只能等她“歇”够了…

韩苏心中闷出一丝气来,一甩袖,阔步离开了听雨楼。

坐在屋内,无卦紧捏着手中的龟壳,心中震颤不已。

那条疤…竟然是我造成的。

难道是我逆天改命乱了这个世道…

两个帝王相,怎能有两个帝王相。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无卦,这世间万事都是相对的。正反、阴阳、冷热、真伪。永远不可能只有正而没有反,只有真而没有伪。”

师父的一番话突如其来地跃出她的脑海。

不可能只有真而没有伪…

不可能…

如果同时只出现两个真,那么必定有一个会成伪。

天注定只有一个帝王相,所以理应韩苏他短命早夭,不过弱冠,不现帝王之相。

可如今,命已改,天已逆,世间多出他韩苏一人必得有他韩苏之位,就好比占那雀巢的?br>所以…

韩苏如要继续在这世间,就只有夺到自己的位子,而他的位子偏偏就是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之尊。

位子只有一个,人却偏偏为双。

真帝伪帝,只有到死方休。

山中二虎,必亡其一。

物竞天择,唯王独霸。

朗朗星空,夜色沉寂。

左非色一袭白衣独自站观星台之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掐指占算。

苍穹东方那颗模糊的明星,似是而非地闪着重影般的光芒,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汹涌争斗。

帝王双星,映月同辉。

——无卦,你果然是个有趣的。这下,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呀呀今天存稿多存了点所以一次性更完一整章

第二次反噬,娘子我写得很是清谈。主要的还是在韩苏面向已变这一事上。

很快,好戏就要上演啦

卦里乾坤

一连几日,无卦都没有离开房间。

她将自己牢牢关在那处,不愿走出一步。

吃食、热水都是青竹送去屋内,仿若闭关一般。

这几日,韩苏也没有来找过她。

自从过了冠礼,他也开始以亲王的身份每日上朝。关于短命的预言被打破,朝中上下都说是当年了清大师取的那个名字灵验了。也有人说不这么认为,他们说虽然祈王爷行了冠礼,但毕竟年纪还没到二十,也算不得过了弱冠,所以了清大师说的早夭还是有可能的。

过了冠礼,韩苏算是成年,洛皇还特地派了一支护卫队、赐了一些奴才与祈王府以示祝贺。

不管怎样,洛皇似乎开始慢慢正视这个一直被自己所遗忘的二皇子了。虽不亲近,但是那份血缘是割舍不断的,在洛皇的心里他也是隐隐欢喜着韩苏能够平安度过弱冠的。这些年他没有好好教导他,现下就多给他些学习的机会,以后能做一位贤能的亲王也不错。

这一切,看在某些人的眼里真是碍眼得很。尤其是那支卫队,让太子韩晟有些投鼠忌器了起来。以前的祈王府那般人丁单薄还不能成事,现下又来了那么多麻烦就更不好办了。韩晟的算盘一直都是算得好好的,照理说韩苏根本就不可能逃了冠礼那劫,几次三番的不成功让他已经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尤其是那位有司刺客被一个小丫头揪出来这件事让韩晟气闷非常。

那丫头那天还丢出了个龟壳,真是奇怪,什么人会随身带龟壳?

想到这,韩晟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顾不上派人提前通报,他直接披了外衣就往国师府赶去——有些事还是问问国师的好。

“你问那个丫鬟?”虽然是问句,但左非色的声音没有一丝疑问,仿佛他很早就知道韩晟会来问自己一般。

“嗯,本王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如国师一般是卜卦高手。”韩晟没有提及自己的怀疑——他怀疑所有的失败都是这个女子造成。

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对左非色说这一点。国师虽与自己关系不错,但其实并没有外人所认为的那般不错。于太子来说,国师总会给予他关键指点,但从不参与兄弟相残之事。左非色有通天晓地之能,自己瞒不了他,但是只要左非色黑不提、白不提那就可以了。韩苏的事情还得他自己解决。

左非色安静了一会,单手当着韩晟的面掐算了起来,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丫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那日她只是碰巧看到了那个刺客的动作而已,这年头不是带个龟壳就是神算的。”

“可是…”韩晟还是存有疑惑。

“有些事注定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殿下不必慌张。”左非色开口断了韩晟的疑惑,语气淡淡的却很有力量,“殿下,臣还要去到司天监,怕是不能继续和殿下促膝详谈了。”

“国师请便,本王就先告辞了。”

国师的性子一向如此,韩晟也不觉得被唐突,毕竟左非色还是帮了自己很多。现下和国师聊了这么几句,韩晟觉着放心了许多。

——没什么可慌的,他韩苏能过冠礼又如何,国师说过自己是血色真君之命,天下未来之主,这一点一定不会变。

韩苏的命还是得要。只是现在这个刺客事件刚过,且等上一段时日、风头去去再说。

这般想着,韩晟缓步离开了国师府。

两枚铜钱静静躺在桌上,龟壳放在一边悄无声息。

无卦愣神地就那样看着两枚铜钱,有些傻气地问道,“该不该继续?”

她算不了自己,所以她不确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路走到一半,她可以继续前行,走向未知,也可以就此停下放任世事变迁。

一手缓缓抚上了铜钱,那些凹凸的细纹不能告诉她答案,却能给她平静的力量。

如果不继续,如果不能彻底逆了乾坤,那韩苏的性命依旧会匆匆告终,就仿如没有过那场冠礼一样,而那之前的努力也会统统化作云烟慢慢消散。

而她,不想他死…

就在外面,韩苏此刻正站在听雨楼的院子里。

这一站就站了大半个时辰,他不知道无卦今天会不会出来。这几日他强忍住没有来找她,可是到头来还是站在了这里。

青竹说她没有出过屋子,会不会眼睛还没好透,又或者上次冠礼累得过了。

她说过不让自己打扰,听着就让人生气,可是…

他有些挣扎地走向她的屋门,试了几次都没有敲下去——要不再等等?

正在踌躇之间,面前的门“咯吱——”一声被从内打开。他见到那张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庞,所有的闷气瞬间无影无踪。

无卦并不讶异于他的到来,看着他第一次唤道,“子复。”声音淡淡平平,却又如那低拂的杨柳醉春不已。

听到她的声音,韩苏表情定了一下,而后慢慢绽开了笑颜,仿若晨光、眩目倾城,“早,无卦。几日不见…”他的声音慢慢顿住,缓缓轻轻就如平日对话那般开了口,“我想你了。”

毫不闪避地直看入她的眼眸,仿佛能透过那双明眸深深看入她心底。

无卦没有回答,不知觉地,她嘴角带上了些微的弧度。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答案。

或者说,答案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了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真正想要守住的是什么。

只要他这样的笑容,一句简单的“我想你了”,她就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世,我姬无卦,舍命陪君,逆天乱世,至死方休。

韩苏不再像以往一般悠闲,可他每日定会去到听雨楼,有时和无卦一起用膳,有时只是聊聊天而后就转回书房继续处理事务。

府里众人都心知肚明,一心就等着王爷和无卦姑娘的好事了。

可他们显然都忘了一点——韩苏他是王爷、洛皇的儿子,他的婚姻又岂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过了冠礼,无卦左右细细算了几遍,近日都无凶相,一下就闲了下来。

自然而然的就再次开始了之前寻找师父的计划。而这寻找还是一如既往地去到街上乱逛。出门前,她照例会和青竹说上一声,而后就独自出门。

无卦在洛阳正街走了还没多会,迎面就走来了一个她看着眼熟的黑衣男子。

那人径直在无卦面前站定,说话干脆简洁,“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往一叙。”

无卦稍稍诧异了一下,她看了看面前男子——很是面熟,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还没等她想到,也没等她准备占算一下,那男子直截了当地开口解答了,“主子已备了杏花美酒恭候姑娘,还问姑娘可愿赏脸见一见洛水长青。”

这么明白地一说,无卦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很是高兴——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长青怎样了。

虽说两人是萍水相逢、见的次数也不多,但与他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杏花酒,还有杏花酒。那是一定要去叙叙的了。

而且,有些事她想弄弄清楚。

——你说左非色和长青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这般猜测真是让人忍不住好奇啊。

“烦请小哥带路。”

“姑娘这边请。”

无卦一路随着他去到了一处茶馆。

那茶馆开在一处安静的巷子里头,要不是那块写着“茶不语”的黑底绿字牌匾,就怎么看都是民宅了。

茶馆门口绿柳青藤,青瓦低墙,很不显眼。

茶馆的门开着,无卦随着那领路护卫直接走了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一排隔间,木框胡了纸做成的推门,古朴而又别致。每间隔间只简单挂了块木制的匾额,分别写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为易经八卦之名。恰好就是八间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