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风轻云淡,似乎陈述的是别人的往事。可是小倩忍不住揪住了心。事隔这么多年还留下这么清晰的伤,当年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或许他的妻永远不会懂,一个馒头,会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相公,在饿得发昏的时候,还要在心中取舍,是这样饿着死去,还是被人打着死去。

他多少次恨恨地看着,那些在酒楼里,哪怕是在地摊上大块朵颐的人群,他瞪着一双渴求的眼睛,哪怕给他一点残羹冷炙,可是等待他的,除了驱赶就是呵斥,说他坏了他们吃饭的兴致。

他恨恨地看着,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他邱枫染,会改天换日,在他们的骨头上踩过去。

他从不肯解释,为什么他会那么憎恨那个群体。他最卑微的出身,没有机会接触,也就没有机会去恨那些所谓大人物。

他就是小人物里的小人物。给予他欺凌侮辱,肆意地打肆意地骂他的,全都是小人物。

一边对人点头哈腰,一边对他拳脚相向的小人物。

在富贵人面前他们谄媚,在暴戾人面前他们服从。你知道他们在比他们还弱小的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吗?

哥哥就是被他们打死的,因为哥哥饿晕了扑倒了一个肉摊。姐姐就是被他们饿死的,姐姐饿得奄奄一息,他苦苦哀求给一碗粥,却被生生扔在了风雨的夜里。

他偷了人的一个馒头,狼吞虎咽还没有吃完,就被人抓住用皮鞭狠狠地抽了二十鞭。

沾着自己的血,他吃下了剩下的馒头。他伏在冷冷的地上,在心里叫嚣,你们打我,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不死,就全部杀了你们!

他恶向胆边生,拼死去报仇。还不等伤好一点,他偷了一把卖肉人锋利的尖刀,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馒头店,对正在卖馒头的老板就是一刀,然后用刀顶着他的腰,堂而皇之地吃他的馒头。

你哀求他,他不会给你。你杀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当他,可以以强者的姿态站在他们面前,当他,想要血洗他不公平的待遇了却仇怨。却突然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复仇的实体的人。

他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目标,比如就是张三或是李四。他找不到,将屈辱和不幸加给他的,是整个的人群,他的仇无以报。

他也曾经衣衫褴褛甚至和猪狗抢食,身边是别人的大便,上面落满绿豆苍蝇,他依然可以在一旁睡,那个时候他不怕脏。他自己就最脏,只有人怕他脏,他从来不知道嫌别人脏。谁一口咬了个烂桃子吐在地上,等那人走后,他都捡起来吃。

可是,从他意识到自己无仇可报的那个瞬间,他突然就再也受不了那个人群。他突然就爱极了干净。一定要远离,不能有所接近。他不能容忍他们的言语,不能容忍他们的习惯,他甚至不能身处市井太久了,处得久了,他就想杀人。

而她,他的娇美的妻,从小锦衣玉食,远近闻名的才女,她怎么知道,生活的另一个表面,充满辛酸,鲜血淋漓?

人们赞美她,吹捧她。见了她恭恭敬敬,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她就觉得别人很友好很善良,看人们生活艰苦,她就觉得别人很可怜。

换一下地位,或许只是换上一身破烂的衣服再出去试试。去看一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情你,可怜你,看见你饿了就给你吃,看见你冷了就给你衣。

可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寒酸的过去。她是闻名一时的才女,有显赫的地位。难道他要对她说,他曾经被那些人欺负得半死,他们没你想得那么良善。她肯爱他,嫁给他,他何必再提过去。

何况过去,本就不堪提。难道要告诉她,他曾经因为饿,吃掉了老鼠即将腐烂的尸体。

她会惊恐,会再也不敢接近他。她多情地抱着自己的肉体,却可以想见这个皮囊被人家怎样毒打,这个皮囊在怎么恶臭的环境里求生,这个皮囊吃过死老鼠,吃过别人唾弃的东西。她,还会抱着自己,那么多情吗?

对任何人,都不堪提。

没有人知道。但他自己忘不掉。他每当想起,即便外表静冷,心里也会恨出血来。

天下人以为,我邱枫染一生出来就一身白衣看星星,有洁癖到不可理喻?

作者有话要说:停了有十天了,我呆得身体虚弱,原来休息一直很好,这些天却是噩梦不断,醒来还是紧张还是累。这样下去真会出事情,整个人就废掉了。昨天我看我过去写的字,就非常疑惑,这,真的是我自己写的吗?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啊,手打在键盘上,都找不到键了。

等结果是很苦闷的,尤其是那种决断你身体命运的结果,真是熬人。我真的呆不住了,还是找点事情做比较好。以后我慢慢写,大概两天一更的样子,希望能找到写东西的感觉。

这些天看《宝莲灯前传》,发现那里面除了摄影很美以外,故事安排得非常有张力,叙事节奏非常紧凑,令我很是佩服,看来懒散,不仅仅是我生活中的性格,也是我写字时的大毛病啊,我真的看我的小说叙事很懒散,不过改起来估计很麻烦,等下一篇故事再改进吧。

我突然发现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的诗词歌赋啊,好像全都忘光了,我非常佩服其他的作者给自己的每章的题目取的名字都是诗词,怎么就能找出一句古人的诗词正好和自己写的情节相符呢,当真非常佩服,应该好好请教一下蝴蝶,她怎么做的,为什么我看着自己的情节,搜枯脑汁也找不见一句呢?可能是真的笨掉了,哈哈!

第七十二章 人间烟火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园子里的杏花,洁白如雪开得花枝锦簇。

枝头下,分不清是月光的皎洁还是花的明烈。

李安然和楚雨燕在无人的深夜,携手在树下放置张小桌,铺上条草席,楚雨燕素手泡一壶清香的茶。

茶氤氲着香气,细细袅袅地飘散开。李安然倚坐在草席上,楚雨燕穿一身锦袍依偎在她怀里。

她散着发,没有任何装饰。敞开的衣领露着雪白的颈项,慵懒随意地系着腰带,一双玉足却淘气撩人地露着,也不嫌冷。

他们睡到半夜,她隔窗看着杏花如雪,禁不住心痒,缠着李安然来的。李安然拗不过她,半是怜宠半是恼怒地随来,见她露着一双洁白娇嫩的玉足,忍不住心疼地用手去暖。

楚雨燕就窝在他怀里细细的笑。李安然捏着她的脚,望着她狡黠的眼睛,薄责道,“深更半夜往外跑,还穿得这么薄,光着脚,当心明天病了,我给你吃最苦的药!”

楚雨燕不以为然地笑,捧着热茶递给李安然道,“二哥别生气,喝茶暖暖身子。”

李安然接了茶,笑道,“倒是给我暖暖身子,照顾好你自己吧。”

楚雨燕端着茶,吹着气,仰头望着嘤嘤盛开的花,娇嗔道,“怎么男人都这么没趣,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杏花,正在怒放的时候,一两天就落了,现在不看,一年之内就没机会再看了。”

李安然道,“对着月亮看杏花,净想着清幽雅事,可你也是事先说啊,睡到一半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屁股。”

楚雨燕晏然而笑,放下茶扑过去搂住李安然的脖子,娇躯蜷缩在李安然怀里道,“你要打,燕儿给你打。”

李安然被她扑得险些泼了茶,皱皱眉,含笑在她臀上拍了两下,楚雨燕埋头而笑,李安然一巴掌打下去道,“你个坏丫头,你还笑!”

楚雨燕被打得有一点疼了,她撕开李安然的衣领,张嘴咬了李安然的肩膀一口。

李安然吃痛地捶打她的背,楚雨燕吃吃地笑,抬头望了李安然一眼,作势再咬,被李安然一把揪住。

李安然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真属老虎的,张嘴便咬。”

楚雨燕意犹未尽地张着嘴作势到处咬,李安然躲,抓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顺势躺在草席上。

一下子觉得天空浩渺,杏花馨香的气味在鼻端静静地飘。

楚雨燕温顺地躺在李安然温暖的臂弯里,夜空湛蓝高远,有着几分清澈。月光从繁华枝条的缝隙中透下来,夜色微凉,柔情似水。

繁盛的花在面前争先恐后的眨眼。李安然静静地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抬目温存恩爱地看他。

她像盛开怒放的杏花一样鲜活,像高悬中天的月一样皎洁。

肌肤冰雪般清透,眸子秋水般横波。

她从来就有一双美到让人过目不能忘的眸子。很黑很亮。会含情,会带笑。

她长长的半卷的睫毛,在月光下可见纤毫。

很美。很空明。李安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怀里这个温热凡俗的肉体,他们这凡俗间男女的恩爱,突然一下子就很空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月照花林皆似霰。

如若,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可以遍尝情爱的温存甜美,直可以生死相许荡人心魄,还有必要惆怅,宇宙永恒生命短暂吗?

李安然抚着发丝静静地看,楚雨燕望着面前这个温情的男人,直想落下泪来。

楚雨燕自己一个人在家依着栏杆闲着无事的时候,常常这样不自觉轻轻笑出来。爱,有时候是一种可以渗到心肺和骨子里的毒药,中毒的人愿意病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楚雨燕时常想,可不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地老天荒?

比如在李安然抱住她的一瞬间,一下子地老天荒。他们白发苍苍,化成石头也好,不理会人世的轮回,不计较人世的沧桑。

李安然在外面应酬,李若萱在书房里读书。楚雨燕一个人,常常会无聊地想起许多旧事。

不知道,沉迷情爱,会不会减了她身上的风华。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深刻到骨子里的疏离。

说到底是让男人觉得荒芜冷艳,可看而不可求。她固守自我,视情爱如流云,甚至,男人不过是她自己寻欢作乐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爱了。爱上了。

于是她开始想念聂云初。她想,聂云初一定是真的爱了。她中了爱的毒,无药可以救。

楚雨燕常常会想,当初卧底在李安然身旁,她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完全可以做得更美一点,让李安然对她更着迷一点,让他们之间更精彩一点。

像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应该活得比现在要精彩的。

她现在就呆在家里,料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不是应该可以颠倒众生,祸害天下的吗?

可是得那男人的爱,就突然对天下没了兴趣。

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疯狂追捧,就他一个不高兴,天下人还有意义吗?

满世界柳絮飞飘,楚雨燕站在桥头看枝上的雏燕稚嫩的叫。

李安然从外面回来。他身前背后都是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慵懒无聊地站立在杨花里。李安然带着笑,停步温柔地望了她一会儿。

她发觉,回眸望去,笑。

相视而笑。

可能在他们之前的千百年,不会有人预知,在他们之后的几万年也不会有人记忆。他们曾经是红尘凡世一对普通的夫妻,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杨花小桥,两两相视,彼此温柔怜惜。

那次夜深,李安然在外面宴客,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楚雨燕为李若萱做了件新衣给她送去,被若萱甜言蜜语缠着坐了好一阵子。想到夜深了,外面的宴会也该散场,李安然要回来了,楚雨燕打了伞要回去。

行至走廊,李若萱拉着嫂嫂的手,嘴角还带着甜美的微笑。突然,杀机四现!

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全身的毫毛一下子竖起来。

一身黑衣,霸道狠厉的侵袭。泰山压顶般,几乎不能呼吸!

楚雨燕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面具人来了,他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跑到菲虹山庄来杀她来了!

敛了温柔,全身冷厉,出手!

厚硬的兵器,似乎是一去不回头的蛮力,穿过空气逼近肌肤,还带着炽热的速度和外面秋风冷雨的气息。

楚雨燕鱼一样地闪避,动如脱兔,腕一闪,好像蛇盘起,然后突然凌厉的攻击!

连环刀。

山色空濛雨亦奇。

到处是刀影,是杀机,一刀比一刀更迅疾更具杀伤力!

黑衣人迎着刀飞身向后退,似乎想体会楚雨燕那一刀一刀接连不断的如同洪波涌起的杀伤滋味。

楚雨燕蓦地收手,不是面具人。

一个高大俊逸的黑衣人站在雨里,捂着肩上的伤口,狼狈讨好地笑。

是楚狂。

四哥?楚雨燕和李若萱齐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喊。

楚狂连忙冲过来示意,别吵。

楚雨燕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让我看看伤!”

楚狂一下子躲开,摆手道,“伤不要紧,没事。你们千万别和我二哥说今晚的事。”

不想李安然在不远处就接了话,“怎么不让我知道,你干什么事了?”

楚狂叫苦不跌,抱怨道,“你们姑嫂二人可真能聊,等了半天非得这个时候出来。”

李安然走到楚雨燕身边,轻轻抚了抚楚雨燕额上的汗,看了看楚狂捂着肩的手,问楚狂道,“你到底又在做什么怪,学会伏击自己二嫂了?”

楚狂敛了一身邪气,赔笑道,“二哥我就是想试试二嫂的刀。那天晚上我见了,一直忘不掉。回来我一直琢磨,我这是一刀毙命,挥出第二刀就得有喘息的机会。可二嫂不是啊,她的刀一开始看起来很好回避,不想一刀比一刀凌厉,不容人喘息。我就想能综合一下多好啊,我若要也能挥出连环刀,那天晚上还能跑了那面具人吗?”

李安然责备道,“切磋探讨天天有的是机会,非要偷袭,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谱,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楚狂道,“能出什么事,你是怕我杀了她,还是怕她杀了我?”

李安然呵斥道,“你跟我过来!”

楚狂却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二哥你这干什么,我都这么大人了,都娶了妻了,你不会一时生气还要打弟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有点泼皮无赖孩子气。李安然看他那样子又想笑又想叹气,扔过一个小瓷瓶道,“那你回去自己上药!”

楚狂接了小瓶,说谢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竖起拇指,对楚雨燕说道,“二嫂好本事!你不做女杀手而嫁给我二哥,当真是十二万分的可惜!”

李安然道,“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楚狂连连作揖,告饶道,“二哥你别生气,你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不敢上药,就让它疼着,等着自己长好!”

他临别还对若萱使了个眼色做了个鬼脸。隔着那一帘秋雨,若萱觉得那一身黑衣捂着肩仓皇离去的男子,高大英伟,分外令人心仪。他雄霸,转而邪戏。他其实非常好,可就是看着有点坏。

李安然和若萱聊了几句就搂着爱妻离开。李若萱怔怔地望着兄嫂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惊异。原来嫂嫂武功那么好,一瞬间崩现那么浓重的杀气。温婉可人的人,刹那间冷硬凌厉,干净,果敢,飒爽英姿。真的是很美,美到令人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可不可以做嫂嫂那样的女人。平日里慵懒随意,一举一动,风华令人心仪,线条硬起来,又可以美到令人心悸。

或许,她永远不可能拥有嫂嫂那样的姿仪,而她再也不会遇上,像哥哥和四哥那样倾绝天下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