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出去,好不好?”仿佛感觉出青月的不适,那男子松了握着她肩膀的手,面上带了些恳求的神色,“我保证立刻离开这里,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青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一路沉默着将那男子领出了地窖,青月颇有些心神不宁。那男子却是十分的守信用,出了厨房见四下无人,对青月道过谢之后便径直从后门走了。

  青月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还没有向他讨回自己的金缕玉衣,还有……她低头看了一眼在她臂弯里睡得正酣的宝宝。

  也没有将宝宝还给他呢……

  因为,刚刚对着他的时候,她竟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样陌生且奇怪的感觉让她根本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青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是那个小东西在作怪么?正思索着,她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丝让她不甚舒服的视线,循着视线望去,便看到一个小丫头正站在角门处向这里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你是谁?”青月微微蹙眉,觉得这个小丫头似乎有些面熟。

  那小丫头见自己被发现了,倒也并不慌张,抿着嘴笑了一下,“我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让我来瞧瞧厨房有什么吃食没有。”

  夫人?

  哪个夫人?

  青月正想着,那小丫头却已经大大方方地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厨房。

  “她叫泠纹,是族长夫人的贴身丫头。”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你要小心她。”

  青月回头,便看到盘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隔壁的小间里跑了出来,正站在她身后,此时,她正看着那个叫泠纹的小丫头的背影,脸色苍白,拳头握得死紧。

  “盘玉?”见她神色可怕,青月轻轻推了推她。

  “李生安为什么会跟你从厨房里出来?”盘玉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她,问,“你什么时候认得他的?”

  “李生安?”青月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告诉我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盘玉一副快要受不了她的表情,然后面上露了一丝疑惑,“我记得你一开始就说你在找一个叫生安的男人,莫非就是他?”

  青月点点头。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找他干什么?”

  青月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怀里睡得安稳的宝宝,“这个孩子是他的。”

  “你说什么?!”盘玉瞪大了眼睛,“孩子的母亲是谁?”

  青月回想了一下山洞里那个女人名字,才道,“眠秋。”

  圣女眠秋?!盘玉一下子伸手捂住了嘴,不敢相信村子里一直悬而未破的疑案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在她面前露出了谜底。她左右看看,见泠纹正在厨房里跟帮厨的婆子说话,没有顾得上这里,忙拉了青月进了隔离的小间,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所见。”这么说的时候,青月轻轻摸了摸宝宝粉嫩的脸颊。

  “眠秋呢?”盘玉又问。

  “死了。”

  盘玉沉默了一阵,又拉着青月细细地问了一番前因后果,青月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只除了自己的来历。盘玉也没有疑心,听完后缩在墙角久久不语,眠秋的经历让她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便见青月还蹲在一旁,正侧着脑袋,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看着那小狗一样的眼神,盘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自己责任重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要管再这些事情了,只记得,要离阿落远一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青月还是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因为盘玉是厨娘,厨娘的话一定要听。

  见她这样听话,盘玉倒觉得她看起来顺眼了几分,倒有那么一点可爱了,于是又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赞许她的听话。

  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下午的时候,阿落竟然又来神庙了。

  他来的时候,青月正跪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地抄写祝祷词,抬头看到阿落站在自己面前,她正高兴地想跟他打招呼,却又想起了盘玉的叮嘱,于是默默地闭了嘴垂下头继续抄写祝祷词,没有理会他。

  阿落被她这样的态度弄得一愣,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大殿内室的竹帘被掀开,琴姑姑走了出来。

  “阿落,夫人在内室,跟我进来吧。”

  阿落只得点点头,又看了青月一眼,跟着琴姑姑走进了内室。

  领着阿落走进内室,琴姑姑留阿落和族长夫人母子两个在房间,自己寻了个借口去了厨房。

  下午再见到琴姑姑的时候,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心神不宁的样子。

  青月想,她大概是发现李生安不见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将他藏在地窖里呢?他们是什么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情蛊的作用,青月发现自己最近想的东西有点多,这样的感觉让她十分新奇,一时倒也不急着将情蛊取出来了。

  此后阿落又来了几回,青月都听盘玉的话远着他,让阿落十分郁闷,又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

  倒是李生安,青月后来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而琴姑姑一下子老了许多,本就已经老巧不堪的脸几乎不能再看了。

  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琴姑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再也无法下地,终日卧床休息,族长夫人请了族里最好的医师日日来瞧她,甚至将自己的丫头泠纹留了下来伺候她。

  最好的药给她一副副地喂下去,琴姑姑的身体却使终不见起色。

  “我看琴姑姑这回怕是不成了。”看守药炉的婆子拿了私藏着的精致糕点出来招呼泠纹,因为知她是族长夫人的贴身婢女,所以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族长夫人怕是很难过吧。”

  “谁让咱们夫人心善呢。”泠纹一边笑嘻嘻地吃着糕点,一边拿眼觑着在一旁择菜的盘玉。

  盘玉始终默默地择菜,头都没抬。

  泠纹瞧得没趣,便也不再搭理她,待熬好了药,泠纹便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拎了放着药碗的食盒走了出去,那婆子也颠颠地跟着一路送了出去。

  盘玉低着头,无声地撇了一下嘴。

  心善?

  怕是那一位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得很呢。

  青月抱着宝宝踏进厨房的时候,便见盘玉泄愤似地狠狠揪着菜叶子,仿佛那菜叶子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盘玉?”她唤了一声。

  “甜点在蒸笼里,自己拿,小心烫手。”盘玉头也没抬地道,反正这个吃货摸进厨房除了找吃的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

  青月便听话地自己拿了甜点去吃,一边吃一边在她面前蹲下。

  盘玉抬头觑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也挺好,伤了谁也不会伤了自己。

  厨房里一阵沉默,只有青月怀中的宝宝“伊伊呀呀”地吐着泡泡。

  “喂。”盘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嗯?”青月看向她。

  “你也觉得族长夫人是个心善的大好人么?”她闷闷地问,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快憋死她了。

  “唔……”青月一边吃着甜点一边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答了一句,“人心叵测。”

  盘玉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个吃货竟然会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低低地道,“你知道么,琴姑姑只比族长夫人大一岁,她们原是堂姐妹。”

  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惊讶,想想族长夫人那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再想想拄着拐杖老朽不堪的琴姑姑,按人类的年纪来看,倒的确是值得令人惊讶一番的。

  “当日我害你的手法并不新鲜,当年有人早已经用过一回了。”盘玉的面上透了几分讥诮,“族里的老人都知道,族长原本要娶的是琴姑姑,如果不是当年琴姑姑突然被选为圣女的话,哼,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

  青月点点头,联想到当日盘玉将青木香用得如此不着痕迹炉火纯青,颇有些赞同。

  盘玉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脸上微微红了一下。

  青月便咧开嘴笑了一下。

  盘玉横了她一眼,垂下头继续择菜,“那个李生安,你也离他远些,这几日我想了想,依你这样的性子,八成不会多管闲事,能够将他从地窖里放出来,我看也是情蛊在作怪。”

  “不碍事的。”青月答,近几日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了,身体里那只情蛊也找不着了,大概被她的身子同化了。

  对此,她倒颇有些遗憾,那小虫子还是十分有趣的。

  盘玉点点头,知道青月看着蠢些,心里还是有数的,便也不再多嘴,眼瞧着那跟着泠纹送药去的婆子又回来了,便垂下头默默择菜,不再开口。

  青月又待了一阵,觉得无趣,便起身走了。

  经过琴姑姑院门口的时候,青月顿了一下,往里瞧了一眼,屋子里黑洞洞的,透着一股子的药味,意识到似乎有人正在窗口那边瞧着她,偏那视线又盯得她不舒服,她便没有进去,抱着宝宝走了。

  “那个野种的下落找着了么。”窗户边,保养得宜的族长夫人淡淡地问。

  “禀夫人,已经派出人手去找了,他可真能躲,依奴婢看,他八成已经不在村里了。”泠纹一边替她揉肩,一边细声细气地回答。

  “一定要在族长的人前面找到他,永绝后患。”族长夫人抚摩着腕间的镯子,歪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琴姑姑,面上添了一丝笑,“若是她死了,作为儿子,那个野种怎么着也会回来看上一眼吧。”

  床上的琴姑姑瘦得皮包骨头,面上已经笼了一层死气,听到这句话,突然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你答应过我……给圣女下蛊……就放过生安……”她吃力地说着,混浊的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丝来。

  族长夫人眯了眯眼睛,拿帕子捂了口,似乎怕过了病气似的,“泠纹,把药给她喂了,姐姐这样我很心疼。”

  “是,夫人。”泠纹笑盈盈地答,走到床边拿起药碗,一手托着琴姑姑的下巴,一手将那碗汤药一滴不剩地喂进了她的嘴里,末了,还拿帕子细细地替她擦了嘴,十分细心妥帖的样子。

  一碗药喂了下去,琴姑姑张着嘴“嗬嗬”地再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是被一口痰堵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刚刚那丫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的蛊放在她身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了。”看着泠纹喂完了药,族长夫人便不再看瞪着眼睛似乎要吃了她的琴姑姑,只微微蹙了眉,若有所思地道。

  “管他什么来历呢,有夫人看着,阿落少爷定然不会被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沾上的。”泠纹乖巧地道。

  族长夫人点点头,甚是赞许的样子,“我的阿落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人,他将来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眠秋和盘玉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泠纹打了个寒噤,然后轻笑了一下,“夫人说得是。”

  “至于那个野种……”族长夫人抿了抿唇,眼中透出一丝怨毒,“姐姐毁了我半辈子,我怎么可能再让她的儿子毁了我的儿子。”

  八、殉情

  冬至前夕,琴姑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