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撩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楚云王后的声线颤抖,像是快要崩断的琴弦,就在快要高入云端的时候,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寝殿瞬时安静异常,连金丝楠木塌发出低微的吱嘎声响都显得极为刺耳。

停顿半晌,敲门的人又补了一声,“王后娘娘…”

楚云王后草草将衣服裹好,横眉竖眼瞥着朱漆木门,“喊甚么?”

“回禀娘娘,”宫人听出楚云王后的不悦,怕被责难,连声音都透着惶恐,“澈玉郡主求见。”

“澈玉?”楚云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其中的恼怒却丝毫不减,“告诉她,不见!”

门外的宫人正愁着如何回答的时候,澈玉已经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推开了寝殿大门,旋风似的冲进来,“王后娘娘!”

突然投射进来的光线让楚云王后身体为之一振,帷幔中传来惊呼。

澈玉清楚听到了那呼声中有着男人的音质,好奇心驱她探眼去瞧,还未看出一二,一只枕头冲着她的脸便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暴怒的吼声,“给本宫滚出去!”

澈玉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抱着枕头便头也不回旋风似的又冲了出去。

站在正厅,澈玉抱着枕头来回踱步,眉头也因疑惑而皱紧。

男人的声音?王后娘娘的寝殿中为何会有男人的声音?澈玉虽然不谙男女之事,但是也知晓三分,低呼了一声,顿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惨白——糟了糟了,自己本是来禀告朱砂和端王偷欢的事情,现在撞到了这一档子事儿…

澈玉的冷汗从额头滚下来,脸颊上的香粉被冲出了几道沟壑。

话说这三十六计走为上,澈玉这会想不出来更好的计策,正打算一走了之,谁知刚抱着枕头转身,就与那楚云王后撞了个满怀。

“瞎了么?”楚云王后恶声恶气,将澈玉推到一边,重重坐在了团花软靠里,“慌里慌张作甚!”

澈玉不敢说话,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装了半天闷葫芦的她抬头一看,楚云王后正揉着太阳穴,立刻装作没事儿人一般靠了上去帮楚云王后按了起来。

“王后娘娘头痛?许是操劳过多,您要多多注意身子…”

献媚的话说了一箩筐,楚云王后却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心中暗骂澈玉搅了自己的好事儿。

只是说来奇怪,每每和青云送来那两个少年交…欢之后,总是会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好似蒙着层雾气,这次疼得尤甚。

许是刚被惊到的缘故吧。想到这儿楚云王后就没好气儿,“你来作甚么?”

澈玉偷偷将枕头扔到一边儿,满脸委屈来到了楚云王后对面,“王后娘娘,澈玉来,是有关乎大商未来的事情要告诉娘娘。”

“哦?”楚云王后轻蔑地挑起眉毛,“你能知道关乎国家的大事儿?”

“那是当然!”澈玉满脸凝重,“太子殿下就是大商的未来,那太子妃当然也是大商的未来不是?”

楚云王后哪里看不出澈玉的心思,早就知道她垂涎太子妃之位。看透她的伎俩再听这种故弄玄虚的话,顿觉得索然无味,“莫要卖关子,你的心思本宫一清二楚,太子妃的事情莫要着急。”

“娘娘,”澈玉瘪着嘴,那委屈的小模样好像马上会哭出来,“澈玉倾慕太子殿下不假,可却绝不是因那地位。只要能见到太子殿下每日平平安安,澈玉便知足了。可是…”

澈玉不知从哪儿挤出来那么几滴眼泪,用帕子惺惺作态擦了好半天,“澈玉知道太子殿下对千仪公主颇有好感,若是太子殿下高兴,澈玉无话可说。”

楚云王后惦记着锦榻上等着自己的那两个少年,有些不耐烦,“既然如此,你跑到本宫这里哭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澈玉今日见到了朱砂的真面目!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毫无廉耻的人!澈玉想到不能让王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被这样的人蒙骗,自然是先来告诉王后娘娘!”

一句话,表了忠心,诉了痴情,澈玉暗自得意,拿眼偷瞟着楚云王后。

果然,楚云王后的表现没让澈玉失望,“什么真面目?什么毫无廉耻?你不说完,是要急死本宫么?”

澈玉不将故弄玄虚的戏份做足不肯罢休,“澈玉本是不想说的…”

“那米就不要说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楚云王后和澈玉都吓了一跳,只见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挽着袖子的澄玉大刀阔斧便冲进来,指着澈玉的鼻子,“我就资道米会说话不涮数!”

“澄玉?你怎么来了?”澈玉低呼不妙,“有什么事情我回去再与你说!”

澄玉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哪里肯听澈玉的,“我回去米就什么都说完了!米要是说了,我就…我就…”

“就怎样?”话赶话,把澈玉的脾气也给赶了出来,双手叉腰挺胸昂头看着澄玉,“就算你不让我说,王后娘娘也要让我说!”

“米…”

澈玉推开澄玉,“娘娘,事情是这样,我今日和澄玉到城外去的时候刚好撞到那朱砂和那…”

“不许说!”

澈玉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澄玉冲着自己身后扑过来,再接着感到背后发热,伸手去摸,一手粘腻在掌心晕染开来,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啊!”

宫人的惨叫声让澈玉明白了什么,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颤颤巍巍将手收回来时,整个手掌已经是一片血红。

疼痛是在澈玉反应过来之后才开始的,她眉毛拧成倒八字,难以置信看着澄玉,“澄玉,你…这样对我?”

“我…都怪米!”澄玉显然也被吓到,将手中的簪子丢到地上,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米逼我的!”

说罢,澄玉慌慌张张就夺门而逃。

云香殿瞬时乱成一团,楚云王后从软靠里跳出来搂住澈玉,“快!去传御医!这这…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们可是亲亲的姊妹,弄成这幅样子到底是为了个甚么!”楚云王后眼睛发酸,看着怀里的澈玉渐渐只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声嘶力竭大吼一声:“澈玉要是死了,你们都给本宫陪葬去!”

有了这话,宫人的脚步又快了一倍,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御医便赶了过来,又是止血又是包扎,手忙脚乱地折腾起来。

楚云王后双手搅在一起,焦急地看着脸色如白纸的澈玉。一想到躺在那里血流不止的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楚云王后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块儿疼。

适时,派出去的侍卫都已经回来。

“怎么样了?澄玉找到没?”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低下头不敢直视楚云王后,“回禀王后娘娘,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始终没找到澄玉郡主。”

楚云王后怒得一拍桌子,震得杯杯盏盏乱颤,“怎么可能!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难不成还能飞走?”

“小的派人还在找,还请王后娘娘放心。”

“呸!放心?你让本宫怎么放心?要是找不到澄玉,你们就洗干净脖子午门跪好!”

“遵命!”

侍卫浑身冷汗,迅速消失在楚云王后面前,走出去老远仍心有余悸。

“大人,”手下哭丧着脸看着侍卫将,“能找的地方的确都找过了,除非这澄玉郡主插翅飞了!那就算砍了咱们也找不到么!”

侍卫将抿唇不语,脸上愁云惨淡。看来这次要是真的找不到,王后是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真是冤枉…

不过,侍卫将并不知道,楚云王后有句话说的没错儿——澄玉的确飞了。

014:弃子之哀

话说那澄玉只是一时激动,想让澈玉不要说出她亲爱的银哥哥的事情,却不想自己头脑发昏,竟然重手伤了澈玉。

愤怒和委屈交杂,澄玉满眼泪痕,在偌大的皇城中跌跌撞撞漫无目的跑着,不知不觉竟然跑到了紫竹林中。

“真不知道该说是有缘还是认命,竟然跑到这种地方了…”

一个幽怨的声音在澄玉耳边响起,她回头环视四周,却看不到声音的主人,不由紧张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是谁?大胆!”

“莫不是奴才惊到了郡主吧,”藏蓝从一棵树后鬼魅般移了出来,满脸的笑容暗藏深意,“瞧郡主吓得这样子。”

澄玉啐了藏蓝满脸,“呸!本郡主会怕米?”

“也是,”藏蓝有条不紊擦着一脸“珍珠翡翠”,依旧阴阳怪气笑着道:“郡主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咔嚓了…还用怕奴才么。”

“米米米…”澄玉身子抖得像筛糠,指着藏蓝,“放肆!米这就叫人把你赶出宫去!”

“小的用不用出宫,郡主说的不算,不过郡主今天是一定要出宫一趟了。”藏蓝说着一挥拂尘,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

澄玉理都不理藏蓝,自顾自转身要走,藏蓝无奈摇头,“既然这样,就只好委屈郡主了。”

说罢,藏蓝毫无半点儿温柔地将澄玉扛在肩头,任由这丫头拳打脚踢,“米放我下来!不怕银哥哥杀了米么!”

“是啊,”藏蓝笑容意味深长,“不怕银哥哥杀了你么…”

藏蓝的拂尘在澄玉眼前一挥,掺杂着药香的气味便让澄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揽星殿的密室里,澄玉昏迷不醒,唯有这时候才能稍稍看出她的可爱。藏蓝将澄玉扔在床上,擦了擦头上的汗,“还真是不轻的主儿。”

白隐忍笑,“抱玲珑的时候可不见你这样埋怨。”

“王爷莫要取笑藏蓝了。王爷打算怎么处理澄玉郡主?”

“先让她睡着罢,本王现在没工夫操心她。”

“王爷又要去药庐?”

白隐扬了扬眉角,“再多嘴本王让你真成了阉人。”

藏蓝知趣地捂住了嘴巴一笑,目送白隐银袍翩飞就往门外去了。

刚从密室出来,白隐余光一扫便暼到个人影,立刻谨慎地闪身,对方却还是察觉了,“是我。”

声音那么醇厚优雅,词句却干涩单薄,不是青云的声音还会是谁?白隐松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来到青云面前,“不打招呼就进别人的院子也不是你的性格。”

“在地下修筑密室,倒像是你做的事情。”

“听这话,是在埋怨我没将密室告诉你么?”

青云没说话,银色面具遮盖住他的表情。手臂从身后翻出,那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封信,只见青云轻挥手腕,便将那封信往白隐面前挥了过去。

信纸轻飘飘的,宛若秋叶一片,实则蕴含内力,稳稳落在白隐手中。

纸上的是自己的字迹,白隐挑眉,“看完了?”

青云颔首,“执笔传书不是你的风格,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白隐吊儿郎当地往回廊上靠下去,“情急而已。”

“还给你。”

“何必如此麻烦,”白隐一个响指,手中的信纸便燃了起来,看着那火光慢慢往自己的指尖蔓延,他也丝毫不惊慌,终于在它燃成灰烬后轻轻挥去,“你知道我信任你,必须无条件信任。和你一样。”

“我没办法相信任何不谨慎。”青云清了清嗓子,“你真的打算挑起甘宁之事?”

白隐搔搔头发,“这样对我等没什么不好,凡事都需要个契机。甘宁的军队隶属冰蓝,你去劝她最为合适。”

“冰蓝并不知道蓝月之玉的事情。”

“那就让她知道好了,只有她知道了,某些人才有下手的狠心。”

“你说白石?”

白隐舔了舔嘴唇,不置可否,“不管是谁,对我们都百利而无一害。拖了这么久,也是让蓝月之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青云的眼神凝重起来,“你不是不知道蓝月之玉的意义,不管是谁夺到玉田,那份财力都足以助其夺天下。现在我们还没有把握十拿九稳夺到蓝月之玉。”

“他们也没有,”白隐轻描淡写道,“螳螂不捕蝉,黄雀怎么动手。”

“那武昭呢?岂不是白白成了牺牲品?那武昭的赤木乃是重信重义之人,且不说他为了守住玉田忍气吞声。只要他想下手,那蓝月之玉便是手到擒来。”青云心有不甘,压低了嗓音,“我们真的要弃他于不顾?”

“你知道乾青为何会落得国破家亡那般下场么?”白隐仰头,高高在上,“因为你们不懂弃子。有舍才有得。而且,如今的形势并非我们将武昭弃之不顾。当下大商发兵甘宁,说明有人已经知道蓝月之玉的玉田就位于甘宁,你既然知道赤木重信重义,就该知道武昭此番在劫难逃。将冰蓝推出去,让大商转移视线,才是解救武昭的唯一办法。”

院落中,清风吹拂而过,惹得竹叶沙沙作响,白隐立于风中,鬓发翻飞,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人生有诸多无奈。

白隐今天格外耐心地等了片刻,“想明白了么?这是现下里唯一的办法。”

“自古忠孝难两全,说的就是这回事儿罢,”青云苦笑,仿佛在揶揄乾青的愚忠,“按你说的做。”

“那冰蓝那边便交给你了。”白隐说罢站起身,这就准备送客。

然而青云并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那个朱砂…”

听到青云提起朱砂的名字,白隐被勾起兴趣,眉头耸起,“怎么?”

“听闻她近日下落不明,也是你做的吧?”

白隐饶有趣味地看着青云,“你很关心她的事情?”

虽然有那半张面具遮盖,可青云的表情还是显出古怪,“只是想问问。你若不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便说的,只是觉得那丫头有趣,带出去玩几天而已。”

青云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闷葫芦似的沉默片刻,终是无话可说,“那好,我先走了。”

白隐始终没作出解释,兴致盎然看着青云古怪的步伐,嘴角邪魅一笑便飞身追上前去,“对了,你说起那朱砂,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甚么?”

青云那紧张的语气引得白隐暗笑,“是这样,我近来…”白隐故意拖长了声调,等着青云焦急,“打算安排你和赤木见一面。”

“哦…这时候和武昭相见,恐有不适吧?”

“我倒觉得这时候相见是最好的时机,没有人能比你的出现更让赤木安心。”

“那便好。”

青云见白隐的笑容暗藏深意,顿时有些不自在,脸上燥热无比,逃也似的消失在白隐的视线中了。

白隐脸上的笑容仿佛也被青云带走,那笑脸终究凝固,最后终是面无表情。

那个朱砂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能让青云这样的冰山都为之动容?白隐嘴角上扬,笑里邪气盎然。

看来,自己还真要好好研究研究那丫头呢。

白隐伸了个懒腰,“藏蓝!”

话音未落,藏蓝便风一阵影一般出现在白隐身后,“王爷有何吩咐?”

“看着澄玉,要是被人发现她在这儿…”白隐拖长声音,“你懂的。”

藏蓝看了看自己下身,连连点头,“藏蓝懂!”

“上次派你找来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回王爷,早就备好候着了!”

藏蓝说完打了个口哨,一只银翎黄嘴猎鹰出现在两人头顶。那鹰围在藏蓝的身边绕了绕,最后落在他身边不远处。

白隐啧啧两声,“这鹰,倒是听你的。”

“王爷恕罪!”藏蓝连连赔笑,“藏蓝只是想,若将这玩意训好,说不定将来有用武之地。”

“用武之地?”白隐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突然笑了,“好!记得让本王见识见识你们这两只鸟的用武之地!”

白隐满意颔首,理了理松垮垮的衣衫,攥住鹰脚镣扣就往门外去了。

吾功坊里,刀枪剑戟争鸣有声,白隐带着鹰刚一出现便引来众人侧目,“叩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