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得此好处,要紧的就是晋王登基。

故暂且与窦家虚与委蛇,尽自己一份力,替晋王多铺些砖石,方能成事。

窦家才懒得管洪让的心思,至二月底,天气转暖,树木抽出了嫩黄的新叶,窦宏朗一切准备就绪,预备赴任。

从巴州到石竹,可沿阮水行船入巫水,直抵目的地。

不过阮水自南往北,分明是南下,却是逆水行舟。

窦家足足派了一个船队,带了好有百来号人,浩浩荡荡的在阮水上行驶。

考虑阮水流域有些地方狭小,行船皆不甚大。

主船也不过堪堪隔出了三间小屋,白日里把铺盖都收在船尾那间,把船头做了起居之所;夜里船头这间也铺上被子,方能把人都安排妥当。

说来,窦宏朗此回带的人虽多,中用的却没几个。

窦向东羽翼未丰,精锐不可能都调给窦宏朗。

商路盐铁不绝,方能保证窦家的实力节节攀升。

故,临行前也只得矮子里拔将军,勉强凑数,许多甚至才十五六岁,算不得成丁。

而管平波则是把陆观颐带了出来。

陆观颐身如浮萍,在窦家人不知窦向东野心之前,还会考虑到她的身份稍加优待。

如今窦家人众志成城,陈朝的驸马登时一文不值,她这个驸马的表姐,更是贱如草芥。

留在窦家大抵也是被张明蕙与贺兰槐联手打死的结局。

横竖是一死,还不如跟着管平波。

从巴州到石竹,好有一个月路程。

船身摇晃,甚消遣都不能。

陆观颐在船头望着河水发呆,紫鹃端了杯热茶出来道:“姑娘,虽开春了,到底还冷,水上风又大,你怎地跑在船头吹风?一路上缺医少药,倘或病了,连大夫都没有的。

还是回屋里烤火吧。”

陆观颐头痛的道:“屋里动静太大。”

紫鹃低声道:“姑娘你又何苦,说是养女,难道姨奶奶就不是了?老爷外放三年,那穷乡僻壤想是没有什么美人的,何不趁机得个名分?你与姨奶奶都无根无基,彼此守望相助岂不更好?如今你只管躲,谁又信来?既白担了名声,索性坐实了,一举得男,方是正途。”

陆观颐瞥了紫鹃一眼:“我又没拦着你。

休说我,便是你管姨奶奶也不拦你。

今日雪雁身上不爽快,她躲不过,你若肯去救她一救,只怕她还谢你呢!”

紫鹃把茶盅放到陆观颐手中,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做丫头的,还有别的路可走不成?姑娘休怪我说话难听,你是养女,我亦是养女。

是主是奴,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现你愿意跟着老爷出来受苦,又先混的比我们体面些,拿下个名分可比我们容易多了。

不然你瞧雪雁,一样被睡,还不是个丫头。

便是你十分看不上老爷,好赖叫他得了手,你自家攒点傍身的银钱,日后再好嫁人。

如今你主不主,奴不奴,妹不妹,妾不妾,将来可怎么办呢?”陆观颐知紫鹃一番好意,苦笑着摇头道:“我身上的鞭痕你又不是没瞧见。

傻丫头,他要么看着反胃,要么就似洪让一般喜欢弄些花样。

倘或不挨着我也就罢了,他要觉出趣儿来,也寻根鞭子作弄你们,又待如何?侍妾,本就是主家想怎么摆布便怎么摆布。

在京中或还有御史风闻奏事,拘的官宦人家收敛些;这天高皇帝远的,活活打死,能捞一句命薄就不错了。

日后,且瞧吧。”

陆观颐的眼睛虚空的望着前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船上的日子无聊透顶,窦宏朗能寻的消遣左不过这几样。

雪雁行经,紫鹃生的不好,管平波不应承,就该她应承了。

不独要应承,不把窦宏朗榨干,她依旧不安全。

果真是朝代末年,天下纷争。

她一个小女人的命运,都是峰回路转一波三折。

谁料到短短几个月,她一个驸马表姐,登时就不值钱了呢?

屋内,窦宏朗伏在管平波身上,抱怨道:“平日里千伶百俐,偏这上头半分风味也无。”

管平波一把将窦宏朗推开道:“你嫌弃我就自己撸去!说的好似我愿跟你滚似的。”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不如雪雁多矣!你又不是没瞧见过我们,也不好生学!你跟我出门,你姐姐百般怕你委屈,硬是逼着我补了婚书。

你再这么着,我家名分,当真白瞎在你们姐妹两个身上了!”

管平波郁闷的穿上衣裳,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就窦宏朗的模样,她要浪的起来,那演技必须能角逐奥斯卡啊!再看一看窦宏朗,平心而论,真的不丑。

可她就是不喜欢!她并非纵欲之人,否则上辈子多少小鲜肉不能吃?好赖是个大小姐,吴彦祖是睡不着,十八线小明星还不是随便睡!管平波揉揉额头,觉着自己八成是冷感,无药可治的那种!真特么难熬。

管平波吐出一口浊气,在这操蛋的时代,她一个冷感,还不得不缠着窦宏朗那王八蛋。

此时的人无甚妇科常识,她哪敢让经期的雪雁侍奉,那不是找子宫内膜异位症,分分钟要死的节奏么?外头还有个提起男人就发僵的主儿,管平波真是哀怨的无以复加,就不能弄个漂亮点的丫头跟船嘛!光雪雁一个够干嘛使的!

窦宏朗也不甚高兴。

他那么多女人,就练竹与管平波最不解风情。

常言道贤妻美妾,练竹在床笫之间放不开也就罢了,横竖有的是能浪的。

结果呢,因缘巧合,管平波硬是叫补了纳妾文书,好么!他一妻一妾全是木头,招谁惹谁了真是!雪雁破瓜已久,哥仨谁没睡过,肚里屁都没有一个,可见至少在雪雁身上是白撒秧的。

他外放三年,不抓着管平波生孩子,当真就怀望一根苗不成?漫说怀望没成丁,怕他夭折,哪怕是成亲生了孩子,一个儿子也太单薄了好么!瞪着管平波,咬牙切齿的道:“有你求我的一日!”

管平波哼了一声,一甩帘子走人。

窦宏朗:“…”

都是船上,这厢是夫妻怎生都滚不到一处,那厢却是难分难舍、如胶似漆。

不是别人,正是孔彰一行。

因运河结冰,押送程绍的船到了长水县换船入海向北。

孔彰又不急,慢悠悠的在运河上,算着从南往北解冻的日子开船。

运河上的船比窦宏朗的船大的多,好似一座水上大宅,又平稳又宽敞,然一样无聊。

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无事就要生非。

窦向东年轻时年年月月的跑船,如何不知这份艰辛?故在孔彰离开巴州时,送的大礼里就有好几个鲜嫩嫩水灵灵的姑娘,其中一个便是雪雁之妹,名唤杨来来的。

当然,不是送给孔彰的,窦向东暂时还不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择了几个伶俐的送与了孔彰的亲兵随从。

几个亲兵尚无妻室,孔彰便懒的管,随他们去了。

这几对镇日关在船舱里,端的是蜜里调油,只把李恩会看的火冒三丈,他又不是驸马,送礼的竟忘了他!会不会办事啊!?

李恩会哪知窦向东的心思?五六个聪明伶俐却不甚美貌的小姑娘,送给他有何用李恩会再是虚职,也是五品官,且是驸马的心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娶个乡下丫头为妻。

若做了妾,关在后宅里头当聋子瞎子,不就白折了人么?送给亲兵则不同,本朝兵士无甚地位,便是孔彰看重些,世人也不大放在眼里。

南边姑娘秀气,虽不十分美貌,勾住他们尽够了。

这帮人随侍孔彰左右,又出入公主府,才易探听消息。

且亲兵的老婆并非金丝雀,寻常人家过日子,哪个不用出门买菜裁衣?随手就能把要紧的消息传了出来。

窦向东既有野心,便逐渐伸出触角。

如此能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如何肯放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可不想再对京城两眼一抹黑了!送丫头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窦向东默默算着日子,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黄历,第二批人,也应该快到了吧?

第64章 回京

孔彰的船在海津靠岸, 早有公主府的王长史带人在码头恭候。

孔彰面无表情的下船,跨上了公主府准备的马匹, 行往京城。

海津到京城三百里,策马奔驰半日便到了。

然此行少不得收点礼,辎重颇多,又有窦向东十分有胆的往驸马一行人里塞女人, 便快不起来。

王长史有些着急, 他知孔彰马术了得,公主府拿来给驸马骑的马, 固然不如孔彰原先的金色西域马, 却也是顶顶好的了。

孔彰慢悠悠的晃荡着,明日都不知能不能到。

看了看日头,陪笑道:“驸马,公主日日盼您归家, 您看…”

孔彰深呼吸几口, 调节着情绪,好半晌才点点头道:“走吧。”

说毕, 一夹马腹,往京中疾驰而去。

孔彰若跑起马来,王长史是决计跟不上的。

幸而王府还有亲卫随侍左右, 至申正二刻,一行人就入了城门。

京城繁华,便是全副仪仗打开,都只得慢慢走。

行到永定街尾, 孔彰忽然停下脚步,与公主府的李仪卫道:“我先回去拜见母亲。”

李仪卫为难的道:“公主还等着…”

孔彰执缰立定,一言不发的看着李仪卫。

不多时,李仪卫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道:“如此,下官便回去报信。”

孔彰调转马头,往孔家所居住的长兴巷去了。

到了孔家大门,把缰绳扔给门房,往里走时,脚步一顿,拐个弯走到马厩,远远看见了一抹金色,不由露出笑容,轻轻一个口哨,金色的宝马便兴奋的飞起前蹄,孔彰快跑至跟前,伸手抱住马的脖子,低声道:“巴特儿,我回来了。”

巴特儿拥有极其罕见的金色鬃毛,即便在盛产好马的姜戎也极为珍贵。

孔彰轻轻抚摸着马颈,眼中差点渗出泪来。

他不敢说这是发妻迦南的陪嫁,然原本一无所有的他,能有一匹宝马,必与岳父家有关。

祖父孔择乡建议把马留在家中,以免碍了公主的眼。

碍眼?呵呵。

西域长大的他,确实头一回见识陈朝皇室的蛮横!都说边民无礼,却不会这般无耻!又不是他上赶着选驸马,他的马怎么就能碍眼了?嫌碍眼,索性连他一并扫地出门如何? 许久不见,甚为想念,孔彰寻了把刷子,细细的替巴特儿刷着毛。

马的听觉尤其敏感,故孔彰压低着声线,用西姜话叙述着南下的见闻。

直到有人来回:“驸马,老太太听说你回来了,请你去上房说话。”

孔彰没回答,静静的把巴特儿全身的毛都刷过一遍,才道:“一身风尘,见长辈不敬,我去换个衣裳。”

这是规矩,仆从只得行礼告退。

孔彰回到其母居住的院中,陆氏早迎了出来。

皇家地位超然,尚主之后,便是母亲,也得朝儿子见礼。

孔彰忙扶起陆氏,笑问道:“母亲可好?”

陆氏笑了笑:“我很好,倒是你,出了一趟远门累不累?”

“不累。”

孔彰笑着答了一句,携着母亲的手,往屋内走去。

丫头们打帘子的打帘子,端水的端水,安静而有序的忙碌着。

孔彰跑马跑的一身的灰,陆氏便道:“既回来了,少不得见见长辈,你先去梳洗,回头我们再说话。”

孔彰点点头,自回房洗漱。

常在军中之人,最是利落。

不多时孔彰换了家常衣裳,随意披散着长发,径自走到陆氏房中,果然见地毯上趴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一手一个捞起,拿胡子蹭他们细嫩的脸颊:“想爹爹了没有?”

陆氏忙道:“仔细把他们弄哭了!”

话音未落,一个肉呼呼的小掌直招呼在孔彰脸上,随即抓住孔彰的鼻子,咯咯笑起来。

孔彰不躲不闪,反用额头抵住儿子的额头扮鬼脸逗他做耍。

哪知另一只肉呼呼的小手也不安分,孔彰头发登时落入魔掌,扯的他龇牙咧嘴:“阿娴的力气怎地这般大了!”

陆氏笑道:“正说像你呢,走到哪儿砸到哪儿,家里的东西没一个好的。

你说她一个姑娘家,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孔彰与女儿奋斗了半日,才把头发解救出来,笑道:“怕什么,她娘那么凶,不一样嫁出去了。”

又对女儿香了一口,“我们阿娴才不怕嫁不出去,哦!”

两岁多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

尤其是孔博与孔娴,同时学着西姜话、西垂方言与官话,更是学的迟,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甚,唯有他们姐弟两个方能听懂彼此。

孔彰抱着两个孩子,在屋里绕着圈做耍。

忽听一声轻响,却是孔娴的发髻松了一边,头上的嵌红宝石的镂雕金铃铛掉在了地上。

丫头忙捡起,就着孔彰的手,替孔娴细细戴上。

铃铛大气粗犷,一看就不是中原的风格。

孔彰好奇的问道:“是阿娘送来的吗?”

陆氏点头:“年前送到的,还有许多物事,有你喜欢的,我都捡出来了。”

带着孩子,就别想有好生说话的时候,孔彰想与母亲闲话几句,两个孩子却在他怀里不住的扭。

只得放回地毯上,同他们耍起了拍手的游戏。

不一时,两个孩子耍赖,齐齐倒在地毯上,不肯起来。

孩子的肚皮异常柔软,孔彰张开手指挠着,把两个孩子逗的咯咯直笑。

正玩的高兴,外头来报:“驸马,公主使人来接你了。”

孔彰笑容一敛,整个人都冰了。

陆氏眼睛发酸,知道孔彰不愿,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你快去吧,休让公主久等。”

孔彰坐在地毯上,低声吩咐丫头:“替我梳头。”

陆氏却接过丫头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替儿子梳着头发。

褐色的长发打着卷儿,又细又软。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陆氏难以抑制的心酸。

都说孤儿寡母遭人欺,孔彰却是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姜戎有许多部族,西姜是其中一支。

原在更西边,却是慢慢的往东渗透,都城都迁至了阿速卫。

说是朝廷的地盘,却早已易主。

孔彰两岁丧父,遗折送往京中就要半年。

原以为要受尽磋磨,却也不知怎地,孔彰就在街上与西姜单于的女儿玩在了一处。

孔彰小时候生的极好,雪白的肌肤,碧绿的眼,最合姜戎人的眼缘。

从此,她们母子二人被拢在了西姜单于的羽翼下,孔彰以四岁稚子之龄袭正三品卫指挥使。

失去生母与父亲的时候,孔彰还不记事儿。

两岁以后的生活,却是在西姜单于的纵容下,活的恣意妄为。

幼时读书不肯用功,她要动戒尺,老阏氏①与阏氏都护在头里,帮着他逃学。

她只好用眼泪哭软儿子的心,方才磕磕碰碰的把四书五经念完。

那时候的孔彰与迦南,无忧无虑。

成日见跑马放鹰,鲜少有不见笑脸的时候。

如今却是…

挽好发髻,插上一根玉簪。

陆氏已平复心情,微笑的拍了拍儿子的肩:“好了,起来吧。”

孔彰起身对陆氏道:“过二日回来看你。”

陆氏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裳,柔声道:“不用惦记我,我日日照看两个小的就够累的了,你少来裹乱。”

孔彰笑了笑,掀帘子走出了门外。

行到公主府,

首领太监刘义亲守在大门处,见了孔彰,满脸堆笑,先磕了几个头,带着一群人拥着孔彰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