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挥了一下手:“都退出去,这里我来应付,不过等我出去要是看到我家主人受了伤,你们会被我再送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应对危险这种事情周玉戈还是相信太一的,而且也确实担心沈岚的安危,就立即上前架起王大少,招呼林露和墨镜男走人。他当然不会温柔,可怜的王大少被他弄得浑身疼痛还不敢啰嗦,咬着牙噙着泪被拖出去了。

“哗啦啦…”有小石子从上面的洞口掉下来,其中隐隐传来铛铛的声响,顶上开始震颤,黑暗中的一切清晰地在眼前无所遁形。

太一抱着胳膊靠着石门漫不经心地站着,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到认为沈岚等人已经差不多到了墓的出口,才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

周玉戈之前说他不知道之后的历史,其实不对,起码他知道商朝之后是周朝。在死去之前,商朝已经岌岌可危,西边的周部落蠢蠢欲动,朝歌人心浮动,商王沉迷酒色…

所以只要朝代更迭,必然是周取代了商。更何况周玉戈是周人这点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才的影像他都看到了,一切恍如昨日,但彼时他在战场,这些都是朝歌的情形,他无从得知。虽然奇怪周人的墓里会出现商人的东西,但想起是主人的东西,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那么强大的人,连天神一般的商王都能操控,什么办不到呢?

当然她现在很挫就是了。

想到这点,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如果是以前,他也许真的已经杀了她了,可是现在,还真是矛盾。想起过往,就想折磨她,可看到她那副模样,又想保护她。

他抬头盯着之前出现过幻象的地方,冷笑,如果是过去的她,肯定会对他的犹疑不决斥责吧?刚才影像里的眼神,真怀念啊…

“轰!”巨大的一声响,洞口处终于坍塌,有什么从上面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闷响,像个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下。

“唰唰唰”,鞭子如灵蛇游动,另一个人跟在后面跃下,捂着胸口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然后抬头对着太一的方向,皱了皱眉。

“哟,还没走呐,被这东西缠住了?”太一笑着缓缓走近,一脚踩在那球上:“此乃镇墓将,说是将,其实是个奴隶,只是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墓主棺椁,所以被封了个称号罢了。”

蒙眼男人冷哼了一声:“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那是,我不仅知道的清楚,还能命令他,你信不信?”

说着,太一重重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球,发出“当”的一声,然后看着那东西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在眼前现出一道十分高大魁梧的人影。他冷笑一声,忽然一声大喝,用古语喊了一句什么。

那东西本已打算攻过来,忽然停下动作,双膝着地,跪下拼命磕头,口中竟依依呀呀说了一大串话来,然后闪身躲去了角落。

“看到了吧?”太一笑眯眯地转头看蒙眼男人。

对方沉思许久,忽然问:“你是什么人?”

“你何以认为我是人?”

“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哈哈哈,好的很!”太一拍了一下手,忽然又凑近些,压下声音,阴森森地说了句:“可是有怪物,不老不死,摧毁万物的怪物。”

“要这么说,我也算怪物,当然,我还不能长生不老。”

“哈,所以我们现在是两个怪物在说话了?”

“也可以这么说。”

太一摸了摸下巴:“居然毫不怀疑我的话,你这个人类真是有趣。”

那人站直身子,一甩鞭子,缠到腰上:“如果没有听错,刚才镇墓将叫你‘商司马’,司马是军职,周人颠覆了商朝江山,会畏惧商人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是商朝司马。所以你说你不老不死,我完全相信。”

“哦?你居然听得懂古语。”

“略知一二。”

太一仔细端详着他,始终没有在他脸上找到多余的表情,越发觉得有趣:“可惜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奴隶罢了。”

那人浑身一震,语气却仍然不急不缓:“难道刚才影像里祭司说的那个领兵的奴隶就是你?”

“怎么,你认识我?”

那人没有回答,迟疑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商王墓在哪里?”

“商王墓?嗤,我怎么知道?当初我死的可比商王早。”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又道:“历史记载商纣死于自焚,后被葬于淇水之滨。但我一路找下来发现,他真正的墓穴是由他信任的大祭司所造。据说,大祭司还把自己手下最宠爱的奴隶献进去陪葬了,那人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那墓的位置。”

太一心思转了转,原本以为他跟自己的目的一样,现在看来,原来是为了别的。不过拜他所赐,自己老家也算有眉目了。“你为什么要找商王墓?”

“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人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我姓关,阁下如何称呼?”

太一凑近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撇撇嘴:“太一。”

姓关的不知内情,以为他不给面子,无奈收回了手,声音却始终古井无波:“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太一乃万物之首,好名字。”

“哦,有这说法?我以为我家主人当初是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呢。”

“主人?”

“是啊,就是刚才你想杀的那个女人嘛。”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要解决了你啊。”

太一温柔地笑了一声,忽然就冲了过去,可是还没到跟前,对方已经没有了踪迹。转头一看,那人却在自己身后,语气第一次显露惊讶:“我根本没动过,怎么回事?”

太一站住,仔细想了一下,忽然冷眼扫向角落,那个镇墓将已经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拨了拨长发:“看来我们已经入阵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

“简单啊,拆了这里呗。”

二十五 难言之隐

这座周墓的所在地,名叫四岔口,距离洛阳西南方向的周山大概有几十公里远,山脉却是绵延在一起的。周山西起崤山,东止洛阳,山脉绵延起伏,长达几百公里。听说是因为在洛阳附近的山阜上有周灵王墓冢,周代又有称坟冢为山的习惯,故名周山。

四岔口因为树木杂生,地形复杂,居住者少之又少。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被开发。于是山林里树木越发生长得密密麻麻,山腹地带简直已经无法涉足。

夕阳把秋日枯败颓唐的茅草丛染成了橙红色,再投映到嵌在其中的池塘里,水面上的天空也成了橙红一片。

忽然,“哗啦”几声,镜面般的水面被打破,有人陆续从水里探出头来。

沈岚跟在后面,从水里出来时先深深吐了口气,前面已经爬上岸的林露折回来拉了她一把,她爬上岸后随便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入口是水,出口也是水,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王大少被周玉戈随手丢在了地上,“爹呀妈呀”的一阵哀嚎。灯笼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正在围着他打转,看它浑身泥巴的,想必也是够呛。

只有墨镜男躲得远远的,坐在树影里,大概又是因为畏光,正在一口接一口的灌酒。

沈岚怔怔地看着蓝天,忽然想起之前在安郡镇简简单单的岁月,为什么自己会过起这样的生活?下墓?呵,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要是太爷爷在天有灵知道,会不会骂她不孝?要是二伯知道,会不会赶回来阻止?

从地上爬起来,她拧了一下湿淋淋的衣角,看到周玉戈坐在水边,挪了过去:“怎么只有你们出来了?”

周玉戈正在对着被水弄湿了的棒棒糖皱眉,闻言白了她一眼:“你都不管他了,干嘛还问?”

她干脆不做声了。

周玉戈瞄了瞄水面隐隐漾开的波纹,眉头皱得更紧:“周人崇尚八卦研究,现在称之为易学,所以周人对占卜和阵法很擅长。”他瞄了一眼王大少,冷哼:“本来以为他会逃不过墓里的阵法,还特地一路让他打头阵,谁知道他倒是命大得很,反倒是太一大人现在被困在里面了。”

沈岚没想到他还怀着这样的心思,不免惊讶,听他提到太一,又忍不住担心:“你怎么知道他被困在里面了?”

周玉戈指了指水面:“你看水的波纹,震动幅度这么大,太一大人大概是打算拆了我老家了。”

“…”

“不过这也是好事,”他抬头望着天际的白云:“永沉底下,不见天日,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吧。”

“没错…”

像是忽然被这句感慨给触动了什么,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周玉戈咬着棒棒糖再次开口:“真没想到墓里会有商朝的东西。”

沈岚摸摸裤子口袋:“你说那铜镜碎片?”

“嗯,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山谷每逢打雷下雨就会听见有战场厮杀的声音,还有的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会有古代的幻影出现?”

“听是听说过,但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这种异象的山谷和花岗岩都是磁性非常高的,这面铜镜也不例外,所以才差点惹得太一大人发狂。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不过能做出这东西的人物一定很不简单。看它上面像是记录了不少东西,也许凑齐了能知道一些秘密也说不一定。”

沈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的是太一跟自己的纠葛,既然上面出现了那个大祭司,一定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正想得入神,水面忽然一阵震荡,隐约传来轰隆隆滚雷般的声响,她一怔,唰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水面…

所谓魔音,精通音律的人最容易受其影响;同样,所谓阵法,也是深谙其道的人最容易被其迷惑。

所以有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是种幸福。

可惜现在墓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因为时代原因,一个因为个人修为,都对风水之术太过了解,当然也更容易中招。

其实相比较太一而言,关姓男人要更有优势一点,因为他的眼睛被布条蒙着,所有行动都是靠听音辨位,反而受迷惑的程度要轻点。但太一也有优势,他的优势就是——放得开。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古董文物保护的意识,他本身就是活生生的文物了。想出去的话,就直接毫无章法的破坏,彻底打穿一个新通道,就是这么简单。

镇墓将自然不会纵容他猖狂,即使前一刻还害怕得发抖,几千年来背负的使命却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撼动的习惯。所以在上方的主墓室即将崩塌前,他终于忍不住现身,朝太一扑了过去。

“咣当”一声,犹如两只洪钟撞在了一起。太一还在研究阵型,猝不及防地被他撞飞出去,摔贴在墙壁上,生生砸出一个坑来。

关姓男人跃过去一鞭子挥开镇墓将,试探着问了句:“还活着?”

“呵呵…”太一轻轻跳到地上,活动了一下关节:“不错,原来跟他打也很有意思,你站一边去,镇墓将是我的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冲了过去。关姓男人的耳廓轻轻一动,下一刻就听见震天的声响,空气流动的顺畅了些,大概是石门被砸穿了。

“咔哒咔哒…”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太一一路走到躺在地上的镇墓将面前时,脚下发出阵阵碎裂的脆响。接着似乎又踢到了什么,发出“咣当当”一声金属才有的声音。

“可惜了,都是古董啊…”关姓男人摇了摇头,将鞭子缠到腰上。

太一低头看了一眼,一脚踢开那些碎片:“古董?我只知道这些都是尸体。”

“什么?”

太一蹲下来,捏住镇墓将的喉咙,阴沉沉地笑:“你猜,他死后会变成什么?”

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小,终于渐渐回归平静。沈岚的视线牢牢锁在水面上,紧捏着手心一声不吭。

忽然,“唰”的一声,一道拉索甩上对岸的一棵树上,紧接着一道人影飞快地从水面跃出,闪入树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是那个蒙眼的男人。

她终于松了口气,既然普通人类都没事,太一肯定也没事。

谁知道这想法过去许久,水面也没动静。连墨镜男和林露也往水面凑了过来,只有王大少还在哼哼唧唧个不停,大概是在提醒大家赶紧送他去就医。

沈岚咬着下唇,眉头深锁,周玉戈想开口安慰她两句,想起她别扭得很,又没做声。几个人正在胡思乱想的猜测,水面里忽然“哗啦”一声,太一露出了头来,一眼扫到大家都在,笑着爬上了岸。

“哟,都在等我呐!”

沈岚神情一僵,哼了一声,别过脸。

太一含笑看了看她,抖抖口袋,露出两只尖牙丑陋的鱼头:“回来时看到那些咬过我的鱼,忽然想起二伯做的鱼汤,想着应该很美味,就抓了几条,主人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

“别啊,您要是成了鬼,我就只好给您去陪葬了。”他皮笑肉不笑。

“无聊!”沈岚大步离开,根本已经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