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没有人光顾的沈家老宅一大早就有人咚咚咚的捶门。

沈岚因为太一一晚上都在窗外游走,哪有心情睡觉,一听到响动就干脆起床了。去院子里开门的时候,没看到他人,果然一清醒就会乱跑了。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拉开院门,愣了一下。

一个白发少年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抱着个纸盒子站在门口,嘴里叼着根棒棒糖。

“快递。”

“呃…你不是那个理发师么?”

少年面无表情:“兼职而已,请问沈岚小姐在不在?”

“我就是。”

“哦,请签收一下。”他把盒子递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沈岚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收件人果然是自己的名字。奇怪,她朋友根本不多,怎么会有人给她寄东西。

刚接过来签了名字,忽然盒子一抖,里面好像装了什么活物,她吓得立马扔到了地上:“啊,什么东西?”

“不知道。”

少年啜了口糖,转身就走。留下沈岚一脸纠结地盯着地上的盒子,拆也不是,扔也不是。

“主人,早啊。”身上多了件外套,沈岚转头,迎上太一笑意盎然的脸:“早上起来怎么没叫我,以前可都是由我服侍您穿衣的。”

“…”

“哦?这是什么?”看到地上的盒子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他好奇地蹲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用指甲在盒子上轻轻一划,三两下就打开了盒子。

沈岚刚想说话,里面忽然有东西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癞皮狗,矮墩墩圆滚滚的,嘴里哈喇子直淌。

怎么会有人送她只狗?

“里面还有东西呢。”太一伸出两指从被口水淋湿了大半的盒子里夹出一张卡片,递给她。

沈岚接过来打开,一眼看到末尾的署名,脸就黑成了一片。

王小春。

“岚岚,昨晚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后来我又回头去找过你,真的。毕竟我这种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害怕鬼呢?你一定要相信我!为表诚意,特地附上赔礼,是我一直驯养的灯笼。它有手绝活,只要看到古董就会上去转圈,越古老的转的圈越多,所以喜欢古董的你一定也会喜欢它的…”

“诶?它在围着我转圈啊,有意思。”

沈岚还没看完,忽然听到太一的赞叹。转头一看,刚刚缓过神来的小癞皮狗正在围着他转圈,哼哧哼哧喘气,小短腿奋力地划着。

一圈两圈三圈…她呆呆地看着,直到那只狗瘫在地上,四脚朝天地伸舌头吐气才算停下。

越古老的转的圈越多…

视线慢慢上移到太一身上,她悄悄咽了咽口水,把卡片塞进口袋,默默祈祷白毛林早点出现。

眼前这位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已经快要把她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沈净岑听说了这事儿,气得一头绿毛直炸:“他还好意思送东西来道歉?”伸手一指那安安稳稳趴在一边喝粥的癞皮狗,更加火大:“要送也送点值钱的呀,送个耗粮食的过来算什么!!!”

沈岚吃完最后一口粥,默默推开碗走人:“我去看店了。”

“主人慢走,我就不陪同了。”太一笑眯眯地搁下筷子。

沈岚脚步一顿,白了他一眼:“那样最好!”

沈净岑奇怪地看了看两人,决定还是埋头吃饭比较安全。

“二伯?”

忽然传来的呼唤让他浑身一抖,一抬头,太一皮笑肉不笑地双手托腮看着他。

“呃…小尹,干嘛这么客气,不用叫我二伯的,呵呵…”

“那怎么行,主人的二伯,当然也就是我的二伯。”

明明是好话,怎么到他嘴里说出来这么吓人呢?沈净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就见眼前伸过来一张写了字的照片背面:“帮我看看这画上写的是什么。”

沈净岑莫名其妙:“你不认识字?”

“有问题么?”

“没没没…”他赶紧低头去看照片。

其实这张照片是跟卡片一起放在信封里的,大概是被口水弄湿了,信封已经破了。太一看到时留了个心思,便不动声色的将那张卡片夹了出来交给了沈岚,自己则留下了照片,没想到翻过来一看还有字。

“妈的!”沈净岑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还在想岚岚当初干嘛这么铁了心的不肯去上大学,原来他有这东西!”

太一左手托腮,右手悠闲地点了点桌子:“到底写了什么?”

沈净岑红了脸,干咳一声,把照片往背后藏:“总之你可别相信那畜生的话,照片上不是真的,岚岚就是高中毕业时候聚会多喝了点,被他摆了一道而已。”

那张照片上只有沈岚一个人,应该是在卫生间里,面前还有镜子和洗手台。她的上身只穿了一件内衣,露着大片雪白的背部,正在套衬衫袖子。侧着头,镜子里映出了半张微红的脸,昏黄的灯光里,看起来分外暧昧。

太一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我问你上面写的什么?”

沈净岑心里有气,加上羞赧,整张脸都扭曲了:“王大少说找个日子把婚事办了,不然就公布照片,说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了。”

“什么关系?”

“…”不需要说这么直接吧?

“说啊。”

“呃…就是男人跟女人之间…那个嘛。”

太一挑挑眉,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男女之事,阴阳调和也,你用不着这么扭捏的,二伯。”

“…”沈净岑无语,你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太开放!!!

太一站起来,走到门边轻轻踢了踢懒洋洋趴着的癞皮狗:“灯笼是吧?走,跟我出去溜溜!”

安郡因为靠着S市,这几年发展很快,尤其是旅游业,镇东就有一条专供游客玩乐的古街。

虽然安郡是有些历史,但这里的古街其实是后来造的假玩意儿,走进去还能闻到木头柱子上没散去的油漆味呢。

不过到了晚上就不同了。放眼望去,长街两边各是齐整一排灯笼,即使里面亮着的是电灯的光,沉沉夜色之下,也颇有几分古代气氛。

横穿过街道,就会看到连接另一条街的小桥,中间是细细的一道河,岸上遍植垂柳,在秋季渐渐生出的萧瑟里垂头丧气。像是为了鼓舞它们,碧波里晃荡而过的小船上,传来船夫的悠悠船调,混着篙子入水出水的声响,从临河而建的酒楼窗前划过。

窗户开着,有人在里面哈哈大笑:“这么说,咱们马上就有喜酒喝了?”

王大少往椅背上一靠,拉高衣领,遮住脖子上被“鬼”掐出的青紫淤痕,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哥们儿:“是啊,都说了沈岚是我的人了,还能跑了她?”

一个小平头端着酒杯凑过来打趣:“我们还都以为你拿不下她了呢,怎么,听你这口气,是早就尝过鲜了?”一桌人都贼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起哄的吹了声口哨。

王大少最要面子,哪里经得起人家抬杠,想也不想就嚷了一句:“那当然!”

“哎哟,快说说,那个牛脾气在床上温柔不?”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切,女人还不就这回事儿,只要你有本事,再傲的脾气也能扭顺了!”他刻意抬手抹了抹头发,露出手指上几个金晃晃的戒指:“我嘛,算不上本事,但好歹在S市的古董圈子都混得开,沈家那点小生意,还不都指望我罩着啊。”

有眼力的赶紧捧他:“那是,你们家以前在安郡古董生意就做的比沈家好,这个是有目共睹的嘛。”

王大少一听更加来劲:“所以沈岚那样的你别看着傲,其实柔着呢,在我面前还不是让她怎样就怎样。”

小平头不依不饶地打趣:“哟,到底怎样,你倒是说详细点儿嘛!”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忽然传来的陌生嗓音让在场的人都愣了愣,齐齐扭头一看,包间门口站着一道身影,抱着胳膊,半垂着头,眼神藏在额前的碎发里,只能看到轻勾的嘴角,脚边坐着一只直流口水的癞皮狗。

“灯笼?”王大少推开椅子起来,朝门边走:“不是把你送去给岚岚了嘛,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这么没用的狗谁要啊,找了一天才找到这里呢。”太一走过来,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亲昵的像是挚交好友:“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王大少莫名其妙,挡开他的手:“你谁啊?”仔细看看,觉得身形有点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不重要,你只要好好听我说话就行了。”太一笑眯眯地抬起手,学他先前的样子抹了抹他的头发,忽然揪住其中一缕,往下一扯,“嘶啦”拽下一大块皮肉。

王大少呆了几秒,直到鲜血从头顶滴下来才感到彻骨的疼痛,虚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啊——”

旁边的人哪里见过下手这么狠的,全都愣住了,个个脸色惨白,忘了动弹。

太一若无其事地丢开那块皮肉,伸舌舔了一下手指上淋漓的鲜血,蹲下来,拉起王大少的左手:“不好意思,我家主人只能被我欺负,其他人若想染指,我会把那些手指一根根掰断的。”

“吧嗒”一声,小拇指应声折断,然后在杀猪般的惨叫里,他温柔地笑着,捏住第二根…

“汪!”一直蹲在门边的灯笼忽然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太一甩手避开,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小狗:“我最欣赏忠诚的东西了,灯笼可比你讨喜多了。”

王大少一头一脸的血,僵着手,躺在地上抽搐着直哼哼。木质建筑本就隔音不太好,加上门开着,他鬼哭狼嚎了几声立即就引起了注意,外面陆续有脚步声往这边接近,屋子里的小平头也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有个戴着帽子的人从隔壁包间出来,经过门口时听到动静,探头看了一眼,稍微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这位小哥,下手真重啊。”

第九章 白毛林

沈岚从店里回家时,绕道去买了个新手机,装手机卡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在心里把太一诅咒了百来十遍。一边碎碎念一边按开机键,谁知刚打开就来了条短信。

“沈小姐,晚上七点,古街福园酒楼见。”

发信人:白毛林。

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连忙朝古街跑。

半路手机又响了,她一边走一边按下接听键,就听沈净岑在电话里大声问她:“岚岚,小尹去找你了?”

“没有啊。”

“啊?那他去哪儿了,奇怪,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了。”

“他那么大个人,又不犯傻了,你担心他干嘛。”沈岚没好气地说完,挂断了电话。一想又不对,他要是真不见了,白毛林来了也是白来啊。

她叹了口气,又给沈净岑回了个电话,让他再好好找找,自己这边忙完了再给他电话。

过了两条街就到了古街,最近天气好,游客还挺多。她顺着一排的木质招牌找过去,很快就看到了“福园酒楼”四个字。大门被特地做成了古代衙门的造型,门口还一边一个石狮子。

沈岚摇头,这地方哪儿适合吃饭啊。低头掏出手机,正打算照着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拨过去,有人在背后戳了戳她的背。

“沈岚是吧?又见面了。”

沈岚回头一看,又是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表情跟造型还真是万年不变,只不过制服换掉了,穿了件白T恤,上面印着某旅行社标志。

“你…又兼职?”

“嗯。”他叼着棒棒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沈岚被他盯得不自在,就礼貌地点了下头,越过他朝里面走:“不好意思,还有人在等我。”

“等你的人是不是姓林?”

沈岚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视线停在他的头发上,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白毛林?”

不会吧?白毛林应该没这么年轻吧。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率先朝酒楼走:“跟我来吧。”

一旦身份转变,相应的被看待的眼光也会跟着转变。沈岚跟着他进门时一直处于自我反省状态,时不时地瞄他两眼,深觉自己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到楼梯转弯处,她落后半步,抬了一下头,刚好少年也偏过头来看她,原本厚厚的遮着额头的刘海因为动作掀开了一瞬,灯光直照下来,露出他眉心嫣红的一点朱砂。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想再看仔细点,他已经收回视线转过头去了。

原本全是包间的楼上是很安静的,但今天出奇的热闹,沈岚看到楼廊上全是人,甚至还有几个警察,齐齐拥堵在一间包间门口。没一会儿,门口的人纷纷让开,几个穿白衣大褂的抬着个担架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岚没有凑热闹的习惯,跟着少年退到一边,只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担架上睡着的人,臃肿的身子,一身名牌西装上全是血渍,正在哼哼唧唧,左手僵着搭在一边,右手盖着额头,半边脑袋少了块头皮,血肉模糊。

她觉得有点恶心,偏过了头,却看到担架后面跟着个小小的身影,居然是那只叫灯笼的小癞皮狗。

它怎么在这儿?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警察疏散了围观的人,带着几个人下楼,边走边说:“既然你们都看到那人的长相了,先回局子里做个笔录吧。”

沈岚注意到那群人全是以前跟王大少混在一起的,这才反应过来,难怪看着那人熟悉,竟然是王大少,他怎么弄得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