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乃嘉元帝王叔,仅大十岁,封地浙州。我笑道:“晋阳王盛情,如此,我们便叙叙家常。”

大红丝缎覆住玉案,金樽酒杯,琉璃玉盘,象牙玉筷,黄地绿彩双龙戏珠纹碗,琥珀酒光华微转、馥郁袭人。觥筹交错,美酒佳肴,缕缕飘香缭绕于静垂的丝锦帷幔之间,言笑晏晏。

灯华照水,金砖光滑、鲜亮如初,想想晋阳王杀进龙城的那一日,仅是几日之前,金砖上殷红血流细细流淌,宫锦垂幔溅上点点血珠、娇艳绽放,满殿血腥之气。

晋阳王呵呵一笑,略有银色的眉须闪过精熠之光:“自去岁以来,洛都动荡不安,龙城多番变数、惨遭数次屠戮,如今稍有稳定之象,然而,洛都百姓已是惊弓之鸟,对我凌氏甚有怨愤。本王以为,切不可再起屠戮。”

我扬眉浅笑,静待晋阳王说下去,他眉宇双峰隐有慨然之气:“本王握有五万兵马,掌控了整个龙城,洛都亦在本王的掌握之中。如皇后能助本王一臂之力,皇后仍然是母仪天下、统摄六宫的皇后,这皇帝嘛,自然是本王小儿凌云!”

我悚然一愣,心尖儿提了起来。凌云亦是眉眼紧蹙,淡笑、随和的欢悦、瞬间凝固在脸颊,方才言笑和和,此时只余华殿冷寂、灯影幽转。

我不以为然的笑着:“晋阳王如意算盘打得好精!”无需回首,我也能想象花媚儿震惊的脸容;我蓦然娇笑,“难得晋阳王如此为小王爷打算,小王爷该是庆幸有此父王才是。小王爷,你说是不是?”

霸天阙 眼儿媚(6)

凌云脸色苍白得阴沉,不发一语的瞪着我——我知道,他柔情脉脉的目光、所及之处是我身后宛如清荷静放的素颜冷罗。

晋阳王一喜:“这么说,皇后是没有异议了?好,本王这就…”

我笑起双靥、语声冷凉:“王爷,本宫只是一介女流,生死祸福从来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若小王爷真是天命所归,本宫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小王爷的意见。”

殿外夜风啸起呼呼的尖响,紧闭的雕花长窗霍霍抖动,吱吱地响;“啪”的一声,琉璃明瓦飞落溅地的脆响。殿内所有人皆是一震,死水般的大殿更是死沉沉的冷寂,静得气息声渐渐漫起,气氛越发沉重如水。

“父亲,我不同意!”凌云字字咬得清晰,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要做什么皇帝,要做你自己做!”

“啪”的一声,脆响苍重、凝沉。只见凌云捂着脸颊、瞪圆双眼、恨恨地瞪着晋阳王,眸中红丝烈烈,迸射的目光冰寒至极,冰寒得晋阳王紧绷的脸孔闪现出些微的无措。

所有人震惊地呆住,泥塑人像一般不敢动弹。

明华纱窗上枝丫、树影疾速摇摆、晃动,仿佛群魔乱舞,犹如地狱使者,森然恐怖。突地,一束强烈的银光闪亮地划过,仿佛给沉闷、诡异的金殿抽了一记。

“逆子!逆子…”晋阳王大吼。

轰的一声,尖锐,凄厉,高亢,天庭震怒,响雷轰炸开来,直要撕裂人的耳鼓与身心。宫娥震慑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花媚儿该是如何容色?恐是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吧。

我连番示意凌云,凌云不为所动,霍然起身、走到我身后,拉住花媚儿的手腕:“媚儿,我们走!”

花媚儿素罗白衣裹身,衬得身姿愈显颀长、婉约,脸容略施薄粉,素淡如清晨桂华、暗香袭人。她一直垂首敛眉,此时紧拢着眉,担忧地看了一眼晋阳王,软声抚慰:“你不要这样,好好跟你父亲说…”

电闪雷轰,豆大的雨点浇灌而下,密集地砸着飞檐宫瓦,雨势有如瓢泼、有如盆倾,噼噼啪啪的越发急促,直溅到人心坎里去。

“没什么好说的。”凌云握住她的纤手,旁若无人地温柔浅笑,“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晋阳王看着两人向殿口迈步而去,大喝一声:“不许走!”在他知道我身后的随行宫娥是花媚儿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孔就像明华窗纱上摇摆的枝影、狂乱而惊悚,“站住!”

凌云和花媚儿双双顿住。花媚儿拉拉凌云的衣袖,徐徐回首、凝眸看着晋阳王如风如火地大跨步朝他们走去,眼见晋阳王神色惊骇地盯着自己、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不由得诧异地呆了。

晋阳王一把拉住花媚儿,眉目紧紧拧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媚儿,仿佛要将她吸入眼中…他喃喃自语道:“像…很像…简直太像了…你就是花媚儿?”

霸天阙 眼儿媚(7)

凌云惊讶地看着父亲异常的神色与举动,拉住晋阳王的手臂,竟是扯不开,不由得急躁道:“父亲,你想做什么?放开她!”

花媚儿略微责备地瞪了凌云一眼,微微摇首,示意他别激动。只见晋阳王更紧地握住花媚儿的手臂,脸孔上激动不已、仿若乌云滚动,逼问道:“你是何方人氏?你娘是谁?”

花媚儿瞪大双眸,旋尔慢慢收缩双眸中清澈的乌瞳,眸心微颤:“我娘是花飘飘…王爷认识我娘吗?”

猛然的,晋阳王颓然放开她,像是受到极大惊骇似的,步履踉跄地后退着,身子摇摇欲倒,勉力站稳,微微抬首,看着满殿辉华,面目悲怆:“花飘飘…花飘飘…怪不得…怪不得…”

凌云伸臂扶住晋阳王欲倾的身子,面色不自觉地凝重:“父亲,你怎么了?你认识媚儿的娘吗?”

花媚儿只是呆呆地站着,双颊苍白无色,竟比玉案上的象牙玉筷还要白皙,双眸渐渐明澈,却又像是冬日雪地恍恍茫然。

晋阳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凝聚起兴奋的目光,紧急地问道:“你后颈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又一声响雷狠狠地砸下来,声势浩大,仿佛要弑天灭地、摧毁世间万物一般。狂风裹挟着疾雨飞泄而下,笼罩了整个天地,溅地的声响响彻心坎,令人无所遁形。

花媚儿深深一愣,却又是明了的神色,咬牙轻轻颔首;这个瞬间,清泪飞落,双眸迷蒙,一如殿外万千银线飘洒。

心口一阵急促的咯噔,我猛然想起,花媚儿是花飘飘独自带大的,莫非,花媚儿与晋阳王…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凌云骤然抓住晋阳王的衣袖,双眼瞪起,语声克制不住地发颤:“父亲,你怎会知道媚儿的后颈上有一颗红痣?”

晋阳王却仿佛听不见凌云的质问,只是望着花媚儿,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中是竭力克制着的激流暗涌:“你娘呢?在哪里?她还好吗?我对不起她…”

“我娘…多年前就过世了…”花媚儿无声哽咽,凄楚的语调令人怆然。

晋阳王闭上眼睛,怅然若失,恍然如梦,再睁眼时,一滴浊泪悄然滑落,顺着脸上细密的沟壑蜿蜒而下:“过世了…想不到十八年前的那一面,竟是生死之别…”

凌云惶惑地看着两人令人不解的言语,虚弱地揪住花媚儿的衣袖,双唇轻颤:“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我!媚儿,告诉我怎么回事…”

花媚儿怔怔地望着他,脸如白玉凝泪、如梨花带雨,眉眼深深地揪着,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告诉我!”凌云蓦然大吼,高亢而悲沉的吼声与响雷同时轰下,惊彻所有人的心胆,直要炸裂金煌大殿。

晋阳王看着行将崩溃的儿子,歉意深深、欲言又止,终于狠下口气:“云儿…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不——”凌云凄厉地嘶叫,一声声的渐次低迷、哀伤,一如远方的野狼悲怆而凄凉的呜咽声声。

霸天阙 眼儿媚(8)

花媚儿震惊地看着晋阳王,眸光惊散、四处零落——或许她已然猜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不,不是的…”凌云喃喃自语,兀自激烈地摇首,突然,他紧紧抓住晋阳王的手臂,手背上蓝筋绷得紧紧的,声色俱厉:“父亲,你骗我的,是不是?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花媚儿泪眼凄迷,脸容楚楚:“凌云,是真的,王爷没有骗你…”

凌云步步后退,单手捂着前额,英毅的眼眸涨满水流,晶亮的泪水顷刻落下,音色凄惶:“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一起骗我…”他退至丝锦帷幔旁,狠狠抓住帷幔、深深埋首于丝锦之中,仿佛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求一个庇护之所。

花媚儿走至他身旁,柔声安慰:“你不要这样,冷静一下,好不好?”

凌云骤然拥住花媚儿,死死地抱着,埋首于她柔丝披散的侧颈:“媚儿,你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离开这儿,媚儿,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花媚儿任他抱着,孱弱的身子无力支撑似的:“我们是兄妹,天理不容!”

“连你也在骗我!”凌云猛然推开她,眼中烈火燃烧、却是那般无助地望着心爱的女子,英俊的脸容已然支离破碎,冷寂的神色瞬间崩溃决堤,“我恨你们!”尖叫一声,凌云转身打开扇门、冲进滂沱雨幕,一眨眼消失于红墙、银雨、夜色之中…

檐外雨势壮观,劲风裹挟着冷雨直闯大殿,卷掠起丝锦帷幔猎猎飘卷,冷冷的水气洪水一般涌进来,惊醒了所有人呆愣的神智。

花媚儿风一般冲进万千雨柱,飞掠而起的素罗白裾仿如一片莹白的雪花、融化于委地的那一刻。

晋阳王面如死灰,颓丧地跌坐在金砖上,双手捂首,只余一片寂然无波的灰烬。

我闭了眼睛,心底凄然,朝呆立的宫娥命令道:“还不扶着王爷回宫歇息?”

话落,我冒雨匆匆赶去,希望能跟上他们…

银白的闪电直晃晃的划过,风雨中的灰檐红墙碧阑干闪现出瞬间的阴白与森厉;风雨裹身,阿缎跟着我赶至蔚茗湖,远远的,一行石榴狂乱地飞舞,殷红零落,满地落花,仿佛一簇簇的鲜血,触目惊心而怆然悲凉。

烟雨湖畔,浅碧飘零,深红委地,两抹人影紧紧相拥。雷声隆隆滚过,风雨激越,万千雨柱浇灌在宫瓦上,交错,纠缠,一声声敲打在人心上,催人断肠。

这夜之后,凌云与花媚儿双双消失,再无踪迹可寻。于理,他们的私情不容于世,唯有放逐江湖、隐没人世,才有他们立足的一席之地。也许,他们各自漂泊、孑然一身,也许,他们双宿双栖,看尽天高云淡,饮尽朝露清风,再不理会世俗偏见。

晋阳王经此打击,神思恍惚,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连日宿酒,五日后便仿佛苍老了十岁般,俨然倦态龙钟的垂垂老朽。

不日,传来消息,晋阳王夜里醉酒,不慎跌入湖里,活活溺死。而周边恰好一个侍卫都没有。

是溺死,抑或蓄意谋杀,没有人会去深究,只知道,端庆王成为龙城的主宰。

霸天阙 眼儿媚(9)

端庆王颁下一道旨意,皇后端木氏贬为庶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以庶民身份来到紫镛城,需要收拾、携带的物什越发少了,只需一颗平常心便可以。

端庆王毫不费力地登上龙城的最高权柄,只等一月后正式登基即位,暂时监国。几日来,极力抚恤、拉拢朝中文武官员,官小的连晋三级,官大的封爵赐宅,一时之间,洛都一片歌舞升平、笙箫靡丽的光景,令人振奋,亦令洛都城民摇首叹息。

过了几个清静的日子,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凌璇。

我恍惚记得,姑奶奶过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随从繁多,袅娜宫娥、恭顺内监、持刀侍卫,黑压压的站满了明漪殿殿前庭苑,惊起栖落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掠而去,惊散西天的彤色晚霞、极速地落入黑夜的深渊。

雕纹门扇大敞,大殿空冷旷寂,宫砖冷冷晃光。

我坐在梳妆铜镜前,掬起胸前一绺墨丝、以玉梳轻缓地顺过,眉眼微抬,金镶玉铜镜中一张冰冷素颜、一双流波照人、一副玉瘦清骨,铜镜的边缘,莹莹站立着一抹明艳如夏花的靓丽红影、斜倚殿门、扬眉娇笑。

“姐姐好雅兴!”凌璇缓步坐在案桌前,示意随行宫娥斟了一杯茶水,盈盈饮下,“多日未见,姐姐该不会忘记妹妹了吧!”

我朝着镜中的阿绸阿缎眨了一眼,徐徐起身,素纱长裙逶迤在地,软软地拂过泛冷宫砖,静淡无声:“怎么会呢?谁都可以忘记,怎能忘记公主妹妹呢?”

凌璇一袭轻薄的金缕纹绣霞裙,凝脂玉肤上仿佛笼上一层嫣红纱霞,浮凸身段若隐若现,明艳不可方物。她上下打量着我:“姐姐越发清瘦了,可要好好保重哦!”

我坐下来:“再如何清瘦,也不及公主妹妹笑靥倾城、靓影照人。”我执起青花荷莲纹茶壶、蕴冷的青瓷触手生凉,为她斟满一杯,“妹妹觉得这‘佳人醉’花茶如何?”

“味道不错,很特别。”凌璇端起饮下,由衷赞道,转脸浅笑看我,明眸中笑影渐深,“‘佳人醉’?名堂不错,姐姐如何制的这种花茶?”

我轻软道:“精选风干的荷花、白菊花、金银花、山楂、少量茶叶,加入清水煮沸即可饮用。假若公主妹妹喜欢,可多喝两杯。”

凌璇软声娇笑:“多喝两杯倒是无妨,只要姐姐肯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袅袅娜娜地沁入口鼻…我深深凝视她,挑眉微笑:“哦?什么地方?地狱,还是天上?”

蓦的,凌璇蹙起眉心,嗅了两下,眉梢点染的胭脂一抽一抽的,红眉顿生紧张之色:“好奇异的香气!这是什么香?”

我轻扬笑着,声如寒冰:“公主妹妹没用过这种熏香吗?这是‘佳人醉’。”

霸天阙 佳人醉(1)

阿绸阿缎徐步走到我身后,容颜冰冷如霜。金炉中静静焚烧,青烟扶摇直上,蔓延出一股熏人异香,渐渐消散于整个大殿。

凌璇用劲地闭了一下眼睛,发髻上翠鸟金羽镶珠宝金簪微微一晃,晃出熠熠冰凉的金光,流垂的金丝仿若柳摇清风、姿势曼妙。她睁眼怒瞪着我,愤然道:“怎么都是‘佳人醉’?这到底是什么?”

我霞飞双颊,笑声婉转:“‘佳人醉’,就是要让像公主妹妹如此佳人醉了一般神智不清。”

“你——”凌璇霍然起身,金缕霞裙轻笼的艳骨却是幽幽一晃,立足不稳,便要——幸而身旁的宫娥及时扶住她,她提声朝殿外吼道:“来人!来人——”

殿外伺候的侍卫鱼贯而入,持刀恭候。凌璇喊道:“将这个庶民抓起来!”

一声令下,侍卫欺身上前,刀光银亮,与宫砖上的冷光挍拧一处,化作咻咻杀气,当胸罩来。

阿绸阿缎盈步越身而出,快捷如惊电,孱弱的身子一扭,抽出雪白软剑,与侍卫厮杀在一起。立时,大殿上金戈铮响、刀光剑影、血腥飞溅、杀气纵横。侍卫勇猛无敌,轻罗素裙翻影如飞,柔发莹飞细舞,决然杀气直逼命门,纤纤素手化出缕缕杀机、穿透侍卫的咽喉…

凌璇瞪大如水双眸,看着大殿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血腥。

我捏起案上一片风干的白菊花,细细把玩,悠然道:“妹妹,你多次杀我而不得,此番前来,可是要亲手置我于死地?”

凌璇蓦然一惊,遂而转首笑道:“原来你都知道。”金缕霞裙一拂,她重重坐下来,青髻上翠鸟金簪展翅欲飞,却是僵死的御风之姿,“没错,今日便是你就死之日。”

我徐徐拖长语调:“是谁就死之日,还说不定呢!”

凌璇莞尔一笑,神情极为藐视,仿佛我说的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大殿上血影迷离,血水从侍卫的伤口处横流而出,蜿蜒成细细涓流,升腾起漫天血腥之气。

我凉唇轻启:“妹妹是否觉得脑额处晕晕胀胀的,很想很想躺下歇息?”

凌璇奇异道:“你怎会知道?”甫一出口,即惊觉失言,她极力掩饰,翠鸟飞羽微颤,“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见血便会头晕目眩,从小便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我轻呵一声,唇颊沁出一缕媚然笑影,“妹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呢?”

凌璇身子一震,脸腮骤白,惊骇道:“剧毒?你说我中毒了?”眸光一闪,她了悟地一笑,冷静凝视我,“姐姐说笑了,我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姐姐该不是说,方才那花茶、或者那熏香有毒吧。”

我笑靥纯净、无辜,仿佛是传说中罗袜生尘、凌波微步的洛神:“花茶和熏香当然没有毒,不过,我在花茶中加入一味无毒的‘明华散’;而此种熏香乃西域绝品,当中有一种沙漠奇花,奇花本身无毒,假如与‘明华散’一起吸入体内、融为一体,可让一个威武刚猛的将士昏昏睡去,两个时辰后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霸天阙 佳人醉(2)

凌璇惊惧的震骇住了,双唇雪白,森厉地盯着我。良久,她高挑红眉,轻哼一声:“原来姐姐骗人的伎俩如此高超啊!”

我宛若深情地凝视着她,她的眸光虽是犀利如刀,眸色却渐次迷蒙、涣散,看来已经发作了。我笑道:“我有没有骗妹妹,妹妹心中有数。妹妹眸色迷离,想必脑额又是晕眩又是胀疼,我想呢,不出一个时辰,妹妹便会晕厥,假若没有及时诊治,怕是芳魂消逝咯…”

“你——”凌璇撑着双臂、虚弱地站起来,脑额上渗出颗颗饱满的汗珠儿,晶莹剔透,宛若透明珠贝,“你竟然暗中下毒…”

我慵懒起身:“如不是我先发制人,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不是吗?妹妹千万不要怪我,要怪就要怪你自己,谁让你喝桌案上的花茶呢?你不喝不就没事了么?”

凌璇柔顺千丝散落在胸前,冷汗泠泠,顺着鬓角蜿蜒流下;金簪上的金丝幽光微转,衬得她的脸容越发苍白如纸,仿佛病入膏肓。她竭力撑开沉重的眼睛,咬牙道:“住手!都住手!给我解药…快点…”

厮杀渐歇,血水漫流,血腥之气渐次粘稠,凝固了一般。阿绸阿缎收剑回来,站在我两侧。

“解药?”我冷嗤道,拂起纱袖,捏住她尖俏的下颌,迫使她迎上我刮骨般的阴森眸光,“妹妹,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此次只是给妹妹一个教训,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你了。”

凌璇任我捏紧她的下颌,极力压制着身子的颤抖,倔强道:“解药…”

我放开她,高高提起茶壶、倒下一杯茶水,旷寂的大殿、流畅的水流声响分外清晰:“解药嘛,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不知妹妹听仔细了没?就是花茶咯!妹妹用‘佳人醉’花茶中的花瓣沐浴熏香,每日三次,一次浸泡一个时辰,连续浸泡三日,便可完全解毒。”

“你最好不要骗我!”凌璇轻软的嗓音饱含咻咻怒气,犹显铿锵之色。

宫娥扶着孱弱的凌璇正要举步,我赶忙喊道:“慢着!”

凌璇侧对着我,虚弱得行将支撑不住,艰难道:“难道姐姐改变主意了么?”

脸颊上娇笑动人,语声却是气死人不偿命:“我只是好意提醒妹妹一下,妹妹所中剧毒,非比寻常。中毒者,不能步行,否则,毒气侵入五脏六腑,解药也是回天乏术。所以呀,妹妹只能让两个侍卫架着回宫咯。”

凌璇猝然回首瞪我,恨恨的目光无比怨毒,仿是淬了蛇毒的磷光。

我耸耸双肩,仿若一个无辜的小女孩。须臾之间,一行人走得干干净净,只余杀戮惨死的侍卫、血腥之气。

瞬间,浑身松懈,我倦怠的跌坐下来,幽幽地吐气。此时方才发觉,后背已是冷汗涔涔。幸而是凌璇,否则,根本不足以骗人。

阿绸赞叹道:“娘娘急中生智,心思奇巧,制造中毒假象逼公主作罢,奴婢万分佩服!”

阿缎喜不自禁:“是呀,尤其是公主被两个侍卫架着出去,脚不着地,真是太好笑、太过瘾了。”

霸天阙 佳人醉(3)

我呆呆坐着,两人见我不发一言,便噤声不语,默默立于一旁。阿绸阿缎从未像方才那么开心,笑影流丽,俏色动人,可知她们是真心为我欢喜的。我淡淡扫她们一眼,轻呼道:“你们找人来清理一下,我累了,到外面走走。”

凌璇是不会罢休的,此次不成,定然还有下次。只不过,她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呵,为什么呢?她真是如此恨我?恨不得要我死!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流澈潇再一次消失无踪,一个多月了,不知他还在不在洛都。但是,我隐隐的坚信,他一定会来看我的,只要他知道我在紫镛城,他便会来看我。

又要到月圆之夜了。天穹莽荡,彤霞沉沉落入黑海,暮云凝碧,暖暖的晚风掠起珠帘叮当脆响,拂上脸颊,丝丝的痒。

唐抒阳猝然拥紧我,怒气腾腾的脸孔倾覆而下,鼻尖触着我的鼻端,双唇轻触我颤抖的双唇,嗓音低沉到一种蛊惑的极致:“我就是要羞辱你,把你身上凶悍的刺儿,一根根的拔除!”

唐抒阳傲眉挺立,眸底烁闪着英睿的冷光,犀利直逼我的心底:“举国轰动,唐某自然办得到,只怕你无法应付我以往和以后的红颜知己。她们见惯了良家妇女撒泼骂街的伎俩,我担心你被她们欺负了去。”

唐抒阳柔声道:“听话,你先回去,我答应你,一定安然无恙地回去,一回去,就立即去找你,嗯?”

唐大哥,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可是,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待在洛都,我好累,真的很累了,生死瞬间,杀戮无数,我不想再看别人的生死,我要离开洛都,远远的…可是,我要到哪里去?

唐大哥,流澈潇和你很像,你知道吗?是不是你派他来到我身旁、保护我的?

一把利剑刺进胸口,鲜血喷溅…一张陌生的脸孔阴寒的笑…

“啊——”是谁尖叫一声?我惊醒过来,冷汗淋漓,惶然张望,方才明白,竟然躺在软塌上睡过去了。

“你醒了?”一声沉厚的嗓音徐徐传来。

我惊愕地回首,只见流澈潇端然坐在书案前,面容隐在碧紫深黛的暮色深处,看不真切,音色亦是听不出喜恶。他复又低首,似乎看着什么,只听他低沉的嗓音娓娓念着: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远、凉生襟袖。

追旧事、一饷凭阑久。如何嫣容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算到头、谁与伸剖。向道我别来,为伊牵系,度岁经年,偷眼觑、也不忍觑花柳。

可惜恁、好景良宵,不曾略展双眉暂开口。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