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着穆远脸上难得出现的愧色,容悦趁机追问:“我祖父和父亲的死,你有份吗?”

穆远马上摇头:“没有,我只不过刚好掌握了一些证据而已。”

“所以,容徽篡位,不是你煽动的,你只是螳螂捕蝉时,停在后面的那只黄雀?”

穆远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我伯父后来推出假容悦,与你有关吗?”

穆远爽快承认:“有,连人都是我找来的。”

“为什么?”

“逼你现身啊。结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都被人冒充了,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窝在山庄里优哉游哉。”

容悦哂笑:“明知道伯父只是想钓我出来卖掉,傻子才会露面。”

穆远低低地笑起,容悦却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问出口:“王爷不曾向我伯父下聘吧?”

穆远得意地反问:“你说呢?婚礼都准备好了,会不下聘?”

容悦红着脸分辨:“你那婚礼,是为娶正妃准备的。”

“是为你正妃是父皇赐予的,暂时推脱不了,你放心,我…”

容悦慌忙打断:“有正妃好啊,你长期在外,府里总得有人打理。”

穆远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你不在意?”

容悦不敢搭腔,她会问起这些,是希望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些疑惑,可谈到聘礼、婚礼…就偏离她的初衷了。

她很想回嘴:既然伯父家有个“容悦”,你下聘,是聘下她,娶亲也该娶她,关我什么事?你们商谈这些的时候,我啥都不知道,而且,我母亲也给我订了一门亲,我自有未婚夫,你们之间的烂账,你们自己去算。

当然她不敢真的挑明,怕彻底惹怒穆远,因而叹了一口气道:“都近晌了,王爷抓紧时间歇一会儿吧。”

穆远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气鼓鼓地说:“那你来给我念书,就念那本《天师秘术》。”

“好”,容悦赶紧应着,穆远肯给她这个台阶下,她哪敢拂他的意。念书就念书呗,她这个侍婢,总该做点事。

这回穆远没拿她的声音当催眠曲,而是依照书中的方法打坐,容悦不敢随便走开,念了许久,见穆远始终闭目静/坐,索性搁下书,自己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竹林的沙沙声和偶尔一两声鸟啼。

再睁开眼时,穆远已经走了,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容悦不禁失笑,谁能想得到,曾经如生死仇敌般的两人,竟然能在同一间房里练功。要知道,人在运功入定时,最易被人偷袭,原本是需要护法的,可她竟然在穆远的房间里轻易入定了。

仔细想想,倒不是她有多相信穆远,而是觉得,穆远要对付她,多的是办法,她根本避不可避。

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想,既来之,则安之。

第八十章过招

容悦在无名谷成了特殊的存在。

最初知道此地叫“无名谷”时,容悦很是怔楞了一会,无他,死对头般的穆远,在某些方面的思路竟然跟自己不谋而合,实在叫人无语。

谷中人的态度更叫她倍感困扰,赵贵赵顺等人抬起来巴结,厨房的几位大厨更是诚惶诚恐地打听新贵人的口味,唯恐没侍候好,让王爷一怒之下贬去葫芦谷打铁。

葫芦谷的可怕,不在于那儿是兵器场,而是除几位骨干外,工匠之流只准进不准出,谁若不幸染病,不但不会接你出山医治,甚至可能被当成练剑的血祀。江湖上向有传言,真正的绝世名剑,都是有灵气的,这个灵气,实际上是血祀之人附着在剑上的精魂。虽说无名谷的奴仆照样难出山,总比葫芦谷好,这里的活儿相对轻松,谷中还有常驻神医,他们入谷几年,一直活得好好的,只盼着殿下早登大宝,他们就自由了。

日月如梭,一转眼,容悦已在无名谷住了一个月。

她的床铺仍在穆远卧室外的小书房里,只是不再侍候穆远着衣梳发。除第一天比穆远起得晚被他抓了“壮丁”,后来容悦都跑得飞快。她不惜使用自虐似的睡眠法,在枕下放一只洗衣锤,因为总硌着后脑,很不舒服,一夜醒来数次,里间稍有动静,立刻惊醒。就这样,她几乎每天都能赶在穆远起床之前逃出门,然后在竹林里打坐练功,兼补眠。

让她诧异的是,穆远并未表现出不满,甚至都没提及此事。如果穆远又像上次那样,让赵贵出来寻她,“勒令”她回去侍候的话,名义上还是侍婢的她,是无法拒绝的。

穆远没有强求,她自然乐得逍遥。

一去二来,他们形成了独特的相处模式:晚上于前后套间就寝,白天一起进膳,然后各忙各的,穆远出去办事,她躲在竹林练功。一个月下来,竟然功力大进,当她终于顺从自己的意愿,纵身跃上竹子顶端时,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在细细的竹枝或竹梢上站立,那情景,让她想到了凌波微步,和《卧虎藏龙》中的章子怡。

某天早上,容悦照例偷溜,却被赵贵拦住了出路,躬身道:“姑娘,王爷让您过去侍候更衣。”

逃了一个多月,容悦不认为穆远真能放过自己,总有一天会崩盘,果然…

慢吞吞蹭进里间,一眼望去,床上除了衣服,还有金冠,衣服的样式比以前正式多了,紫色锦袍上有飞龙盘旋,颇有王者气派。

穆远和颜悦色地招呼:“快过来,帮我换上,等下我们要出门。”

“我们?”

“是啊,你的衣服也送来了,就在那儿,等下让…你自己换上。”

容悦顺着穆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皮立刻乱跳起来,她的衣服,居然在穆远的衣服下面压着需不需要这么猥琐?

尴尬归尴尬,若为了这点小事争吵,只会显得刻意,容悦沉着脸,默默抽走上面的袍服。

有过一次经验,这次就熟练多了,没想到系腰带时,又出了问题。

看容悦拿着玉带比划,穆远笑道:“你过来,我教你。”

容悦只得再次屏住呼吸,依照穆远的指令,虚环着他的腰身动作,心想:只要扣住按钮,就万事大吉了。

可扣腰带比以前系腰带还难,因为必须在本人吸气收腰的同时用力按下,容悦哪好意思提醒穆远吸气?就为这,折腾得容悦一头汗,穆远的脸也红得快要滴血。

终于,容悦忍不住出声抱怨:“你不收腰,今儿就别想出门了。”

穆远笑得胸腔震动,容悦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好让自己开口。

腰带扣上后,容悦正要退开,却被穆远出其不意地握住手腕带进怀里,滚烫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容悦本能地使出前世所学的擒拿手,没想到穆远的手上功夫亦十分了得,容悦一连用出了“擒拿十八式”,每一次都被破解。

发现光用手不行,容悦急得连扫堂腿都用上了,穆远见招拆招,两人从窗前打到门口,赵贵和赵顺在门外刚探头,门就被穆远砰地一声踢上了。

容悦见势不对,忙后退几步,蹲身提醒:“您今天要出门,这身衣服是刚换上的,可别弄皱了。”

穆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直笑,眼里似乎欢喜无限,容悦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退到无路可退,穆远才无奈发话:“好啦,瞧你那样,我又不会吃人,快出去梳发换衣,我们辰时出发。”

赵贵给容悦梳发时,发现她情绪低落,关切地问:“姑娘怎么啦?”

他实在是好奇死了,王爷和容三姑娘在屋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和赵顺卯起狗胆摸过去,还没看到啥呢,小气王爷就把门关上了。

容悦没回话,她仍处在无比沮丧中,虽说这具身体底子是差了点,跟前世没得比,可她勤勤恳恳练了一年多,再加上几个师傅都非凡俗之辈,便坐井观天地以为,自己也勉强可以跻身“少年高手”的行列了。今天跟穆远一比,才发现差了不只一点半点,穆远若有心将她“就地正法”,她根本抗拒不了。

在赵贵的妙手侍弄下,容悦绾上最时兴的惊鸿髻,换上紫色宫装,和穆远那件同色系,颜色略浅,要放到现在,准会被人说成“情侣装”。

“姑娘真美”赵贵忍不住赞叹,这位容三姑娘平时十分素净,给人的印象,优雅灵慧,却并非倾城艳色。今儿盛装打扮起来,他才佩服自家王爷的眼光,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

容悦看到镜中的自己,也有些吃惊。记得刚穿来时,她曾抱怨穿越大神不公,别人都是大妈穿萝莉,母猪穿貂蝉,怎么轮到她,大美女穿成了平常姿色的芦柴棒?此刻才发现,女大十八变,发育后的容悦,姿色绝对是上等,只是跟她前世不同类型而已。

穆远出来时,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容悦没空关心他的观感,她此刻只想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家。”

“我家?”

“就是容家大宅,我要带你去拜访你的伯父。”

“你想干什么?”容悦满腹狐疑地站住了。

穆远笑着拉住她:“别磨蹭了,只管跟我走,难道我会害你?”

容悦冷冷地说:“那可不一定,你又不是没害过。”

“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

穆远如是承诺,容悦姑妄信之。

第八十一章伯父,我回来了

如果穆远事先告诉她,今天要去碧水城容宅,容悦决不会换上这么漂亮的宫装。他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一遭,任谁都会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穆远很可能顺势让她变成“侧妃”,或侍妾。

鉴于穆远唯我独尊的个性,容悦在人前尽量表现得低眉顺眼,等上了马车,只剩下两个人相对的时候,才出声抗议:“我不能这样跟你回容家去”

“怕什么,你是本王的侧妃,父皇的婚旨都下了,你的名字已登记在皇家玉牒上。”穆远说得理直气壮,眼中隐隐透着得意。

容悦暗暗吃惊,勉强稳住心跳分辩:“可我明明没有…”

“你是缺席了婚礼,可请婚旨和上玉牒,本就是婚前该办好的,我对外只说你身体不好,暂时留在娘家休养,随时可以进王府的。你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表面上看起来,是府中最偏僻的所在,离我的晓园最远,实际上,两个院子之间有暗道相通。”怕容悦多想,又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你跟她们不同,她们娘家有势力,有靠山,如果我明着独宠你一个,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听到这番话,容悦应该感动的,可她只觉得怪异,自认识穆远以来,一件件一桩桩,全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正如她不明白当初穆远为何要对她那样狠,她同样不明白现在穆远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当事情的发展完全不符合逻辑规律,她只能保持高度警觉,看到底会如何进展。因此,在无名谷的这段日子,她每日以练功为务,除了含清斋和竹林,不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不打听任何事,避免一切瓜田李下之嫌,只求能平安度荒年,在适当的时机,全身而退。若能习得一身本事,则是意外收获。

佛家那段著名的公案,风动还是幡动,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仁者心动”,心不动,世间万物,倒映在止水般的心镜中,终会清晰地显示出它的本质。她且修心养性,等待柳暗花明,抑或是,图穷匕现。

但有些原则是必须坚持的,如果她就这样大剌剌地跟在穆远身后走进容宅,置严谨于何地?置他们的婚约于何地?她出山的肇始因,是为了安抚穆远的戾气,让他不要迁怒于严谨及其家人,她还抱着幻想,等一切尘埃落定,能和严谨重续鸳盟。

在穆远身边待得越久,她越是确定,她需要的伴侣,是秉性纯良、性格温厚的挚诚之人,似穆远这般,一会儿喊打喊杀,一会儿和风细雨,她实在消受不起,谁知道上一秒扮完天使,下一秒会不会露出恶魔的真面目?她真的怕了她可以不奢求爱情,但仍希望过上幸福的生活,相濡以沫、平淡相守,严谨,也许可以让她寄予这种期许,因为平凡,所以安心。有着强大野心和高远抱负的人,是不可能给任何女人带来幸福的,哪怕他真的动了情,也不过如此,他的眼光,永远关注在追名逐利上。

无视穆远警告的眼神,容悦毫不含糊地表明自己的观点:“要么,我易容为小厮;要么,我们分开走,装作互不认识。”

穆远狠狠地瞪过来:“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容悦不妨说得更明了些:“这样人家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一路的。”

穆远嗤之以鼻:“欲盖弥彰”

容悦表情冷漠:“总比被人说成‘不知廉耻’要好。”

穆远怒喝:“谁敢说这话?孤王会要他的命。”

容悦轻哂:“王爷的剑再快,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争执间,他们的马车已经驶出谷口,容悦忽然出声:“停车”

“你干什么?”穆远是真的火了,觉得身边的丫头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他的坐驾,要停车,也轮不到容悦发号施令吧。

“叫人送一套男装进来”,容悦已经摸索出了跟穆远打交道的要诀,这人是个贱的,你越唯唯诺诺,他越欺凌到底,你索性泼辣起来,他反而事事依顺。

穆远忖度一会,终于服软,开口道:“不要易容了。”身边带个小厮去容宅晃一圈有什么用?他此行的目的,是挑明两人的关系,最好能补办婚礼。

容悦趁机提出:“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带上几房家人,晚两天再赶过去,好不好?”

穆远勉强同意了,鉴于容悦有逃婚的前科,穆远派了十几名手下跟随,其中更有自己的心腹小厮赵贵。赵贵是个太监,因而有着一般人不具备的优势,可以穿房入户,随时监督。

容悦出来一个多月,中途只给萧夫人传了一封平安信。并非她不想家,是怕频繁联系,一旦启人疑窦,走漏消息,会给自己的声誉带来影响,给严谨带来伤害。她对外的借口,是去云门山学艺,那么远的路,那样的高山峻岭,怎么可能时常通信。

萧夫人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容悦宽慰了半宿,同时坚决打消了母亲随行的要求。她带着春痕、夏荷和苗、周等亲随,一旦情况不对,这些人都有武功,脱身比较容易,若加上萧夫人和她的一干仆从,就困难多了。

就这样,穆远到达容宅后的第三天,容悦也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容家大门口。

让她惊讶的是,陌生的守门人居然阻止他们进入,言之凿凿地说,三姑娘好好地在别院养病,哪里又跑来一个活蹦乱跳的三姑娘?分明是骗子。

“瞎了你的狗眼”夏荷从车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左右开弓,打得守门人满地找牙。待容悦掀开帽帷,冷冷地扫过全场,再没人敢拦阻。真就是真,他们有的是几代家生子,对府里的正经主子,有种天生的畏惧。

这便是容悦答应以真身回来的原因所在,穆远心里只想着早点成婚,又自信容徽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捣鬼,但他忽略了,容徽当面不敢,背地里肯定会出尽妖蛾子阻止这段婚事。容悦可以想象得出,当初接到聘礼时,容徽是何等的惊怒,他瞧不上的侄女儿,离家出走一年多,居然背着他搭上了穆三皇子而且颇受宠爱,要明媒正娶为侧妃。

听闻容悦回来的消息,容徽确实满心嫉愤。他的嫡长女容恬,许给一个小公爵的嫡孙当侧妻,对方还爱娶不娶,一拖再拖。如果容悦嫁了郡王爷,他的女儿却干晾在家中,这不是现打他夫妇的脸吗?

就算没有这一层,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容悦嫁给穆远。这个侄女自从病好后,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一样,原来懦弱无能的小姑娘,变得特有心机。上回夏夫人派个仙姑去吓她,不想最后反被她一番做作,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几个本来有意求娶容悦的人也一散而空。他劳神费力布置了那么久,最后只落得一场大病。容徽甚至怀疑,连他自己的病,都是容悦搞出来的。

想到这些,坐在槐阴院正厅中的容徽脸色铁青。

如果穆远不在,他有的是办法折腾那小贱人,比如,让人把她当妖怪拿了,再一把火烧死。可穆远亲自坐镇,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的一套说辞,糊弄别人可以,唯独在穆远面前说不得半句谎话,因为,那个假容悦,正是穆远找来的。

他一度以为,穆远弄来这个假货,是为了帮他引来真容悦,然后不声不响地杀掉,穆远曾派人给他传消息,说已经帮他清除了隐患。可没过一年,事情就急转直下,穆远居然派人前来下聘,求娶容悦为妃。起初,他以为那假货是穆远的心头好,所以才让她替代容悦的身份,然后再迎娶她。没想到,来人直接道明,他家主子要娶的是真容悦,容徽顿时陷入慌乱无措中,生怕穆远会转而扶持容家二房,转过头来对付他。因为这件事,他年都没过好,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日日烦躁不安,就怕穆远真的娶了那小贱人,然后打着她的旗号,侵吞景侯府的一切。

等了几个月,穆远那边没一点动静,容悦也依旧不见踪影,容徽才稍稍安了一点心。

这次穆远忽然登门,容徽的心又提起来,不知穆远所为何来。数番打探,穆远只是避实就虚,不肯说一句真话,每日或在客院闲居,或到他的正房聊聊天,下两盘棋,竟似出外游玩散心的。

直到容悦出现,容徽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两人早就约好了,穆远住在他家,是为了等容悦,也许,很快就会要求自己为容悦备办嫁妆,把她嫁进雍郡王府。

容徽心里那个恨那,早知如此,他该派人在碧水城几个城门处设卡,只要容悦出现,立刻杀无赦只要做得隐秘点,不让穆远察觉就行了。

可那小贱人突然出现,仓促之间,他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只得让她进门。

“老爷,三姑娘往这边来了。”小厮冉儿出声提醒。

容徽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就出去迎接,走失了一年多的宝贝侄女儿平安归家,实在是可喜可贺,你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大摆洗尘宴。”

冉儿应声退下后,墙角出现一位黑衣人,容徽轻问:“客院那边可有动静?”

黑衣人回道:“没有,贵客正在专心研究一盘残局。”

容徽眼底闪过诧异,难道他的判断有误,这两人一同现身,只是巧合?。

第八十二章西风压倒东风

“亲人”久别重逢,场面是感人的。

容徽红着眼眶说:“悦儿,你总算回来了一年多不见,伯父都快急死了,派了多少人去找?这一年来,景侯府的侍卫们没干别的,光找人了。”

听着这暗含责备的话,容悦不停地谢罪:“都怪侄女,出门就生病,缠绵床榻将近一年,最近刚好点,母亲又病了,她怕伯父担心,打发侄女儿先回来报个平安。”

容徽的亲信江佑见侯爷嘴角抽搐,语气不善地挺身代言:“便是养病,也该早点传信回来,一年多无消息,让侯爷日夜悬望,头发都急白了,三姑娘就不觉得亏心?依属下看来,三姑娘气色红润,人也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实不像久病之人。”

若贸然插嘴的是个年轻人,容悦可以斥责他不懂规矩,可此人年近四旬,勉强算是个长辈,故而压下那份不快,直接挑他的语病:“什么日夜悬望?景侯府不是早就找回‘容悦’了吗?刚我进门时,那守门的还直着脖子喊,三姑娘好好地在别院养病,我是假货,是骗子,要拿扫帚赶呢。”

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冷笑,这回看你们怎么辩。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容徽脸色数变,半晌才想好应对之辞:“是伯父思侄女心切,被人蒙骗了,来人,去把那冒名顶替的女人送到府衙去,好大的狗胆,竟敢骗到本侯头上”

若非早知那假货是穆远找来的,容悦定不会轻易让容徽把嫌犯放走,有了这个假容悦,可以做个活证人。可人是穆远找来的,容悦就不想插手了,对于失去作用的棋子,穆远会怎么处置是不言而愈的,落到她手上,只怕结局还好些。

这时,几道女声从院外传来,最响亮的,居然是姜夫人:“哟,真的是三姑娘我还当有人说笑呢。”

容悦一一见礼,同时暗暗打量夏夫人母女的神色,原本明艳不可方物的夏夫人,居然一脸憔悴,像猝然老了十岁,鱼尾纹、抬头纹、法令纹全都跑出来了。至于嚣张不可一世的容恬,虽然瘦了许多,却不再暴烈如火,而是阴沉无比,看人的眼光像钩子,活像守了十年八年寒窑的怨妇。

容悦以为与此形象相对的,应该是沉默寡言的容恬,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是她先发难:“你母亲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容悦还是那句话:“母亲病了,怕伯父担忧,让我先回来报个平安。”

容恬冷嗤:“这不是笑话吗?出去一年多,到今日才想起来报平安,以前竟都病得要死不成?”

“恬儿”,容徽低喝,穆远还在府里,若容悦果真攀上了这颗大树,暂时不宜闹僵,得先把人稳住,再见机行事。

夏夫人也帮着训女儿:“少说两句,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你妹妹肯回来,就是大喜事。没看你父亲的头发都快白光了,就是太忧心侄女的缘故,如今一家团聚,阖府安心,其他的细枝末节,计较作甚。”

容悦听这母女一唱一和,句句都在指责她,且不搭腔,坐了几天马车,人正乏着,懒得跟这对母女打嘴皮官司,尤其容恬那样子,似处在崩溃边缘,谁挨上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