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己,在楚溟国,在雍王府,是全无倚仗的。庾嫣背后有强大的家族,姜颀是穆远的表妹,有姜贵妃的疼爱,她容悦有什么?失去了穆远的宠爱,就失去了所有。而男人的宠爱,向来是最靠不住的。

庾琛就不同了。撇开他和自己源自前世的深厚情谊不谈,这人正直、善良、有责任感,他为人有原则、有底线;穆远,则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这种人最可怕。

穆远做的那些恶,比如,把一个跟自己无甚怨仇的女孩子扎进麻袋丢进水里淹死,庾琛永远也做不出来!不但做不出来,若让他遇到这种事,哪怕冰天雪地,他都会跳下水去救人。

这样想着,容悦眼中的迷茫逐渐散去,女孩子嫁人,不能只看眼前,男人在追求你的时候,哪个不殷勤?哪个不关怀备至?关键是他的人品好坏。

一辈子很长,蜜月却很短,等新鲜感消褪,如胶似漆的日子过完,恢复了寻常心态的男人对你如何,就要看他的本来面目如何了。

想到穆远的本来面目,容悦不觉打了个寒噤。

再往深里想,那让容悦十分感动的木樨清露,穆远从头到尾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真正劳心劳力的是他的手下。

当年唐玄宗对杨贵妃何等宠爱!为了几颗荔枝,累得驿卒千里飞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最后在马嵬坡,还不是一根绳子把她吊死了?马嵬坡事件,如果唐玄宗铁了心要保杨贵妃,表明与杨妃共存亡,那些御林军难道真个弑君不成?即便真会弑君,唐玄宗都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了,比杨妃大了整整三十四岁,就陪着这样一个美人儿去死又如何?结果御林军略闹一闹,唐玄宗立刻舍了这个平时千宠万爱的妃子。

杨贵妃当初也肯定为荔枝万分感动过,认为这是皇帝爱自己至深的表现,究其实,唐玄宗也不过就动动嘴皮子而已。

容悦敛目沉思,前几天她会答应穆远,除了感动之外,更主要是因为,她看不到幸福的希望,才在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妥协。反正她名义上已经是穆远的女人,以她和穆远的势力差距,这个身份很难摆脱,于是就破罐破摔地想:算了,嫁谁不是嫁?都是沙猪主义制度下的产物,都一样地妻妾成群,谁也不会比谁强多少,选择是没有意义的,不如就他吧。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庾琛撩起窗帘看了看,向容悦建议道:“从这里往前再走三四里就是军营了,要不要去看看?军营附近有家小馆子专做野味,不如我们中午就在那儿用饭。”

容悦仿佛如梦初醒:“都到中午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午饭就免了。”

庾琛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中有几分探究:“你怕他?”

“是的”,容悦坦然承认,而后道:“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可怕,他的冷血程度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和他的故事,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慢慢告诉你,总之是孽缘,我不能因为他现在对我好就丧失了警觉心,真惹怒了他,我和你,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庾琛脸色微变:“他真有这么大的能量?楚昭帝几个皇子中,出色的有太子,然后是五皇子,七皇子,三皇子的名声反而不大好,都说他骄纵跋扈,不学无术。”

容悦不解地问:“既然这样,你父亲为什么还要把庾嫣嫁过去?”

庾琛叹息道:“朝廷下了明旨,做臣子的,哪有拒绝的余地?再说,我四妹情况特殊,据说我母亲怀她时吃错了药,让她的身体异于常人,具体是怎样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些不妥,所以她原本是不打算嫁人的。赐婚旨意下达后,起初全家慌作一团,我父亲的意思是,给皇帝写份秘折道明真相,皇帝事先也没派人来验看,不能说我家欺君。可我母亲坚决不同意,说那样我四妹就毁了。最后还是四妹自己拿主意,说既然不能抗旨,她就先嫁过去,然后在新婚之夜和新郎坦白,反正他女人多的是,也不在乎她一个。如果新郎不嫌弃,她就留在府中替他打理家务;如果新郎不能接受,休了她就是,她正好解脱了,从此不用再嫁人。”

“原来…如此”,容悦又是感佩又是心酸,眼眶都红了,想不到明澈爽朗的庾嫣,竟然揣着这样痛苦的秘密,难为她平时掩饰得那么好,就不晓得,穆远知不知道?

容悦回忆了一下在府里听到的传闻,穆远好像新婚之夜就是在晓园独宿的,以后也未进过庾嫣的屋子,这样彻底的无视,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庾嫣的不幸,殊不知,这恰是庾嫣的幸运,让她不用面对难堪的局面。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穆远真的不知道吗?

楚溟国的朝廷中,谁不说皇帝偏宠穆远,给他配的正妃,比出自宰辅之家的太子妃陈氏来头更大?只有穆远自己眼含讥笑,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庾嫣的身体情况其实是清楚的?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好理解了。

庾家人手上军权再大,女儿却是不能生育的——这是容悦对“不妥”的理解,也许是不能生育,也许,连周公之礼都没法举行——皇帝让穆远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将军之女,等于给这位将军的忠心上了一道保险锁。由来外戚扶持皇子争权夺利,扰乱朝纲,不外是为了自家女儿生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大位,女儿都不能生了,拼死拼活扶持皇子上去,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将来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上位,首当其冲就是除去这位无子的嫡母和她的母族,谁肯干这样得不偿失的事?

如此说来,皇帝对穆远的宠爱,真要大打折扣了,把他纵得像纨绔少年一样,真的是爱吗?

悟到这一层,对穆远不免有几分同情,如果他真要争那个位置,她要不要帮帮他呢?

望了望对面的人,她欲言又止。

“怎么啦,有话就说!”庾琛渐渐恢复了长官做派。

容悦斟酌着词句:“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为人冷血,手段狠戾,你还会不会帮他夺得那至高无上的大位?”

“不会。”

“那你会阻止吗?”

“这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比如…”

庾琛放下手里的杯子:“你说的人,就是穆三皇子,对吧?”

“对”,容悦点点头:“不瞒你说,他这次会到平城来,名义上是找我,实际上是来找你。”

“找我?”庾琛挑起眉。

“你父亲生性耿直,对皇帝忠心不二,且目标太大,他不会从你父亲那儿下手,多半会找上你们兄弟几个,你这儿自然首当其冲。”

庾琛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容悦笑了:“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吗?”

庾琛正色道:“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会不会帮助或阻止‘为人冷血、手段狠戾’的人上位?帮助应是不会,阻止也不会,其实,会争夺大位的人,哪个又是良善之辈?不过有的善于伪装,有的懒得戴上假面具罢了。而且,要坐稳那个位置,的确需要一些铁血手段,心慈手软是行不通的。这也是我对王图霸业不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我不想大开杀戒,为了个累死人的皇帝宝座,弄得满手鲜血,很是划不来。”

“那若是,我…希望你帮他呢?”

“你不提,我也会出手的,我不会为了他而开杀戒,但作为一股势力,站在他背后支持他,必要的时候做做样子敲山震虎,还是可以的。”见容悦面露感激之色,忙道:“你别谢我,我有我的私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头绪

容悦回到周家,周兴一脸兴奋地接着,对她的态度几近谄媚,脸笑得像朵大波斯菊:“贤侄回来了?饿了没?是先摆晚饭还是…”

容悦含笑告罪:“有劳伯父惦记,且容小侄先回去梳洗一下。”

周兴忙道:“好好,那老夫就去厅上等着贤侄了,祁公子也在呢。”

说话间,祁渝已经从客厅里踱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说:“听说你出门会客,看样子是累着了?”

“确实有点”,容悦看见他,越发不想往饭厅里凑了,朝他拱拱手道:“祁兄,愚弟下次再作陪,今儿就失礼了。周伯父,如果不麻烦的话,让程大嫂给我下碗面,我就不去饭厅了,你们慢用吧。”

说罢,也不管祁渝有什么反应,弯腰揖了一礼,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走掉了。

她实在烦了跟这些来历不明、意图不明的人打交道,尤其与庾琛重逢后,她更是有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超脱感,不管祁渝跟楚溟国皇室中人有什么关系,她都没兴趣知道。

祁渝倒是没有纠缠,周兴却在饭后拿着水烟袋蹭过来,一副担心容悦身体状况的样子,言语中满是关切:“贤侄要是真不舒服,可得早点说,鹤先生不在,镇上还有位秦大夫也不错,要不要请他过来瞧瞧?”

容悦摇头拒绝:“不用了,只是有点累而已,多谢伯父。”

“没病就好”,周兴抽了两口水烟,貌似无意地谈起:“阿来说,今早来接贤侄的并非空车…”

容悦知道他肯定就想打听这个,连突然变得殷勤的态度,也不外是为了车里的贵人,既然人家已经看见了,她也不必藏着掖着,故而爽快承认:“是的,庾二公子就在里面。”

周兴惊喜地睁大眼,同时又有些懊悔:“二少亲自来了?可惜在下不知。”

称庾琛为“二少”而非“公子”,自称则由平日的“老夫”改成了“在下”。容悦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周家并非只是渔村大户那么简单,而是某一势力的据点,想不到却是庾家的臣属,甚至下仆。

容悦随口解释:“小侄也觉得突然,没想到二少会在,二少没有下车的意思,小侄也不敢多言。”

“那是,那是”,周兴一径陪笑,然后郑重道歉:“老夫之前真是失礼,竟不知贤侄和二少是旧识,贤侄怎么不早说呢?若老夫早知道贤侄是二少的朋友,定会以上宾之礼相待。”

“伯父待小子若子侄,上宾如何能及?”见周兴眼中尽是探究之色,容悦好心为他去惑:“其实,真与二少相识的乃是家师,而非小侄,不过旧年二少拜访家师时,刚好小子侍奉在侧,二少记性好,昨天偶然在巷尾相遇,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兴追问:“那二少可有邀请贤侄去庾府?”

容悦告诉他:“二少过几天就要出海,他打算带我同行,才几天的功夫,我不想再搬来搬去,只好继续在伯父家叨扰。”

“老夫举家之幸!”周兴客气完,又忍不住打探:“二少说他过几天就要出海吗?可他昨天才从海上回来呀。”

“二少是这么说的,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容悦记得上次他们在一起议事时,曾说过要用三少换二少回来,现在听说庾琛又要出海,才会觉得惊讶吧。

周兴虽然满肚子疑问,可如今容悦跟庾琛扯上了关系,已经不是他开罪得起的人,心里带了三分畏惧,不敢盘根问底,陪着笑准备告辞,容悦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向他问道:“伯父与那祁公子,好像是新相识吧?”

周兴回答说:“是的,上次家里被盗后,老夫去府衙报案,拜会梁知府时,听他提及祁公子暂住本镇,这才登门拜访,略尽地主之谊。”

容悦微微一笑:“后来祁公子来得很是频繁,看来与伯父颇为投契。”

周兴却道:“说起这个,老夫也觉得奇怪,老夫不过乡野之人,文不成,武不就的,有何德何能让贵家公子看重?”又瞅了容悦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也许是老夫多心,总觉得祁公子名义上拜访老夫,实际上却是为贤侄而来,莫非祁公子也认得贤侄的师尊?抑或有别的理由?”

“这个就不清楚了”,容悦讪笑,她确实有几个师傅,却并没有拿来做幌子的那位“师尊”。

周兴察言观色地问:“贤侄似乎不欲接纳这位祁公子,不然今天午饭时也不会走避了。”

容悦想了想,抱拳道:“小侄斗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兴忙表示:“贤侄但说无妨。”

容悦小声道:“不瞒伯父,小侄随家师四处游历时,曾在云都住过一段日子,也进过皇宫,也见过一些达官贵人,这位祁公子的长相,与当今一位皇子颇有几分相似。”说到这里,越发压低嗓音:“伯父想必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当今几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互相之间争夺得也很厉害,而二少的妹婿,恰是三皇子,这位祁公子,却长得像七皇子。他突然出现在太子镇,又如此频繁地造访周家,会不会有什么企图?伯父您自己也说,您不过是乡野之人,他一贵胄公子,为何折节下交?”

周兴脸色大变,站起来深深一揖道:“若非贤侄相告,老夫还蒙在鼓里,贤侄之恩,老夫无以为报。”

容悦忙扶住他:“小侄蒙伯父收留照应,还没向您谢恩呢,何况这些话也只是揣度之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还望伯父勿要怪罪小侄多嘴。”

“怎么会?贤侄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夫避居乡野,对朝廷那些你争我夺的事孤陋寡闻,多亏有贤侄提醒,不然有一日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又一副低头问计状:“那,要是他以后再来,又该如何应对?”

容悦看他那恭谨的样子,莫不是以为,这些话都是庾二少交代自己说的?也懒得再说明,只道:“他来了,伯父尽管照常接待就是,主雅客来勤,他又是本府父母官大人的令亲,难道能叉出去?自然是好言好语相陪,好茶好饭款待,只涉及到敏感问题时,警觉点就行了。”

周兴连连点头:“贤侄言之有理。”

两人好像越聊越投机,越说越融洽,等周兴心满意足吹着水烟走了,容悦关上门,一头栽倒在床上,用手指按着自己的眉心,苦着脸想,接下来这两天,她别想安宁了,庾琛一出现,各方势力都会惊动。

不用说,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见她了,而她最担心的,却是自己家里那一摊。庾琛的提议固然叫她心动,可也明白,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麻烦。很多事必须重新打算,原有的计划、安排,乃至她整个人生规划,都会因此而改变。

首先,要不要接萧夫人出来?

如果她真打算跟庾琛走,对穆远而言,不亚于背叛,即使有庾琛给予的巨大利益做牵制,穆远为了大局,也许暂时不会为难他们,可以后呢?万一他趁人不备把萧夫人偷偷转走,等利用完庾琛,再以萧夫人的性命威胁她回去,到时她要怎么办?

然则,真要把萧夫人从逸居山庄接到这遥远的东海边,容府那边又怎么办?难道就此把有关景国的一切统统舍弃,让容徽一家逍遥法外?她本人是没什么意见啦,她又不是真正的容悦,景国的一切原就与她无关,可萧夫人不见得能舍啊?不,是肯定不能舍!她还心心念念要报杀夫之仇,然后立外孙为嗣子,继承亡夫的爵位和香火呢。

还有暗部那帮人,虽说尊她为主,可涉及到弃国舍家的大事,他们肯定会站在萧夫人那边。他们是老侯爷容昶建立的地下组织,他们的忠心也只属于容昶或他的继承人,如果她放弃容家,也就等于放弃了他们,他们肯不肯继续跟她还是小事,怕就怕,到时候,他们会反过来成为她离开的最大阻力。

其次,是穆远的问题。她前几天才答应了穆远好些话,什么培养感情那,什么回去拜堂成亲那,一转眼,就全盘否认,甚至想彻底摆脱容侧妃的身份,这叫穆远如何接受?他的性子又麻烦,狠起来六亲不认,软硬不吃,总之,这是个比说服萧夫人更艰巨的任务。

如果她光棍一点,她可以直接扔掉这一切,不声不响地跟着庾琛出海,海上世界无边无际,这些人即使恨得牙痒痒,又能拿他们怎样?等他们找到合适的小岛,从此隐居世外,再不跟这些人打交道,连后遗症都不会有。

可她做不到这样绝情,就算要走,也要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该做的事做完。

容悦闭上眼睛,抚着胸口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慢慢来,一件件去做,一件件去完成,总有彻底了却前缘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四章质问

容悦还是太乐观了点,根本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当晚,她被云肆带到了槐花巷,而且直接迎进了穆远的卧室。您没看错,不是客厅,而是卧室,有人抓狂了。

因为某种巧合,从“嫌疑人”一跃而成“贵客”后,容悦在周家就获得了彻底的自由,来去都不会有人过问。所以,当周家门前又出现一辆点名接薛公子的马车时,周兴二话没说就放人了,还很殷勤地问“要不要派个小厮跟着”,容悦哪敢接受?因为她有预感,这回来的恐怕不是二少,而是小三。

与之前的春风骀荡相比,这回不啻数九寒天,代表无上盛宠的木樨清露没了,连白开水都欠奉,穆远阴着脸坐在红木圈椅上,用审罪犯的语气冷冰冰地问:“听说这两天,你都跟庾琛在一起?你挺有本事的嘛,他昨天才从海上回来,你当天就搭上了,还引得他赶黑清早去那小破镇上探望你,连亲爹亲娘都不陪,一整天陪着你,到郊外踏青,在野地嬉戏,都舍不得离开了。”

容悦掏掏耳朵:“挺好的一件事,给王爷说得多难听?哪有踏青?哪有野地?真有那么悠闲就好了。我本来还想向王爷邀功请赏来着,王爷不夸奖我就罢了,还埋汰我,说些有的没的,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穆远眼里阴霾未去,话语中的冷厉也未减少分毫,却多了两分疑惑:“你忙了些什么?”

容悦交握着细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王爷到平城来,最想见的人不是镇海将军庾滔,而是明远将军庾琛吧。”

楚昭帝去年给穆远赐婚的时候,为了表示对皇子妃的重视,加封其父族,庾滔的镇海将军之前加了个荣誉衔上柱国,庾琛则由五品的游击将军晋为四品的明远将军。他有个外号,叫“玉面将军”,不过这样的称谓万万不能在穆远面前提起,让那人联想到别的就糟了。

穆远神色复杂地望着身边的女人,不承认也不否认,似乎在评估、在判断,她是否有资格跟他谈论这些军政大事,是否有资格知晓他来此的目的和打算。

容悦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言道:“请王爷明察,容悦决没有窥探王爷心思的故意,只不过很多事,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猜得到,所以,昨日在街上偶遇庾二公子,就动了念,想要替王爷探探路,这比特意找上门去,效果会好得多,王爷以为呢?”

穆远似乎没听到她说话的内容,只冷冷地纠正:“你该自称臣妾,称本王为夫君。”

容悦眼帘微垂,竟有些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还记得上次见他,因为心里存了妥协的想法,故自称“臣妾”,现在心态变了,不知不觉反应在称呼上,想不到这人如此敏感,立刻就察觉到了,以致于出言纠正。她犹豫了一下,软软地反驳:“只有庾王妃才有资格称呼您为夫君。”其他的女人,不过妾室而已,侧室也是妾,跟男主人的身份是不对等的。

像容府的诸位夫人,就连得宠多年,成功挤走了正室,一惯以当家夫人自居的夏夫人,也只敢喊容徽“老爷”,因为原则上,男人只有跟正室才是夫妇。

穆远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似乎平淡无波,仔细辨识又似有恼意:“我准许你喊我夫君。”

容悦叹了一口气,决定忽略过去,只关注刚才的话题:“王爷真不想结交庾二公子吗?如果王爷确无此念,那就当臣妾多事了。”

臣妾就臣妾吧,但夫君她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就算无庾琛此人出现,她也不会把自己放在如此亲腻的位置。和一位注定大权在握、妻妾成群的男人扮恩爱夫妻,是一场危险的游戏,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恩爱夫妻扮久了会当真的!一旦他玩厌了,抽身离去,你却仍以妾室身份恬不知耻地喊着“夫君”,岂不惹人笑话?

穆远不知想通了什么,和缓了语调说:“这是男人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穆远再无能,也不至于要一个女人出去打头阵。”

容悦忙表示:“我不是女扮男装嘛,庾二公子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穆远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上下打量着她说:“你以为人家真不知道,哪有你这样俊俏的男人?这样娇柔的身姿,一看就是女人。”

容悦不服气地瞪起眼:“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能怀疑我的化妆术,半大男孩像我这样的很多吧,不用说别人,单是王爷就比我俊俏,我相信王爷十几岁的时候,也同样雌雄难辨、宜男宜女的。”

穆远笑嗔:“瞎说,爷就是爷,几岁的时候也不会雌雄难辨。”

容悦作势抱拳:“好好,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小的时候是小男子汉,但爷不能否认,十三四岁的男孩,若是长相秀气,确实像女孩吧,所以我这样子,也不算稀奇,再说那庾二公子长年在军中,跟女人打交道少,人又正派,不会多想的。”

穆远似笑非笑:“哦,你对庾二的评价倒很好。”

容悦知道他话里有话,心里暗暗警惕,面上却正色道:“据臣妾这两天的观察,庾二公子确实是个正直守礼的规矩人,都说生子肖父,他跟他父亲一样。”又做出一副替主君担忧的样子:“但这样的人,恐怕不好收买。”

她的话很直接,穆远也没再隐藏自己的意图,显然已经认可了容悦与他讨论军国大事的资格:“是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好办事了。”

容悦点点头:“臣妾也是抱着结交的想法去的,根据这两日的了解,庾二公子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认识他的时间毕竟太短,日久方知人心。”说到这里,苦恼地皱起眉,手指在椅缘上轻敲,过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转向穆远道:“就像王爷说的,是人就有弱点,他那个,也不能叫弱点,只能叫爱好,臣妾刚刚想到,也许,可以从这方面打开突破口。”

穆远也来了兴趣:“是什么?”

容悦琢磨着、比划着说:“他经常出海,所以最期盼的是,船能做得再大一些,再结实一些,可以承受更大的风浪,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今天和他聊天时,每次说起海上冒险,说起那乘风破浪的感觉,他就眼睛发亮,但又遗憾船舶不够坚实,这些年,他一直在尝试着改进,可手里缺少能工巧匠,总不能尽如人意。臣妾想,若是王爷能帮他找来这样的能人,不就投其所好了吗?那,有句话,叫宝剑赠英雄,粉红赠佳人,送礼不贵精,贵在贴心,贵在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他既喜欢造船,我们就帮他造,帮他找来能工巧匠,王爷您说呢?”

穆远颇为意动,却并不接话,而是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准备宵夜,你今晚就住这儿吧,以后也别回去了。”

容悦略有些吃惊,马上镇定心神,微笑着说:“我住在这儿会给王爷添麻烦的,理由就不用我再重复了。”

穆远挥挥衣袖:“你放心,跟着本王出来的,都是心腹之人,这里的片言只语都不会传出去,何况云都离平城近两千里,那边不会知道的。”

“可是”,容悦为难起来:“我是以王爷身边的陪读小厮身份跟庾二公子结交的,我住在这里,却是以王妃的身份,上上下下都喊我王妃,平城就这么大,万一被庾家发现,一切都会前功尽弃。王爷不会忘了,王爷的正妃乃是庾家女儿吧,王爷带着我在这里逍遥,把庾姐姐丢在云都,明明这里是她的娘家,却不带她过来省亲,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若因此惹得庾家人反感,就不好办了。”

穆远回身凝视,半晌沉声道:“你到底是真为本王着想,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待在本王身边?”

容悦只能陪笑解释:“您英明神武,不用臣妾说,也知道孰轻孰重,臣妾不过一平凡女子而已,若因为臣妾误了王爷的大事,臣妾难辞其咎,王爷的一干忠心部下也不会饶了臣妾。能得王爷亲睐,是臣妾的荣幸,可凡事有利有弊,说到底,臣妾不过是来自小邦的丧父孤女,无财无势,对王爷没有任何助益,若非但不能相帮,反而害王爷树敌,损失其他强援,那些部下们会怎么想?”

穆远低斥道:“尽是借口!你逃婚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出来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巧言令色。”

说罢,转身离去,丢给她一个不容拒绝的严峻眼神和隐含威压的声音:“今晚就留下来吧,外面都黑透了,乡下的路不好走,你实在不想住这儿,明早再说。”

容悦不安起来,明早还要再说,今晚怎么办?那人以前可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怎么性骚扰的,今晚让她睡哪儿啊?

——————————分隔线—————————————

这两天总是停电,先赶着更一章,补昨天的那一章应该到晚上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宵夜

容悦静坐在房间里,久久无法回神,因为她发现,甭管穆远说话时怎样地隐含威压,背挺得有多么直,离去的身影中,仍掩饰不去萧瑟落寞。他对自己,是真的放了感情吧,所谓关心则乱,自己的情绪变化,他才有着最敏锐、最直观的感知,因此他恼怒,他质问,他失落。

这一刻,容悦觉得自己对穆远实在有些苛求了,作为一个古代男人,而且是塔尖上的人物,别的姑且不论,在男女关系上,他算是干净且执着的了。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对自己也一再容让,苦苦追求。

她甚至想,要是庾琛不出现,她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摇摆,这样为难?没得选择也是一种选择,索性没得选择,人心反而安定一些,日子也过得踏实一些。

这想法只略一闪现,容悦就觉得羞愧难当,庾琛有什么错?前世他做上司,忠诚正直,恪尽职守,对她这个下属,也尽到了教导、照顾之责,且把一腔爱慕藏在心间,从没借工作之便行骚扰之实——关于这一点,请原谅工作狂小处女的纯洁,对容悦而言,近身搏击乃至汗水淋漓地贴在一起,都只是训练的需要,打输了,被人压住变成垫底的不是很正常吗?

直到前世的她死后,绝望的上司才喃喃吐露爱意,更因为靠近她而被时空裂隙吸入,仓惶来到异世。她是死后重生的,穿越等于白赚了一世,可上司又没死,穿越前活得好好的,正当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年华,他何其无辜被她牵累?最难得的是,穿越到种马男的黄金时代,竟然没被染污,依然守着洁净的身心等待她,这份情意,叫她何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