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抓周在宫里举行,亲眷部属的周岁礼都是提前一天送的,也有少数客人没赶得及,估计会在今天补送。

但补送的客人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意料。

册封旨意颁布没多久,道贺的客人就接踵而至,礼物更是流水般送进来。

王府几位主子合计了一下,最后决定,以册封世子之名摆宴三天。

反正风头已经出得够大了,也不在乎再张扬一点。

王府的各级管事忙得脚不沾地,幸亏先前为抓周宴准备了不少东西,不至于临时抓瞎。

容悦头都是大的,因为王府世子为她所生,凡上门的女客,无不往竹园涌。她第一天得了教训,后来两天,除午休那一会儿,其余时间全都待在庾嫣的正院,陪着她一起见客。

姜颀、赵筠也表现得很活跃。尤其是赵筠,好像宣旨那日幽怨泣诉的女人不是她,一身湖水绿衫裙,清新雅致,始终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在来客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253 章 亲情是培养出来的

这天穆远下衙的时候,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到儿子稚声稚气地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鸀水,红掌拨清波。”

穆远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嘴里却在吐槽:“臭小子,念得倒顺溜,你懂这是什么意思么?”

听到他的声音,容悦迎上前,亲手服侍他换上干爽的衣服,递上一杯浓浓的姜茶,看着他喝下,又指挥丫环摆上糕点道:“今天回得早,晚饭还得一会儿,你先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吧。”

其时,小团子已经挣脱乳嬷嬷的手,一路小跑过来抱住穆远的腿,仰着头催促:“父王,举高高,举高高。”

容悦横他一眼:“父王饿了,先让父王吃点东西。”

穆远依言举起小胖团子,让他在空中“飞”了一会,才抱下来坐到椅子上,拈起一块芝麻香饼,先喂儿子吃了小半块,剩下的自己吞下。

容悦在一旁陪坐,观察着父子俩的互动,越发坚定了推迟两年再要孩子的决定。

峻儿早早地封了世子,且极得皇祖父喜爱,这样的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一块亮闪闪的活靶子!吸纳仇恨值的指数奇高,不管是自己府里,还是外面的太子那帮人,都会觉得分外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容悦虽然有些人手,也建起了覆盖广阔的消息网,毕竟根基太薄,跟穆崇、穆毓背后的强大家族势力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穆峻要想坐稳世子宝座,必须得到父王的全力支持。

同容悦一样,穆远的宠爱和支持,是穆峻的最大倚仗,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倚仗。

若有天穆远改弦易辙,穆峻别说做不成世子,连小命都难保。以穆远之狠戾决绝,他不会给自己未来的继承人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所以,容悦这时候最好不要孩子,当然也不能让府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

换句话说。不能让其他孩子分去穆远的注意力。

至少,在穆峻六岁正式入学以前,让他作为府里惟一的孩子而存在,以便和穆远培养出浓厚的、不可蘀代的父子情。

穆远说过,他要亲自给儿子启蒙,他也真的做到了。

皇室子孙,启蒙都很早。像穆峻,差不多从会说话起就跟着穆远学,现在已经认得不少字,背下了许多诗。穆远的闲暇时间大部分都被小家伙占据了,父子俩朝夕相伴。

对皇室子孙而言,血缘不代表亲情,不是他们天生冷血,而是父子从小分离。皇子一点点小就住在单独的院落里(更小的时候在母亲身边)。由一堆下人服侍,跟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基本上没共同生活过。亲情从哪里来?再加上权势的腐蚀,最终成陌路。

她不能让穆峻跟穆远疏离,与此相反,她要让儿子得到全部的父爱——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的话,穆远这人,爱一个人就是全部。对爱人如此,对孩子亦如此。

她早就发现,穆远本质上是不爱孩子的,他对出现在宫里的那些子侄们,何其冷漠!想在此人身上寻找尊老爱幼的美德…不好意思。那是什么东西?

容悦脑子里琢磨这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父子俩“交谈”:

“峻儿又学了一首新诗啊?”

“嗯,娘亲今天教的。”

“再背一遍给父王听听。”

“鹅,鹅,鹅…”

穆远转向容悦:“这首也是杂书上看的?”

容悦一楞,随即回过神来。含笑答曰:“是的,原来喜欢背这些,现在好些都忘了,还是今天听见小丫头说,府里的碧波池里养着一群鸭鹅,才想起来的。”

文化底蕴不同,教孩子也是个难事,稍有疏忽,就会背出前世流行的诗词,比如这首骆宾王的《咏鹅》。

凡是不小心背出了这个时代没有的诗词,容悦就推到“杂书”上头。好在她穿越后,为了迅速融入这个时代,读过不少笔记体的札记、游记类书籍,上面很多诗作都是信手拈来,未曾流传于世。

借着他们的名头,才一次次遮掩过去。

“这首诗不错,朗朗上口的。”穆远开口点评。

“正因为好念好记,我才教给峻儿嘛。”容悦的声音,有点邀功式撒娇的意味,听得穆远心口一热,刚想握住她的手,就见她一拍额头道:“啊,我想起来了,作者写这首诗时,才七岁呢。”

“七岁能做出这样的诗?”穆远表示怀疑。

“真的”,容悦猛点头,随口胡诌:“据说是先生领着,观摩过春水池塘,鸭子戏水后写的。”

“这样啊,春水池塘和鸭子,咱们府里也有。”

为了让小世子多些玩儿的地方,走廊里添了一溜鸟笼,池塘里放养了各种水禽。

可惜这半月来,一直阴雨连绵,外面又湿又滑,容悦可不敢让人带峻儿去水边玩。

“那孩子既有早慧,后来如何了?”穆远认为自己的儿子是神童,故而比较关心神童的结局。

容悦正想打击一下某人对儿子的盲目信心,不留情面地揭露真相:“后来…泯然众人。”

穆远犹不死心:“是不是家境不好,请不到明师指点?”

“非也!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真正有出息的人,好些小时候反而不显眼,所以未养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德性,未被‘捧杀’。 ”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穆远低声重复,若有所思。

容悦趁机劝导:“咱不要求峻儿小时读书有多厉害,在妾身看来,通达人情世故比读书更重要。等他再大一点,王爷外出办差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麻烦的话,不妨把他带上,让他增长些见闻。整天待在王府里,被一帮下人捧着,就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人物,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会把孩子养废的。”

容悦会这样说,一方面,是她确实觉得,多了解社会比坐在学堂里读死书有用得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穆峻早日参与到穆远的日常事务中去,最终成为穆远的左右手。

分明参杂了私心的一席话,却说得穆远连连点头,言语间满满的自豪,胸膛一挺:“就像爷一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容悦给了他一个可称为“鄙视”的眼神:“‘行万里路’,爷或许有;‘读万卷书’,就纯属唬人了。”

穆远不乐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嫌爷读书少啊,难怪,宁愿冒险逃婚,也不愿跟着爷,原来是想找个读书多,张口诗,闭口词的人。”

容悦立即表态:“瞎说,我才不喜欢书呆子呢,除了掉书袋,写几句酸诗,就不会干别的了。最受不了的是,偏偏还自以为了不得,嚷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鼻孔朝天,瞧不起其他行业的人。”

穆远这才开怀笑起,容悦则有些讪讪。

无论婚前婚后,穆远从未在容悦面前提起夏御,容悦也很少往上面想,那都是原版容悦干的蠢事,她既然没做过,就不会心虚。

可就在刚才,穆远的言辞和语气,却提醒她,那段过往,穆远并非不知情,并未不在乎,他只是太想营造温馨和谐的气氛,才隐忍不提而已。一旦发现容悦有念旧的苗头,他的妒意就会疯长。

场面变得有些凝滞,就在这时,天籁般的童音响起:

“父王,父王,采菲说,碧浮亭那边养了鹅,父王带峻儿去看嘛。”满屋子玩了一圈的小团子又跑过来,拉扯着父亲的衣角。

容悦哄着他说:“外面在下雨,你父王忙了一天,累着呢,等天晴了,娘亲抱你去看,好不好?”

峻儿忙道:“父王,你累呀,峻儿帮你踩踩。”

小胖娃一面说,一面蹬掉鞋子,爬到父亲膝上,两只小脚丫卖力地踩来踩去。

“这么小就知道心疼父王,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是啊是啊,小世子那会儿搭积木的时候,也说要搭个漂亮房子给父王住呢。”

丫头嬷嬷们跟着凑趣。

穆远都乐得找不到北了。

“踩踩”的话,最先是萧夫人说出来的。有次萧夫人抱着的时候,峻儿站在她腿上兴奋地直跳,萧夫人就说:“正好外婆腿酸,帮外婆好好踩踩吧,哎哟,咱们峻儿真有劲儿。”

这话说过几遍,峻儿记住了,就舀来现炒现卖,在父王这儿献殷勤。

享受过儿子的“服务”后,穆远也不累了,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说:“要看鹅还不简单,父王这就带你去,咱们骑着大马去,预备,起!”

穆远一路小跑,峻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兴奋得尖叫,父子俩很快就跑到了抄手游廊的另一头。

小世子骑着大马雨中游园,打伞的人就需要很强的臂力。

往常负责此项工作的内侍默默退下,人高马大的侍卫长云翼亲自出马,一行人向着碧波池的方向渐渐远去,空气里还回荡着孩子兴奋的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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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了几天,这边的更新又停了,唉。

第二百五十四章 萧夫人离开

穆远背着小团子走进雨中,下人们纷纷感叹:“王爷真疼世子啊。”

留在自己房里做针黹的萧夫人被峻儿的叫声吸引过来,闻言点头附和:“真没想到,王爷做父亲这般尽责。”又看着容悦道:“悦儿是独生女,你父亲在世时也很疼你的,但实话实说,远比不上王爷的耐心。”

容悦扶她坐下,亲手奉上红枣桂圆茶,嘴里道:“女儿跟儿子是不同的,儿子能骑在父亲的脖子上,跟父亲一道玩耍;女儿首以贞静为主,平日里深居内宅,跟在母亲后头学习如何理家,很多时候父亲都插不上手。这不是有耐心没耐心的问题。”

“也是。”萧夫人勉强露出笑意。

容悦见了心里不忍,摇着萧夫人的手臂撒娇:“正好这会儿那爷俩不在,咱们去你屋里说话吧。”

春痕忙凑趣:“姑娘这是要跟太太说体己话呢,生怕被我们听去了。”

她们都知道萧夫人情绪低落的原因,心里把那些嚼舌根的烂人骂了个死,想出言安慰一番,又怕开口提及,越发叫萧夫人难堪。

说起这件事,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让安侯夫人上门提亲的中年猥琐男。

萧夫人守寡之志甚坚,所以拒绝得很干脆,没留任何余地。

不是嫌男方条件不好,不是欲拒还迎,或搭架子让对方多跑几趟,而是压根儿就没往那方面考虑。

当时安侯夫人并未多做纠缠,对着萧夫人的容貌赞了几句,无非是年轻面嫩之类,就带着媒婆施施然地走了。

容悦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以她如今在雍王府的地位,再没眼色的下人也不敢当众议论萧夫人,背地里叽叽咕咕或许有,但事情本身简单明了,没有多少可供品谈的地方。照以往的经验,不过新鲜几日。就会被层出不穷的新话题湮没。

哪曾想,府里没人说嘴,外面却越传越不像话。

容悦恍然明了,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不是单纯的市井闲谈。谣言的背后恐怕有推手。

表面上,似乎是中年猥琐男对萧夫人一见钟情,故意制造舆论,让萧夫人不得不嫁于他。实际上,是想通过掌握萧夫人,对穆远产生掣肘。

——古人讲究孝道,哪怕是继岳父。也是不能忽视的存在。萧夫人头脑清醒还好,若萧夫人受后夫所惑,凡事听从后夫,对女儿女婿各种骚扰,其破坏力不可预估。遭遇极品亲戚跟踩狗屎异曲同工,都是忍又忍不了、甩又甩不掉。

不能怪容悦多心,在她看来,就算萧夫人这两年养尊处优。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韵,可年龄摆在那儿,便是一朵再艳丽的花。也开到荼靡,眼看就将凋萎。

三十六岁的女人,放到现代,也快要划归豆腐渣的行列了。

据说男人都很专一,永远只爱二十左右的女子。

这个时空恰是男人的天堂,不管多老多丑,只要你有钱有地位,哪怕七老八十(如果能活到那么久的话),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纳进很多十几岁的小妾。

不存在触犯法律的重婚,不存在人人喊打的小三。爱娶谁娶谁,要多年轻有多年轻。

有鲜嫩菜心吃,谁会啃老白菜帮子?

那中年猥琐男既是出身世家的四品官,后院的嫩菜心想必不少,他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三十六岁寡妇念念不忘,不惜制造艳遇丑闻。只为把她娶到手?

容悦不信,她从不相信爱情神话,包括穆远为她缔造的。

萧夫人也不信,她是从后院打拼出来的,对男人的劣根性了如指掌。

一旦发现事有蹊跷,容悦就不会坐视事态发展,她立刻知会刘瞻,让他派人去查。

几日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与她事先以为的有出入,中年猥琐男不是太子的人,倒与赵家有些曲里拐弯的关系。

容悦不由得阴谋论了,难道,这是赵筠走的一步棋?

赵筠进府以来,穆远驾临兰园的次数寥寥无几。虽然每次给赵府的年节礼都极为丰厚,加起来比赵府全年的收入还要多,可到底比不上自家女儿夺得宠爱、生下外孙强。赵家人着急上火也在情理之中。

赵筠是个识时务的人,在府里蛰伏一段日子后,就认清了形势,知晓等待无用,莫如主动出击。

她先试着交好庾嫣,庾嫣作为王府主母,有义务安抚穆远的妻妾,让王府始终保持安定团结的局面,故而欣然接下了赵筠递出的橄榄枝。

有一阵子,容悦每次去静园都能碰上赵筠。赵筠对她也很热情,两人常常进行亲切友好的会谈,至少在下人眼里,王府的女主人们相处得很和睦。

可在静园待得再久,都遇不上王爷,那于赵筠何益?

思来想去,赵筠只好放低姿态,一次次往容悦的竹园凑,却十有九次被驳回。

即使偶尔得以登堂,也讲不到几句话就被搅散,比如忽有客至,忽有要事…等等。

同样的场景反复出现,赵筠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上门纠缠了。

竹园不留客,穆远又死都不肯踏足兰园,她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无从施展。要想突破困局,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找缺口。

容悦怀疑,是不是因为她本人油盐不进,万般无奈之下,赵筠只好退而求其次,朝她身边的亲人入手?

容悦的亲人只有两个:幼子穆峻和寡母萧夫人。

穆峻有老江湖莫公和小狐狸莫真守护,连四个大丫头都身怀绝技,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侍候,赵筠要对付他很难。

相比较而言,设计萧夫人更容易一些。

容悦有些自责,是她太托大了!以为萧夫人上香途中避雨,身边跟着一堆仆从,人人皆可作证,她与房主人不过隔着丈余说了几句话,想泼污水都没地儿泼。

她忘了,所谓谣言,就是捕风捉影,加油添醋,把一次再简单不过的避雨,拼凑成寡妇遇鳏夫的暧昧片段。

最后,甚至演变成萧夫人衣衫尽湿,曲线毕露,被男人看光光,回家时外面穿的是该男的衣服。

传到萧夫人耳朵里,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病倒了。从四月到九月,近半年时间,萧夫人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场,一度起不了床,人参燕窝不知吃了多少,才慢慢好转。

瞅着萧夫人瘦了一圈的脸,容悦惟有唏嘘。

在穆远的强势干预下,谣言什么的早就平息了,中年猥琐男也因贪污受贿,被贬官抄家, 连累得一家几百口发配边关垦荒。

谁都知道他在为岳母出气,可人家证据确凿,依律论罪,无可辩驳。

女婿这么给力,萧夫人深感欣慰的同时,又暗自羞恼,总觉得自己给女儿女婿惹了麻烦,连府门都不肯出了,平时除逗逗外孙,就躲在房中做活。

容悦想劝一劝,所以挽着萧夫人来到她所住的东厢。

才坐定,就有小丫头传话:“王妃,外面有客求见,说是…从洹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