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就笑了,点了点头。

过佳希请钟言声去自己学校附近的一家老电影院看电影,票价很便宜,一个人二十元,可以看一个下午,不过放什么电影是随机的,没得选择。

他们看的是一部几年前大热的英国电影,她已经看过了,但没有说出口。

放映厅里一共只有六个人,除了钟言声之外都是学生。

出乎意料的是电影的前三分之一他看得很认真,等过了三分之一他就睡着了,头微微低着,一只手背贴在左脸上,不凑近看,很可能误以为他还在专注地看电影。

过佳希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坐着,尽量不发出声音影响他睡觉,她觉得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很久,大屏幕上出现让她印象深刻的一幕。

小女孩站在一个深水潭前,转头问罗比:“如果我掉下去,你会救我吗?”

“当然。”罗比笑着回答。

他刚说完,她就跳了下去,他喊她的名字,惶恐地跟着跳下去救她,在盈盈碧水间,穿过漩涡和蔓延的水草找到了她,把她抱出水面,她开心地去亲他的脸,却被他愤怒地甩开,上岸之后,他在前面走得很快,她一边追一边不停地说谢谢。

他停下来,转身骂她:“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愚蠢的事。”

她读出了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让你来救我,难道你不知道?”

“你很可能会淹死,你差点害死我们,你要开这种玩笑吗?”

她很紧张,却执着地说自己的心声:“我感谢你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惜她终归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因为偏执和嫉妒,撒谎冤枉了他,造成他和自己姐姐的天人永隔,她带着悔恨和痛苦地过完了余生,唯一能赎罪的只是在自己的小说里创作了一个美好的团圆结局。

微光悄无声息地灭了下去,过佳希转头看钟言声,他还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她慢慢靠近他,他似乎在潜意识里感受到了,贴着脸的手落下来,她的心咯噔一下,垂眸一看,他的手就按在她的腿上,再看看他,他还在睡觉,显然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拿手去挪开他的手,因为怕不知轻重吵醒了他。

屏幕上开始放第二部电影,又过了二十二分钟,他醒了,很自然地收回手,抬眸的时候发现她手里拿着一盒小点心。

“刚才服务员过来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就点了这个。”过佳希的眼睛满是笑意,大方地递给他一个,“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他接过后吃了一个,觉得味道还不错,就是外形幼稚了一点。

“你睡得好吗?”她一边吃一边问。

“嗯,不过好像睡过头了。”

“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随时随地睡着。”她适时说一句,“钟老师肯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有太大的压力。”

他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眼眸,以及那一贯就有的明亮的微笑,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说:“谢谢你。”

就这样,他们看完了两部电影才离开电影院,走之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路过卖票的地方,过佳希听见一个女生在对她的男朋友抱怨:“你怎么回事啊?选了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放的都是几年前的旧片,无聊死了。”

钟言声闻言止步,低头对过佳希说:“我觉得这个地方很好,至少适合睡觉。”

过佳希挑了挑眉,一脸得意。

他们又在附近的餐馆吃了饭,一起步行回去,过马路的一刻,他差点去牵她的手,幸好很快想起一个事实,她今天没喝醉,脑子很清晰,不用人费心带她过马路,于是沉稳地收回了手。

路过有卖雪糕的小店,过佳希掏钱买了两个,其中一个给钟言声。

大冷天吃雪糕是需要勇气的,难免吃着吃着鼻涕就掉下来。

“糟糕,纸巾用完了。”过佳希有些懊恼。

钟言声从羽绒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巾包,递给她。

“请帮我抽一张,我手上都是雪糕。”

钟言声直接扯了一张出来,在过佳希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擦去她那段快掉在衣服上的鼻涕,理由很简单,他没想到有人吃雪糕会吃成这幅模样,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过佳希呆住,好半天后才眨了眨眼睛。

他转身把纸巾扔进边上的垃圾桶。

走了一段路,她问他:“你怎么不流鼻涕?”

他淡定地向她解释:“我小时候很喜欢在冬天吃冰棍,最高纪录是连吃十根。”

过佳希睁大眼睛,心想这会吃坏肚子的啊。

果不其然,钟言声接下来说的是:“当晚送去医院了,幸好被救回来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吃那么多?”

“父母不在家,自己做菜很麻烦,就吃冰的东西填饱肚子。”他说着低头看她,“谁小时候没做过蠢事呢?”

过佳希点点头。

“我只是想说,冬天吃冰这个本事我小时候就练成了,区区一支雪糕算的了什么?”

她不由地笑了,莫名地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可爱,要知道他平常给她的感觉是很老成的,竟然会在此刻不经意地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太难得了。

“说起小时候吃雪糕,我总是太急,咬下第一口嘴巴就被冻住了,有一次用力扯下来,结果是嘴巴破皮,流了很多血。”过佳希也提起自己的惨痛经历。

“拿温水冲一下就行了。”他告诉她,“记得别用太烫的水,否则一冷一热嘴巴会很快变肿。”

“你简直是生活小贴士。”她恭维他。

“等你再长几岁,什么都知道了。”

“你说得自己很老似的,其实你也不过比我大六岁,我爸也比我妈大六岁,我妈说他有时候就像个老顽童一样,自己常常要照顾他,否则他睡觉都不盖被子…”

说到这里,难免有些尴尬,过佳希自动消音。

一会儿后,她又开口:“过几天我去医院看看钟老师,好不好?”

“他现在住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探病时间,不太方便,等他回到普通病房再说吧。”

她知道他的顾虑,更多的是不想麻烦她,她点头表示理解,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话:“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也许能哄你开心。”

他反问她:“你不是快高考了吗?还有时间做别的?”

“学习和娱乐两不耽误,我也需要一点事情做消遣。”

“原来你把我当成消遣。”

“…”

“很少有人能哄我开心,我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小时候很多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

“为什么?”

“那会儿有点自视甚高吧。”他坦然地说。

过佳希凝神听下去,听他说完一个很短的故事,小时候有一回,他随大人出去旅游,和同行的小伙伴在海滩堆沙堡,他堆完后去游泳了,等上岸的时候看见另一个小孩指着他堆的那个漂亮的沙堡,谎称是自己堆的,刚要得到爸爸的夸奖,他走过去揭穿了真相:“你一直都在玩泥巴。”

他那时候说话不留情面,的确是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又过于聪明,很少有同龄孩子愿意和他在一起,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她可以想象他小时候认真严肃的模样,越想越有趣。

“我还不用你哄。”他说,“不过,如果你有问题想找我,随时都可以,不用有顾虑。”

他的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真是收到了优待,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她应该是他默认的一个朋友了。

为此,她骄傲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声声,你明明想拉佳希的手却还要找一些看似合理的借口,亲妈不忍看了,可爱的你们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第十章

开学后是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大部分学生每一天都过得清醒有条理。

学习小组的成员依旧隔三差五去清吧写作业,孟自远很照顾这些小朋友,常常拿一些好吃的招待他们。

苏小非心态一向很好,脸上永远挂着从容的微笑,过佳希虽然常常皱着眉头做题,但碰到解不了的题目也不似以前那般焦急,欧阳俊男倒是看上去比以往严肃许多,人也更沉默,何消忧则变得有些神秘,常常写作业到一半就发短信,有时候还跑去洗手间接电话。

“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呢?”孟自远亲自端上一个烧烤拼盘,笑盈盈地问他们。

过佳希说:“我想当一个编导。”

只不过,爸爸妈妈不支持她参加艺术类考试,她只能作罢。

何消忧说:“我想从事和计算机有关的行业。”

她的答案让过佳希顿时想到了许亭彦,他就是学计算机的。

苏小非等何消忧说完后再开口:“我还没有想好。”

欧阳俊男说:“我想当建筑师。”

过佳希一怔,从没听他说过。

“你们都是有前途的人,我真羡慕你们。”孟自远平心静气地说,“好好加油。”

过佳希抬头说:“我才羡慕孟哥你呢,不到二十五岁就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酒吧,这样的成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你这小丫头,总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

过佳希跟着笑了笑,又悄悄转头问欧阳俊男:“你喜欢建筑啊?”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适合自己罢了。”欧阳俊男老成地说。

“可是读建筑系很辛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撑到最后吗?”

“当然,既然选择了一个方向就要坚持到底,个人喜好没有肩负的责任重要。”欧阳俊男看看过佳希,一脸她很天真的表情,“你以为有多少人在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工作和兴趣本来就不能兼得,这是常识。”

过佳希沉默,心里明白他说的话有道理,但始终说服不了她。

孟自远喝了一口酒,缓缓开口:“俊男,我倒是有一个实在的建议,等考试结束就去减肥吧,以你现在爬个楼梯都要流一身汗的事实,很难负荷以后的工作量。”

其他人同时看向欧阳俊男,一起点头。

欧阳俊男,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两百零四斤…在学校里也是最显眼的存在。

“哦。”欧阳俊男镇定地应了一声。

坐地铁回去的时候,何消忧一直转过头发短信,过佳希忍不住问:“你最近一直和谁联系啊?

“一个亲戚。”何消忧轻轻说。

过佳希看出她在撒谎,小声说:“你最近很不对劲,上厕所都不喊我一起去了。”

何消忧抱歉地笑笑,眼睛还是落在手机屏幕上。

“你不会又和许亭彦联系上了吧?”

何消忧的肩膀一僵,回头的时候目光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为自己解释。

过佳希瞪大眼睛看她。

“是寒假的时候他先联系我的,不是我主动的,你别生气。”何消忧迫不得已地承认。

“我没生气。”过佳希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何消忧心虚地低下头。

“说真的,你这么好的姑娘,干嘛一定要不断地去倒贴他。”

何消忧先是一愣,再拼命摇头,详细地解释:“你相信我,我发誓这次真的不是我去找他的,是他来先找我的,说是他朋友新开了一家餐厅,开业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他请我吃饭,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他很坚持,我只能去了…”

过佳希听到这里才知道何消忧那天谎称生病不能出门是为了许亭彦,原来如此,在好朋友和喜欢的男人之间,何消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想到此,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对许亭彦更是喜欢不起来。

“那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她问。

“还是朋友。”何消忧补充了一句,“但是他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他并没有看不起我,也许是我之前想多了。”

过佳希想起生日派对那天,许亭彦对她们的冷落是众人皆知的,他甚至没有将何消忧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都这样了,意思很明显,就算没有看不起何消忧,也绝非当她是平等的朋友相待,换成自己,有了那样不愉快的经历,是绝不可能再和许亭彦有联系的,没想到何消忧这么快就把那天的事情忘记了。

何消忧猜到过佳希在想什么,又解释了一句:“生日派对那件事,他后来向我道歉了,我想了想也不全是他的错,那天人这么多,的确很难照顾到每一个人。”

过佳希听出她话里的护短之意,明白一个人的感情只会跟着当下的感觉走,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何消忧拉了拉过佳夕的袖子,对她说:“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没自尊心了,我也和他说过了,从明天开始到六月之前不发短信了,我要安心复习。”

“嗯。”过佳希不想再多说什么。

话是如此,后面的两个月里,过佳希两次看见许亭彦中午出现在学校门口,亲自送吃的给何消忧,还把手按在何消忧的肩膀上,她只能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离六月越来越近,叔叔婶婶轮番对过佳希展开心理疏导,希望她保持好心态,成熟地看待胜败,连堂弟豆豆都会在每天饭后削一只苹果递给姐姐,说一句:“放轻松,一切都是小事。”

高考前的一周,过佳希放假在家休息,第五天的时候,她照常慢跑,跑完后买了一杯饮料,一边喝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车站,刚好有一辆眼熟的公交车停下,她几乎没有考虑就跳上去,跟着车子往熟悉的方向而去。

这一次,过佳希没有时间在钟言声的楼下徘徊,考虑要不要上楼去见他,见到他后说什么,因为刚好钟言声就走下楼。

他一眼看见穿着一身运动衣,扎着高马尾的她站在灌木丛旁边,低头思考什么,他走过去,直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个惊呼,回头后就笑了:“你干嘛吓我?”

他打量她一身的穿着,问道:“你跑过来的?”

“跑完后坐车来的。”

“还有两天就考试了,不在家好好休息?”

“闷在家里时间过得很慢,人越来越紧张,还不如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她看着他,“你现在要去哪里?”

“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