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天,老秦送来的午饭她一口未动。

看着渐浓的夜色,老秦端起冷冰冰的饭盒,担忧地说:“你多少得吃点东西啊。”

“我不饿。”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几颗心急的星子已经跃入空中,争先恐后地忽闪着。

“小君……”

“秦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很好,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累。”她打断老秦。

不信的人,始终不信,多说无益。她灭了所有想让他人相信自己的念头。

老秦看着她沉寂的侧影,叹息:“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再见。”她喃喃。

老秦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旋即侧过脸,嘴角有笑意:“七夕见。”

七夕?!

对,明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七夕没有任何意义。

七夕……嫁衣……

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件令人万般不悦的衣裳。君岫寒凄然一笑,在整个白天都没有发作过的疼痛又在心口肆虐起来。

她痛苦地呻吟着,蜷缩在椅子上的身体颤抖不停。

身体越疼,脑子反而越清醒,昨夜梦中的情景,女人的眼,男人的手,甚至那白瓷瓶上的花纹都历历在目,不似梦境,倒像真事。

老天,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

君岫寒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天花板,期盼锥心之痛快些散去,又或者让自己即刻停止呼吸,不要再受这已经受不了的痛楚。

闹钟嘀嗒嘀嗒走动,红色的时针慢慢抵达午夜十二点。

疼痛终于隐退下去,君岫寒却不敢乱动,又躺了一会儿才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擦去一脸的汗水,她端起水杯,一口气灌下一杯水。

刺激的凉意从食道扩散至全身,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甩甩头,身体的不适在此时悉数消失,什么疼痛,什么愤怒,什么委屈,全部归于平静。

甚至,她还觉得有点饿了。

人体是多么奇怪的构造物,刚刚还死去活来,此刻疾痛全无。

突然,包里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

谁会在这个时候发短信?!

君岫寒的朋友少之又少,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短信给她。

取过包,掏出手机,她的目光里闪过讶异。

谢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头的短信框里,只有八个字——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君岫寒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她马上拨通了谢菲的电话。

通了。

接电话啊!!

君岫寒心头焦急地喊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隐隐的歌声从门外的走道上飘过。

君岫寒心下一惊,她知道谢菲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千里之外》是这丫头最爱的手机铃声。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办公室。

取过包,掏出手机,她的目光里闪过讶异。

谢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头的短信框里,只有八个字——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君岫寒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她马上拨通了谢菲的电话。

通了。

接电话啊!!

君岫寒心头焦急地喊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隐隐的歌声从门外的走道上飘过。

君岫寒心下一惊,她知道谢菲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千里之外》是这丫头最爱的手机铃声。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办公室。

昏黑的走道上,千里之外的铃声一遍又一遍重复,越靠近三号展厅,声音越响亮。

君岫寒举着手机,在幽暗的灯光下偱声疾行,直奔空空的展厅。

最终,她的脚步在嫁衣前止住,顶上吝啬的灯光洒在展柜一侧,细碎的光点纷乱闪烁,里头的红衣在光线的扰乱下,恍惚间有了人的味道,安静地站,安静地看,安静地盼……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铃声在耳际悠扬高飞。君岫寒挂了电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展柜后头,那块被及地金丝绒布帘遮住的墙壁。

那墙上,镶着一个大大的壁柜,老秦说早些年里头是用来堆放文档的,博物馆装修过后,这壁柜便成了放杂物的地方。

手机铃声,毫无疑问是从壁柜里传出。

“谢菲……”君岫寒发白的嘴唇惶惶嚅嗫,犹豫再三,她抖着双手掀开布帘,拉住暴露出来的,壁柜上冰凉的铁制把手。

咣当!

沉重的开门声震荡了整个大厅。

君岫寒惧疑的目光落在灰尘仆仆的壁柜里,霎时凝固——

一人多高的宽大空间里,身材娇小的谢菲双臂呈一字型平伸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悬浮在离柜底不满半尺的地方,画着烟熏妆的大眼睛虽然圆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混浊无觉地看向前头。她的手机斜躺在壁柜一角,显示屏上的背景灯光尚未熄灭。

君岫寒紧紧捂住了嘴,本能地朝后退去。

忽地,她的脚后跟触到了另一人的脚尖,惊恐之下,还来不及回头,君岫寒只觉后脑上窜过一阵椎心刺痛,似有一根长针破骨而入,左右搅动,生生要将她的头颅搅成碎末。

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错乱,君岫寒重重倒在地上,在意识彻底丧失前的刹那,她见到的最后的光景,是那件静立于柜中的嫁衣,悠然穿过厚厚的玻璃,带着猜不透的浅笑,缓缓朝自己飘来……

衣裳也会笑么?!

君岫寒昏迷前脑中迸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鲜艳的石榴红,轻易侵蚀了全部视线……

嫁衣4

土尘和了枯黄的草屑,在空中飞扬四散,罩了整块凸出于草原的山坡。

逆风中,立了两个男人,身上曲领衫一紫一朱,均是幞头官履,革带束腰,微微眯着眼,并举大袖半遮了脸,在这迷眼的坏天气中,费力地盯着山坡下一处不显眼的凹地。

三五个壮力兵丁手举锄头铁铲,紧张地挖着脚下的土,所站之地,已成一方矩形深坑,黑黄相间的泥土在坑边堆如小山,一口黑色的描金漆木棺椁静躺于侧。

“堂堂公主,竟落个葬身荒野的下场。”年纪略少的朱衣人惋惜地叹气,“皇上未免太绝情……”

年长些的紫衣者像是听了什么犯忌讳的大事,忙严声低斥:“小心说话!皇上岂是你我可以随意说论的!仔细你的乌纱性命!”

朱衣人不以为然,道:“仅凭国师一句朝有妖孽,便杀了自己的女儿。公主何罪?不过天赋异禀能预言将来事罢了,我看那妖道更像为祸朝野的祸害!”

“你……咳……”紫衣人脸色一白,旋即重重跺了跺脚,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用这种方式发泄,末了,摇头叹道,“错就错在她不该说出临安被占,帝君成囚这般犯大忌的话啊。皇上对这女儿本就视为异类,赐她侧殿于这荒野之地已是莫大恩惠。如今战火连天,我军败多胜少,加上国师从旁作梗,皇上自然确信贻害国运的是公主殿下,杀之方能救水火正朝纲啊。小小年纪……可怜哪……”

沉默半晌,朱衣人却发出两声冷笑,道:“九五之尊,处死个公主无可厚非。可是何苦要用这下作手段,偷摸行事?!国之将亡,不因公主,却因昏君!”

“此话跟我说了便罢!被旁人听到,你纵有十个头也不够落地!”紫衣者警惕地看看四周后,方才又说道,“公主身藏异禀,皇上眼中视同妖孽,惧多于恨哪!不派那公主最信的人去,只怕事情不成反惹恼公主,多生枝节。”

“呵呵,天武将军,我曾以为他是朝中难得的真英雄……”朱衣人放低袖子,拂去脸上的赃物,不屑地甩开,“却没想到终是个无情孬种。亲手喂心爱之人饮下毒酒,大丈夫是假,伪君子是真。”

“唉,休再多讲了。”紫衣者拍拍对方的肩头,目光投向渐渐暗淡的天际,“只怪红颜命薄。七夕之夜,孤埋黄土……公主殿下,来生莫再入皇室,投个平常人家去罢。”

愈发如浓墨泼上的天顶,隐约有两颗闪烁不止的星子,朝彼此努力靠近着,再眨眨眼,方知是幻觉一场,茫茫苍穹上哪里见得半颗星子,黑得绝望。

刚才微弱下去的夜风,又有了强硬的势头,二人背过身避开讨厌的土渣草末,垂下头,抱臂不语。

许久后,凹地中有人气喘吁吁跑上坡来,朝二人躬身禀报:“大人,墓穴已挖成!”

二人对视一眼,随这兵丁下到了凹地。

火把的光在风中晃动,映出数张汗津津灰扑扑的脸。

紫衣者眼神复杂地看看那副快被夜色融化的黑色棺木,犹豫片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打开,取了一张浅黄小纸出来。

“去罢,既然皇上这么吩咐,我们必须照做。”他把黄纸递给神色凝重的朱衣人,“国师的话,皇上视为神谕。你我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接过黄纸,朱衣人嘲讽的笑容在火光中闪动:“封妖符……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么?他们当真怕公主变了妖,从墓穴爬出来吃了他们?既畏惧如斯,当初又何苦下这狠手?”

“贴上棺盖罢,莫再多言!”紫衣者微愠,为对方的心直口快。

朱衣人忿然哼了一声,拂袖朝棺椁走去。日期:2007-8-921:53:00

不待他靠拢,突地,竟有股强如刀锋冷若冰霜的阴风自新挖成的墓穴里猛窜而出,灭了所有火把,直扑棺椁。

砰一声巨响,早已合好的棺盖竟生生挣断了深深钉入的铆钉,翻开倒立,最后仰倒在棺椁后头的泥地上。一层渗着雪白的青光,从棺椁内升漾而出,流水般盘旋在上方,将整个棺木密密包裹起来,黑暗中,徒生惊心的妖异。

见状,在场众人无不大骇变色,两个胆小的兵丁拔腿便想跑。

“给我站住!”紫衣者毕竟年长,突来的恐惧还不足以淹没他的理智,他怒目看向那两个准逃兵,“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擅自离开,杀无赦!”

“老师……”朱衣人举着黄纸的手微微抖动,僵硬地转过头,“这……”

紫衣者不作声,略一沉思,一把拿过对方手里的黄纸,定定神,迈步朝棺椁而去。

“小心!”朱衣人生怕他出事,慌忙跟了上去。

离棺椁越近,二人胸前的起伏便越明显。

仅剩一步之遥,紫衣者既像安慰自己的学生,又像安慰自己,喃喃道:“我们与公主素无仇怨,纵是作了冤魂,她也不至向我们下毒手。”

阴风渐渐止住,棺椁的边缘,出现两张被光束照亮的脸孔,以极致的严肃掩藏着心底的虚慌。

“公主……”

良久,两人同声低呼。

棺椁里,躺的是那倾国倾城的人,一身华美嫁衣,衬红失了血色的脸庞,长长睫毛覆在嫩到能看到细细血管的眼皮下,一点亮亮的东西在眼角闪烁,像眼泪。

棺外二人,似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冲撞了最纤弱的神经。

“公主殿下……微臣知您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您还是……”

紫衣者把着棺木边缘,语重心长的“劝慰”尚未说完,他已自行闭上了嘴巴。

身旁的朱衣人被此时所见,惊得倒退三步——

棺中女子,忽地睁开了眼,没有光泽的漆黑眸子带出冰凉绝望的视线,直望天空。

锵一声脆响,如水晶碎了一地。她的脸,以及所有露在空气中的部位,骤然爬满横纵不一的裂痕,如被重物砸碎的瓷器。

一股比暴风更强劲的力量从棺木中心迸撞而出,龙卷风般将四边的青光搅成了漩涡,而女子碎裂的身体,更被这股力量轰然吸起,从嫁衣中分离出来,眨眼间碎成了一片比灰还细的白点,在外人惊异的眼神中飞舞着,并渐渐失去颜色,跟空气融为了一体,到最后只剩下一道若雾的青烟,猛扎入那件空荡荡留在棺底的嫁衣之中。

棺椁,开始上下抖动,泥地上被压出了越来越明显的印。

浓到扎心的恨意从四面八方压来,紫衣者慌忙退开,捂住胸口,大吼:“来人啦,速速将棺盖合上!”

兵丁们不敢有违,硬着头皮一拥而来,抱起棺盖砰一声盖上。

紫衣者趁势而上,一把将手中黄纸贴到棺盖正中央,随即跳开到一旁。

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凸现出血色的光彩,将整个棺椁都映成一片暗红,颇似染了一层将干未干的血迹。

棺椁如一条垂死而动的鱼,还在不甘地抖动,棺内仿佛还传出咚咚的撞击。

在场的兵丁已吓得抱作一团,只有他们口中的两位大人,还顾念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站立。

跳动的棺木,寂静的山坡,成了最诡异的对立。

一直到天上的一角探出几颗暗淡的星子,地上的人心理已濒临崩溃的极限时,棺椁在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后,静止了,贴在上头的符纸已经没了踪迹,只在恢复本色的棺盖上留下一道四四方方的浅印。

又等待许久,确定棺椁是真的“安分”后,紫衣者擦着额际的冷汗,朝手下呵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将棺椁葬入墓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