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杰通过这种手段,收拾过不少对手,却万万不曾料到,有一天会作茧自缚。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有成千上百条看不见的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线的另一端落在对方的手里,他在渐渐用力,而他的心脏也在一点点被勒紧。

孱弱的呼吸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他面色青白,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钟云从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松开了线的另一端,任杰登时重获新生,乍然栽倒,背脊与床板重重接触,发出了及突兀而响亮的一声。

其他四位室友俱是一惊,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发现任杰已然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他这是怎么了?”几个人立刻围了过来,见这位新室友面如纸色,满头冷汗,都相当意外。

钟云从站了起来,也走过去看了一眼,不以为忤地笑道:“大概是身体不太舒服吧……哎,你说这动不动就晕的,还跑到训练营凑什么热闹?”

胖子一惊一乍的:“不、不会出、出人命吧?我、我咋瞧着他、他不太行了呢?”

路远则是忧心忡忡:“看他这样子,是不是心脏有问题啊?这可不是小问题啊……”

金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跟着钟云从取笑了任杰几句:“我看37号说的没错,这弱不禁风的,跑这儿来玩吗?简直是瞎胡闹!”

“行了,让他躺一会儿吧。”钟云从示意他们都散了,转身要回自己铺位的时候,却冷不丁地与瘦子打了个照面。

他这才注意到,瘦子一直没有加入到七嘴八舌的讨论中,难道……一直在观察他吗?

瘦子见他看过来,笑了笑:“真够凶险的。”

钟云从一怔,回过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过了。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无心之语还是……有意为之?

钟云从盯着那个精瘦的背影,眉心纠结成一团。

恰在此时,任杰那边发出了模糊的低吟,他侧脸望去,发现人已经醒了。

见对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目光灼灼地望向他,钟云从不禁失笑:“感觉怎么样?”

任杰的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因为还没有从那场悄无声息的交锋中恢复过来。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钟云从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他。

钟云从不是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他不在乎。

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之后,他准备上床睡觉,却听任杰冷沉的声线。

“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找到钻空子的机会。”

他转过头,好笑地瞅着他:“还想着下一次啊?”

任杰的呼吸尚未平复,眉宇之间却满是桀骜:“我不会再输给你。”

“你也知道你输了啊?”他声音淡淡的,“本来我是想着,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这个人,但好歹是室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着息事宁人,捏着鼻子过三个月得了……不过你要是不肯罢休的话,我也无所谓。”

他说着靠近了对方,压低了声线:“你要是想找事,那就来。我这个人一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只不过,下一次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说完,冲对方笑了一下,随即便和衣往床上一倒,拉上被子,蒙头睡觉。

至于任杰的表情如何,瘦子是否又在暗处窥察,他不想也懒得去搭理。

这个宿舍的空气……真是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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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岂言那边模棱两可,苏闲这边却是实在耽误不起,治管局的工作重心向来落在西城,二十多年来都不曾转移过,现在这起案子虽然恶劣,但也不至于让整个部门改变工作方针。

人力物力都极为短缺的苏闲,决定先往市中心的总部去一趟。

他跟姜岂言说的那句“找领导”,可不是危言耸听。

进了治管局大门,他熟门熟路地直奔领导办公室,沿途碰上了不少熟面孔,也没时间一个个招呼,随手抓了个人打听:“哪位领导在?”

“今天轮值的应该是任副局。”

苏闲听到这个名字,行色匆匆的步伐倒是顿了一下,他提了下嘴角:“正好。”

那位同僚不解:“啊?”

他摇摇头:“没什么,有事,先走了啊。”

三言两语地应付过去之后,正好到了顶楼的副局长办公室。

他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在未得到允许之前就推门而入。

办公桌后上了年纪、身形发福的中年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把一样东西往抽屉里塞。

苏闲眼尖,一下子就瞧出对方试图藏起来的是一盒巧克力,不由得笑了:“哟,任局,您又背着王处长偷吃甜食了?您那血糖降下来了?”

大腹便便的任副局长见办公室的门这么旁若无人地破开,还以为是同一部门的妻子前来突击检查,面上还带着几分心虚和尴尬,却没想到这位胆大妄为的不速之客是苏闲。

他登时板起脸来:“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还没让你进来呢!”

苏闲摸了摸鼻头,叹气:“这不是事态紧急,来不及讲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吗?”

任副局长没好气地指着对面的椅子:“事态不紧急的时候也没见过你尊敬长辈……行了别站着了,坐下来说。”

苏闲一脸乖巧地照做了,等到他坐下,任副局长从糖果盒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顺手还丢了一块到苏闲那边,他捻起糖果,不禁莞尔。

见任副局长开始悉悉索索地剥糖纸,苏闲劝了一句:“还是别吃那么多了吧,高血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上司吹胡子瞪眼:“你个臭小子哪只眼睛看到我吃的很多了?这才是我今儿的第二块!”

苏闲嘴角抽搐了一下,也没打算继续跟领导犟,他今天也不是为了问候领导而来,意思意思就行了。

“今早在一号所的辖区内发现了碎尸,这事儿您听说了吧?”寒暄完毕之后,他直接切入正题,“不瞒您说,我是为这事儿来的。”

因为案件性质恶劣,一号所的所长迅速地把此事上报到了总部,任副局长自然也了解一些情况,他点了点头:“知道一点……听说死的是个小姑娘?”

“十七岁的女中学生。”苏闲纠正道,“我刚从她就读的青山中学回来。”

“去查了?有情况吗?”任副局长的口吻听起来更像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因为他下一句就是话锋一转,“不过这种类型的案子,按理来说,应该移交给综管局的纠察队吧?”

苏闲面色凝重:“我知道您的意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在对一名目击证人的问讯过后,有了个意外的发现。”

“哦?”

“这起凶案并非常人所为,而是异能者干的。”他字斟句酌,“至少,劫走被害者的人,可以确定是异能者。”

任副局长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跟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苏闲眨眨眼,一脸为难:“目前只有个初步的推测,很多地方我自己也没头绪……等我理清了再跟您报告。”

任副局长楞了一下,随即笑骂道:“你这小子,是急着查案去,不想在我跟前浪费时间是吧?”

苏闲赶紧摇头:“哪能呢?主要是现在的线索实在太有限了……”

“行了行了,别拿话搪塞我!”任副局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跟我要什么,就直说吧!”

“任局就是任局,我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您?”苏闲本就是为此而来,见领导主动提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一口气把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咱们一号所的情况……我现在手头是要啥没啥,没有人手就算了,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很是影响我们侦查案情啊……”

任副局长吹胡子瞪眼:“少拍马屁!待会儿你自己到车库去看看,哪辆空着直接让你的人开走!对了,等这案子完了,记得给我开回来!”

苏闲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就知道您通情达理!那您看人手这边……”

任副局长嘴里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问道:“你需要几个人啊?”

“需要几个人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个案子麻烦就麻烦在凶手把尸体处理的太干脆,从尸体这边找线索基本是希望不大了,所以我想从抛尸的方向入手。”苏闲言辞恳切,“光是现在发现的抛尸场所就有八处,而尸体的头颅、内脏目前仍然未曾发现。我需要让人把抛尸之地附近的所有住户都挨个问上一遍,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

“嘶……”任副局长听了他这番话似乎是犯起了牙疼,他捂着腮帮子语重心长地开口:“小子,咱们局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不止是西城,哪个岗哨都离不了人,你这个要求实在是……”

“哎我清楚!非常清楚!”苏闲赶在领导发表长篇大论前抢到了先机,“您也很了解我,知道我也不是那种会让您为难的人……是,咱们局里调不开人手,可隔壁不是养着一大把吗?”

任副局长的牙疼瞬间就痊愈了,他霍然起身,手指戳到了苏闲脑门儿上:“你个混小子还敢说自个儿懂事,都把主意打到隔壁身上了还说不让我为难?”

苏闲捂着脑门赔着笑:“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吗?案子总得破吧?”

任副局长气地直哼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综管局那帮老家伙什么关系……他们哪会买我的账?”

“您的面子这么大,谁敢不买?”苏治安官继续拍马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小子一说好话,我就牙疼。”任副局长板着一张脸,“赶紧滚蛋吧,该干嘛干嘛去,我晚点豁出这张老脸打个电话问问。”

苏闲却不为所动,死皮赖脸地怂恿道:“现在就打呗。反正您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

他说完就缩着头避开了领导迎面砸来的糖纸,任副局长虎着一张脸:“你个小混蛋越来越过分了,居然敢支使我……谁说我没事做了?”

他不肯放弃,继续软磨硬泡:“打个电话也不费您多长时间的。”

“哟嚯?反了你了?”任副局长脱下脚上的皮鞋作势要揍人,苏闲一面配合地躲闪着一面嬉皮笑脸地威胁道:“您这样的话,我只好去求王处长了……”

“……”任副局长高举着鞋的右手顷刻间就耷拉了下来,却仍是故作镇定:“你求她也没有,这事儿不归她管!”

“那我就找她老人家叙叙旧呗,反正也好阵子没见了。”苏闲笑眯眯地说道,“就是我有点担心,聊着聊着,我要是嘴一快,一不小心说出您偷吃巧克力这种事可怎么办呀……”

以妻管严闻名全局的任副局长彻底认怂了,他把皮鞋往地上一丢,光着一只脚就坐回了位置上,拿起电话,不忘瞪某人一眼:“打完这个电话之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三个月之内别出现在我跟前!”

苏闲对天发誓:“我保证!”

他的要求基本上得到了满足,在任副局长跟综管局那帮老家伙掰扯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达成了这桩两大部门之间罕有的合作。

只不过……

“纠察队会同你的人一起行动,你们联手来处理这个案子。”任副局长告诉他,不等苏闲抗议,他先把人堵了回去,“你没听错,意思就是你们一起来侦办这个案子,你要问为什么……你用了人家的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还不让人过问吗?”

苏闲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权力欲特别重的人,事实上,适当的时候,他很乐意分权,但前提是对方要能派的上用场。

他也不是真觉得姜岂言有多废物,只是觉得那家伙不会把心思用在这种正事上——大概对他来说,敛财才是正事。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能够合作愉快吧……要是不愉快,对付姜岂言,他还是有把握的。

“我知道了,会和纠察队那边好好相处的。”

他嘴上说的乖巧,任副局长却是相当怀疑:“我可是听说你跟纠察队那个小子有点过节的……”

“跟我有过节的人多了去了,咱们局里不也是。”苏闲无所谓地笑了笑,“大家还不是一样当同事。”

“总之,别给我裹事儿就行了!”任副局长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忙你的去吧,赶紧走人!”

苏闲冲他行了个礼,拉开门正要迈出去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扬手掷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来势汹汹地朝办公桌后的任副局长飞去,后者有所察觉,面上有讶色一闪而过,却也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掀了掀眼皮。

而后,他掷出去的那颗糖果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凝固在空中。

可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苏闲就知道,他这位身形臃肿行动迟缓的领导早已将他出其不意的攻击化解于无形之间了。

糖果落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了几下,苏闲的目光停留片刻,抬起眼,对着波澜不惊的任副局长鞠了一躬。

“在我加入治管局以前,您就很少出手了,我一直想见识您的本领,今儿个没按捺住好奇心,跟您开了个玩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避开了对视,但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目光谈不上愤怒,反倒有些无奈。

和大人看着恶作剧之后的小孩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闲啊,”任副局长开了口,尾音拖得老长,苏闲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苏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事到如今,他想瞒也瞒不住了,领导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继续沉默着。

“你小子也不用跟我装聋作哑的,要不是出了什么事的话,至于这样试探我吗?”任副局长摇摇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垂下眼,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

任副局长笑了起来,鼻翼边上的法令纹加深了不少:“不说就不说吧,看你这样子,难道我会猜不出吗?是不是跟这起碎尸案有关系?”

他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你怀疑我?”

苏闲依旧没吭声。

“你啊,”任副局长叹了口气,“既然你会怀疑我,想必你提到那个异能者使用的异能想必和我很像……甚至是如出一辙咯?”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开腔了:“……还不能确定。”

“不用拿这种话来糊弄我。”任副局长的脸色肃穆起来,“既然你觉得我有嫌疑,就按程序来,放心,我知道规矩,会好好配合的。”

苏闲嗫嚅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任副局长失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吞吞吐吐藏藏掖掖的,是不是怕我对你心怀芥蒂?”

苏闲面色微变:“我……”

“去年,局里有人瞒着我,给你们所里推荐了我儿子任杰,你把他拒之门外了。”任副局长微微一笑,“说他性子桀骜,心智未熟,不适合干咱们这一行。”

苏闲苦笑了一下:“原来您知道了。”

“哼,难道你们以为这种事瞒得过我吗?”任副局长重重哼了一声,“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就算你当初没有拒绝任杰,这事儿我也不会同意的……这不符合规定,要是这个先例一出,以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往咱们这里塞了。”

他别有深意地斜了一眼苏闲:“你当这个道理,我不会不明白吗?”

苏闲尴尬一笑:“我没那个意思……”

“少来!”任副局长语气冷然,“你这臭小子嘴上哄我,心里不知道怎么防我呢!”

苏闲张了张嘴,还想解释些什么,领导却已经不耐烦:“行了,我也懒得跟你说了,你尽管去调查我的行踪,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我二话不说,立马跟你进班房!”

他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副局长的办公室,在从孙雅莉那里得到关于作案者的手法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他们局里的这位副局长——倒不是他对他有什么偏见,而是众所周知的,任副局的异能便是控制时间。

只不过他这位上司兼前辈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手了,他也一直没机会见识他的异能施展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事实上,他的怀疑,的确有一点凭空猜测的意味。

所以这一次造访,才忍不住出手试探。

至于试探的结果,他也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失望。

不过必须得承认,任副局的态度让他的怀疑下降了许多。

走了几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在发冷。

任副局看起来平易近人,可上位者该有的气场威压一点都不少。

后怕归后怕,他还是让人去查了任副局这几日的行踪,对他的怀疑下降是下降了,但终究没有彻底消除。

第67章 失之毫厘(捉虫)

这几天,苏闲过的非常难受。

不只是他,一号所和纠察队所有人都连天加班,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忙碌不算什么,可如果都忙成狗了,还一无所获,那就让人郁闷了。

首先是任副局行踪的问题,他派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最后是治管局的局长亲自派了人向他传话,说他能证明任副局的行踪问题——案发的前三天,任副局都和他老人家一起镇守在边界线,他能作证,他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

局长都亲自作证了,苏闲自然是无话可说,不仅如此,还抽了个空亲自上门向任副局道歉,好在后者没跟他计较,态度一如既往的和蔼,让他好好查案,要是缺了什么,再来向他要。

“任局,您这话,我可记在心里了。回头我来求您的时候,您可别不认啊!”苏闲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任副局笑骂:“混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场面话?!”

苏闲笑笑,行了个礼打算告辞的时候,却又听到他开口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根刺,我把话说开了吧,任杰那小子去了训练营,如果没有意外,这段时间应该都在营里。你随时可以去查,不用有什么顾虑。”

任副局有个继承他异能的儿子这件事,苏闲是再清楚不过的,既然任副局的嫌疑排除了,那拥有同样异能的任杰在他这里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重点嫌疑人。

他还在迟疑着怎么跟任副局知会一声,没想到他自己先深明大义地提了。

苏闲既被他说中心事,也就坦然地承认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任副局点点头,他又连忙加了一句:“要是这事跟任杰没关系,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冤枉他的。”

任副局目光一凝,随后又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他目送着那个年轻人走出办公室,笑意渐渐隐去。

如果不是任杰干的,绝不会冤枉他;可一旦跟他有关,也绝对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