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层,苏闲不免有些焦躁,不过他没有让这种糟糕的负面情绪控制自己太久,他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个缝隙,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开始思考宗正则这么做的理由。

毫无疑问,他让人不着痕迹地把别墅里的全部照片都收走,是不想让他看到,可为什么呢?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跟肖隐能有什么联系,故此,他把自己给排除了。

那如果这件事本身其实与他无关,却又不得不回避他,苏闲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根源大概在一个跟他关系密切的人身上。

一旦他知道了,那个人也很可能就知道了。

在这个“孤岛”里,称得上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屈指可数。

再加上宗正则那般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他要隐瞒的对象很明显了。

苏闲的心缓缓下沉——难不成,肖隐跟钟云从有什么关系吗?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好几种猜想,又一一毙掉了——不会的,太离谱了,肖隐都死了快三十年了,钟不过二十出头,又在外边长大,能有什么关系?

他吐出一口气,蓦地起身,带上该带的东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坐在这里凭空猜测没有任何意义,他打算先试着弄来一张肖隐的照片什么的,宗正则不想让他知道肖隐长什么样,他还偏偏就要看。

要是寻不着,他再去找领导问个清楚好了。

他再一次穿过那条颇具艺术感的长廊,只不过这一回满腹心事,再没有闲情逸致驻足欣赏墙上的装饰画了。

苏闲正琢磨着上哪儿打听肖隐的长相,冷不丁却是背后一凉,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猛然转身,厉声喝问:“什么人?!”

他身后的走道安安静静的,半个人影也无。

走廊两边都是墙壁,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唯一一间屋子在另一头,也就是他刚刚出来的。

可此时房门紧锁,也不像是有人进出过的样子,而且那门是他亲手锁起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当然,一旦有问题,那肯定不是小问题——潜伏着的很可能是异能者,否则一般人是做不到一瞬之间销声匿迹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闲才这般谨慎。

尽管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苏闲依旧没能打消疑虑,他索性反向而行,沿着旧路又走了一遭,重新回到被锁起的卧室,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仍然没什么发现。

他皱起眉,开始疑心自己是否太过杯弓蛇影了。

他耸了耸肩,转过身,第三次从这走廊经过。

这一回苏闲有意放缓了步伐,目光掠过两侧悬着的油画,心说它们估计也要嫌我这个不速之客烦了。

穿过大半条过道,一切都还很正常,他正要松口气,脚步往前一递,那种漠然刺骨的被窥视感又一次席卷而来。

苏闲有些恼火了,面色不善地扭过头,一切如故,完全没有人迹,他愈发的愤懑,正要发作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挪转,恍然间,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怔在了原地。

的确没有人窥视他,凝视着他的,是一幅画作。

那副悬挂在他斜前方、右侧墙面的油画,不知何时,浮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孔。

苏闲倒吸一口冷气,怔忡了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旋即,那副面容又化为一堆杂乱无章的色块。

后退一步,也是如此。

看样子,这幅画的作者玩了个小技巧,只有在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才能机缘巧合地见到其中暗藏的人像。

苏闲回到原来的位置,人像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他很熟悉的脸。

画里的人……究竟是谁?

一个显而易见的猜测如同气泡一般冒出水面,顷刻间又爆开,彻底地搅乱了他的思绪。

苏闲不敢再往下想,他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浮起,须臾,又缓缓松开,他努力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同时慢慢地走了过去,伸手取下了那幅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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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密一疏啊。

在下属把那幅暗藏玄机的画像呈上之后,这是宗正则唯一的感想。

没想到肖隐那家伙还留了这一手……真他妈吃饱没事干!

宗正则心头火起,面对着苏闲复杂难言的眼神,也没什么好脸色:“原来你就是去忙活这个了?”

苏闲没理会自家大BOSS倒打一耙地质问,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画里的人……是谁?”

宗局长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鼻翼两侧的纹路也跟着抽动了一下:“何必明知故问?”

苏闲闭了闭眼:“这就是你千方百计防着我的原因?”

宗正则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是。不过说到底,我也是不想让你为难。”

苏闲呼吸一滞,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艰难地问出口:“画里的人,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宗正则自然也不会不明白,他的笑容透出些许无奈的意味:“你猜得到的吧?”

那个昭然若揭的答案一直像一团阴云一样笼罩着他,只是在得到明确的肯定之前,总是存在那么一丝侥幸,此刻宗局长一句无可奈何的反问却是将那点侥幸击的粉碎。

“怎么会?”苏闲急切地问道,似乎想反驳些什么,“肖隐死了都快三十年了,他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

宗正则抬起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质疑,他深深地看着他一眼:“你可以去跟你那位医生朋友咨询一下,生孩子的方式,可不止一种。”

他一句话就把话头堵的死死的,让苏闲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才有气无力地开口:“……他母亲呢?是……朱慈吗?”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的,宗正则干脆利落地摇头,“朱慈那个女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不知道那孩子跟她有没有关系。”

“那,云从的出生,跟她一定有关系吧?”苏闲的面色相当难看,“说不定,跟‘生命之树’也有关联……”

按照宗局的说法,那个计划里,也有一部分孩子是以人工的方式诞生的。

这一次,宗正则没有否认:“应该是吧……但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清楚,那女人早就疯了,做事从来不能以常理度之。”

“既然你知道她是个疯子,还纵容了她这么久?”苏闲冷冷地发问,语气多少有些不恭敬的意思,好在并没有触怒他的顶头上司,后者疲惫地往后一靠,按着眉心:“你问我为什么……因为‘孤岛’需要她,她的财力,她的威望,不止我们,隔壁综管局也是一样。”

所以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苏闲把这句冲到嘴边的质问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他有预感,一旦问出口,话题会陷入一个死循环,而这样的过程,他已然经历过一次了。

算了。

他摇摇头:“我知道了。”

他拿起画框,想走,却感到手中的画像有千斤重,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油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宗正则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想带着,可以放在我这里。”

苏闲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拒绝这个提议,可舌头临时转了个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宗正则看出一点端倪,挑起半侧眉尾:“我问你,你敢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钟云从?”

这个问题仿佛细绳一般紧紧地勒着苏闲的咽喉,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也在扪心自问:你敢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敢去想,钟云从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宗正则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轻敲了两下桌面:“放下吧。”

这一回苏闲很顺从,他把画框靠在了一条桌脚上,也没打招呼,就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宗正则也没留他。

走出那道门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大概是先前的角度选得好,这一眼,他又看到了肖隐的那副自画像。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其实肖隐和那个人长得也不是一模一样,轮廓五官约莫有八分相似,比起年轻的钟云从,画里的人显然要年长一些,也显得成熟了几分。

不过最显著的区别还是两人的气质——钟云从大多数时候都是活泼外向的性子,温和中还掺着点讨人嫌的傻白甜;至于肖隐,他并不了解这个人,但这幅自画像却有双阴郁冷漠的眼。

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是父子吗?

苏闲冷不丁地想起钟云从的正牌老爹——钟致远,其实他也没见过,不过钟曾经画过钟致远的肖像,到现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个囫囵的印象。

一个白胖和蔼的老头,总之外貌上跟他儿子一点都不像。

苏闲挫败地发现,光看脸,肖隐的概率要大得多。

第129章 失控

苏闲漫无目的地度过了剩下的大半天,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本来想睡一觉,可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失眠了许久,索性放弃了入睡的念头,坐起来拆阅肖隐与朱慈的那些旧信件,只不过翻了几封,那些字句蠕虫般从他眼前爬过,弄的他心烦意乱。

他把那摞信封信纸一推,任由它们凌乱地摊在自己床上,他披上外套出门了。

一到外边,他的脚就好似安装了导航仪似的,自动地往一个方向去,等到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训练营了。

我不是不想见他吗?怎么又来了?苏闲百思不得其解,可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宿舍楼去。

反正来都来了,那就看看他吧。

天色已经很暗了,苏闲也不知道具体几点,但训练营里静悄悄的,显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应该是挺晚的了。

他八成已经睡了,看一眼就走。

苏闲是这么打算的,他轻车熟路地翻上了五楼,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在501宿舍前踯躅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推了下门。

他的力道很轻,可出人意料的,门居然开了,晕黄的灯光透出了些许。

尽管开的只是一条小缝,还是把苏闲惊的够呛,他没想到那小子一个人住也这么心宽,门都不锁的。

但很快,另一个想法悄悄浮上他心头——他不会是在等我吧?

他迟疑了一下,又想着反正门都开了,那就进去瞧一眼好了。

苏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虽然灯还亮着,但他还是担心钟云从还没睡,如果真是那样,他并不想吵醒对方。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人睡是睡了,可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嘴唇起皮,怎么看都是一脸的病容。

苏闲大吃一惊,迅速来到他床前,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手滚烫,他在发热。

他有些慌乱,赶紧转身倒了杯水,轻轻把人摇醒:“喝点水。”

烧得迷迷糊糊的钟云从隐约听到苏闲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直到他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额头,才恍然惊觉他真的在。

他又惊又喜地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你来了。”

苏闲腾出一只手,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水杯递到他唇边:“先喝水。”

钟云从听话地张嘴饮水,他也确实是口渴了,断断续续地喝下了大半杯水,之后才满足地摇摇头:“喝饱了。”

苏闲把杯子放下,这才略带责备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应该是昨晚洗了个冷水澡,”钟云从苦笑了一下,“今早迟到又被霍教官拎到水龙头下清醒……然后就……”

苏闲自动忽略了前一句,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了霍璟身上:“那个混账,惩戒的方式那么多,非得……”

钟云从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别无理取闹了,谁让我迟到在先的?”

苏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他缓缓地靠过去,把脸贴在他发烫的额头上:“烧了多久了?怎么不去医务室?”

“知道发烧的时候,医务室已经关门了。”钟云从身上的骨头似是被拆的干干净净,软绵绵地往他身上一瘫,偏高的体温也透过衣物传导了他那边。

被一团热气包围着的苏闲忽然就坐不住了,他想站起来,可钟云从还倚在他身上,他只好缓和了语气,跟他打商量:“我去弄条冷毛巾,帮你冷敷吧?”

生着病的钟云从比平时还要烦人,他揪住他的袖子:“不用,我也没觉着很难受……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

苏闲弹了下他的脑门:“说什么说……睡觉!”

“睡不着。”明明发着烧,他的眼睛却比往常还要明亮,简直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是我吵醒你了……”苏闲把手放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地抚过,想让他阖上,却不得其法,反倒被捉住了手指,钟云从把他的手塞到自己的颈窝:“之前就睡了挺久的,还做了梦来着。”

苏闲只觉手背贴着的皮肤酌烫不已,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那股热度顺着血管脉络传染病似的蔓延到他身上,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燥热起来。

“做了……什么样的梦?”他试图用聊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钟云从对自己的梦境却是兴致不高的模样:“我梦见了我爸妈,他们……算了,反正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梦,好在都说梦与现实是反的,也就还好。”

苏闲乍然听到他提起父母,某跟敏感的神经突然就被戳中了,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终于暂时被压了下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对不起,我还没找到你父亲……”

他还是没敢把肖隐的事告诉他。

钟云从看着他,轻轻地笑起来:“你干嘛道歉?先别说不可能一天就找到,就算找不到……那也不能怪到你身上,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苏闲忽然有些难受:“我知道,只是……”

“我有预感,老钟还活着。”钟云从摇摇头,打断了他,“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安慰了。”

苏闲沉默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很想他吗?”

“想啊,不过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想。”钟云从笑了一下,“就是偶然看到棵树,看到支笔,看到个老头就会忍不住想……他以前日子过的太好了,年纪又大了,我老担心他在这‘孤岛’里吃不好住不好,会不会适应不了……”

他说着抬头冲他一笑:“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大概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儿子了。”

苏闲揽过他的肩,低声道:“不是,还有比你更糟的。”

钟云从摸了一下他的脸,觉得他的下颌线可真是好看:“这就不用跟我比了吧?”

苏闲捉住他的手指,送到唇边,啄了一下:“那就不比了,睡吧。”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劝病人早睡而已,可病人大概是病入膏肓了,楞是捕捉到了一点弦外之音。

钟云从眨眨眼:“一起?”

苏闲也并不迟钝,尤其在他过分明亮和灼热的体温之下,他身体那股暂时被压制的燥热如同囚禁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又开始作乱。

他不是听不出对方的意思,也不是性冷淡,只是觉得选在这样的时候,那家伙可能是烧糊涂了。

他佯装不明其意:“不用,这里又不是只有一张床。”他指了下对面空着的铺位,“我到那边凑合一晚就行。”

说完他便霍然起身,匆匆忙忙地要拉开跟钟云从的距离,却被拽住了衣角:“你当着我的面睡别人的床?考虑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苏闲十分无奈地转身看着他,“别胡闹了行不行?”

“没胡闹,我清醒得很。”钟云从矢口否认,瞳孔里有光点沉浮,双颊和嘴唇都被烧出了淡淡的血色,映着昏黄又柔和的光线,好似一发催化剂,让苏闲不受控制地生出了联翩浮想。

他心底的那头野兽开始不安地踱步。

“我做的那个梦,真的不太好,我很不喜欢。”钟云从闭上眼睛,轻声开口,“虽然我刚才说,梦境和现实相反,可这一套放在我身上不怎么管用……我妈跟我有千里之遥,爸爸下落不明……”

他睁眼眼,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底:“现在,我能抓住的只有你了。”

苏闲心一软,又坐回了床沿,伸手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你安心睡吧。”他低声抚慰,他看不到怀里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悄悄地爬上他的后腰,撩开衣角,手心贴着他的肌理,顺着脊柱一节节向上。

苏闲的身体紧绷起来,那头野兽也开始咆哮,疯狂地冲撞着樊笼。

“钟……”他音色沙哑,尾音还带着些许颤抖,像是哀求,又似乎透出某种渴望。

钟云从变本加厉,脸凑到了他颈边,轻轻地咬了一口他急速跳动的颈动脉,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难道是怕被我传染?”

缠绵的鼻息,炙热的亲吻,挑逗的指尖,使得理智与情感的对抗变得岌岌可危,他仿佛置身于冰山与火海的夹缝之中,进退维谷。

就在此刻,对方那只不安分的手蓦地改变方向,急转直下,钟云从在他耳畔叹气:“真的不想吗?”

这句话犹如点燃的引线,让他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化为一丛不管不顾的烈焰,将他勉力维持的理智和清醒化为一团灰烬。

苏闲缓缓推开怀中的人,抹去他额角上细密的冷汗,下巴蹭过他侧脸起伏的线条,最后吮住了他的嘴唇。

那头野兽,终于彻底失控,破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