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的目光掠过嫩青色的新叶,耳听八方,长久以为积累起来的默契告诉他,治管局的其他人就隐蔽在附近,他瞥了身边人一眼,唇角微弯:“听着是有那么点意思。”

钟云从得意非凡:“是吧?我也觉着我的推理很完美……”

“可惜有个漏洞。”他的自夸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钟云从姿势不服气:“漏洞在哪儿……卧槽又来?!”

他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阵晃动,树叶也哗啦落下不少,洒了他们一头一脸。

苏闲拍去身上的落叶,冷笑起来:“他们是不可能在这里炸矿的。”

钟云从掀了掀眼皮,没吭声,但一个“为什么”的眼神已经递了出去。

“这个场口,是个废矿。”他伸手帮他掸去沾着肩上的一片叶子,“半年前就已经没什么人出入了。”

这个信息倒真是出乎钟云从的意料:“你已经调查过了?”

苏闲挑挑眉:“总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吧?”

钟云从忽然有种班门弄斧的赧然,他尴尬地挠着脸正想着说点啥给自己挽尊的时候,却见苏闲摇摇头:“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正常的……既然里头没有矿也没有人了,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兴师动众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钟云从本想接一句“那可能是给我们设的埋伏”,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算是陷阱,治管局的人都没进去呢,坑谁啊?

总不会是没事玩自爆吧?

太古怪了。

他正兀自琢磨着呢,耳朵忽然捕捉到一记低沉短促的哨声,周边立刻有了动静,苏闲亦是迅速起身:“行动!”

这正是治管局内部的联络信号,钟云从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一行人里,有些脚程快的,已经率先翻过了千疮百孔的山丘,进入矿区深处,目标很明显,因为还没散去的硝烟就是最好的指引。

“宗局,里面死了人,都是被炸死的。”跟在宗正则身后的钟云从听到他步话机里传出的声音,也不算太吃惊,只是好奇,死的是什么人。

“死的是什么人?”看来他和领导的脑回路对上了,宗正则很快提出了与他相同的疑惑,一个字都不差的。

“不清楚,衣着都很普通……呃!”打头阵的那哥儿们回答到一半,猝然失声,最后留下的那声惊呼透着满满的不详。

“宗局?!”身边的下属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宗正则,后者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敌暗我明……都给我小心点,继续前进。”

被划伤的腿脚多少还是对翻山越岭有所影响,但钟云从已经能做到彻底无视那点疼痛了。

他的神经崩的很紧,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而重点在于,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第157章 逼迫

矿洞塌了大半,死者被掩埋在土石之下,空间限制,硫磺、火硝的刺鼻气味尚未散尽,又黑不隆冬的,整个爆炸现场简直乌烟瘴气。

因着前车之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宗正则没让属下贸然出击,而是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看来对方对他们也颇多顾忌,亦是龟缩不出,想必也是在寻找机会。

就在钟云从以为双方都不动声色准备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打持久战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多了个声音。

尽管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知道是谁在叫他,不过很快流反应过来了,那并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来自宗正则的意念。

也就是精神系异能者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

“云从,该你出马了。”宗正则的话让钟云从惊恐不已,以为领导准备把他推出去做敢死队,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勇气,主要是他没那个本事啊。

“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两边的“脑电波”还连着呢,宗正则很容易就窥探到他的想法,相当的无语,“我是让你用精神力查探一下偷袭者的位置,这地方不算大,你应该能应付。”

钟云从嗓子眼儿吊着的大石总算缓缓落下,原来不是要让他身先士卒,而是要把他当雷达用。

只是……这地方果真是不太方便。

钟云从用手摸索了一番,准备搬开一平方米内所有障碍物,他打算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最大程度地增加自己与地面的接触面积,以提高自己的触知力探测的效率。

“你小子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呢?搞这么多动静,生怕对方发现不了你是吧?”他还没来得及动,宗正则的诘问劈头盖脸地甩过来,他有点委屈,忙不迭地把缘由陈述了一遍,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讥讽。

“钟云从,你这样会让我怀疑自己为你花的时间到底值不值得。”钟云从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好在一片阴暗,其他人看不出来。

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理活动,宗正则又叹了口气:“那次特训主要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挖掘你的精神力……你毁灭我梦境的时候,我办公室的玻璃都被震碎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钟云从很诚实地告诉他:“这个……还真不知道,您老人家也没告诉过我……”

即使在黑暗之中,钟云从还是能感受到来自斜后方的阴冷眼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又听到宗正则气急败坏的声音:“这说明,你的精神力已经可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所以,别再局限在从前的思维里了,你的异能,不能再叫做‘触知力’了。”

钟云从好奇的要命:“那应该叫什么?”

“感知力。”宗正则一字一句地告知他,“就是字面意思,明白了吧?”

钟云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个“字面意思”和他以为的,是一致的吗?

不再需要媒介,或者说,不再需要实体媒介,他的精神力就可以独立开辟出一条路径,将他的意志传达出去。

“是你想的那样,”宗正则再一次准确地洞悉了他的念头,给了肯定的回复,“不过你的水平不是很稳定,还需要锻炼……不过刚刚我给你布置的那个任务,应该不在话下。”

宗正则这番话听着还是挺客气的,还带了点鼓励的味道,但钟云从知道还有没说出来的后话——你特么要是做不到的话就给老子死去吧!

“咳咳。我明白了。”在得知自己从“触”升阶为“感”之后,他自然也放弃了先前的打算,毕竟谁也不想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被石子硌的慌是吧?

就在他屏声敛息、聚精会神,准备织出一张无形的精神网搜捕猎物的时候,宗正则却不肯还他清静:“确定位置和人数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当然,你要是再有野心一点——”

他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钟云从有点窝火却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乖乖咬钩:“什么?”

“可以试试,你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制服对手。”

宗正则慢条斯理地传递着信息,以至于钟云从都没法找借口说自己可能接收岔了。

“宗局……”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边却云淡风轻地打断了:“行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不是硬性要求,别太放在心上。毕竟来了这么多人,要是活全让你一个人干了,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说的挺好听,但钟云从总觉着他话里有话。

什么“不是硬性要求”、“别太放在心上”,分明就是反话正说,可信度约等于零。

果然是个虚伪的中年男子。钟云从觉得自己对领导的评价一点是一语中的。

“我明白了。”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宗正则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看样子,还是在等着看他的表现。

钟云从长长地呼了口气,闭上双目,重新集中精神。

其他人在宗正则的授意之下,三三两两的隐藏在黑暗中,个个都进入到了备战模式,一个比一个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反倒是真正有所行动的钟云从,在不声不响地进入战斗模式之后,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他花了一点时间,当然,这里说的“一点”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太过专注的后果就是根本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总之,这个坍塌了一半的矿洞,在他以精神力编织起来的那张虚无缥缈的网里微缩成一个精确的立体模型,最后变换为一张一目了然的平面图,于他而言,这方空间里所有的存在都已然尽入彀中。

能动的不能动的,有气儿的没气儿的,蹲着的躺着的,每一样都清清楚楚。

周边潜伏的同僚们,废墟下掩埋的尸体,以及他虎视已久的猎物。

对方一共有五个人,和他们这边一样,埋伏在一堆乱石之后,手上都有武器。而让钟云从最在意的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几乎都是绝佳的伏击之地。对比起来,对方的位置甚至比他们这边还有更优越一点。

人不算多,但肯定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难怪先前能够把治管局的排头兵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钟云从多少有些忌惮,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这边人多,但对方人的地理位置好,也相当于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

何况,他们的装备不差啊。

他在把这些关键信息一字不落地传给宗正则的头上,心底也是愈发纠结。

就这样被动地等着对方先出手?钟云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先前那个梦境里被教训的太惨烈,以至于他现在对“被动”这个词都有阴影了。

总觉着,这样干等着是不明智的。

那如果不等着的话,该怎么做?

要不然,就像宗正则说的那样,先下手为强?

但想归想,钟云从还是没下定决心,他实在没有多少信心自己能够靠精神力一举制服那五个人。

他平时自恋,但本质不算特别有自信的人,甚至学渣当惯了,很多时候还有点自卑。

平时做出的自恋样,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就在钟云从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意外陡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竟然在这么剑拔弩张的关头搞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放平时就算了,搁这会儿,简直就跟导火线没有区别。

对方立时就有了反应。

他们要动手了!钟云从的脑子轰然一声,进退两难的顾虑也彻底被抛到了脑后,因为对方手里的枪都已经上膛、瞄准,下一秒就要开枪了。

其实没有谁能保证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够百发百中,但钟云从不想让自己的战友去冒这个风险。

没什么好考虑的,直接上手吧,反正结果也不会更糟,要是幸运一点,说不定能为自己人争取到应对的时间。

他主动断绝了自己的退路,唯有选择前进。

那一刻,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都倾注到那五人身上,无形无影的精神力,立马从一张无所遁形的网,化为了一股汹涌的洪流。

对方应该不是精神系的异能者,但也不是待宰的羊羔乖乖在那儿等死,也是会反抗的,因此,同时入侵五个人的精神世界并且试图控制他们,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钟云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了。

他恍然意识到了这种看似强大的能力的弊端——一个不留神,这股强大的精神力就会气势汹汹地反噬。

真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就成植物人了。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他两只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脱力般颤抖起来。

退不了了,冲吧。

他心一横,牙一咬,放缓了攻势,将“洪流”变成了无孔不入的“跗骨之蛆”,硬是不屈不挠地纠缠着对手。

阴森森的矿洞又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里,原本都拿好家伙准备放大招的治安官们临时又收到了来自局长的密令。

“按兵不动。”

尽管都不理解宗正则这么做的理由,但所有人都保持了对他的遵从。

包括苏闲,但他心底的焦虑却是随着时间不断加重,他是离钟云从最近的一个,对他异状,自然也有所察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这个微妙的情形,一定跟钟云从有关系。

他是在牵制对方吗?难怪另一边也没什么动静。

可如果是牵制的话,那目的完全达到了,他为什么还不收手?趁着这个时候,一鼓作气解决对手不好吗?

他迫切地期盼着宗正则发令,但后者始终沉默着。

难道……宗局要让云从一个人对付那些人?

就在他生出这个可怕揣测的时候,矿洞深处倏地传来几声齐刷刷的惨叫,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吧,距离他不远处的人也一头栽倒。

苏闲来不及想太多,立刻过去扶起了钟云从。

“钟!”

钟云从费力睁开眼想看他一眼,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好遗憾地笑了一下:“告诉宗局那个老王八蛋……下次想逼我出手,别那么阴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时机掐的正好的动静,肯定是宗正则搞出来的!

第158章 叙旧

苏闲忽然有点不敢跟宗正则说话了。

钟云从昏倒的时候,他抱着人一转身就差点跟宗局撞上,那会儿他心里就开始打鼓,心说刚刚某人那句大不敬的话是不是被听到了。

照理说,那么近的距离,几率还是……相当大的。

不过光线太暗,他也看不清上司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对方甚至还出声催促了一句:“你带他出去吧,善后的事不用担心。”

苏闲如蒙大赦,麻溜地把人带走了,心底也不免升起了几分侥幸:也许真没听到呢。

只不过,他这个美好的幻想没能维持多久。

在返程的车上,他大略地察看了一番钟云从的状况,发现他的症状跟上次差不多,想来是精神力损耗过度陷入了沉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只需要休息一阵子就行了。

他的一颗心刚刚放下,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怎么样?”

他侧过脸,冲宗正则点点头:“还好吧,就是估计又要躺个两三天了。”

苏闲话里多少还是带了些怨怼之意,宗正则哪能听不出来,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反而是大大方方地看着领导,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宗正则跟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对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转告我吗?”

……妈的,还是被听见了。

苏闲登时头大如斗,果然,做人还是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的好。

“咳咳。”他一边尴尬地清着喉咙,一边想,还是局长技高一筹,这话一出来,立马就反客为主了。

尽管知道这是宗正则的阴谋,但苏闲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谁让罪魁祸首现在人事不知呢?

他没忍住,睨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钟云从,心说这小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啊?

“您也知道的,他年轻,经的事儿少,有时候还有点缺心眼,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也是无心之失,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苏闲特别诚恳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领导,“我代他向您道歉了。”

“不太好听的?”宗正则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是指‘老王八蛋’这种吗?”

苏闲沉默。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一笑泯恩仇维持一下虚假和平不好吗?您非上赶着戳自己痛脚是为了什么???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替某人辩解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看起来,宗局没打算轻拿轻放,还有点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还有,你凭什么替他道歉啊?”

“……”苏闲再次陷入了沉默。

僵硬的气氛持续了片刻之后,苏闲叹了口气:“行了,您也别拿乔了,他为什么会说那种话,您心里难道没数吗?”

宗正则的笑意一点点隐去,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寡淡地对着他。

苏闲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耸耸肩:“当然了,他毕竟是个小辈,又是下属,虽然这次差点就出了事,但最后也没出事,也确实是他出言不逊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言下之意就是,您差不多得了,差点把人害死我都没说啥,就别老揪着这个不放了,不然多没意思啊。

宗正则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苏闲挪了视线,只当没看到。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阴云笼罩的宗正则却在顷刻间放声大笑,“听你这意思,要是云从出了点什么事,你苏闲是不是要找我算账啊?”

苏闲莞尔,极为谦逊地低了头:“我自然不是您的对手。”

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不是对手,但还是会出手?”

他的下属未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

宗正则的目光掠过钟云从那半张苍白清瘦的面孔,忽然叹了口气:“你真以为,我会让他出事吗?”

苏闲眼睑微动,觑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先不说我的用心良苦,”宗正则往后一靠,整个人霎时间变得懒洋洋的,他掀了掀眼皮,嘴角轻提,“那么多人在还能让他出事……难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顿了一下,又瞟着苏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他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显而易见,苏闲没有出言驳斥,却也忍不住腹诽:您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也划入到了“吃干饭”的范围里?

宗正则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被苏闲不加掩饰地窃笑之后,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当然了,牢骚归牢骚,苏闲还是相信宗正则的,他是精神系异能者,比他这个门外汉要更了解钟云从的潜力,以及他的极限所在。

今天这一出,也跟之前的梦境一样,是训练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