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血缘上的纽带,还有精神上的关联。

但钟云从还是没法把他当成是“父亲”,他过不去心理上的那个坎儿。

原因很多,但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看着也太年轻了!分明就是他的同龄人!就算他想认,那声“爹”也叫不出口啊!

可转念一想,他之所以容颜不老,是因为他很早就不在了。

想到这里,钟云从的心底蓦然一恸。

是啊,肖隐早就死了,现在跟他对话的,不过是他遗留的一部分精神力。

钟云从忽然就不吭声了,对方也心有所感,只听他轻声笑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不用为难了。”

钟云从一怔,随后分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肖隐温柔地打断他,“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钟云从想回一句“我也很高兴”,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你方才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是指什么时候?”

这回轮到肖隐沉默,须臾,他才叹息着出声:“等你活下来。”

钟云从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尽管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高涨的精神力却还是让他忽略了一个事实——自己可能是会死的。

他迟疑着发问:“你不是预见了未来吗……”我真的会死吗?

“但没有你的结局。”肖隐很诚实,“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你活下来了,其他人才能活下来。”

钟云从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情况很特殊……你身体里的病毒,跟我们很像,但并不是同一种。”肖隐字斟句酌,“知道宗正则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把你带回‘孤岛’吗?”

钟云从已然震惊:“……为什么?”

“因为你体内病毒的潜伏期刚结束,在它真正现身之后,你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钟云从诧异到失声。

“但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得熬过这一关。”

钟云从喃喃出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你必须做到。先不说未来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知道现在的‘孤岛’变成什么样了吗?”

他的话令钟云从不寒而栗:“发生什么了?”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肖隐叹道,“那些你在意的人,他们都很危险……尤其是那个人。”

钟云从本来还想追问那个人是谁,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隐隐有了预感。

“我想离开这里……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得醒来。”

>>>

郑飞跟踪宗沅淇有一段时间了。

苏闲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很大原因在于他是个新人,脸生,宗沅淇应该是没见过他的,这种活干起来比较方便。

另外,也因为他相对来说,比较闲。

郑飞一开始还挺难接受的,毕竟偷偷摸摸地跟着个女人,很容易引发一些误会,但上司的命令,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那就只能照做了。

跟了一阵子,他没能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她的生活轨迹很有规律,几乎是每日重复两点一线——她是个小学教师,从学校到家里,时不时还会去趟医院。

而郑飞也是从这里才发现她还有一重身份——宗局的女儿。

他那会儿差点以为苏闲疯了:居然让他去跟踪顶头上司的女儿,还不提前告诉他对方的真实身份,要是被发现了,估计他会直接被扫地出门的。

可苏闲对于他的牢骚却是云淡风轻:“会让你去调查,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要有负担……对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就挺正常的一姑娘,天天上班下班,从来不迟到早退。”郑飞报告完结果之后,又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其实想问“宗局”知道这件事吗?不过瞥了眼苏闲无波无澜的脸,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不过苏闲却是看穿了他满腹的心事,笑了笑:“放心吧,他知道。”

他想了想,为了让郑飞更安心,又补了一句:“就是他布置的任务。”

谁知他一说完,郑飞更不安心了——亲爹让人监视闺女?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苏闲眼沉如水,没有再解释,只是挥手把人打发走:“继续跟着她。”

这几天,宗正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瞒着所有人,强迫医生为他注射大剂量的镇定剂,导致他自己长时间地处于昏睡状态。

苏闲是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他对宗正则的状态十分担忧,镇定剂这种东西,摄入的太多,对身体肯定是有害的。

“我现在这副身体,无论是多大的副作用,都能消受……总不能让你一天到晚守在我床边吧,你又不是我儿子。”

宗正则是玩笑口吻,可字字句句,驳的苏闲无言以对。

他的身体恢复了七八成,想回局里去,却又放心不下宗正则。

幸好前些日子霍璟醒来了,他伤的不轻,还没法出院,苏闲去看了他,眉宇间的重重忧虑没能瞒过霍璟的眼睛,再三追问之下,他吐露了一部分实情。

于是霍璟主动搬到了宗正则隔壁的病房。

“你忙去吧,我看着他。”

苏闲稍稍放心,只是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

霍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索性把话挑明了:“放心,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下不了手的。”

苏闲得了保证,心底却是难过得紧。

“孤岛”这阵子真是鸡飞狗跳,东城的异种一股脑地往西城涌,短短几日,西城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病毒刚爆发那阵子的光景——街头巷尾都有行尸走肉游荡。

这说是意外事件,苏闲是不信的,“暗影”有驱使异种的法子,这事儿他很早就知道了。

这会儿突然用上了,看来又要闹事。

他脑中的警铃响个不停。

治管局的人光是对付这波人就已经是分身乏术了,幸好综管局也派人加入了清剿异种的队伍,有了他们的火力相助,紧急的局势才有缓和之象。

结果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另一波人祸又来了——类似于赵涛的那种催熟的产物,果然被放出来了。

那些因为注射了“破茧”,而由普通人强行转为异能者的家伙,在苏闲看来,他们要比异种还危险的多。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数量不在少数。

宗正则危在旦夕,“暗影”双管齐下,搅乱浑水,这其中要说没有联系,苏闲是不信的。

而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对抗。

尽管心里满是牢骚,但郑飞还是得继续跟着宗沅淇。

一开始,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两点一线,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颇受学生爱戴,搞的郑飞的负罪感很重。

直到今天傍晚。

和往常一样的下班时间,五点多快六点的时候,宗沅淇从小学里走了出来。

郑飞瞅准时机,悄摸摸地跟了上去。

本以为是跟平时一样无聊中还略带猥琐的一段路程,可他没想到的是,今天却是有了一点不一样——宗沅淇拐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

郑飞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今天或许会有收获。

那条巷子地处偏僻,基本没有人烟,无主的猫猫狗狗倒是有几条,窜来窜去,烦人得很,宗沅淇停下来回头看了好几次,差点把他给暴露了。

幸好他身手还算敏捷,藏的及时,才没有露馅。

宗沅淇继续往前走,毫无察觉的样子,郑飞摒着气儿地继续跟,奇怪的是,那条巷子明明看着平直的一条,也没什么弯弯道道的,可他们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出去。

郑飞正兀自狐疑着,冷不丁的,前边的宗沅淇停了下来,回头。

他想躲,可两只脚却像是被钉住了,根本挪不动地。

宗沅淇侧过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郑飞的喉结惶然地滑动了一下,脑子飞快运转,拼命地在想说辞。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娇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他冷汗涔涔而下,几近窒息。

那分明,是宗沅淇的声音。

第198章 疯魔

之后的事郑飞有点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宗沅淇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最后整条巷子黑压压地被挤满了,成百上千个宗沅淇冲着他笑,笑的他浑身发毛。

虽说对方笑靥如花,但也经不住这种密集恐惧症式的轰炸,这完全就是恐怖片的剧情啊。

郑飞毛骨悚然地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在脸上蠕动,他困意正浓,觉着烦人,下意识地伸手拍开,不曾想,一声突兀的狗叫硬生生地将他的睡虫给惊走了。

郑飞倏地睁眼,几条脏兮兮的瘦狗慌慌张张地跑开,他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被狗舔了一脸的口水。

“我去……”他觉得晦气的不行,赶紧用袖子擦干脸,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只是做梦……”

可一句话没说完,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此刻身处的,正是梦里的那条小巷。

天已经黑透了,凉风飕飕地迎面刮来,让郑飞又清醒了几分。

他蓦然意识到,之前的那个梦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仓皇的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待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宗沅淇已然不知所踪,这让他稍稍安心,可庆幸了没几秒钟,不安又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那女人究竟哪儿去了?

郑飞实在琢磨不透,但这前因后果一合计,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个善茬儿。

不管怎么样,先去跟苏组长报告吧!

他一骨碌地转身往回跑,只是跑着跑着就犯起了嘀咕:按说宗沅淇既然那么厉害,那趁他昏迷弄死他也是分分钟的事儿,怎么最后却是放过了他?

郑飞放心不下,又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是毫发无伤。

他真是想不明白了。

他匆匆忙忙赶到了局里之后,不巧苏闲正好有事出去了,他一个急电之后,他便心神不宁地等着。

苏闲回来的时候,郑飞已经快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满屋子的乱转,见到他后,吭哧带喘地把事情囫囵嚼了一遍,本来还指望着上司给个解释,哪知他一听,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疾步向外走。

郑飞呆呆地望着,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苏闲走了几步,发现属下没跟上了,回过头,皱着眉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嘛?走啊!”

郑飞这才如梦初醒般行动了起来,只是还是忍不住打听:“……咱们去哪儿啊?”

“先去医院,确认宗局的安全。”

苏闲脚步不停,他们很快走出了建筑物,来到一辆车前,苏闲迅速地进了驾驶座,郑飞也忙不迭地钻进副驾驶座。

“呃……”苏闲的车开的又快又急,郑飞有点晕车,欲言又止的样子,苏闲看出来了,只得带着歉意解释:“不好意思,时间紧急,不敢耽搁,你多担待。”

郑飞连忙摇头:“没有的事!”

苏闲把握着方向盘,思绪却一不小心神游天外——他想起了钟云从,这样的驾驶风格,倒是他喜欢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刻意避免去想这个人,因为不想被分散注意力,但总会有疏忽的时候,比如现在。

于是本来就沉重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其实这个过程苏闲觉得自己迟早都要适应的,他不认为自己跟钟云从能有什么未来,但在那之前,他希望能够确认他的平安。

尽管有了宗正则的承诺,但他还是无法完全安心,总觉着钟云从运气一直不是很好,怕他又遭了什么罪。

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有时候真的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可他还不能垮,只得咬牙受着。

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都是推脱不了的责任。

苏闲紧紧地攥着车把手,又重重地踩了下油门。

邻座的郑飞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心情不佳,但还是按捺不住满腹疑窦,磕磕绊绊地开口:“苏组长,那个宗小姐……她到底……”

“看样子,她也遗传了宗局的异能。”苏闲淡淡出声,“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家伙都没想到而已。”

郑飞迟疑了一下,又问:“可她没有对我怎么样……说不定只是个恶作剧呢?”

毕竟是宗局的闺女,他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苏闲眸光一沉:“不可能,她既然会露出狐狸尾巴,必然是有所行动……至于为什么手下留情,可能是需要你这个传声筒,把消息传给我吧。”

郑飞陡然一惊:“……什么?!”

苏闲没再说话,只是表情愈发的严峻,他再次提速,汽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只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

医院已然血流成河。

>>>

宗正则在摄入了大量的安定类药物后,长时间地陷入了昏睡状态,偶尔醒来,也总是头晕头痛,意识模糊,反应迟钝。

他的妻子相当的忧虑,可她不知道,这正是宗正则追求的效果。

那种药,他是不敢再吃了,但害怕病症再次发作,只好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钳制自己。

宗沅淇也来过两次医院,只是每次都和他妻子结伴而来,而他自己也是昏昏沉沉的,就那么若无其事地过去了。

但她有意无意地回避同他单独相处的举动,却更让宗正则起了疑心。

他有种预感,那个看起来和宗沅淇一模一样的女孩,也许已经不是他女儿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使在昏睡之中,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短短时间之内,所有的人和事都变成了脱缰之马?

宗正则噩梦不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状况不断恶化,他的异能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但并不是被削弱,反而有不断增强的趋势。

宗正则在过了三十五岁之后,异能就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没想到在日薄西山的时候,精神力的强度,还能再上一个层次。

但他半分欣喜都没有,反而觉得惊悚。

那样暴涨的精神力,与他如今这副病弱的皮囊很不匹配。

他甚至开始害怕,一旦超过了上限,他的病躯承受不了了,该怎么办?

就像是水量超过了堤坝所能拦截的极限,一旦过了最高的那个水位,水体必将冲垮堤坝,化为狂暴的洪流。

混乱不堪的梦境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这意味着,他的梦境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宗正则惶惶不安,却只能兀自在梦境里挣扎。

他从未想过,原本最得心应手的杀器会成为困住自己的桎梏。

他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荒诞而诡谲的梦境,都还算心如止水,毕竟他被称为“造梦师”,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疲乏不已,但再可怕的梦境于他而言,也只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