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转移他注意力,避免被唠叨,钟云从抬手指着东方天际:“看,启明星!”

苏闲倒真是分散了注意力,透着窗棂格望了出去,发现天将亮未亮,大片的天幕仍是一片幽蓝,但颜色不断递减,到了边缘,已然隐隐透出了晨曦的淡金色。

而启明星就挂在色块最深的天幕上,莹白色,神秘而幽邃,仿佛亘古不变的天空之眼。

“看样子,”苏闲莞尔,“天快亮了。”

钟云从往他身上一靠,顺手刮了下他的下巴:“嗯,天亮了,我们就回家了。”

启明星耀,黎明将至。

—正文完—

第217章 番外一:通天塔

噩耗来的很突然。

事发之时,霍璟跟昔日的同事冰女经过一路跋涉,刚刚到达临省的省会J市,这里是他们旅程的第一站。

当时他们在找住宿的旅馆,与现代社会完全脱节的两个人,颇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当代的通讯工具还没学会,又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便选择了纸质地图。

就在他们埋头研究地图上距离最近的一家旅馆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们身边。

霍璟与冰女的警觉性都不低,立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车门开了之后,下来三名便衣男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

“两位好。”为首的中年男子向他们出示了一份工作证,神情严肃地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们是安全部门的。”

霍璟在听到“安全部门”这几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蓦然绷紧,危机感如同春天的野草一般迅猛生长,汹涌地将他包围。

“有何贵干?”尽管如此,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并且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惊弓之鸟一般的冰女的袖子,示意她放松。

“我们得到上级指示,听说二位来自刚刚解禁的梦川,不仅身份特殊,而且……有些不寻常的本事。”中年男子的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的两名下属亦是好奇而戒备打量着他们,像是在欣赏某种珍稀物种。

霍璟的心仿佛沉入海底的潜水钟,不断地往下坠。

看起来,他们的未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自由。

他冷峻地扫了对方三人一眼,淡淡发问:“然后呢?”

“需要你们跟我们走一趟。”中年男子将证件收到衣兜里,做了个挺客气的邀请手势,算得上是彬彬有礼。

但霍璟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放在鼓囊囊的裤兜里,他猜得出里边放的是什么。

另外两个人同样如此。

“如果我们不去呢?”

冰女犹如一只受到威胁的猫,一瞬间竖起了全身的毛,咄咄逼人地盯着那三人,周身缠绕着若有似无的寒气。

两边暗潮涌动的对峙,引起了不少路人的的注意,尤其这还是个热闹繁华的路段。

而冰女身上的异象,很快被注意到,并且招来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个好兆头,霍璟敏锐地发现,对面的三人的眼神明显晦暗了许多。

“希望二位不要让我们为难。”中年男子语气刻板,眼神却是锋利如刀。

对方只有三个人,身上带的估计也是常规武器,他们要脱身不难。

问题是以后。

他们出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逃亡的。

而事实上,作为绝对的理智派,霍璟能够理解对方的顾虑。

虽然这一点着实令人不舒服。

霍璟暗暗地叹了一声,蓦地握住了冰女的手,在对方讶异的眼神中,平静地开口:“好,我们跟你走。”

冰女满眼的震惊,嘴唇无声地翕动:为什么?

“他们提防我们,”霍璟附到她耳畔轻声道,“就跟我们提防异种一样。”

冰女霎时面若死灰。

性格使然,对于离开梦川,她面上不显,心底却是雀跃的,她一出生就被困在“孤岛”里,怎么可能不向往外界?

在踏出梦川的那一刻,她连灵魂都在战栗。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以为已经抓到手的自由,只是阳光下绮丽的泡沫,一戳就破。

而根源就在于她异能者的身份。

在霍璟的温言劝告下,她涌上头的怒气如潮汐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疲惫,她看了一眼霍璟,又面无表情地转了视线,望着对面三人:“只有我是异能者,我跟你们去就行了。”

安全部门的三人显然意外非常,他们狐疑地审视着霍璟,后者面色自若:“没关系,我也一起去。”

冰女急了:“你……!”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一锤定音:“都上车吧。”

“不行!”冰女猛地提高了声调,她用力地甩开了霍璟的手,“你又不是异能者,凑什么热闹?!”

霍璟居然在这种时候笑了出来:“好久没听你一次性说这么多字了。”

冰女:“……”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他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跟他们去。”

顿了一下,又说:“我有预感,我们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只是……”他的余光掠过安全部的三人,眼沉如水,又叹了口气“我们很难把接下来的旅行完成了。”

霍璟他们的经历绝非个例。

任杰、项羽、冰夷,等等等等,几乎所有的异能者,都在兴冲冲离开梦川后不久,被安全部门的人拦截了下来。

有些人同霍璟一般,权衡了厉害之后,选择了妥协;但也有性格激烈的,与对方发生了冲突,依靠异能击败了对方,仓皇逃跑。

不过这些逃之夭夭的异能者们并不是真的占了上风,他们出手的时候,旁边或多或少都有见证者,很快,那些五花八门的魔术般的超能力,就成了最大的头条,消息一夜传开。

民众们有新奇的,有惊叹的,有兴奋的,但更多的,还是忧虑和恐慌。

原因很简单,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一群异类,而且是拥有着神秘而强大力量的异类。

对于人类来说,最可怕的便是那些与自身类似却又压过你一头的家伙。

这种恐慌的情绪像病毒一般蔓延,很快就扩散开来。

民间几近沸腾的焦虑令安全部门压力颇大,也令他们的上级部门震怒不已,很快,他们采取了雷霆措施——发出了秘密通缉令。

虽然单人对上不是对手,但人数和武器足以弥补这种差距,以及不为梦川人所知的现代手段,譬如无所不在的监控设备,在他们毫无察觉之时,便已经无所遁形。

耗费了一定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安全部门终于将拒不合作的百分之九十的异能者抓捕。

其间自然也免不了一些死伤,双方都有,但安全部门的牺牲要大得多。

而这样的结果,愈发地让相关部门对异能者的存在警觉且忌惮。

被捕获的异能者们,全都被□□了起来,至于该怎么处理他们,这是一个慎之又慎的问题。

钟云从与苏闲从梦川出来的时候,比绝大多数梦川人都要落后,而等到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两边的冲突已经爆发过,正处于一个收尾的阶段。

梦川虽然名义上解禁,但并非全然开放,里边的人出去,需要经过数道繁琐的申请流程,要提供包括详细的体检报告在内的许多文件证明。至于外边的人,目前仍是禁止进入这座城市。

故而,梦川与外界的通讯并没有彻底恢复,仍处于一个讯息闭塞的状态。钟云从与苏闲,自然也没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早知道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但不管他们怎么懊悔,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补救。

钟云从在外边负责疫苗研发那几年,也跟一些社会名流打过交道,多多少少攒了些人脉,他利用同其中某一位的交情,跟安全部门中的某位中级官员搭上了线。

钟云从一直觉得对方会同意见他,跟疫苗开发的事分不开关系,这件事本身是保密的,但被政府当做重要科研项目之后,总还是会引起一部分人注意。

反应敏锐的,自然能联想到那座被封闭多年的城市里去。

如今解禁,却依旧存在一堆悬而未决的麻烦,有关部门亦是头大如斗。

钟云从此时自动找上门,被那位官员视为解决问题的一个切入口。

据闻,那天的长谈维持了十数个小时,其间在场的人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只在许多年后,一篇对钟云从这个争议性颇大的人物进行点评的文章里,刊出一句据说是钟当年说服那名官员至关重要的一番话。

“异能者的存在,的确会为社会增加风险,但我相信,除了风险之外,他们还能带来别的东西。”

“假设他们是一柄锋利的刀,你可以把他们当伤人的凶器,也可以当成是保护的武器——一切都取决于您的一念之差。”

“如果您当心刀刃太过锋利,会割到手,那就为他们配上刀鞘吧。”

说实话,那篇文章的可信度必须打个问话,而这所谓来自“特殊人群监察处”的奠基人的名言的真假,也着实存疑。

无论真相如何,那天过后的约半年之后,一个新的行政部门秘密成立了。

它的全称是“特殊人群监察处”,简称特监处,这里的“特殊人群”并不是指传统的特殊群体,如未成年人、老年人、残疾人和流动人口等,而被赋予了全新定义——特指异能者。

至于特监处的职能,跟它的名称如出一辙,负责对所有异能者进行监察管控,一旦发现有异能者兴风作浪,必须协助公安部门将之抓捕归案。

说起来,跟当初的治管局有几分相似,只是权力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要受安全部门的监管,没有自主的侦查权和抓捕权,必须经过上级部门签字同意才能行事,可以说是相当被动。

在编制和待遇上,甚至都不算是一个正规的行政部门。

与此同时,一部新的条例——《异常体质群体监督管理条例》也同步颁布。

这部条例里的管控对象却又扩大了一些,除了异能者之外,所有来自梦川的普通人,同样受到了限制,不过相较异能者而言,普通人的限制要宽松些许。

在登记了所有的个人信息之后,他们被强制性要求,每季度必须进行一次体检,迁居异地以至于搬离原住处都需要申请报备,入职、入学、购房等手续也要复杂一些。

所有的梦川人都暂时被禁止出国。

除了共有待遇之外,异能者们还多了一副桎梏。

这并不是抽象的比喻和指代,而是实打实的——所有的异能者必须戴上一种特制的项圈。

里头记录了个体的所有信息,一旦戴上,个人的行程便实时处于被监控状态,有关部门可以随时追踪,除非是有关部门的允许,否则个人无法取下。

更重要的是,里头藏着电击以及麻醉装置,一旦有人试图强行取下,要么被电晕,要么被麻醉,还会出发自动报警装置,十分钟之内,必定会有特监处的人来处理。

除了项圈之外,在最初的十年里,异能者不被允许同一般人共居一个小区,全国各地都设置了专门的异能者居处。

还有一个限制,并没有明文禁止,却是不成文的规定,除了特监处外,异能者不允许担任任何公职。

这三项极为严厉的管控措施,几乎让所有的异能者都难以接受,在他们看来,接受项圈,就等于是从一个牢笼里,转移到了另一个牢笼。

最初,愿意主动佩戴项圈的异能者,不超过百分之五。

钟云从和苏闲,正是那第一批异能者。

而他们被其他异能者视为背叛者,尤其他们还都参与了特监处的建立,苏闲更是担任了特监处的副处长。

钟云从只担任了特别顾问这一个虚职,但外界普遍认为,特监处的雏形,就是他提出的。

甚至《条例》都跟他脱不开干系。

钟云从本人对于这两项指控从未正面回应过,在特监处成立后,他长期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无数的媒体记者想采访,但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

于是,公众也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特监处还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在于,这个部门是双负责人制,据说是硬性规定,一把手只能是普通人,而二把手则通常是异能者。

底下的职位分布也差不多,异能者成员与普通人成员对半开。

这样的体制自然会引起双方的摩擦,争端起来之后,总要报上去,由于最后都是一把手拍案决定,所以常常是普通人那边占上风。

没办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偏见和恐惧,异能者都是歧视链的底层。

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初的十年内,特监处还是很和谐的,因为一把手的人选是霍璟,二把手则是苏闲。

有传闻说,霍璟作为处长的人选,是钟云从推荐的,当然他本人也具有相当大的优势——他来自梦川,曾在治管局任职,却又不是异能者,与特监处的理念完美契合。

至于苏闲,据说一开始是拒绝的,是钟云从劝慰了许久,才让他改变主意,点头当了这个副处长。

而钟云从自己,当了两年的特别顾问之后,便辞职离去,过起了无官一身轻的日子。

他的伴侣苏闲,则为特监处付出了整整十年。

随着特监处的运转,越来越多的异能者放弃了最初的坚持,选择接受项圈。

有的人应邀加入了特监处,也有人融入了简单平稳的生活。

不过钟云从的隐居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逸,他时常会遭到威胁甚至暗杀,几乎都是来自对其恨之入骨的异能者们。

始终有一部分异能者拒绝项圈和条例,而他们之中有一些便始终被幽禁着,而还有一些,便是最初成功出逃的那百分之十。

他们除了在失衡心态下,扰乱社会治安引起民愤之外,最经常干的事,就是骚扰钟云从。

他们将钟云从不回应不解释的态度解读为默认,认为是他一手将异能者重新推入火坑,个个与杀之而后快。

可惜钟云从太过强大,何况他还有个同样强大的伴侣,因此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钟云从没有把那些蚊蝇一般不断前来骚扰的家伙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怎样改善异能者们乃至是整个梦川人群体的处境。

他对外宣称隐居,但事实上,长期在为此奔走。

他还花了许多资金在网络舆论公关上,打算潜移默化让年轻的人群逐渐改变观念,接受异能者的存在。

这必然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堪比修建通天塔。

可钟云从、苏闲,以及特监处的前后辈们,都在为之而努力。

纵然脚下铺满荆棘,但路总是要走下去的。

“我初到‘孤岛’之时,因为与众不同,连小孩子都敌视、欺负我,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有一天,里面的人到了外面,歧视和排斥都是免不了的。”钟云从在同苏闲的一次闲聊中,忍不住叹气,“因为不管时间地点,人的心态都是差不多的。”

他望着窗外的青空,沉默片刻,眼底有些迷茫:“我们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苏闲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他停顿了一下,声线里透出了一点缅怀:“我小时候,母亲给我念过一本书,里边有一句话,你可以听听。”

钟云从来了兴趣:“什么?”

苏闲念给他听:“一个符合进步的胜利值得鼓掌,但一个英勇的失败也应该得到同情。一个是宏伟的,另一个是崇高的。【注】”

钟云从失笑:“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苏闲亲了下他的指尖:“没有一点自我安慰,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钟云从摸摸他的脸,低低地出声,像是安抚,又似是憧憬。

“希望,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

第218章 番外二:礼物

孟淑琴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加上她自己长的也一般,年过三十还是没找到婆家。

在那个年代,她这个年纪已经足够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在背后指指点点,背上了老姑娘的名头。

孟淑琴对于嫁人这件事倒是可有可无,不过家里的压力不小,再就是,大概是在幼儿园里工作久了,她还是挺想要一个孩子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为她介绍了一个名为钟致远的男人。

对方比她大了几岁,据说是个鳏夫,身边还带着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说是想找个踏实善良的女人照顾家庭和孩子。

后妈不好当,孟淑琴一开始也犹豫过,不过家里人都劝她先见见人再说,对方虽然年纪不小,还带着孩子,可经济条件不差啊,对于同样不年轻的孟淑琴来说,是个很过得去的结婚对象。

这话里话外都是年纪大了,别再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孟淑琴叹了口气,便赴了这个约。

见了面之后,钟致远的形象跟她想象的差不多,不美不丑,不温不火的一个人,不过面相看着还挺和善。

孟淑琴对于这个相亲对象感觉还行,觉得是个可以搭伙过日子的人,对方看起来对她印象也不坏,于是二人定下了第二次的会面。

临走的时候,孟淑琴主动提出了下次让钟致远把孩子带来的要求,而这显然让钟致远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