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毒,虽来自唐门,探其渊源,却是来自南蛮。当年唐铭是在南蛮之毒的基础上,制成了三月梨花。而那南蛮之毒,后来我遇见了慕瑄,才明白,叫舍璃。”

  苏柳心中一紧。

  苏之退接着道:“有时候老天爷就是这样,看似无情,却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慕瑄所中之毒,好巧不巧,正是舍璃。而这舍璃,是南蛮一种类似于毒蛊之类的毒。它是毒,却具有蛊一样的性质。若是在它基础上制成的新毒,解药也必须从它而来。三月梨花是它的子毒,若要解子毒,必要找到身重母毒之人。”

  苏柳惊,似乎在竭力消化着苏之退的话。

  慕瑄的毒怎么会来自南蛮?

  而自己的毒又怎么与他扯上关系?

  苏柳心里想着疑惑,而同时却又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答案。

  “但,”果然,苏之退话锋一转,“单单找到中毒之人也不行,中舍璃之毒者,必先经由中毒又解毒之过程,之后再取其血作为药引,才能解子毒。”

  “所以,柳儿,你不能怪他。”

  苏柳愣愣地听完苏之退地一番言语,脑子里混沌一片。半天,她喃喃开口,只问了一句话,像是要得到最终的确定:“所以……解药在……”

  “是的,唐心璇。”

  一锤定音。

  有什么东西轰然降落,在苏柳的心底砸出一个大坑,激起无数粉尘。

  这就是她寻寻觅觅得到的兜兜转转的缘由么?

  她曾经幻想过、猜疑过、期望过,却全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苏之退是全然没有骗她的理由,而事情,到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轨道的?

  她渴望知道更多。

  苏之退了然地看着苏柳,心中揪起一阵疼,道:“柳儿,我之前留下纸条不告而别,正是因了唐门的那颗‘双玉”。当时江湖皆流传‘梨烟’现世,而只我才知,梨烟在你的脸上,何以出现第二颗?这其中必有隐情。因这跟你的毒有关,所以我才临时离开。而到了唐门之后,才知梨烟仅是一个诱饵。唐门江河日下,寄希望于与慕阳山庄联姻。当年慕阳山庄的老庄主慕衍清,确实与唐铭是旧识,唐铭暗中早已知晓慕瑄之毒,那唐心璇也一心痴念于慕瑄,所以,唐门欲以双玉为嫁妆,以联姻来巩固其江湖地位。你知道那双玉只有一颗,却为何名‘双’?因为那日唐心璇给众人所展示的,只是其中一颗,真正的双玉,其实是一对,一颗纯白无暇,一颗漆黑如墨。而‘璇’者,美玉也;‘瑄’者,亦美玉也,此双玉,正是指的唐心璇和慕瑄。”

  末了的那句,让苏柳心里疼了一下。

  “不过唐门未料,慕瑄到达唐门时,却意料之外地多带了一个你。”

  “所以,那次柳芝之死,是故意对我的陷害?”

  苏之退轻微摇摇头,道:“也非全然。唐门与江湖各大门派格格不入久已,君子大会上,各各都是面和心不和。那日夜闯唐门密室,并非一个门派所为,柳芝来自云韶宫,便是其中之一。柳芝之死,本是四派内乱之果。唐心璇却将计就计,将众人目光引向你,一是为了在撕破脸皮之前找个替罪羊,二是想……”

  “顺水推舟,顺便除掉我。”苏柳接口道。

  苏之退目光微动,“不错。你的存在,是唐心璇最大的障碍。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没想到后来陆非鸣居然帮了你。”

  苏柳苦涩一笑,眼神落及右臂处,新换的淡红色的衣袖带着淡淡皂荚味,那里,曾经划过一道锋利的剑伤。

  苏之退知她所想,像是随便提了提,“陆非鸣也是挺热心的,前段时间给你的那块玉,我看色泽不比普通玉,想必是珍品吧。”

  苏柳并不接话。苏之退的话中之意,她岂非不明白。她恍惚片刻,凝了神,只淡淡附和道:“是挺不错的。可我已经还给他了。”

  苏之退瞧了瞧苏柳,见她似有不忍却又不欲多言,想着她与陆非鸣之前的种种,后听见她说那最后一句,也明了了她的心思,心中半悲半喜地叹气一声,口中却继续道,“慕晴那日送你走,是故意的,也是善意的。”

  苏柳忽然心头一酸。

  那日,便是慕瑄提亲之日。

  那日,也是苏柳伤心而去,又复而折返,最终彻底绝望之日。

  慕晴想必是早已知晓,所以才会跟苏柳说,请你一定帮慕瑄治好他的毒。所以才会跟苏柳说,你是慕瑄的心头的刺,你不走,慕瑄便迟迟不能下决定。所以那日,慕晴才会几乎是迫切地将苏柳送走,带着她躲过喧闹的人群,走一条无人的小径。

  她知道,苏柳横在眼前,慕瑄怎么会跟唐门联姻,而若不联姻,慕瑄的毒又如何能解?爷爷的心愿又如何能完成?慕阳山庄的担子又由谁来担?

  她甚至知道,慕瑄为了能不负如来不负卿,居然在私下旁敲侧击过,唐铭半开玩笑道,慕阳山庄的命根子无非那本剑谱和慕瑄,总有一个要来唐门。

  她又惊又怒!慕瑄怎么能作主张将山庄的命根交付于他人?他难道不知道唐心璇要的是活人而不是死书?

  她万万没有想到,慕瑄居然可以为苏柳做到这一步。

  她唯一能想到的事情:苏柳必须立马离开。

  令她庆幸的是,苏柳真的就这样自愿离开了,而慕瑄,也似乎真的就心甘情愿地与唐门联姻了。

  送走苏柳那一日,她心情复杂。她知道送走苏柳带了几分私心,却又夹杂着怜惜和羡慕。苏柳可以走,可以逃避,可以不知情,而慕晴却不能,她只能留下来,眼睁睁的目睹着慕瑄与别的女子缔结姻缘。

  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少为情所伤之人。

  或许她当时没有想到,慕瑄真是心甘情愿的,可原因,却不是她所想的那个。

  所以,苏之退说,柳儿,你不能怪他。

  苏柳的眼中忽然就氤氲满了水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心尖,她痛苦的拧了一下眉毛。

  她怎么可以怪慕瑄呢?

  他煞费苦心地做那么多,不过只是想救自己的一条命。

  他说了会陪着自己回白龙镇,回来拜见爷爷;可是转眼就变了卦,当着自己的面与另一个女子定下三生之约。苏柳想啊想,绝望了又绝望,却都始终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转变地这样迅速利落,如变脸般,说变就变?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些事,那些话,刺眼也罢,无情也罢,可都是为了她,却也只是为了她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喝着他的血,还一边心里怨恨着他。

  苏柳忽然恶心地想吐。

  眼泪瞬间就滴落了下来。

  她又怎么能不怪慕瑄呢?为什么把她当傻子一般瞒着?为什么不肯让她分担?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为什么让她自己都为自己觉得恶心?

  她仅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乡镇小女子啊!

  值得么?

  慕阳山庄在江湖上人人称道,如今这样,慕瑄又要如何面对唐门,如何面对江湖?

  难不成让天下人耻笑,堂堂华阳公子,竟然骗婚么?

  苏柳惶然不知所措,竟然不敢往下想下去。手中动作不禁一紧,一低头,只见一滴新鲜的血,像一颗从心头流出来的红泪,瞬间冒了出来。她失神地看着那颗越冒越多的血珠,似被点穴般,一动不动,似又猛然记起什么,霍然起身,手中未完成的针线活被一把扔到一边。厚重的木椅因为她的忽然起身,往后与地面发出了响亮的摩擦声音。她理也不理,一口气奔向了门外。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强烈地膨胀着:找到他!

  

  天空中聚集着乌云。

  苏柳一骑快马赶到了双堂镇。客栈的阿桐跟她打招呼,她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问有没有有个白衣人,来还过骆逢川的衣服?

  阿桐想了想,点点头说,有的有的,那人穿着白色衣服,眼睛不太好使,还的正是骆老板的衣服,哎苏柳姑娘,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啊,怎么会有骆老板的衣服。

  那人呢?苏柳又问。

  人?走啦。

  走?了?

  啊。今天下午刚退的房,我当时还说,客官在这都住这么都天了,再住多住几天呗。他只说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多留无益了。诶,苏姑娘,你怎么啦?哎、哎哎,苏姑娘,骆小老板在里面呢,你这是去哪啊?苏姑娘,外面马上下雨了……

  

  雨说下就下起来了。

  瓢泼一般,雨在天地间密密麻麻地织起了雨帘。街上的人收摊地收摊,跑路地跑路,狼狈地乱作一团。有惊雷一闪,小孩被吓一跳,哇哇大哭起来,大人忙着打伞,顾不过来孩子,又一顿大骂。哭声、骂声、脚步声,都弥漫在这风雨里。

  苏柳看着这庸庸碌碌地一切,雨点苍凉地打在脸上。

  雨水流进嘴里,却有点咸。

  就如同那一日,她从唐门出来,走在旷野里,心如死灰,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今日仿佛昨日重现,那天的雨仿佛一直延绵到了今天。她晚来了一步,便失去了他的方向。

  大雨如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现自己节操无下限了。。。

基本已经是周更的速度了。。。

深感抱歉,要弥补回来!

另:下一篇打算写现代文,想写师生的(大学和工作后的),文章大体思路已经想好,弱弱问一句,这个题材是不是会被鄙视?

还有一篇另外一个题材的现代文,已经有将近3W字,考虑要不要放上来。。。

☆、55

  隔了好久,苏柳渐渐察觉到不再有雨点打在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掠起一股不能压抑的惊喜,她几乎是克制着颤抖,试图平静地、缓缓地转过身去。

  她谨慎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