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恶毒言语,听上去却不一样。许敛宁看着那人青衫萧然、银簪束发,端的气度清华矜贵,心里轻轻飘过一句话:张惟宜这厮,果然处处有知己,哪里都滋润。

“我就知道你们暗地里勾勾搭搭,实有奸情!”少年的大嗓门把周围人的目光全部都引了过来。那紫衣女子涨红了脸,又是一掌拍去,当即将他摔了个跟头:“你再敢胡说八道!”

“那人教了三个弟子,”许敛宁凝目看着,笑了一笑,“张惟宜、何靖、李清陨,现下都碰见了。”

“你待怎样?”阮青玄不动声色地开口。

“我不待怎么,只是日头毒辣,想回去歇着。”许敛宁微微一笑,笑意却到不了眼底。阮青玄嫣然道:“我赶在师父之前过来,也有些倦了。”她偏过头,看着许敛宁的侧脸,一片平淡无澜,突然记起五年前尚且稚气的她,沉淀在眼角的那些情绪,再也看不见。

身后的人潮散开,隐隐有青衫的一角闪过,只听何靖的大嗓门在后面叫喊:“师兄,你快来救我——咦,你走开干什么?”然后砰的一声,似乎又摔了个嘴啃泥。

许敛宁待回城走进巷子,突然开口道:“海天阁在南京府的暗哨被人夷平了,我在京城时候收到传书,还是半信半疑的。我之前也让他们没有要紧的事不要同我有瓜葛的,这样何师姐也不会发觉她的人早在暗中投了这边。”

“那么你后来去了南京府,可有查到些什么?”阮青玄淡淡问。

“暗中下手的人看来不知道我会来,应该不会是里面的人背叛。”那个女孩模样的人看到自己时惊讶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可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现在却让对方知道了我暗中架空何师姐势力的事情,我却摸不清对方的来头。”

“其实也不难推测,你、我、何绾、殷晗四个人,眼下看来是殷师妹的可能最大。”

“我原本也想是她的,可是遇到的那个人……恐怕不是殷师妹收服的了的。”许敛宁若有所思,“貌如孩童,笑语杀人,殷师妹武功虽好,心智始终是及不上这成精的人物。”

“水天姑这样的人算成精的,那么你我又算什么?”阮青玄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岔开话题,“岂不是比她这样的老妖怪还要老?”

许敛宁微微一笑:“我们算是妖女,日日勤勉,所以如今道行已深。”

阮青玄揽着她的肩,笑得身子微颤:“若你生在武当,只怕掌教真人的头发都要被气白了。”微微正了颜色:“其实现下也不算那么糟的……”

眼下糟糕的是何靖。难得前日在街头仗义当英雄了一番,今日在万众瞩目下四仰八叉地摔了两次,大侠的颜面自尊被人狠狠碾碎、落了一地。

试问天下男子谁会受的了被一个女人打倒在地的?

他一边哼哼唧唧地站起身,一边打量着自家师兄:“你适才看到什么了,好像要追过去似的?”

张惟宜垂下眼,神情沉静:“只是一时眼花。”

何靖奇怪已极:“师兄你平时连个小病小痛都没有,清早那么无聊的讲道都不落下,竟然会眼花?!”

张惟宜长眉微皱,见过不识相的,却还没见过那么不识相的:“原本以为看到故人,后来发觉看错了。”

何靖笑得不怀好意:“故人是美丽的姑娘吗?”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是又如何?”

“如果这样,李师姐会伤心的,对不对?”何靖转头冲着李清陨说。

李清陨红了脸,嗔道:“你想没人样地回去,就接着胡扯。”

张惟宜回转身,不知怎么有些释然。少年时候可以因为一支曲子在意一个人,也曾为那个影子套上自己喜欢的性情,可是仅仅只是个幻影罢了。事隔多年,纵然怀念,却早已没有当初深刻。

事后他真心实意地对何靖道了声谢,反而把这个二愣子吓得不轻,兢兢战战了好几日。

武当山,洗剑池。

转眼间已经到了武林大会的前一日,一些门派到的早,今日就拜山来了。武当的迎客弟子忙着接人待物,只恨不能足不点地、生出八只手来。

武当素来有过洗剑池须卸下兵刃的规矩,本来武林大会可以破例,可是江湖中人为了以示敬意,还是解了兵器,交给武当的迎客弟子。李清陨光是记录这个,也足足忙了一早上,半分也没的空闲。

可偏是有那种不省心的,光明正大地佩了剑过来,其中一个身量高挑、覆了面纱的还出言不逊:“神兵利器也不是人人都碰得的,武当这个规矩倒是狂妄。”

另一个女子眉间朱砂印记极其精致:“据说开创武当一派的先人当年还被成祖礼遇,不惜大兴土木,其中一座就是遇真宫。今日少林反而没有武当那么人才鼎盛了。”

李清陨听得这几句话,心情舒畅,只听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不过冲着皇家恩典,就如鱼得水一般,也不见什么出挑的人才,不过欺世盗名罢了。”

李清陨将手中的簿子交给一旁迎客的师弟,皱着眉上前道:“小女子是武当派李清陨。不知是那个门派的师姐?可否让我看一下请帖?”

轻纱蒙面的高挑女子上前一步,取出一张请柬道:“我们是凌轩宫的弟子,家师尚在途中,由我们提前做好安顿的事情。”

李清陨接过请柬,不经意间瞥到那个女子蒙面轻纱下纵横的伤痕,心里一跳,草草地看了看请帖,开口道:“两位请暂且解下兵器,等在别院住下后自当奉还。”

“你是说……让我留下随身佩剑?”面纱动了动,逸出几分轻笑,“这武当的规矩,凌轩宫却没听过。”

“本门自创派以来,一直有在洗剑池解剑的规矩,请各位谅解。”李清陨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既然在武当,就该依照武当门规来。”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变更。能不能守着先人的规矩,也要看武当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柔和平淡的语气,却奇妙地揉合着淡淡的清高。李清陨看着说话的人,一时间心里掠过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这个人,看着有几分熟稔……然而她眉间的朱砂印记太过特别,清雅邪气,融合地如此自然圆满,这样的人,她记得自己是绝对没见过。

“敛宁师妹想动手吗?既然师父不在,我乐观其成。”那个女子笑起来,似乎别有风致,脸上的伤痕看起来也不怎么可怕了。站在身边的那个清雅纤细的女子却只是淡淡、清缓地开口:“多谢青玄师姐成全。”

简直是没把武当放在眼里,李清陨心里生气,可还是忍着不发作:“两位是来印证武功的了?”反而是一旁的迎客弟子忍不住抽出了长剑:“两位未免欺人太甚。”

许敛宁踏前一步,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道:“如此多有得罪了。”她的皮肤白皙如玉,眼神清浅得一望到底,迎风站着的模样有几分赢弱。对方手中长剑甫动,手腕突然一麻,手中长剑不知怎么的已经到了许敛宁手中。李清陨知道不好,拔剑向她刺去,这一剑隐隐透着剑芒,练到这个地位,在女子中算是功夫不错了。许敛宁旋身闪避,衣衫宛然翩飞,连同如墨青丝,手中剑招却微带生涩。

李清陨退开两步,惊讶道:“你怎么会武当的入门剑法?”

她没有回答,长剑颤动,第二招已递出,却是武当女弟子修习的柔云剑法中的一式。李清陨平时就练熟了,想也不想就挥剑格开。两人转眼间交手二十来招,不像是比武,反倒像是同门之间的喂招。李清陨看出对方使的虽是武当剑法,却支离破碎,力道角度都不太对,倒像是东学西凑过来的,只是轻功上乘,一时支撑着不落败罢了。她稳住心神,步步相迫。

只见许敛宁一直中规中矩的剑法突然一变,变得轻诡飘摇。李清陨突然觉得一股冰冷之气扑面而来,眼前女子眼神依旧清浅,却一望望不到底。原本这种轻诡的剑法,是练剑的大忌,难免破绽百出。可李清陨只见眼前疏离光影,竟找不出半点破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慢慢地向山崖边退去。许敛宁嘴角带着笑意,并不急于取胜,反而缓下剑势,一步一步逼近。

突然,一道艳丽银光漾起,许敛宁从迎客弟子处夺来的长剑突然啪得折断,随后感觉有冰冷的剑尖正好点在她的咽喉上。她顺着明净的剑身看过去,只见张惟宜青衫广袖,衣衫发丝在崖风中猎猎而舞,清浅的眼神在他同李清陨相握的手上顿了顿,突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无可容忍,心里淡淡的情绪突然转变成一股浓烈的杀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她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已经掩饰了所有情绪。她随手将断剑一扔,缓缓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颜:“御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我认输了。”

李清陨面露喜色,欢喜地叫道:“师父!”

许敛宁神色微变,差点撞上张惟宜的剑锋,反而是对方将剑后撤,还入剑鞘。然后看见这个女子背转了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另一边。

那一边,羽冠星袍的长者负着手站着,冲淡平和,恍如得道仙人。他的须发皆白,看年纪却不过五十来岁,容貌清癯,神采奕奕。

许敛宁缓步走近了,微微抬起头,淡淡的笑得自然:“晚辈许敛宁拜见武当掌教真人。”稍微顿了顿,又道:“或者,还可以称一声,‘师伯’?”

今夕惘然却何夕(上)

山风拂过,吹起发丝衣角。

李清陨一副震惊表情,喃喃道:“她刚才叫师父什么?师伯?天啊,岂不是……”

许敛宁低下头,却可以看见道袍的衣袖微微颤抖,不由了然一笑:“晚辈时时记得当年,因性子软弱老是哭闹,倒给武当上下添了不少麻烦。”

武当掌门天衍真人正心神激荡,也没在意她话中有刺:“现下看你的气色还好,这些年投在哪一门哪一派,怎么一直不回来看看?”

“我原是早想回来的,只是凌轩宫离这儿路途遥远,师父又不放心。适才和李师妹过招玩闹,有些过火,只盼着师妹别同我计较就是。”她后面一些话却是对李清陨说的。

李清陨自然知道绝不是她说的“过招玩闹”,若不是张惟宜及时阻止,自己早被她逼下山崖,只得板着脸道:“清陨不敢当。”

天衍真人慈爱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仔细看你,眉眼更像宣泽师弟。路上驱车劳累,赶紧上去歇歇,别累着了。”转头看着另一边:“惟宜,你带敛宁去别院。”

张惟宜淡淡应了一声,走过来道:“两位随我来。”走了一路,听着师父对许敛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过了紫霄殿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张惟宜领着她们到了纯阳宫,淡淡道:“今日的事,莫让我再看到第二次。”

许敛宁看着他,淡淡笑道:“原来你会心疼。”

张惟宜脚步一顿,随即离去。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她会是许宣泽师叔的女儿,如今认定了,却像被什么呛着,半晌也咽不下。许师叔温和儒雅,冲淡平和,虽然久病不出,却颇受武当后辈弟子的尊重。她,没有半分像父亲。好像四年多前,她吹一支《桃夭》,如此缠绵悱恻,如此温柔婉转。可那些都只是错觉。

阮青玄推开客房的门,对前来问询的武当弟子道了句:“眼下也没什么缺的。”然后冲许敛宁招了招手,玩笑道:“怎的张公子心疼别人,你觉得羡慕么?”

许敛宁微微失笑:“我有那么失态?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我天生不会心疼别人,也不需要别人在意。”

“你刚才倒做的好戏。”阮青玄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清茶,“我原本还怕你冲动行事,少不得师父一顿罚。”

“等待越久,不是忘记,总觉得越不该急躁,应是慢慢、千百倍地回报他们。”许敛宁看着窗外,悠然道。

“你是想在乡野庸碌无为一辈子,还是随我回凌轩宫?”藕荷色轻衫的女子眼角微弯,其中风致不可言传。

许敛宁没有迟疑,拉住她伸过来的手。

之后在凌轩宫的日子,也是那么简单,只有两条路。

十多年前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不知师父,有何吩咐?”她站在容晚词的身后,看着她的侧影,云鬓乌黑,肤光胜雪,好似还是当年模样。许敛宁猜不出师父的年纪,不过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到头了。

“为师听说,你今日在洗剑池和武当弟子起了争执?”容晚词瞥了她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许敛宁低着头,轻声道:“是。”

容晚词换了只手支着颐:“那么你是胜了还是败了?”

许敛宁心中松了口气:“弟子平日偷懒,还不是御剑公子的对手。”

“你也没有偷懒,”容晚词微微一笑,“去吧,只是记着,这是武当。不管你同武当派的有多少恩恩怨怨,只要在武当一日,就别做出坏了大局的事。”

“敛宁谨记师父教训。”她转过身,出去时轻轻带上房门。却见夜色中,一道人影伫立在那里,那人看见她出来,轻轻向前了两步:“敛宁师妹,许久不见,你出落得越发清丽,倒让做师姐的也有些羡慕了。”

许敛宁迎上去,笑着道:“何师姐说哪里的话。”

何绾是容晚词门下第二弟子,掌管海天阁。她姿容绝美,教人无法逼视。凌轩宫上下都心知肚明,四位阁主中,论武功资历,能继承宫主之位的无过阮青玄和何绾二人。殷晗计谋不足,许敛宁武功低微,何绾原本是瞧不上眼的。

只是今日在洗剑池一闹,反倒有些摸不清她的底细。何绾想了又想,明白她平日都是装着这般无用,不清楚对方深浅底细,本是最忌讳的事情。

“我瞧着你一直同阮师姐亲近,不好打扰,倒让我们之间有些生疏。”何绾看着她的眼,微微一笑。

许敛宁悠然道:“我原本也想同师姐多亲近些,可是又听说海天阁下的暗哨被人平了,不敢多叨扰。”

何绾笑意一敛,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恢复如常:“师妹的消息倒是灵通。”

许敛宁将她一瞬间的神色看在眼中,淡淡道:“何师姐,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她离开纯阳宫西厢,却径自向武当后山走去。

即使多年没有来过武当,却还是记得去后山的几条小路。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明白。原本以为完全淡忘的,却惊觉不过是暂且不去想起。

那个曾被称作爹爹的男人,那个最后绝然甩开她的手离开的男人,就葬在后山的草庐边。她听见他过世的消息,已整整晚了两年。漫天白雪刺痛了双眼,天地间陡然一片晕眩,不知哪里才是归途。风雪无际,冷透心扉,只想学晋人大哭大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彻骨铭心的恨。

乱了方寸。

心里有个声音狂乱地告诉她,斯人已矣,就合该那人的弟子承受一切。这样才有活下去的执念,才能在凌轩宫熬下去,熬过长长的十多年岁月。

“许师叔,你猜我们今日碰见谁了?”拐了个弯,正瞧见不远处的草庐,突然听见一个女子斯文的声音,“师叔以前总是惦念着她呢,听得我们又羡慕又嫉妒。清陨从小没有了爹娘,名字也是师叔取的,一直都把您当成爹爹看待。师父说,她的眉眼像您,可是我一时没有看出来,总觉得不一样。”

许敛宁脚步一顿,将身形掩在树丛后面,这样看去,刚好可以看见墓碑前站着的两个人。

“虽然今日有些不愉快,以后我同师兄都会好好照顾她的。许姑娘她师出名门,是凌轩宫的阁主,师叔也该安心了吧。”李清陨手中捧着不知名的白花,缓缓将花瓣撒在青石墓碑前。洁白的花瓣静静滑落,挣扎着落在土中,那么无助的姿态,最后还是屈服。

山边的风凉凉的,一丝一丝,轻柔地弥漫。许敛宁却觉得气闷异常。

“师叔泉下有知,知她安好,也会欣慰。”张惟宜静默半晌,声音却有些沙哑。

李清陨轻声道:“希望如此。”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之前就同许姑娘认识似的,好像很是熟悉。”

张惟宜淡淡道:“只是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

“可是我却觉得,她看着师兄的眼神却不是这样的。”她俏皮地笑道。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那是如何?”

“好像,很忧伤,又有些怀念的样子。”李清陨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也是女子,总不会看错的。”许敛宁只听得心中郁结,实在想不出对方是怎么看出自己又怀念又伤感的样子来。张惟宜沉默半晌,淡淡道:“是么。”稍微顿了顿,语气平淡:“她这般性子……你日后见着,还是避开些好。”

许敛宁待他们走远了,方才走到青石墓碑前。粗糙的墓上用黑漆写了七个大字:武当许渲泽之墓。

远处隐隐闪烁着萤光,许敛宁静静地看着,想起自己在凌轩宫度过的年岁。

武当的每个人都知道,她的父亲之后过的日子是多么寂寞,一直内疚没有解脱。却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有多寂寞,她也有多孤独。起码那个人身边还有那么多弟子,张惟宜、李清陨、何靖,他可以把自己内疚的感情分给别人。可是她呢?她拿什么分给别人?又有谁陪在身边?

她抱着膝,额头抵在膝上,心中纠结百转,进退不得,好似长途跋涉,终于抵不住疲倦。明日,终有办法重新站起来。

只有今晚,会变得软弱。也只有今晚。

今夕惘然却何夕(下)

翌日便是武林大会,拜山的人数陡然增了不少。

北尊少林,南崇武当,二庄三宫五世家。江湖中一直流传着这句歌诀。

眼下,五世家虽然人才凋零,可二庄三宫的势力却越发稳固。二庄自然是指龙腾驿和名剑山庄,三宫却是凌轩宫,广华宫,重焰宫。

凌轩宫一直是三宫之首,广华宫次之,而重焰宫几乎和中原武林没有关联。

而广华宫同凌轩宫的一段渊源,当真教人哭笑不得。广华宫同凌轩宫的先祖是两情相悦、相伴相偕,一朝反目,自立门派,不再有半分瓜葛。其后两宫弟子虽知道当年恩怨实在怪不得谁,偏生喜欢惹事,这样仇上加仇,便形成了今日局面。一年多前,广华宫主病故,自有弟子继承宫主之位。新宫主的辈分矮了一截,同先人一般,对凌轩宫也甚是敌视。

眼下紫霄殿中,两派遥遥相对的气氛也微微有些险恶了。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通传:“龙腾驿柳门主到。”

人声喧哗,只见一位宽袍长者踱了进来,同各派掌门寒暄几句,笑声爽朗。容晚词只坐着不动,顾自喝茶。只听繁杂的脚步向这边过来了,她方才站起身福了一福:“柳门主,这些年不见,却风采依旧。”

柳君如爽朗地一笑:“容宫主也没怎么变,和十年前一样。”

容晚词颜色微变。她驻颜有术,所以不显老,却最恨别人提起年纪:“柳门主说笑了。”

“晚辈见过容宫主,柳先生。”斜方传来的声音清淡平和,却隐隐坚定。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一位年轻公子。他脸上微微带点奔波劳累的倦怠,眉目俊秀,温润如玉,站在紫霄大殿中清雅出尘。

阮青玄向前一步,在许敛宁耳边轻轻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剑公子,商鸣剑。”

许敛宁回头反问:“师姊怎的认识他?”

本是一句无心之语,阮青玄却突然一僵,半晌才道:“你若和我一般年纪,自然知道他的,天剑公子弱冠之年便担起家业,方才有今日的名剑山庄。他不但武功高,还痴情得很。”

许敛宁听出她话中有讥讽之意,似乎心绪不佳,也不好多问。

眼下商鸣剑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依旧显得年轻,笑的样子也十分清爽。他缓步走向天衍真人,恭然道:“真人近来可安好?晚辈俗务繁杂,一直不敢前来叨扰,实在失礼了。”

天衍真人看着他,笑着道:“可惜武当没有贤侄这般出众的弟子,百年之后实在不知该将衣钵传给谁。”

商鸣剑微微一笑:“虽然一直忙于俗务,可晚辈还是听到不少传闻。贵派御剑公子,少年成名、剑术卓绝,是晚辈望尘莫及才对。”

张惟宜本站在师父之后,当下淡淡地回了一句:“商庄主过誉了。”

自张惟宜在君山成名之后,一直被人拿来同商鸣剑相比。眼下狭路相逢,自然有好事之徒大声道:“两位就不要客套来客套去,直接打一架,就知道谁厉害了。”此言一出,居然有不少附和之声。

两人当即进退不得。忽听铮的一声,张惟宜拔剑出鞘,这一下干净利落。只见太极剑的剑锋光华浮动,澄净如秋水,周围不由暴发出一声喝彩。他看也没看商鸣剑,淡淡道:“在下才疏学浅,自认不是商庄主的对手。若是诸位不满意这般,在下定当奉陪。”

刚才叫的最响的几人当即噤声。张惟宜也算是当世高手的翘楚了,若没有几分真本事,上去不过自讨没趣。

阮青玄开玩笑道:“我还道你会上去呢。”许敛宁微微一怔,失笑道:“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丢丑。”年纪最小的殷晗凑过来:“如果我上去,你们说怎么样?”

“你且试试看。”阮青玄笑吟吟地答道,看来心绪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