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输了全盘棋,却唯独赢了那么一小隅,于是那一小隅便成了她们母子的安身之处。

那他呢?赢了一整盘,却唯独输了那一小块儿——

“京城之后,他会去哪儿?”这是玲珑问屠伯的话。

屠伯低眉顺眼,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玲珑转身要走——

“夫人。”屠伯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将军从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他要做得事,您现在去,只会让他再也不回度城。”

“你们都知道是吧?”只有她不知道。

屠伯默认。

“他不是位高权重么?”用得着这么快给她们留这种后路?

“先王在世时,将军就知道自己的结果。”

他知道了结果,却不作挣扎?明明可以推翻整个齐国,千秋万代的,难道他会为了搏后世名声而不做?可笑,他根本不是那种人,“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这两年,齐军疲于应付各国军队,相信宋军已经枕戈待旦,一举灭齐就是眼前的事,将军十五岁伴先王身侧,十七岁入军,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夫人觉得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初衷?”

“”哼笑,是啊,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什么事又能改变得了他?

亲人?天仰,还是西西和辽辽?

家人?他把谁当过家人?

女人?他只是从她们身上得到身体上的满足而已。

谁能改变他?

没人。

“啪啪——”鞭炮齐鸣,是新年,它又来了。

“我去煮饺子。”玲珑望着夜空的烟火和雪片,笑笑,“该过年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一件事而活,也会为一件事而死,她恨这种人。

坐在灶台边,在红彤彤的火光中,再看一遍她跟他的那盘棋局——她还记得他的黑子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昭示着他的性格。

他一直都那么用心去培育范九正原来不是为了安太后,也不是为了先王,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十七岁时的梦想罢了。

他努力成为齐国的最高掌权者,成为齐王的继父,成为说一不二的男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这世上的人,谁会有这样的执着?二十多年的磨砺和经历都不能动摇青春年少时的一个梦想。

他难道一点也不为旁骛所动?

坐上了那么高的位子,那么多诱惑,他真就一点也不留恋?

真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

如果与宋齐梁决战之后,他还活着呢?他要怎么安排自己的下半生?

随手将棋谱扔进灶火之中她好想看看,没有了梦想,他会怎么办,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61

61、五十七 我们的 ...

她从没有像这次一般盼着他回来,一天数过一天,一夜数过一夜。

元宵那日,他回来了,带着意气风发和耀人眼的喜悦——他的梦想似乎要实现了,恰逢陆樵弥留之际。

这世上,谁在见即将离世的人时会有好心情?除了他,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东西,他都交给你了?”从陆樵的房间一出来,迎面,他便问她。

“嗯。”她裹一裹肩上的披肩,“咱们回去吧。”陆樵那所剩无多的时间应该留给最爱他的人。

路上,他以为她会问他很多事,或者该感激,甚至感动,因为他给她留了一座城,一整座城,可她没有,只点头“嗯”了一声,而他这次却是特地折过来看她们的。

其实,初始,那座城并非为她所建,应该说是为齐王范九正所建,因为灭掉宋齐梁后,九正要接着这个势气吞并七国,开始齐国中原统一的大业,需要建立对外贸易,要钱,要通商,可是在建设伊始,他分了心,因为还要为她,为他们的孩子找一处存身之所——一座到处是钱的城和一支足够抵御强敌的军队,相信有了这些,他们会活下去,范九正亦不会轻易动他们,即使没了他也一样。

可她看上去不怎么感动,就像那盘棋一样,她赢了一隅,却丝毫不为所动?女人难伺候不是么?

迎着漫天的雪花,他们缓缓向前走着,谁也没看彼此。

她低低问一声:“你不高兴?”

“”他没答,他不是不高兴,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因为你给了我们一座城,而我没谢你?”

“”不必了,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玲珑缓缓顿住身,街市两旁的灯笼将她的眸子映的闪闪发亮,她终于看向他,“我跟自己保证过,这辈子都会好好活下去,即使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也不能放弃,也跟自己保证过,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被你逼疯”伸手抚住他的脸旁,“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她再怎么肯定自己只是个以色事人的女人,都抹不去她对他那早已产生的感情她一直以为,至少他也会对她有一点可她错了,他没有,他甚至可以轻易放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一整盘棋,都输了。”他身边的女人都希望成为会让他绝望的人,可惜,每一个能成功,包括她。

他没让她的手挪开,“好好留住你的傲气。”有傲气的人才会活得更好。

“希望还能剩一点,至少,要给别人留一点。”她还有孩子

他松开了她的手,也许是因为她打算“留给别人”那一句。

雪依旧在下,两人的头上落满了雪片,白白的,满满的。

到最后,他也没能真正爱上谁不能为谁改变初衷。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闭上双眸——

这世上始终没人能让他停下脚步啊,真是个执着的人。

回到小院,坐在门槛上看灯笼下的细雪,想着自己的将来,她会怎么过呢?

叹息。

起身,走回卧室,该休息了——

放下最后一面纱帐后,身后的门也被碰一声踢开,面对着床榻,她微微一笑。

“你还要什么?”他那忿忿的声音喷在她的耳垂上。

她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我要你爱我,要你失去我,你会绝望。”她从第一天跟他开始,就要的是这些,只是不敢,也害怕承认罢了,其实她跟他一样自私而霸道。

“不可能!”他啃咬着她的脖子,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变成懦夫。

“我知道。”她更加搂紧他,“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因为这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一定要得到了才可以死!不是他的,那就要别人的。

他猛得拉开她,让她伏在他的胸口仰望自己,“你不会有这机会。”杀了她在他来说很简单,“你是我的。”他这辈子都没在哪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所以她不能背叛他,即使他死了也一样。

她笑了,“那你要怎么办?把我带在身边,随时可以杀掉?”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要激我,只会适得其反。”

“你该怎么办呢?现在就让我死?”她喜欢看他为难,那会让她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嘴角的那抹嘲笑。

“不知道?”她接着问。

他咬下她的嘲笑,她也以牙还牙,今时今日,她尽可以向他展现真正的自己,她本性其实是个极坏的女人——她也是刚刚才发现。

不过是一场战争,就为了看谁先低头,谁先臣服——她为了躲避今天,跟他纠缠了八年,也忍受了他八年,从懵懂的憧憬到失望,到默然,再到失去信心,如果可以,他可能还会看到她绝望。

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耗尽自己的青春和情感,也许是件无聊又可笑的事,但,她不管,反正这世上有很多这种女人,多她一个也不多。

她将所有的失望与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晚上的身体接触里,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至他身上布满牙印。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他倚在枕头上问她。

她倚在他的胸口,脚趾踩着他的脚趾,“你走吧。”

他的手抚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里面还有个小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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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五十八 红丝线 ...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再贴一章番外吧~~

这篇就算结局喽。

可能很多朋友会想咬我。

没办法,这篇就是写成了这样。

看起来是结尾的虐,却又好似完美的开始——

他们俩,相爱从同穴开始。

可怕可敬的一对男女。

至于年尾我会否再继续写,O(∩_∩)O到时微博上会有,我是一天一个主意的人呐。

与上次见时相比,这一次见,安太后明显憔悴了很多。

女人就是这样,经不起时间折腾,再倾国倾城也不行,无论想作妖还是装神,都要趁早。

玲珑知道安太后来的目的,想用她那聪明的脑袋挽救那个男人的性命,或者用美好的未来刺激他去憧憬,只希望他能好好抱住自己的命。安氏爱他,即使少了点胆量,但也是真的爱他。

玲珑没仔细听她的话——关于长平之战后,他是怎么从南到北,声东击西地设计宋齐梁,她从不关心他的仕途。

直谈了一个上午,不知为何,最后安太后竟发怒了,对着她这个算得上无辜的人。

“我是他的妻子!只有我!”

玲珑安抚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在想该不该让这个同样可怜的女人梦醒,去安泰地做她的太后,享受她应得的荣华富贵,“他的妻子?你们拜过天地,穿过喜服,贴过‘喜’字?”

安氏哑然了,这些都没有。

“连我这个生过孩子的都没这种机会,他呀老早就说过了,这辈子不娶妻。”笑地妩媚,“至少,他对你很尊重,这是其他人不曾得到的。如果他躲不过今年的灾,你该庆幸,否则你的儿子永远都别想成为齐国的主上,回去吧,烧香念佛,盼着他今年就死。”缓缓撑起身,临出门前,指着地板缓缓道,“老天要天下分,天下就得分,要天下合,天下就得合,他是从那儿错放出来的,早早让他回去吧。”不早点送他回地狱,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直到玉玲珑走得再也看不见踪影,安氏才回神——这个女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胆大了?

——从度城跟他出来,就一直留在他身边,眼看着他造下的那些杀孽,她怎么能不改变?

在见过安太后,玲珑回到住处,却见西西和辽辽正坐在堂屋里吃饭——他真的接他们来了。

“娘。”两个小家伙冲过来,一人拉去母亲的一只手,撒娇。

“路上累不累?”挺着肚子,想蹲下可不容易。

“不累!爹爹呢?”童声一致。

玲珑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说今天回来,可能晚上到,吃饱了没?吃饱了先陪娘去睡一会儿,等醒了,爹爹可能就回来了。”

深秋的雨特别凉,沾上一滴都能冰醒。

睁开眼,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床前,两个孩子从床上爬起来,一起跳进他的怀里——他越来越宠他们了。

“娘,我不吃蒜头鸡。”西西撅着小嘴抗议母亲给她夹鸡块。

“小孩子,有什么功德?还挑食?”玲珑对女儿皱眉。

小丫头继续撅嘴,把鸡块夹进爹爹碗里。

他吃掉了。

这一晚,他足足陪儿子和女儿疯到他们倒头大睡。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享受过童贞吧?

“还有多少天能生?”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问。

“就这几天。”她正帮他换睡袍,“怎么?你有时间等?”

“有,就这几天。”他笑笑。

自从度城那一晚后,他们俩一直相处的很好,他只带了她一个人出来,甚至把两个孩子留在了度城。

“过些日子,我要北上,这次,你留在这儿。”

她抬睫看过他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他的睡袍上,“嗯。”原来是来告别的,难怪这么有时间。

他捧起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却没说话。

秋雨过后,太阳升得特别好。

西西说要放风筝,一家四口都没做过风筝,这是第一次合作。

她和他原来都很会作画,所以天上那对风筝很漂亮,飞得也很好。

这真是愉快的三天,第四天的夜里,第五位家族成员即将诞生。

满怀喜悦,至少大家都是这样。

直到——

“王爷,真得不行啊——”老太医急得满头大汗,跌跪在地上,“老臣无能”

一旁的安太后和小齐王一致看向天盛,后者怔怔地站在当下,只字没有。

孩子不要,只要大人都不行?

“天盛,你进来。”内室的产妇这么叫他,没有惊吓,也没有害怕,只有平静。

他进去。

来到她的面前

两人一站、一卧,相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她笑了,对他招手,“来,坐。”

他坐到她面前。

“孩子姓‘白’吧?很干净。”她说。

他沉默着,后,缓缓点头。

“答应我,要让他们长命百岁。”她为难他。

他仍是点头。

她笑笑,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尧乌王子送他的礼物,还说它能给他们带来一位勇士,“快一点,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她要他把他们的小勇士带到这世上来。

望着手里的匕首——在这二十几年中,死在他手上的人无可计数,但所有都是他的敌人,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让他觉得可惜,但今天,他真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他们母子俩都死,要么,他救活那个小的,而必须亲手杀掉她。

她果然教会了他什么叫做绝望——她不知道,他昨天已经决定要在这次决战中尽力让自己活着回来。

“你这个小杀人凶手。”他的额头紧紧抵在她的额上,热气喷在她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