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叫亚历山大,旁边是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复砚开回答道,朱洗将照片翻过来,上面有一行钢笔字。

是用中文写的。

“给最爱的沙尼亚。”字迹很端正,看上去有点好笑,一般成年人不会这样写字,倒是很像一个经常练字的小学生写的。

“写字的应该是亚历山大的父亲,安德烈?彼得罗夫,他是一名精神病和心理分析专家,或许他的名字你们不太知道,不过他醉心于研究巴甫洛夫的高级神经学的反射试验。他二十多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由于需要采集大量的样本,在前苏联对华援助的浪潮中来到中国。1958年他在这里建了所房子,带着妻子、儿子亚历山大长期居住在这里,两年后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安德烈?彼得罗夫对这里庞大的人口群进行心理分析试验,不过在后来反苏修的时候听说他被遣返回国,后来不知所踪,可是也有人说他其实没有离开,又悄悄地跑了回来,由于怕被人发现,所以一家人都躲在房子里不敢露面。”复砚开一边在前面走一边缓缓叙述。

“你的意思是?”朱洗奇怪地问复砚开。

“我觉得可能安德烈?彼得罗夫让自己的儿子假扮成那个小女孩,以传说为借口,将人绑走了作为他精神病研究的实验对象,也可能是有人曾经看到过他,他因为害怕而将那人软禁起来,后来怕被人发觉导致大规模搜查,于是编了这样一个借口。”

“可是我昨天晚上的确是看到了那个洋娃娃和那个小女孩啊。”刘佳明郁闷地说。

“你看见的并不见得就是真实的。”复砚开笑了笑。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清楚地看到了啊,而且绝对不是模糊的幻觉那么简单。”刘佳明不服气地说道。

“你知道我们对外界的了解是立体的,我们通过各种途径来判断我们不熟悉的事物,例如知道血液是红色的,锣鼓很吵闹,盐咸糖甜,花香汗臭,还包括接触,像光滑的玻璃,粗糙的墙壁等,这些接触最终成为经验积累在脑部,从而综合起来对事物进行判断分类。

“但是除去五感之外,人还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当我们面对一种新的事物而五种感官功能都无法进行鉴别的时候,这种所谓的第六感就会出现。这种东西很难解释,有些人的第六感非常强烈,他们可以预知一些事物的发展规律,而有一些人比较迟钝。

“实际上,也就是说我们所认为的世界,所感知自我存在的空间都是通过这六种感觉来绘制认可的,好比你出生后就被告知某个男人就是你父亲,某个女人是你母亲一样。”复砚开的脚踩在干燥的枯草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小时候捏那些用来包裹重要电器有着无数凸起的小气泡的袋子一样,他的脚步非常稳健,六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跟在他后面走着。

“我不明白,这和佳明看到那东西有什么关系?”解小敏走快一步,和复砚开并肩,转过头看着复砚开笑道。

“很简单,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双亲被告知原来根本不是生下你的人,你的认知观念就被打破了。”复砚开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说。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亲生父亲啊。”解小敏夸张地做了一个鬼脸,接着回头看着董琦,董琦也回了一个笑脸。

“换句话说,如果你发现原来你自以为通过六种感官建立的世界其实根本不存在,甚至包括你自己的一切也是虚拟的,你自以为活了二十多年,但其实你只不过是个刚刚诞生的物体,那些所谓的信息是强行存储进你脑部的话,你说会怎样?”

“这不可能!”朱洗喊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所谓的事实或者真相,都是我们通过对感官搜集得来的知识和经验进行的判断,即便有些从未看过或者接触过的物体,人类也可以通过寻找它与其他已经熟悉的事物的共同点来进行准确或者大致的推测,直到我们遇见完全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物体。我们的脑部接受的信息都有一种化学物质作为载体,通过感官神经进入脑内,如果有东西可以阻拦并且进行控制,我是说如果,那你还敢说你能对事物进行完全正确的判断和分析吗?所以说,佳明所看到的那个洋装女孩可能并不见得是由视网膜接受到的信号,再通过神经细胞传递到脑部的,而很可能是直接在脑内形成的。你听到的歌声也可能并不是通过耳膜振动传到内耳再到听觉神经,而很可能是在脑部负责听觉的神经中枢的大脑皮质表层直接分泌的某种化学物质刺激得来的。”复砚开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前面不动了。

“当年的安德烈?彼得罗夫,所研究的就是一种新的突触物质,可以刺激人的神经,来实现他所希望的神迹。”复砚开的语气带着些许哀婉。刘佳明看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过了那片荒草地,月亮也慢慢出来了,似乎那该死的传说根本就不是真的,他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四周的空气里散发着一种非常好闻的花香。

“你们知道么,如果人妄图接近神才拥有的禁区,会受到神罚的,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一直在研究的就是如何将这种媒介具体化,不过很可惜他本人也生死不明了,在后来苏籍科学家留华名单上,始终没有他的名字,他被宣布为失踪。”

“您为什么对他如此了解?”董琦好奇地问。

“哪里,只是同样都是研究神经学的,对他的学说也有些了解而已。”说完,复砚开不再说话,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还有十五分钟就十二点了,看来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回去吧。”刘佳明低头看看手表,抬起头刚想转身回去,可是却看到前面隐约有一栋高大的建筑物。

“这里,就是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以前的住所。”复砚开停下脚步,对大家说。

“如果想知道那些失踪者与歌谣是不是他搞的鬼,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复砚开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六个人开始停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天狗什么的反正也不是真的,倒不如睡觉去吧,王伯估计也很担心我们的。”董琦有些害怕道。

“那算了,原本我想在房子里可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许可以帮到朱洗母亲。”复砚开惋惜道,接着作势往回走,朱洗低着头,皱了皱眉头。

“不行,都到这里了,既然天狗的传说是假的,更不用害怕了。那个什么博士的更不是什么妖怪,再说复教授这么大年纪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朱洗走到众人面前横着伸出手臂阻拦道。

“我没意见,要去就去吧。”崔光筱照例站在朱洗一边。

“那我们也去么?”董琦试探地问解小敏。

“去啊,蛮好玩的,嘻嘻。”解小敏笑道,董琦轻声哦了一下,也对朱洗点点头。

“那我也去吧,我们这么多人,就是那博士在也打趴下他。”刘佳明见董琦既然去了,自己当然不能不去了。

房子是两层的,带着很明显的俄罗斯建筑风格,当年的博士家境本来就富裕,而且在这种地方建造一栋别墅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钱。房子大体上可以说是木制结构,这与俄罗斯人最早在森林旁生活不无关系,到10世纪后,俄罗斯受到欧洲建筑风格的影响,接受基督教后受了拜占庭影响,开始出现石造建筑,但多用于公共建筑。然而,俄罗斯人传统的木造建筑技术仍保留下来,混用于石造建筑上。石造建筑在形式上则是典雅大方高阔端正,这样的主建筑结构搭配多个矗立上端的半圆形顶盖。这种建筑形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一切以神为皈依,塑造庄重典雅伟大高尚的气氛,让信徒心生崇敬之感。在那个多神信仰的时代,对于一般老百姓,的确有此神胜过一切的感受。这栋房子也是如此,房子正面有两根一人多粗的石柱,除了屋顶和石柱以及两侧的石壁,房子其余部分都是由木头建造而成。石柱上有浮雕,不过经过几十年的消磨大多看不清楚了,房顶大斜面拉索帐篷式样的设计,配有彩色绘制图案的玻璃窗,让人觉得这房子更像一个礼拜堂。也不知道当年如此粗大的石柱是如何运进来的。恐怕整个房子的造价还不如这些石头贵了。

进入房子前要穿过一片种植着奇怪植物的草地,即便有月光刘佳明仍然无法看得很清楚,大概十几厘米高,根茎并不粗壮,只有指头粗细,每隔上一段相等的距离就会有一片狭窄的椭圆形叶片,叶子是淡紫色的,很漂亮,总共六片,呈螺旋状排列着,叶片微微上翘,煞是好看。可能当年的房屋主人非常爱惜,所以特意从这片草地开了一条小路,直接通到大门口。

走出草地是一片空地,空地右边还有一张圆形石桌、两张石凳,可惜桌子已经毁坏大半,一个石凳也破裂不堪,走进大门,才发现原来木门上还泼上了油漆,写着大字,但是时隔太久,多已褪色,只有一些模糊的字迹,不过也推断得出多是“打倒苏修”之类的标语吧。

当大家完全站在门口,才注意到两米高的木门上还垂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段绳子,绳子有小指头粗细,非常结实,是麻灰绳。

“是门铃么,在门外拉两下里面铃铛就会响的那种?”章远走过来好奇地想伸手去拉。

但是那不像是门铃绳,因为垂下来的那端似乎是个圆形的套索,章远拉了几下,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那不是门铃,是用来吊人用的。”复砚开忽然冷冷地说,章远吓得立即松了手,绳子又稍微向上弹起来了。

“'文革'的时候有人来过这里,打算将这房子设成指挥部,结果第二天提建议的人被发现吊死在门口,然后就没人敢打这房子的主意了。后来这绳子没人敢收,一直吊着。”复砚开说完,望了望绳子。

刘佳明看到那绳索在空中还在缓慢地晃动着,圆形的活口端仿佛真的吊着一个人似的。

“那他后来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啊?”朱洗问道。

“不清楚,反苏修的时候有人说他带着妻子和儿子回了前苏联,但也有人说他又偷偷回来,但反正自那之后没人见过他,也从未看到这栋房子有人进出过,不过他房子前的那种草却从来不曾荒废,一直繁衍开来,非常茂盛。”

“对了,这草叫什么名字啊?很好看。”董琦望着那种淡紫色叶子的小草。

“那叫六根草。”复砚开也回头看了看,微笑着说。

“以前太执著于调查小女孩,从而忘记了这栋房子。由于博士本人我也见过,倒是个很和蔼的人,就没去把他和失踪案联系起来。倒是你们的到来让我想起他,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房子里到底有些什么。如果你们害怕的话,女孩子就留在外面吧,也好互相呼应,万一有事情发生你们就回去叫人,也来得及。”复砚开说完,便要推门进去。

“可我们也不认识路啊,都不知道走了多远才来到这里。”董琦为难地说。

“要不这样,他们四个男孩子进去,复教授您年纪也大了,万一进去摔倒碰着哪里就不好了,而且您也认识路,我们也好去叫人。”解小敏建议道。

“好,就我们四个去吧,反正这房子也不太大。”刘佳明赞同道。

章远面有难色,朱洗和崔光筱倒不置可否。

“别怕啊,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刘佳明拍了拍章远厚实的肩膀笑道,章远也尴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进去吧!”朱洗伸出双手,使劲推开了红色的木门,门很厚重,这种木门虽然是由木头做成,中间夹层却镶嵌着铜铁等金属,像一块三明治一样,朱洗用了好大气力才推开。

“没上锁,进来。”朱洗第一个走进黑暗的大屋里,接着崔光筱也摘下耳塞,刘佳明、章远先后跟进去了。

董琦和解小敏、复砚开站在外面,焦急地看着朱洗等人走进去后大门又缓缓关上,她的心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刘佳明在进去之前最后回头看了董琦一眼,他看到复砚开站在董琦和解小敏身后抬头看着天空,那表情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而解小敏却看着他,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他从未见过解小敏露出这种笑容,带着些许解脱和安逸。

随着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的木门缓缓关闭,刘佳明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们开始吧!”这是朱洗的声音,也是刘佳明所能记得的进屋后的最后一句话。

第三章寻根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进屋以后的事情全忘记了?”太阳渐渐斜行,我觉得脖子有些酸痛,听刘佳明讲了这么久,他却告诉我最关键的部分他都忘记了。

“是的,当我清醒过来,只发现自己和朱洗、崔光筱、董琦躺在那屋子外,复研开、解小敏都不见了。”刘佳明痛苦的抱着头,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或是刻意隐瞒什么。

“我是第一个清醒的,我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非常模糊,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看到章远背对着我站在大门前。我喊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回答,我挣扎着走过去,却觉得章远有些奇怪。”

“哦?”

“他本来又高又胖,但是那身体却轻盈的在那里摆动,我的心仿佛被风掠过似的冰凉,一边跑过去,一边高喊着他的名字,我看到章远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就像音乐盒里的小人儿上满发条后机械的转动似的。”

“月亮再次出来了,月光像泼在黑色画纸上的白色油漆,一下子把整个地面刷的雪白,我看清楚了章远的脸。”

满是赘肉的下巴高高抬起,灰黑绳深深的勒在他粗胖的脖子里,旁边的皮肉被深深的蜷起,形成两条相隔开的肉条,血管已经变成酱紫色了。朝外鼓了出来,一根根的。他的嘴巴半张着,?糊糊的从里面探出一截舌头。歪斜在嘴边,由于身体的重量,绳子已经勒到了耳朵到后脑,几乎没有黑眼珠只有眼白的圆形浑浊脆裂的眼球也凸了出来。他的脸就如同被人用手使劲压住了一样,仿佛随时都会爆开,碎肉即将飞撒出去。我一个人无法将他从绳子上解下来,于是高喊着朱洗和崔光筱的名字,他们很快就苏醒过来,短暂的惊呆后他们帮我将朱远章放下来。章远的身体本来就是柔软的,那是因为他的厚厚的住房,但是那时他的身体却硬的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董琦也很快的醒过来,但是看到章远的脸又晕了过去,我们几个像傻子一样围坐在章远身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章远的舌头泛着白沫耷拉在嘴边,我看着十分难受也很恶心,因此将舌头有塞回他的嘴巴

“这时候,我看了看从口袋里跌落在地上的手机,惊呆了。”刘佳明双手从头上放下,垂落在膝盖两边。

“为什么?”

“那上面的时间清晰的显示,我们离进屋只过了五分多钟,如果算上救下章远的时间,等于说我们进去到现在只是一瞬间而已,如果不是章远被吊在门上,解小敏失踪,我根本感觉不到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后来我们发现章远居然还有呼吸,于是轮流拖着他赶回农场,叫醒睡得半死的农场医务所医生。医生被我们吓了一跳,他只治过头疼脑热的小病,而那时候章远基本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只好劝我们赶紧送到县医院,并且叫了辆平时用来拉货的卡车送我们。”

“医生后来告诉我们,章远起码被吊了十几分钟,可居然没有死,这让他们非常不解。章远再也没醒过来,一直那样昏迷着。后来学校追查此事,给我们记了大过,章远的父母也来吵过闹过,最后达成协议,学校和我们陪了一大笔钱给章远家,事情不了了之。”

“有钱就是好啊,什么也摆的平。”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他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我们并没想到会成这样,那以后朱洗就像变了个人,不,应该说我们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那失踪的解小敏呢?”我问道。

“找不到,她似乎也没有家人,据说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来读书也是靠勤工俭学,她失踪以后也没有人来问过,渐渐被遗忘了。”刘家明说道。

“那复研开呢?王业兴呢?”

“别说了,复研开也不见了,我们后来去找他,可是旁边的人都说他离开了诊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王业兴则被气的半死。这件事被传得很广,大家都说天狗又出来吃人了,也有人说那房子是鬼屋,总之王业兴受到农场居民的排挤,大家都说他没有管好我们,弄出这么那大事情,而且也惹怒了天狗,于是他只好将家迁走,到县里去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到这里?”

“因为我想回来,即使死我也要死的明白,我一定要知道我们在那屋子里发生了什么,而且我也要找到解小敏,至少我必须知道她的生死。”刘佳明终于站了起来。

“对了,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不了刘佳明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她的照片。”刘佳明说道。

我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相貌清秀俊雅,扎着辫子,皮肤白暂,虽然这样的女孩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可是我看见这张照片却忍不住惊讶的和不了嘴。

这个女孩就是我和苏洛在朱洗他们学校里遇见的那个大胆的女孩小M。

小M,就是小敏,我绝对不会认错,一模一样的笑容和发型,甚至包括刘海。

过目不忘,是我为数不多赖以生存的几个优点之一。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失踪数月的小敏居然在学校里被我们遇见了,而且还特意告诉我们关于刘佳明和董琦的事情,仿佛是故意指引着我和苏洛一般。

如果可以再次找到她,似乎问题可以迎刃而解。

但是从何找起?

当我从朱洗遗留的,不,应该是朱洗的母亲遗留的画中找到“六根岛”三个字时还以为找到了走出迷宫的线头,其实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刘佳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泛着一股子铁青色。我没有告诉他我和苏洛曾经见过解小敏,因为他会变得更激动了。

“你必须先去治疗,否则会和其他三个人一样,即使你的意志力再坚强,我怕你也会发疯。”我劝他。

“我没办法形容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我只要在呼吸,就能闻见各种各样的气味,花的芬芳,水果的香气,钢铁的青涩,刺鼻的药味,还有腐败肉质的臭味,甚至混杂着过期饭菜和湿透的用过的卫生纸的腥臭。总之,这些气味每天每时每刻每秒都在朝我的鼻孔里钻,只有闻着我爸爸给我的特制的高纯度香水才能稍微掩盖一下那些该死的味道,但也只是一会而已。”刘佳明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他痛苦的表情让我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的鼻子前也能嗅到丝丝怪异的带着死者气息的腐败味道。

我决定先带刘佳明回去休息,他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随时都会产生过激行为。

“那个什么博士居住的屋子怎样了?”路上我问他。

刘佳明摇摇头,这答案让我不解。

“那房子我们后来去找过,不知怎的再也记不得如何去的了,问起别人,都说不知道,我想恐怕即便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带我们去哪个不祥的地方。”

看来我想去那房子的想法要落空了。

离着房子老远,刘佳明就皱着眉头说一股鱼腥味,果然,苏洛在屋子外面张着嘴巴流着口水,看着那男人手脚麻利的做着新鲜的鱼粥。

“既然来了一起吃碗粥,我刚捞上来的鱼,鲜活的很。”男人热情的说。

“好的,”我转过头对刘佳明说,“你也多少吃一点吧。”

刘佳明点点头,可是刚喝了几口他就放下碗跑到旁边大吐起来。这让那个男人很生气。

“你这人不吃也别糟蹋,搞得和怀孕的婆娘一样,吃东西还挑剔。”

我猜想刘佳明一定是又闻到什么气味了。

不得不承认,苏洛在满足食欲时头脑显得特别精神,他几乎将中年男人熬的一锅鱼粥喝了个精光,这才打着饱嗝坐到我面前。

我尽可能简短的把刘佳明几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复述给他听,但还是花了我不少时间。

“你太?嗦了,简单的说就是朱洗希望找到自己十年前失踪母亲的下落,带着五名同伴来到父母原来下放劳作的农场,结果却走进了那个什么前苏联博士的家,然后那个叫章远的同伴重度昏迷,而解小敏则失踪了对么?”他得意的带着嘲弄的语气讽刺着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但我没有告诉他学校里的那个小M就是解小敏。

“好吧,那你有什么看法?”我已经开始习惯于征求苏洛的意见了。

“能有什么看法?如果按当地的传说,只有在中秋月圆的夜里才能见到天狗吃人,恐怕我们是找不到那间怪屋子的,但我实在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所谓的天狗妖怪之类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无中生有的,每一件所谓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存在着,躲在阴暗处的那些家伙们就像辛勤种植果园的农夫,播种浇水施肥挥汗如雨,忍受着蚊虫叮咬,不惧高温酷热,照顾那些稚嫩柔弱的植苗,其实都是在等待着收割果实的那一天啊!”苏洛叼着牙签,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对我还是在对别人说着。

收割吗?的确,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受益者,即便是动物,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最基本的生活欲求。

但是最关键的那个复研开医生却不见了,我嘱咐苏洛照顾刘佳明,然后去县城寻访,发现自从那六个人出事后那个复医生再也没有露过面。

看来他是最值得怀疑的了,但是这么做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出现了。

回到农场,刘佳明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即便是屏住呼吸,我也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该死,我真的要发疯了。”刘佳明用一个衣服夹子夹住自己的鼻子,那模样非常可笑,不过我看着他那张痛苦的脸是在笑不出来。

“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啊。”苏洛在一旁喝着茶慢条斯理的说。

“你是说刘裕啊?他的确说过要来这儿,不过却一直没有露面呢。”

的确,刘裕应该比我们先到这里,可是寻遍整个农场也没有一个人看过他,我也早就打电话联系了当地的各处招待所,他们都没有在最近接待过有类似刘裕相貌的中年男子。

“不不,刘裕绝对不会是解决事情的关键,否则他不会对儿子的失踪如此惊慌,只能说他可能隐瞒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至于那个关键人物,是那个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既然知道他的姓名和职业,虽然年代久远,应该可以查得到。”苏洛的话很有道理。

我曾经劝过刘佳明赶快回家,他的母亲几乎要急得发疯了,但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拒绝了,他表示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找到自己怪病的真相,当然也要找到朱洗三人发疯的真相。

“我撑不了多久,说不定很快就会步朱洗他们的后尘了。”刘佳明痛苦的闭上眼睛。

“别气馁,我们会很快找到事情的真相,你必须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打电话给你母亲,让她来接你。”我再三嘱咐刘佳明要好好休息,不过看他现在虚弱的样子即便想干些什么也不可能了。

我打了电话给刘佳明的母亲,她十分高兴,几乎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挂断电话后我和苏洛安顿好刘佳明,开始着手寻找博士。

既然是一名外国人,想必找起来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功夫。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走访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出入境管理机关,甚至附近的大小医院,寻遍和博士有关的人,但没有任何答案。所有的部门给我们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查无此人。

我打电话询问朱远山,他也说没有印象,毕竟他来到农场时博士已经失踪十年了。

我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该不会这个所谓的博士根本就是复砚开编出来的吧,或许压根不存在这个个人。

苏洛见我找的辛苦,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一旁面带讥笑。

“既然这里找不到,或许我们应该扩大些范围。”苏洛摸着下巴思索着。

“难道你要我去俄罗斯找他么?”我哭笑不得。

“不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总会在许多地方留下划痕,你认为是寻找刀子容易还是寻找划痕容易?”苏洛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即使是处在地球两个极端的人,通过社会,至多也是一百多人的关系承接就可以互相认识的哦,甲认识乙,而乙认识丙,甲在理论上也可以认识丙,这种连锁下去,按照地球的全部人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链其实最多也就一百二十多人,这要得益于科技的发展和网络的产生吧,而且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小。”苏洛得意的继续说道,这家伙只要一谈起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很难将他与那个如孩子般贪嘴的苏洛联系起来。

“我们通常将熟悉的人这个概念定义到最低是我至少见过或者和他通过话,也就是所谓的联系,而联系实际上也是人在社会上的存在感被认知的纽带,好比一个在母体里的婴儿,关系如同脐带一般让人牢牢地依附在世界上,而这些都是通过我们的感官去获取信息来认知的,人也是,东西也是。如果一个人可以获得的信息足够庞大,而他又可以储存下来,他能认识更多的人,而每多认识一个人,这种关系会呈几何指数地增长,这就是社会的可怕之处。”苏洛的话让我有一种恐惧感,原来我们,特别是国人最自以为得意的关系,裙带、朋友好比是人在社会里不断融合的产物,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人体,而我们是细胞的话,不断融合的结果是什么?妄图超越母体的存在吗?或许是癌变不断繁衍增值的细胞?如果癌细胞有思想能思维的话,它是否明白,不间断的繁衍掠夺母体的资源会导致本体的死亡,而自己也无法独活吗?实际上人类已是如此了。

我几乎被他绕了进去。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到底应该如何去寻找博士啊,如果真的有这个人的话。”说真的,我还是倾向于复研开说了谎话,根本不存在安德烈彼得罗夫博士这个人。

“你还没有听懂我的话啊。不是说了么,沿着脚印可以找到野兽,循着划痕可以看到刀具。如果我们认识足够多的人,像电影里说的,耳目众多,自然就找得到了。”说老实话,我觉得他似乎在愚弄我,因为我仍然没明白他想做什么。

“你该不是想说登报或者媒体这类的招数吧。”我问道。

“想要去寻找一个你从未见过、从来没有和他有过联系的人,就好比让高速行驶在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上的两辆汽车发生联系,你必须先了解他,尝试这走入他的世界,你那种所谓的去胡乱询问是没有用处的。先不说年代太久,资料的损坏,而且如果人家刻意隐瞒,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那照你说,该如何去找?”我好奇的问道。

“俄罗斯人好酒,而且是烈酒,没有伏特加就如同中国人不吃米饭一样难以生活,高纯度烈酒很难自己酿造,这一带的人即便喝酒也是自酿的米酒,白酒度数也远远低于俄罗斯男人的要求,只有二锅头才符合他们的喜好。另外他们一般不像我们喜欢喝绿茶,大多数只喝红茶,同样,这里附近也有上好的绿茶园,但是红茶却不多,而且我观察到,离这里最近的酒与红茶的贩卖地只有一家,我早就去问过,那是一家老店,民国以前从山东逃难至此,他做的白酒劲道大,耗粮少,很符合俄罗斯人的习惯。后来他在这里定居下来,这里方圆几十里所有喜欢喝二锅头和红茶的人都只能在他这里交易。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而已,不排除博士不喜欢喝酒,或者他的妻子不喜欢喝红茶,只不过比你到处碰壁要好得多吧。”苏洛说。

这家伙,原来早就有答案了啊,刚才是为了戏耍我而故意说那么多么?

小店在农场的西边,虽说是小店,但其实只是店面小,进去里面很宽阔,别有洞天。左边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酒,从啤酒到度数最高的白酒,仔细找还能找到一两瓶说不上牌子的红酒,右侧摆放着各种杂货,像肥皂牙膏毛巾电池之类的,还有香烟,总之你所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

小店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南方有很多这样的杂货小店,前门作为铺面,后院则为休息饮食所用,铺家一体,买卖方便,也容易管理。小院子中间是农村常见的抽地下水的小型手动水磊,旁边则是一口需三人才能环抱的青边黄纹水缸,水缸颇为陈旧,必是有些年头了,水缸右侧面是后屋大门,门敞开着,只是垂下一张竹帘,帘上写着一个漆黑的草体大字----静

店主四十来岁,姓王,名建军。身体健硕,果然并不完全像当地人,即便过了近一百年,北方人骨子里的豪放与爽快依然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他并不急于介绍他的货品,见我们进店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让我们随意挑选,仿佛他很自信,我们一定会买他的货物。

他大概比我高上半个头,脸庞宽阔富态,但又不失棱角;上身穿着一件粗布衬衣,只扣着两个扣子,露出一大片卷着胸毛的肌肉;脸上却一片和气,如弥勒佛似的,颇为有趣。这里虽是暖冬,却也不至于穿着夏装,店主说自己浑身燥热,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打扮,倒让我和苏洛有些不好意思,年纪比他小上那么多,反倒十分怕冷。

“你们不必觉得奇怪,还有比我更不畏寒的人咧。”店主看出我们的窘状,朗声笑道。

“请问,1960年左右这家的店主还在么?”我想店主问道,估计我的问题让他有些诧异,可能没想到我是寻人不是买物。

“他是我父亲。对了,你们找我父亲有什么事啊?”他忽然问道,对这个问题,我们早已经想好了托词。

“我们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希望在这里采访一些老人,回忆一下农场的过去,好做一个下放知青的专题节目。”苏洛胡扯道。

“这好事,要说当年的事情,没几个能比我爹知道的更清楚的了,问他老人家准没错。”店主爽朗的笑了起来,接着走进里屋,冲着后院大喊一句:“爹,有人找!”他嗓门极大,我感觉狭小店铺内的货架仿佛都震了震。

紧接着,我看到门帘掀起,一个白色球状物体探了出来,看来阳光过强,过一会儿才看清楚是老者的头颅,满头银发,头颅中间突起,如同盖了霜的松针树。这老者身材高大,肩宽体阔,疾步如风,一点也不想古稀之年,周身竞只穿了一件贴身红色背心,胸前几个白色大字已经褪色,但依然可以看清楚写着“前湖农场支队”,下身一条宽松青色绸裤,着黑色圆头布鞋,走过来的时候背直腰挺,行路带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

再走进一瞧,真是面露精光,双颊发红,嘴唇润泽,额头饱满光亮,真的是半点老态都没有,而且身体挂着汗珠,正朝外呼呼的散着热气,看来是在屋内锻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