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赵建设就来带臭蛋了,为了避免再度遭遇“你是谁”的尴尬问题,他特地当着他姑的面,先跟臭蛋说好:“我是你表叔,今天我带你去县里比赛,到时候你们曾校长也会在的,记住了吗?不准跑。”

臭蛋乖乖的点头,显然,无论是张秀禾还是毛头,都已经提前叮嘱过他了。再有就是,他自个儿也明白些事儿了,等上了自行车后,他充满歉意的跟赵建设说:“表叔,我记性不好,等下要是忘记你是谁了,你记得告诉我。”

赵建设无言的抬头望天,行吧,谁叫你奶吓人呢。

他们这一走又是一天光景,不过,大家伙儿都有事儿要办,孩子们也都要上学,毕竟运动会虽然声势浩大,可跟大多数人都没啥关系。就说队上小学,除了曾校长和臭蛋,以及另外两个学生外,其他人都照常上课下课,一点儿都没被影响到。

倒是喜宝,今个儿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毛头问她咋了,她就说想臭蛋了,还特地自我安慰:“哥,臭蛋不是咋样吧?我看他跑得那么快,一定能得第一名的,对不对?”

“嗯,最好再叫他多得几个本子铅笔来,反正他又不用,到时候咱俩平分。”毛头贼精贼精的,想着公社都能给第一名发本子和笔,县里肯定不会抠的。

喜宝提议道:“那咱们今天中午别睡觉了,去摸点儿泥鳅好不好?泥鳅炒蛋不知道味道咋样,晚上试试看?”

“成!”

虽然喜宝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可只要味道好,大家伙儿都乐见其成。就是苦了春梅和春芳,被各自的亲妈撵着去了灶间,非叫她俩帮着打下手。

春梅特别委屈:“我不是天天帮着收拾碗筷抹桌子吗?”春芳也一样想不通:“我还总扫地收拾屋子呢,不然我还能帮着洗碗筷。”

张秀禾和王萍不愧是多年的好妯娌:“这些活儿,傻子都会做,你俩去灶间帮忙!”

不敢反抗亲妈,俩人只得进了灶间,可一看,毛头已经把火给点了,喜宝也已经把泥鳅下锅了,鸡蛋更是早就打好了搁在一旁。

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出声发问:“咱俩能干啥?”

毛头指了指已经不多的柴禾:“去院子里抱点儿柴禾来。”

喜宝瞅来瞅去,很快就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等下饭菜好了,帮着盛起来,端到堂屋吧。”

于是,在张秀禾和王萍的殷切期盼下,俩傻闺女还是啥都没学到。不过也是,她俩都瞅着喜宝烧了两年菜了,不也一定连点儿皮毛都没学到吗?

不等张秀禾和王萍叹气,外头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响声,紧接着,赵建设骑着车就往院子里冲过来,惊得强子往旁边迅速闪身,这才没被撞到:“建设叔你干啥呢?!”

“你家臭蛋,臭蛋他得第一名了!”

臭蛋就坐在车子上,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一眼就看到了张秀禾,高兴的跳到地上:“妈,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动静自然引起来家里其他人的注意,就连忙着烧火的毛头,都逮着空挡伸长脖子往外头瞄了一眼,回头跟喜宝吐槽:“建设叔还是大队长呢,这点儿见识都没有,不就是跑了个第一名吗?瞧把他给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第一名是他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红英的大嗓门也在外头响起:“人都说小孩子家家的靠不住,我看你还不如臭蛋呢,毛毛糙糙的,成啥样啊!”

搁在平时,赵建设还不敢回嘴,可他今个儿太高兴了,顾不得怼他的人是亲姑,就直接开口说:“不单是第一名那么简单,今天上头也来人了,说是正好趁着这回的运动会,来下面拣几个好苗子回去培养,臭蛋叫人家看上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臭蛋。

臭蛋跟他妈打完了招呼,就循着香味跑去了灶间,一看到正在炒菜的喜宝和生火的毛头,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又跑出来找赵建设:“我的奖品呢?为啥跑了第一名不给我奖品?”

“几个本子铅笔有啥稀罕的?”赵建设随口说道,紧接着就看到臭蛋瞬间垮下脸来,委屈得好像被全世界欺负了一样,他赶紧改口,“奖品有,我明个儿拿给你。”

“给我哥哥姐姐。”臭蛋顿了顿,又特地强调,“哥哥,只能给毛头,姐姐,谁都可以拿。”

这话的意思是,只排除了强子和大伟。

强子怨念的看着臭蛋,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弟弟啊!所以说,弟弟什么的,全是捅刀子的,就没一个是好东西。殊不知,臭蛋要是真的把笔和本子给了他,不是更扎心吗?

赵建设打发臭蛋边儿玩儿去,自个儿则去跟他姑讲今个儿的事情,大概的讲述了一遍后,他强调:“今天太晚了,明个儿一早,上头的领导会去公社那头,到时候我把人家领到你们这儿来。对了,明天你们全家都不用上工,孩子们也不用去上学,好好聚一聚,回头等臭蛋出门了,怕是就跟卫军那样,一年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

这个意外至极的消息,砸得全家人都晕晕乎乎的,及至赵建设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还是没人回过神来。

而这时,春梅和春芳已经端着饭菜过来,并得意的宣布,她俩打下手都很顺利,而且真的有帮上忙。

可这会儿,谁也没空关注她们,起码张秀禾完全没这个心思了,只三两步的走到堂屋门口,唤过臭蛋一把搂在怀里,满脸的不舍。

“臭蛋才多大啊,这就叫他离开家?去那个什么,省里的训练基地?那是什么东西啊,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咋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就要送到省城去了?他啥都不会,到时候日子咋过呢?”张秀禾心疼得不得了,虽说臭蛋不是她生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那么多年,早就生出了感情来。更别提,臭蛋是她所有孩子里头年岁最小的一个,这当妈的,本来就难免偏疼小的,他还特别黏人,叫她更舍不得了。

臭蛋压根就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最多也就听懂了第一句:“我长大了,都念六年了,早就长大了。妈,你等我再大一点儿,就能赚钱孝敬妈了,跟四叔一样!”

张秀禾见他这么一副天真的模样,是又好笑又心疼:“你四叔离家时都十八了,你多大?唉……”就算是当初小叔子离家,她婆婆不也念叨了好几年?

这时,老宋头发话了。

“听建设的意思,这是上面领导的决定,他们能看上咱们家臭蛋,也是臭蛋的福气。不是说了,这是为国争光吗?想想咱们的好日子,都是老首长给的,现在需要咱们付出一些,难道你们不肯?”

“肯肯。”宋卫国的觉悟一贯很高,毕竟他这些年始终被赵建设摧残着,那些红宝书、红头文件,他是倒背如流。当下,他走过去拉开张秀禾,打算先劝几句。

张秀禾没了言语,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就是心里过不去。

好在,老宋头也没为难她,就说:“先吃饭吧,不是说明天才来人吗?吃完饭,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开导劝解来得更实在些。

这年头,人们的觉悟普遍都很高,既然上头需要了,他们又能做到,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晚饭后,宋卫国拉着媳妇儿说了好一通话,总算是把她劝服了,还叮嘱她,明个儿领导过来时,不能给人拉脸子看。

张秀禾哪里敢,如果说,拉脸子能够不让臭蛋离家,那是没问题的。可眼下看来,臭蛋注定要离家了,她讨好那帮子领导还来不及呢,咋敢得罪人家?

寻思了一会儿,张秀禾就唤来了两个闺女,母女仨一起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现在天气还热得很,可要是真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了家,那秋冬的衣裳也得帮着准备好,还有她压箱底的钱,留下几个孩子下学期的学费,其他的她都掏了出来,拿手帕包好,打算都给臭蛋带上。

东屋那头忙着收拾东西,堂屋这边也不消停,毛头和喜宝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拉着臭蛋上看下看,好像咋样都看不够。

臭蛋被哥哥姐姐看得毛骨悚然,他的智力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尤其随着年岁的增长,也开始学会动脑子想事儿。可他记性不好,刚被自己即将离家的消息给镇住了,这会儿被哥哥姐姐一打岔,又给忘了,只好奇的问:“你们看着我干啥?”

“多看几眼,往后就看不到你了。”毛头随口应道。

然后,他就被揍了,被赵红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会说话吗?不会就闭嘴!”

毛头摸了摸后脑勺:“就算我记得他的样子,往后他还能记得我不?上回,爸去公社忙了一阵子,起早贪黑的,臭蛋有大半个月没见着人,他就把爸给忘了。这要是真的去省城里了,要不了几个月,他能把咱们全家人都忘了。”

“不会!”臭蛋急了,“我记得妈!”

敢情你就记得你妈?

一听这话,赵红英也头疼了,不过想着记得他妈也好,只要记着一个,回头介绍起来也容易。再一想,她就担心上了:“你真能记得你妈?现在是记得,回头呢?两三个月,半年一年,三年五载……哎哟,干脆你明个儿去一趟县里吧,去那个啥照相馆,拍个照。”

“我要妈。”

“对对,就是跟你妈拍个照,我才不稀罕你记得。”赵红英扭头叮嘱宋卫国,“你媳妇儿从没去过县里,你明个儿陪她去一趟。记得,别拍那种全身照,就拍脑袋。知道了吧?拍个大脑袋,脸大一些,好叫臭蛋认得方便。只要他还能认妈,就是咱老宋家的孙子。”

不然,指不定过几年,就成别人家的孩子了。

想起头些年发生的惨案,赵红英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那年,袁弟来也不过躲在屋里三四个月没出门,哪怕臭蛋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可要是三五年没见面呢?

“成,我明个儿带他们娘俩去,正好再给臭蛋买点儿东西带上,出门在外,多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宋卫国点头答应了。

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到晚上临睡觉前,张秀禾已经整理出两个大包袱来,一听说明个儿要去县里,也顾不得省钱了,忙一口答应。毕竟,就臭蛋这记性,叫他带上钱是以防万一,不过最好还是干脆换成东西,不然他恐怕连自个儿身上有钱都能给忘了。

这天晚上,张秀禾一宿都没睡好,要不是惦记着明个儿还有的忙,她能直接搂着臭蛋哭一宿。

等第二天上午,赵建设就领着一帮子人来到了老宋家。

因为他提前叮嘱过了,老宋家的人都还挺端得住的,再说了,人家只是来支会一声的,如果家里人反对,再帮着劝一劝,并不会嫌弃老宋家是乡下人。相反,来的人都挺和气的,一听说宋家人支持臭蛋为国争光,立马赞扬他们觉悟高,并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毕竟这么好的苗子是真的不多见。

不过,赵红英还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这孙子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他人笨,记性还特别差,跟他说话,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你们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要是回头觉得他不好带,记得再给我送来,不然我叫建设去接也成。”

赵建设:…………我就知道姑你会这么说。

来人都笑开了,打头的那个中年人,格外和气的劝道:“宋老太您放心,这些事儿赵大队长都跟咱们说过了。不过没关系,国家现在非常缺运动员,我看宋涛的条件很好,哪怕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都比咱们体育基地那边的孩子更出色。至于他的学习,那边有专业的老师负责功课,当然功课不好也没关系,行行出状元,不一定非要靠读书出头的。”

听人家这么一说,赵红英终于放心了,就提了昨个儿家里人商量好的事儿。

那些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往把人家孩子带走时,都会同意对方的一些要求,一听说老宋家只是要求人家孩子跟家里人拍个照,当下拍着胸口答应下来,又问:“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吗?”

要求?赵红英眨了眨眼睛:“就是不行给我退回来,孩子是傻了点儿,可也是咱们家的孩子。”

“您放心,这点您大可以放心。”

两边都有心谈妥,倒是真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等要出门时,张秀禾牵着臭蛋的手,宋卫国拎上了两个大包裹,同行的还有赵建设以及那些上头的领导们。

宋家人就跟当年送宋卫军离家一般,齐刷刷的站在院门口,目送一行人远去。

等人都走得没影儿了,喜宝才哭着把头埋进赵红英的怀里:“奶,我会想臭蛋的,我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毛头也两眼通红,却倔强的没有流眼泪:“没事的,等咱们长大了,他不来找咱们,我去找他!再说了,咱们也可以写信啊,就像给四叔写信一样。”

喜宝突然停了哭声,满脸眼泪的回头看毛头:“可臭蛋他不认识字啊,咋写信呢?”

全家人:…………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然而,就算有着再多的不舍,臭蛋还是离家了。据宋卫国回来说,臭蛋在车站那头,哭着拽住他妈的衣角,说啥都不愿意走,可最终他还是放了手。

“为啥啊?”赵红英好奇的问,她之所以特地不去县里,就是怕到时候不好收场,结果臭蛋居然难得的那么听话?

宋卫国看了看全家好奇的眼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因为有个领导哄他说,去了省里给他发工资,这样他就能好好孝顺他妈了。”

“然后他就相信了?”赵红英目瞪口呆,“这不是哄孩子玩吗?谁家学校是白吃白住,不用交学费,还能拿钱的?还好,臭蛋不记事,回头就该忘了。”

体育训练基地啥的,乡下地头的人是真的不清楚,不过听白天那人的话,有宿舍住,有一天三顿白米饭吃,还能免费念书,最多就是每天多跑几趟。赵红英觉得,这不就是学校吗?

宋卫国也觉得那些人瞎糊弄孩子,不过人家到底是领导,他也不好说啥,只含糊的点了点头:“我叫大队长帮我留心点,起码也得给我个地址,往后也能给他寄点儿衣服鞋子啥的。”

顿了顿,宋卫国冲着听得格外认真的小侄女喜宝说:“宝啊,你去东屋那头,劝劝你大妈,她还哭着呢。”

喜宝立马起身,还不忘把毛头一并拽上:“我这就去。”

随着臭蛋的离开,老宋家一度气氛有些低迷。不过,到底孩子们多,不出半个月,就彻底恢复了正常,只是盼着那头能尽快寄个信啥的,哪怕臭蛋不会写字,总有会写字的人吧?

而这期间,最沉默寡言的人并不是张秀禾,却是袁弟来。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既没提舍不得臭蛋,也不说给臭蛋准备点儿啥,完完全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还是宋卫民忍不住了,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问她要不要准备些啥,回头好跟大房那头一并寄过去。

袁弟来仍然沉默以对。

兴许,在她的心里,臭蛋早就不是她的儿子了。再说了,就臭蛋那性子,离开家那么长时间,铁定啥都忘了,又何必再费那些心思呢?

……

转眼,臭蛋离家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生产队又再一次进入了农忙之际,而几个正在念书的孩子们,也都开始准备起期末考试了。尤其是喜宝和毛头,春丽早先就问过他们学校的老师了,初中能否对乡下招生,得到的答案是,能,可需要入学考试。入学考试就定在队上小学期末考试的三天后,考过就上县一中的附属初中,考不过就去公社初中。所以,原本就很认真的喜宝和毛头,愈发的用功苦读了。

也就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赵建设急急的来到了老宋家。

赵红英听到他的声儿,掐着手指头一算:“卫军的汇款单到了?你说你急个啥,正农忙呢,我还能丢下地里的一摊事儿往县里取钱去?横竖没人抢,搁着,过阵子再去。”

“这要是卫军的,我急个啥。”赵建设从衣兜里摸出了汇款单,却不是往日的一张,而是叠在一起的两张。

诧异的接了过来,赵红英低头一看,嗯,不认识。

“毛头!”

“别耽搁孩子学习,我告诉你。”赵建设指着上头那张,“头一张是卫军寄来的,一百零九块二毛五分钱。后头那张是臭蛋寄来的,十一块八毛钱。”

第60章

第060章

汇款单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张长方形的纸, 上头写了收款人的具体地址、姓名,以及汇款金额。至于汇款人, 就只在最下头简单的写了个‘省城体育训练基地,宋涛’。

就算写的再怎么简单,赵红英还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怎么瞅都瞅不够,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惜,她的文化程度也就比臭蛋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早年间跟着婶子大妈一起念了两个月的扫盲班。一晃,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几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你真没瞧错?真是臭蛋寄来的?”赵红英先把四儿子寄给的她的汇款单叠吧叠吧揣兜里,剩下的这张捏手里瞅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赵建设还能说啥?他姑压根就不信他的, 他就算说秃噜嘴皮, 又能咋的?

这不, 赵红英见娘家大侄子没吭声儿, 她索性吼了一嗓门:“毛头!!”

毛头这会儿正跟喜宝在屋里忙着写作业复习功课呢, 堂屋虽然敞亮得很, 可架不住家里人多吵吵嚷嚷的, 所以自打他俩决定要考县里的初中后,就把写作业的地点改到了赵红英那屋。正好, 那屋就老俩口加个喜宝,还有个半大不小的炕当桌子,往底下搁两条小板凳就是现成的书桌了。

听到赵红英扯着嗓门高声大吼, 喜宝立马停了笔:“哥,奶叫你。”

“哦。”毛头随口应了一声,还是先把眼下这一提给答完了,这才搁了笔起身走了出去。见状,喜宝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也跟着跑了出来。

堂屋里,赵红英一见到毛头,就立马把手里的汇款单给他:“念。”

“四叔寄钱来了?”毛头接过汇款单,身后的喜宝也跟着探头看去。俩小只一瞅,这不对啊!

“是给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张秀禾的!张秀禾……不是我妈吗?汇款人是宋涛?啊?!”毛头惊呆了。

喜宝也被唬得不轻:“臭蛋给妈寄钱了?”这傻姑娘一着急,又把“大妈”叫成了“妈”。

“对啊,居然有十一块八毛钱,还是点名寄给妈的。”毛头抬眼看了看赵红英,“他跟四叔学啊?”

这话一出,赵红英还没开口,一旁的赵建设已经忍不住了:“可不是跟卫军学的吗?我去公社时,那头的人告诉我,邮递员特地留了话,说上头叮嘱的,要宋涛的妈拿着证明去邮局取钱,步骤就跟当年卫军一个样儿。总之,必须是本人!”顿了顿,他还额外添了一句,“人家还问我,这别是卫军的儿子吧?我告诉他,这是卫军的侄儿!亲侄儿!!”

“行了行了,汇款单送到就成了,你咋还不走啊?”赵红英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当下就开始赶人。

赵建设被她气得已经没脾气了,瞅着一眼外头的天色,确实不早了,直接转身就走:“行行,我走还不行吗?反正你们老宋家又出了第二个宋卫军。”

“啥第二个卫军啊?”就在这档口,宋卫国回来了。

宋卫国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后头跟着一串人呢。这农忙时节,恰好今年喜宝和毛头又要准备考县里的初中,偏偏春丽几个大孩子也都要期末考试了,赵红英拍板决定,由她自个儿少上半天工,家里其他人多干点活儿多挣些工分。

这宋卫国回来了,老宋家其他人当然也陆续归家了。不过,因为惦记着吃晚饭,大家伙儿都只是简单的跟赵建设打了个招呼,就忙着打水洗手冲脚。一时间,院子里立马闹腾起来了。

听着声儿,赵红英招呼几人去灶间盛饭菜,又回头没好气的瞪宋卫国:“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活些啥,一个两个的,都那么没出息。说的就是你,宋卫国!”

“啊?”宋卫国好无辜,一眼瞅到赵红英手里的汇款单,他觉得他大概明白了,“妈,我知道我没卫军那么出息,可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对了,大队长你咋不叫我帮着捎回来呢?我还能坑了这钱不成?”

“看仔细了!这是臭蛋寄来的!”

赵建设本来都要走了,眼看这又掰扯上了,顿时心头一乐,赶紧寻了个好地儿,抱着胳膊开始瞅热闹。

“谁?妈你说谁?臭蛋?!”宋卫国懵了。

因为受惊不轻,宋卫国的嗓门难免大了一些,当然他原本嗓门也不小。这一吼,没把臭蛋的亲爹妈吼来,倒是把原本已经进了灶间的张秀禾给引过来了。

张秀禾还没走近就已经嚷嚷开了:“咋了咋了?卫国你刚才说的是臭蛋吗?臭蛋寄信来了?”

“不是,他寄钱来了。”

张秀禾傻傻的看着她男人,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寄啥?”

“寄钱!”这回是赵红英不耐烦了,横竖这钱也不是给自个儿的,她直接把汇款单往张秀禾手里一塞,“你那宝贝儿子给你寄钱来了!收好,等喜宝毛头去县里考试那天,你跟我一道儿走,咱们去邮局领钱。”

然而,哪怕是已经拿到了汇款单,张秀禾仍然是懵的。她倒是念了几年小学,可因为她娘家从来就没出过聪明人,磕磕绊绊的念了两年,后来就干脆不去了。算起来,她都有二十多年没碰写着字的纸了。

拿着汇款单,张秀禾都没意识到自己拿倒了,就这么捏着纸对着已经快要下山的太阳瞅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先叠吧叠吧也跟着揣兜了:“甭管是啥,是臭蛋寄来的都好。”

赵红英像看二傻子一样的看着她家大儿子俩口子,心道,傻人有傻福兴许是真的,瞧瞧,这俩当爹妈的傻成这样,养个儿子也是个傻的,结果还真有福气了?

再有就是……

“建设你咋还没走?对了,那省里的啥领导,是不是也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包吃包住,不要学费,还给发钱?也是病得不轻。”

赵建设放下胳膊,无奈的瞅着他姑:“不都跟你们说了,人家那是找运动员好苗子来的,听说都跑了大半个省了,看上眼的也就只有臭蛋一个。那是替国家培养的人才!”

“挑来拣去的,就相中了个傻子?”这赵建设不解释还好,他越解释,赵红英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人还挺多的,倒是老宋头说了句实在的:“管他领导傻不傻,横竖咱们臭蛋不吃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