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我头皮一阵发麻,只能骇然而退,不敢再近黄姑的身。

第136章 滴血木偶(七)

被黄姑击中固然不是我所愿,可是抓住她又是逼她自残,这种惨状,也非我所愿见。

叔父和我一样的想法,只能任由那黄姑在屋里没头苍蝇一样,乱扑乱撞乱抓。

就在我和叔父狼狈躲闪之际,一竹道长终于带着红叶进来了。

瞧见这情形,一竹道长满脸茫然,道:“琪翁,干什么呢?”

红叶更是惊愕:“那,那不是黄姑吗?黄姑在干什么?!”

叔父叫道:“你快贴住她!”

一竹道长:“我原来贴的符呢?”

“别提你那破符,不质量,自己烧着了!你快再贴一张好的来!”

“自己烧着了?”一竹道长难以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磨磨蹭蹭的,肉死你了!”叔父蓦地低头一矮身子,猿臂轻舒,左手环住黄姑的腰,喝了声:“接住你的媳妇!”

黄姑的身子“腾云驾雾”般而起,朝一竹道长砸了过去。

一竹道长神色尴尬,急忙动手,几乎没瞧清楚他的动作,便有一张符倏忽而出,“啪”的一声,在黄姑落地的瞬间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那符纸跟之前一竹道长贴的一模一样,也当真灵验如神,黄姑在被贴中的那一刹,立即又止住了动静。

“师父!”红叶突然叫道:“镇不住了!”

“咦?!”

黄姑的脑袋已经开始晃动了,一竹道长刚刚贴上去的符纸的顶部也开始渐渐发黑,几缕青烟袅袅而起,眼见这张符纸又是要无火自燃了。

一竹道长的脸色骤变,忽的张开嘴来,“呸”的一声,在左手掌心吐了口唾沫,然后右手食指蘸着那唾沫,在黄姑额头迅速划动——指法缭乱而迅捷,片刻间便已收尾,临了,又使劲在黄姑的中正位一摁,然后长吁了口气。

这一来,总算是保住了那张符纸,只黑了顶部,没有烧起来。

“怎么须臾之间,这黄姑身上的祟气就深重了这么多?”一竹道长仔细瞧着黄姑,喃喃说道:“再这么下去,她的命可就保不住了——你们刚才对她做什么了?”

“少诬赖好人!”叔父道:“她一直被镇着,站在那里不动弹,我和我侄子闲扯,谁知道她的符纸呼的就着火了。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练功了,术力不足了?”

“我从没有一日懈怠——咦?”一竹道长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叔父手中的木偶,道:“这,这木偶是怎么回事?怎么颜色和之前有不同?”

“颜色?”我和叔父刚才跟那黄姑斗了半天,都无暇再去研究那木偶,一竹道长这么一说,我们便又去看——这才发现,那原本是黑黄色的木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红润了起来!

就像是用红蜡在上面涂了一层似的!

“这东西太古怪了!”叔父愕然道:“刚才还不是这个颜色,咋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变了!?”

“道长,这木偶能流出来血!”我瞧着那颜色,心中也是阵阵悚然。

“流血?”一竹道长皱起了眉头。

“刚才我用指甲在这木偶的肚子上划了一道,结果划痕里流血了,你瞧——咦,划痕咋会没了?”

我和叔父大眼瞪小眼,刚才叔父用指甲在那木偶肚子上划出来一道很深的痕迹,现在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一竹道长走上前来:“给我看看!”

叔父把木偶递给了一竹道长,一竹道长刚接住,便“哎呀”一声惊呼,手剧烈抖动,把那木偶摔在了地上。

“咋么了?”

“琪翁!”一竹道长满脸惊骇的看着叔父,道:“你,你没感觉到这木偶在吸你的血气吗!?”

“啊?!”

“我刚才一碰它,就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气陡然逆转,向外有贲张之势,显然是这木偶在作怪,怎么你一直不觉?”

叔父惊愕交加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约摸到啊。”

一竹道长沉默了片刻,道:“琪翁,你调息试试,看血气是否有亏损?”

叔父点了点头,依言而行,片刻后,神色陡然耸动:“果然!”

我“啊”的一声惊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木偶,只觉此时此刻,它的眼睛中也散发出光彩来了,似乎随时随地它都能活过来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木偶?怎么会如此邪性?

一竹道长俯下了身子,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根细长的竹签,朝着那木偶的脑袋缓缓刺了进去,顷刻间,便有猩红的血从中溢出来!

“师父,这,这是木偶吗?”红叶瞪大了眼睛,惊愕难当。

“这是刚吸进去的血!”一竹道长抬头看着我和叔父,道:“如果时间久了,必定是黑血,不会这么鲜艳!琪翁,可都是你的。”

“这么多?”叔父惊骇的难以名状:“咋我会一点都约莫不到?道儿,你刚才也碰了它,你约摸到不对劲儿了没有?”

“没有。”我当真是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察觉到,除了那木偶的触感让人觉得有些惊悚。

一竹道长问我道:“你是什么时候碰它的?”

我回道:“大约一刻钟了,那时候我大还没有用指甲划它。”

“那就是了。”一竹道长想了想,说:“存在这种可能,在你接触它的时候,它吸食血气的程度还不够深,你没感觉到很正常,但是你叔父就不应该了。”

一竹道长又盯着叔父,说:“琪翁,你的本事远胜于我,你修得又是六相全功,耳、目、口、鼻、身、心六意最是灵敏不过,连我都察觉到了,怎么刚才你丝毫不觉?”

“我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叔父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嗯……”一竹道长继续用竹签戳那木偶,那木偶的血越流越多,渐渐的,鲜血流尽,又溢出浓郁粘稠的黑血来。

“这东西在我手上的时候还没有主动吸食生人血气的道行,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就突然道行大进了……我听说这东西遇邪则更邪——对了,琪翁!”一竹道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叔父叫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邪物?!”

“邪物?”叔父摇头道:“我身上咋会带那东西。”

“那个金属片!”我猛地醒悟过来:“大,把那个金属片拿出来,给道长瞧瞧!”

“对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叔父急忙掏那东西。

一竹道长诧异道:“什么金属片?”

叔父把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一竹道长:“这上面画了好多歪三拐四的东西,应该是你们命术一脉的,你瞅瞅能解不能——这东西可算是大邪物一件,从一只磨盘大的老鳖肚子里抠出来的。”

一竹道长茫然的拿起了那金属片,怔怔的瞧着上面的符箓图,神情渐渐变得恍惚。

红叶也凑上前去,伸着脑袋看。

半晌,这师徒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比一个入神认真。

叔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左顾右盼起来,又低头乱瞥,突然“咦”了一声,说:“一竹还真有些赖门道,用竹签把这恶弄人的玩意儿给放完了血,色儿还真变了。”

我也去看那木偶人,果然!刚才还浸透在它身上的红润之色,此时此刻已然消失的干干净净!而今,它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生生的白,像是被硫磺熏过的粉芡。

“模样也变了,眼睛里像是不放光了。”叔父说着,伸手就去拿那木偶,我连忙提醒道:“大,它会吸血!”

“没事,我现在身上没了邪物,金属片在一竹那里。这玩意儿要是再吸血,我就能约摸到了。”叔父把木偶人拿在手中,使劲儿一捏,“咯吱”微响,叔父道:“连身子都变硬了!乖乖,这是死了?人死了会变硬,木偶人死了也变硬?”

叔父说的好笑,我却笑不出来。我看着那木偶人,打心眼儿里都还觉得犯怵。

“砰!”

正拨弄那木偶人之际,一声响突如其来,我和叔父变色起身,却见是黄姑扑倒在了地上。

“黄姑怎么倒了?”我狐疑的走过去看看动静,叔父也跟了来。

黄姑直挺挺的趴在地上,我瞅了片刻,不见她有任何异动,便伸手去扶她,可刚碰到她的身子,我就吃了一惊,连手都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那黄姑的身子气寒彻骨,即便是隔着衣服,我也能感受到那穿肌透肤的阴冷,像锥子一样,刺人!

叔父跟着伸手去扶,不提防也“哟”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我们俩面面相觑,刹那间都变了脸色,齐声喝道:“不好!”

也不顾得阴寒了,我们两个急忙去搬黄姑的身体——她浑身上下硬的像根木头,就笔直着不打弯儿,被我和叔父翻到了正面!

一竹道长贴在她额头上的那枚纸符已经脱落,可黄姑仍旧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已然是散开了,她那张原本蜡黄的脸,此际白的像洗过又晒干的纸!她周身干瘪,比之前更甚,好似突然被吸干了血,又缩了一圈似的!

“大!”我惊慌的看着叔父:“她,她是不是……”后半句话我没说出来,这太突然了,刚才还是张牙舞爪的人啊。

“一竹,黄姑死了!”叔父吼道:“你贴的是啥破符?!”

第137章 滴血木偶(八)

我没有听见一竹道长的回应,刚扭过头去看,却听见叔父骂了一句,同时身子猛然蹿了出去——我看见红叶正伸直了手指头往那金属片凹槽里的尖针上去摸,而一竹道长痴痴呆呆的竟毫无反应!

我心中一凛:“他们师徒也着了道儿!”

叔父的速度极快,在间不容发之际一脚踢翻了红叶,左臂勾手一把夺走了那金属片,右手“啪”、“啪”连甩了一竹道长两个耳刮子,一竹道长“啊”的一声,往后坐倒,瞬时又直了起来,眼睛缓缓回过神,“呼”的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似的道:“好厉害!”扭头瞥见红叶仰面躺倒,脸色顿变,失声道:“红叶!红叶——他怎么了?”最后一句是问我和叔父的。

红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急忙上前去摸他的身子,生怕他落得和黄姑一样的下场,无缘无故就死了——好在摸的时候他身体温热,触感也还软和,气息、脉搏且都尚在。

“刚才下脚重了,踢晕了。”叔父把那金属片小心翼翼的收进衣内口袋,瞪了眼一竹道长:“瞅瞅你们师徒俩的那点成色!直勾勾的着了道儿!真没大样儿!”

“我没有着道儿,只是看走了神!琪翁,你再给我看看!”一竹道长不理会叔父的“恶言”,也不顾爱徒的安危了,着急忙慌的问叔父的索要那金属片。

“不中,你的道行不够。”叔父严词拒绝:“我本来想着上茅山让你掌掌眼,谁知道你差点把自己掌丢!真是瞎耽误时间,我们得下山了——还有,你媳妇儿被你给弄死了,你自己看咋办!你这不着调的老牛鼻子!”

“什么我媳妇儿被我弄死——”话说到半截,一竹道长突然瞧见了躺在地上的黄姑,顿时大惊失色,转眼又瞥见那发白的木偶人,立即捡了起来,凑到黄姑跟前,摸摸,又探探,喃喃道:“坏了,坏了……黄姑的命跟这木偶人是互通相连的,我忘了这一茬!木偶人的血放干了,黄姑身上的祟气和血气也散尽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这老婆子不知道是从哪个邪教里学的这歪门本事,你弄死了她,以后得小心做人了。”叔父叹息一声:“唉……临了你还是得打光棍啊。走咯!”

“你陈汉琪难道不是光棍?!”一竹道长猛然起身,使了个“八卦步”,一扑又一闪,已然伸手拦住了叔父,道:“你先慢走!你告诉我,你,你那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跟你说过了,老鳖的肚子里掏出来的!”

“不要闹,我老实问你,你老实说话,不然交情没得做!”

“谁跟你闹了?!走走走,起开!”

眼见一竹道长急的三角眼都张开了,我连忙解释道:“道长,那金属片真的是从一只大乌龟肚子里弄出来的。”

“哪里的大乌龟?”

“那乌龟是大宝禅寺里的一个火工和尚养的,藏在池塘中,专一吃人害人。后来被我们给打死了,然后弄出来了这个金属片。因为上面有符箓图,我和我大看不明白,所以想着上山来求教您。”

“大宝禅寺……”一竹道长喃喃道:“大宝禅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上面可是失传已久的‘往生咒’啊!”

“往生咒?”叔父神情顿变,也不走了,大踏步回过身来,拽住一竹道长,惊疑不定道:“老一竹,你真认得那玩意儿?”

“认得,也不全认得。”一竹道长摇摇头:“只是从几个符号上猜出来的。”

叔父追问道:“那几个符号?!说的啥意思?”

“命术中的符箓,跟你说不明白。”一竹道长目光远垂,道:“二十年前,师尊曾画个那几个符号给我看,说‘这是已经失传的邪门命术,最能蛊惑人心,当年可没少害人,虽说失传了,可难保万一再现,如果遇到了,可千万小心’。没成想,真让师尊给说中了。刚才看见了这些个符,不由得追忆师尊音容,溯及往事,所以才会一时失神啊。”

“你师尊还跟你说过啥?!”这次轮到叔父着急忙慌的追问起一竹道长了:“咋么个蛊惑人心法?”

“你想要什么,它便能让你得到什么,如获新生!可有得必有失,妄想者须舍弃一样东西才能填补欲壑,舍者或身或魂,而事后必遭横死,好似捐命!”一竹道长沉声道:“也即,获新生之时,便是捐命之始,故曰往生咒!”

我不由得又惊又喜,一竹道长所说完全与那金属片的邪异力量暗合!足见“往生咒”一说并不虚妄!

往生,往生,就算人人都知道需要以捐命的代价才能获取新生,可又有几个能抵挡住它的**?

一竹道长慨然叹息道:“我师尊说过——欲壑难填,乃人之天性。往生咒以人之天性下饵垂钓,自愿上钩者几多人哉?”

“识货!”叔父大喜道:“老一竹,看来我没有白来——你快把这往生咒的所有底细,一五一十的说道清楚。”

一竹道长说:“你把那东西再给我瞧瞧。”

叔父道:“给你也中,但是你得先把底细说清楚,我怕你又中了招。”

一竹道长说:“不会的,你快让我看看!”

“大,道长,往生咒的事情可以缓缓再说。”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人,道:“黄姑她人已经没救了吗?”

“黄姑,她……”一竹道长摇头道:“了无生气,回天乏术。”

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眨眼间就撒手人寰,那木偶人实在是太过可恶——

我忍不住上前一脚踏在那木偶人上,使劲儿的踩,踩得稀碎!弄这东西害人的罪魁祸首,实在该遭天谴!

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其实,这木偶人跟往生咒有些关联。”

“啊?”我悚然一惊,连忙问:“道长,你是不是认得这东西?”

当这木偶人从黄姑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一竹道长反应最快,而且也能用符纸制住黄姑,还能用竹签给这木偶人放血……所以他应该是知道这邪物的来历的。

果然,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虽然久不见其踪,但还是认得的——这是滴血木偶!”

“滴血木偶?”叔父皱眉道:“往生咒、滴血木偶,啊呸!你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可真多,这些腌七八臜的玩意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数典忘祖了。”一竹道长瞥了叔父一眼,道:“实话告诉你,这可不是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地地道道是你们中原传过来的。”

叔父瞪眼道:“瞎扯!”

“瞎扯?嘿嘿……”一竹道长一阵冷笑,道:“你可知道命术之中有一支脉,唤作厌胜术的?”

“厌胜术?”叔父略一沉吟,道:“木工厌胜术?”

“不错。厌胜厌胜,厌而胜之!”一竹道长说:“‘厌’又作‘压’,说的就是用命术中的符箓、咒语、道具,或诅咒,或祈祷,以惩戒施术者所厌恶之人、物、灵怪。”

叔父道:“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竹道长问:“那你知道厌胜术是从哪里源起的?”

叔父道:“木工厌胜术,自然是源自于木工的师祖爷鲁班之手,这有啥难的?”

“错!”一竹道长傲然的瞥了叔父一眼,然后侃侃而谈,道:“厌胜之术非是鲁班所创,而是起源于姜太公姜子牙!昔年,武王伐纣,天下归服,唯独丁侯不服,拒绝朝见武王。姜子牙便命人为丁侯画像,以厌胜为术,做法念咒,以道具之箭射丁侯的胸,射丁侯的眼,射丁侯的脚……丁侯由此得了怪病,胸口疼,眼疼,脚也疼,久治不愈。后来知道是姜子牙在作法,丁侯便赶紧派人向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画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脚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这在史料典籍中有记载,一看你就是不好读书的人。”

我听得出神,叔父却因为被一竹道长挖苦不好读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叔父是博闻强识的人,只不过有所偏重而已。叔父道:“老道,你扯的有点远了,说这些干啥?”

一竹道长问道:“姜子牙是哪里人?”

叔父有些瞠目,道:“好像是陕西人,他在渭水钓鱼嘛……”

一竹道长笑道:“果然是不好读书,不求甚解。”

叔父连连被一竹道长挖苦,顿时大怒:“老牛鼻子,你掉书袋不是?来,我给你扯扯相术,你知道六相全功是源自何处,有甚深意?你知道义山公的老家在哪里,爹娘都是谁?”

“先说姜子牙,再说陈义山!我先问你的,你说!”

“我——”叔父看向我道:“这太简单了,我都不稀的说,连我侄儿都知道!道儿,告诉他!”

第138章 滴血木偶(九)

我平时看书多,倒真是知道些历史人轶事,随口便答道:“姜子牙,姜姓吕氏人,名尚,他的祖宗封地在吕,他也是在吕地出生的。那吕地,是在今天的河南南阳。”

“哈!”叔父大喜道:“老牛鼻子,听见了没?!”

“又不是你说的——姜子牙确实是吕氏,这厌胜术起自姜子牙,发扬光大却在鲁班。”一竹道长说:“鲁班是木工始祖,他知道匠人辛苦,怕徒子徒孙受气,因此把厌胜术集为大成,著成《厌胜经》一书,这书又被叫做《鲁班经》,记载了数百种厌胜术。于是命术中多了一个支脉——木工厌胜!鲁班本来是想保护徒子徒孙的,可是他的徒子徒孙中也出了不少奸恶之徒,把厌胜术加以改造,弄出不少歪门邪道来,那往生咒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师尊说过,往生咒都是刻在槐木牌上,以铁钉做刺,用的都是木工的材料——至于你这块往生咒,却是刻在金属牌上的,我想,应该是怕被那大乌龟给咬碎了。”

我连忙问道:“那滴血木偶呢?”

“滴血木偶也是厌胜术其中之一,而且与往生咒委实有些关联。”一竹道长看向叔父道:“琪翁,你刚才说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多,你想想姜子牙是河南的,鲁班是山东的,这邪门歪道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还不是你们北边?”

“好哇!”叔父愤愤道:“你个倒霉老道拐弯儿抹角儿说了半天原来意思是搁这儿里啊!姜子牙和鲁班可不害人,后学的人才有坏的,说不定那学坏的就是南边的弟子!”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大,道长,你们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也有南北之争?奸恶良善只论人心,何论南北?”

“说得好,善恶存心,岂分南北?让世兄见笑了。”一竹道长说:“还讲这滴血木偶——传闻人死之时,将其生前所躺之**木锯下一截来,撬开亡者牙口,将**木塞入,待头七过后,将**木取出,雕刻成亡者模样,供奉堂前。****祷告,每月阴历十五,以血饲之,七年之后,则贴身而藏,日夜不解,等到十年以上,便会渐渐生出灵性!而生者,便能在梦中,夜夜与亡者相会。生者、亡者,祟气通联,均以木偶为重——这就是滴血木偶!”

我和叔父听了一竹道长的话,许久都作声不得,因为这“滴血木偶”的做法,实在是闻所未闻,更是见所未见,即便它源自于“木工厌胜术”,即便是那“木工厌胜术”起自中原。

一竹道长感慨道:“这个黄姑也是个痴人啊。料想那木偶人所塑者,便是黄姑的亡夫。”

“八成是她的男人,要不成天贴身藏着像啥样子?”叔父转而问道:“一竹,你刚才说滴血木偶跟往生咒有些关联,这是啥个意思?”

一竹道长答道:“滴血木偶之术也是一失换一得,此外,施术者沉迷其中,时间越长则越难以自拔,而且施术者也是以不得好死为结果——这些与往生咒是极其相似的。”

“出血的法子呢?”叔父问道:“滴血木偶不会也像往生咒那样,弄个牌牌,有个,里面弄根铁钉刺指头?”

“不用那样,是要用牙齿咬的。”一竹道长说:“而且还有一些不同——滴血木偶既需要舍身,又需要舍魂,用己身之血祭祀,用己魂之灵**,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明白了。”叔父道:“不过,说到底也是往生咒里分化出来的。”

“嗯。”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这样讲也不算错。”

“大,我感觉这事情有些奇怪。”我听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往生咒和滴血木偶系出同源,茅山和大宝禅寺相距不太远,发生地都是江湖上的大门大派,而且又都叫咱们给遇上了,这……”

“不错。”叔父道:“哪有恁么多巧合的事情?我也约摸着不对劲儿!”

一竹道长不知道我和叔父话中的意思,茫然的看着我们俩。

叔父道:“一竹,你别遮遮掩掩了,往生咒的底细赶紧给我全托出来!”

“呵呵……”一竹道长苦笑一声,道:“琪翁啊,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想再仔细看看那金属咒牌啊。”

“真的?”叔父狐疑道:“咱们多年的交情了,你可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

“当真,我几时说过谎话?!”一竹道长说:“就连我师尊也不过是只记得若干符箓,他老人家也并未见过真正的咒牌。”

“那滴血木偶呢?”叔父道:“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不会也不清楚它的底细?”

一竹道长说:“滴血木偶的底细,我刚才已经全盘托出了。”

叔父道:“那经常用这个术的门派呢?在哪里?都有什么好手?”

一竹道长说:“当年厌胜门里有人施过,不过,二十多年前,五大队清剿会道门的时候,厌胜门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门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大半都在狱中,你们想找他们,恐怕是难之又难!”

“厌胜门……我知道。昔年郑县十分有名的柳镇案(厌胜门、厌胜术以及柳镇案,详见拙作《失落的桃符》,在此不影响本书故事)就是厌胜门里的人作下来的,既然是五大队对他们下的手,那肯定是斩草除根了。”叔父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问一竹道长,道:“你之前说这木偶至少有三十年的功力,那就是——黄姑是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弄这木偶了?”

一竹道长点点头:“应该如此。”

“三十年……”叔父沉吟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起,道:“黄姑在三十年前弄这滴血木偶,济清和尚在一年前养那大乌龟。这两伙不绞缠啊……”

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瓜葛,但偏偏就在内心深处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件事情必定存在某种!

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莫名其妙出来的感觉却往往最灵验!

这也正是六相全功中“心相”的精髓。

“琪翁,你把那咒牌拿出来再让我看看?”一竹道长说:“让我把那些符箓都拓印下来,如何?我必定承你的大情!”

“这玩意儿可不是啥好玩意儿,你还是别瞅了。这玩意儿要是让你琢磨透了,拿出来——”话说到一半,叔父突然打住,耳朵耸动,沉声道:“有人!”片刻间,叔父脸色又有变化,迅速将身子俯了下去,左耳贴地,凝神听了片刻,眉头不自觉的锁起,问一竹道长:“一竹,你茅山派的弟子还有人在山上吗?”

一竹道长答道:“现如今除了我和红叶之外,就只剩下若干个身无修为的火工道人。怎么,有高手到了?”

“嗯……奇怪!”叔父从地上一跃而起,讶然道:“是高手,但又像是两拨人,前一拨是……三个,后一拨是……嗯,五个人!各个都是练家子,脚步很轻,正往咱们这边来——是躲还是不躲?”

“我的道友,多半都在劫难中,若要拜山,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如此成群结队。”一竹道长沉吟道:“十有八九是居心叵测者,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看看这些不速之客的来意。”

叔父的听力已臻化境,若要细听,千步之外的动静多半可以入耳,他说有人来那必定是有人来,说对方是练家子,那对方必定是练家子,就连人数,我相信也不会有错。

我们先入大殿之内,掩了所有门窗,然后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一竹道长不敢在这时候唤醒红叶,怕红叶醒了之后大声言语,或者神志不清乱了行止,反而会败露我们的行迹。因此,一竹道长让叔父在红叶的“神门穴”、“三阴交”、“安眠穴”上又补了几记“行云拂”,好叫红叶继续“神游天外”。

黄姑的尸身瘦小干瘪,被一竹道长负着藏在了大殿内的匾额之后。红叶被放到了神龛之下。我们三人则藏身于梁上,在阴暗处做了回梁上君子。

几乎是在上梁的同时间,我也听见了来人的动静——果然如叔父所说,是两拨人,前一拨三人都是脚步轻盈,声响不大,显得功力不弱,与红叶相仿;可后一拨人却是厉害的多,脚步轻的几乎如落叶飘地!单以此论高低,后面那一拨五人的本事,各个都应该在我之上!

我不禁有些骇然,如果这八个人都是不怀好意的恶徒,可就糟糕了。

从听到的动静上来判断,这些个人还真像是不怀好意之徒——因为这两拨人一前一后,都是刻意在隐藏行迹。以他们脚步声的来去来分辨他们的行止,这些人似乎是在逐个屋子、逐个殿堂的摸索、搜查。

脚步声临近我们这边时,我忍不住透过大殿顶上的窗棂缝隙往外看,竟瞧见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第139章 滴血木偶(十)

不速之客确实是两拨人,而且也确实是前面三人,后面五人,前面三人固然是走的鬼鬼祟祟,稍有风吹草动就左顾右盼,小心提防,可后面那五人却更是偷偷摸摸,不但跟前面三人相隔甚远,而且似乎时刻都在防备着前面那三人发现他们一样!

此外,前面三人的衣着打扮都是寻常的百姓打扮,十分随意,各有不同;可后面那五人则穿的整整齐齐,清一色的灰色中山正装、黑色大头皮鞋,就连身上的气质也都相仿,干练、肃杀、严苛……

叔父也瞧见了,忍不住说道:“怪了,这两拨人看来不是一伙儿的,前面一拨人像是偷东西的贼,后面一拨人像是跟踪贼的。”

一竹道长默然的点了点头。

咦!?

更让我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后面一拨五人中,处在正中央的是个天生卷刘海儿的高大中年男子,行走之际,他的脑后突然又伸出来了一个头!

一个小小的,粉嫩的,明眸秀鼻,却冷若冰霜的女孩儿的头!

看见这一幕,我几乎喊出声来,因为我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红背蛛母!

可这是光天化日啊!

“琪翁,你听走耳了。”我正骇然,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后面那拨,是六个人,不是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