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半晌,从他的言语间,竟琢磨出他的身份。

那一瞬,也不晓得是出于玩乐,还是因我从没瞧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随即便半开玩笑半魔怔地问:“三两哥说出去给我寻个相公,是你吧?”

他的反应真真好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再回身来看我时,耳根子已然有些发红。

他摸了摸鼻子,支吾道:“你…我、我不是…”

我故作一愣,半晌“哦”了一声,与他说:“三两哥说出去为我寻相公去了,我方才见你急急忙忙过来,还以为他给我找的相公是你。”

他看着我,尴尬地挠挠头:“原来你不是被闫三两掳来做老婆的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亦看着他,复又看向这山头十里芳草,柳绿如丝绦,便冲他笑起来,“从前的事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柳遇,柳下相遇。

“哦,我、我叫景枫,是这镇子的人。”他怔怔地答道,半晌,他忽又道:“哎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不过把事情搞错了而已。你、你笑什么…你别笑!”

我将笑容敛了些,心底却不明因由地生出几分情愫,有些欢喜,却不可名状。我认真地道:“因我方才还在为自己想新名字呢。你一问我,我便想出一个不错的,所以有些开心。”

景枫一愣,须臾间两耳根子烧得通红,偏头看向一旁又问我:“那你想不起从前的事了,难过么?”我怔了怔,可还未等我回答,景枫又忽地回过头来,有些急切地问:“你既然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日后定会呆在香合镇的,对吗?”

这话我却不知如何答。沉吟了一会儿,我才道:“我没想过,因我不认识谁,这地方也不知能不能住惯。”顿了一下,我又说,“这里的槿柳花漂亮,可我在姬州听人说,江南沄州那一带,才有真正漂亮的绿柳木槿,我便总想着去瞧瞧,可却不知怎么去。”

景枫愣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地勾唇一笑:“我却是晓得的。”他回头看了眼镇子口的炊烟暮色,忽又道,“我得回去了,明日我再来瞧你。”

走了两步,他忽而又转身与我说:“香合镇也就冬天冷些,春日和夏日都是极好的,你定然住得惯。沄州那地方,我也熟悉得紧,你若想去,我、我…哎哎,我走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清隽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我忽地觉得,这仿佛是我沦为空白的记忆中,第一抹色彩。

我在香合镇一住就是月余。

因我与三两哥并非亲兄妹,所以住在一起终是不便。三两哥将他香合山下的精舍让给了我,自己去寻了个离景霞的居所挨得近的屋。

这些日子,反倒是景枫常来瞧我。

昨日,镇子落了雨。他在镇子里闲逛,捡来一只仅有他手掌大的小灰猫。

他一手抱着灰猫,一手拧着桂花酿,兴冲冲地来寻我。将灰猫递到我手里,他又问:“你真的连名字都没有么?”

灰猫仅有数日大,团在我怀里,一副慵懒的模样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又惊又喜,逗弄了好半晌小猫,这才讪讪道:“从前的事情我真忘了,我觉得这处景致挺好,花红柳绿的,你还是就唤我柳遇吧。”

小猫在我手掌里拱了拱身子,像是附和我说的话。我一喜,复又抬起头,问道:“我唤这只猫叫可可,可人的可,你觉得好不好?”

景枫一怔,抬手摸了摸鼻子,说:“随你,我嫌养猫麻烦,正巧你这个人平日也没什么事,顺便捉只猫来放在你这儿,你爱唤它什么就唤什么好了。”

说罢,他忽地又俯□子,从我怀里接过可可,提着脖子将它拎起,说:“可可,这是你亲娘,你可得认准了,日后要吃要喝都得找她。”

北荒温暖的清辉倾洒在他温润的眉目,我从他手中又接过可可,揉了揉它的圆脑袋说:“可可,对面这个是你的亲爹,日后若受欺负了,都可以找他为你报仇。”

语罢,我抬起头,笑嘻嘻地看向景枫。

他的一张脸早已石化,脚步僵在原地,半步也移不得,双眼却失了神般定定地将我看着。

我抬起可可一只爪子朝他挥挥手,说:“跟爹作个别,我带你去找吃的。”说着,我刚转身走了两步,却听身后,景枫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了…”

我懒得搭理他,回屋为可可找了吃的,又爬上床榻,抱着可可顺畅地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傍晚霞色满天,我复又推开门出去转悠时,却意外见得景枫仍守在门口,他见了我,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执意要跟着我转悠。

是以这一夜,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我停下,他也停下。我转头去看他,他便看天看水,看北荒绿柳,十里青草。

如此,第二日,第三日…以后的七日,他日日来我房前守着,却甚少与我说话,但我去哪里他也跟去哪里,直到深夜了,才自个儿回家。

第七日,我用自己不多的铜板,去集市上为可可买链子。

付钱时,景枫忽地从旁边探过身,拣选了条银链子,与我那道一并付了一两银子。

遇着这么个冤大头,我便利索地将自己的铜板收好,与他要了可可的链子,便转身回家。

回到精舍,景枫在身后叫我的名儿。

他跑到我面前,说了句:“你、你等着。”语罢,他从瞧见取了匕首,在银链子的坠子上划了“景枫”两个字,递给我说,“我送、送你的。”

我接过链子,便径自戴在脖子上,与他道:“你这些日子,莫不是怕我跑了才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吧?”

见得景枫神色一滞,我又道:“刻了你名字的链子我都戴上了。”

景枫再是一愣,目色闪烁了片刻,忽地道:“不和你说了,我回去了。”

我悻悻然点了点头,但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景枫隔得老远又喊了声:“小遇!”

我回过头,见他气喘嘘嘘的跑来,吐纳间有些紧张有些负气,他看着我,道:“你愿意嫁我给我做我媳妇儿吗?你是愿意的吧?我觉得你是愿意的。”

没等我答,他又说:“那银链子是聘礼,你聘礼都收了,你不能拒绝了。”再顿一下,他看着我,忽地勾唇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准备准备,从今往后,除了我若有人敢来与你提亲,他们提一个,我揍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计划,

①如果不出所料,龙凤还有两到三章完结。

②1月12号开新文,新文名字叫《公子无色》,古言长篇,希望丫头们会去看,有一个惊喜哦~(透露一下,乃们可以猜猜男主是谁←我觉得我说得好明显捂脸…)

③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把我包养了?→来这里包养:

下更,2011/01/12(注意是星期三啊,不是明天)

74

74、第73章 ...

暮春又稀稀拉拉地落了雨,雨水一过,初夏来临。

我与景枫去香合山头拜了天地,那日阳光正盛,他与我说,他是穷小子,我是穷姑娘,我用我的精舍做嫁妆,他便用他的后半辈子守着这份嫁妆。

我以为他说的不错,寻常夫妻过日子理应如此,便回他了句“万水千山,岁月久长”。不想我回了这么句话,他却日日将这话头挂在嘴边,说是我对他许诺了要一直一直与他在一起。

成亲那日的夜里,他要与我洞房。我以为时机委实不成熟,便严词拒绝了他。他一人在屋外悻悻站了一会儿,便自个儿回了家。

我与景枫的成亲的消息,本只有三两哥和景霞姐晓得。

后来镇口的周书生来向我提亲,景枫知道了后,便真地去将他揍了一顿。这么一闹,香合镇的家家户户也晓得我们成了亲。

酒席一定得张罗,吉日也得选定。

这一日,有商队途经香合镇,带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因我素来是个混日子的,听闻这等新鲜事,便随了景枫去瞧。

那商队花里胡哨摆了一地东西,我都提不起兴趣,独独有一把七弦琴做得精致。我瞧了,心中生出些许异样,便与景枫说:“这琴我像是会抚的。”

景枫闻言,亦有些诧异,当下便将这琴为我要来。

我失忆后,唯一听得多的调子,是北荒的一曲“龙凤谣”。在这里,龙凤有鸳鸯成双的意思,曲调激扬,大抵是想说倘若相知相许,便一定要轰轰烈烈。

盘膝而坐,置琴于膝上,微一拨动琴弦,一曲龙凤谣便流泻而出。待再回过神来,却见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尽是人,纷纷说好听。

我自知抚琴没能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厢被吹捧,大抵是因为香合镇子的人,从未听过用七弦琴奏的龙凤谣。

可景枫却得意得不像样子,大摇大摆的欢喜模样,好似抚这曲子的人是他。

他这个人,有点自以为是。比如我顺口说了句话,他便将那当作誓言,非要我遵循不可;又比如我有时为他做点事,他便觉得我十分喜欢他。

我对他是不是喜欢,有多喜欢,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晓得在北荒香合这地儿,我唯一比较愿意与他过一辈子。若这地方没了他,那天大地大,我换个地方去逛逛也好。

我正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却见景枫已与商队里的人争执起来。

过去一问,才晓得这七弦琴原是冰蚕丝做得琴弦,百年泡桐的琴身,非达官贵人不卖。

景枫想为我将这琴买来,他与我说:“你在这北荒呆着,若我不在,你便时时落单。我觉得你平素里总得有个消遣。这厢好不容易忆起一桩会做的事,将这琴买来,你日后也不至于过得聊赖。”

因他执意要买琴,已然让商队的人有些不悦。

我见他们面露愠色,便慌忙拦了景枫说:“你别买了,这琴买不着就算了。”景枫还要争,我又忙添了句,“我有可可便够了,也并不是一定要抚琴。你这么下去,岂不是为难了他人?”

这话出,我忽又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他这厢分明是为我要琴,我却责怪他为难他人,实在有些不厚道。我抿了抿唇,正要与他道个歉,却见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晌,便闷闷地说了句:“嗯,若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与我在一起时,景枫的甚少这般发闷的说话。今日得见他一幅失望的形容,我心里一顿,片刻竟似有些发涩。

一连好些日子,我几乎没能瞧见景枫,即使有时相见,说不上几句话,他便也匆匆离开了。

成亲的日子近了些,景霞姐为我张罗的嫁衣是极美的,招隔壁的尹姑羡慕。

我又去寻了景枫几趟,却听三两哥劝说:“近日朝廷来了旨意,像是寻景枫的,八成这小子又忙别的事去了吧。”顿了一顿,三两哥复又道,“不过即便是忙别的事,他也不能如此不搭理你。妹子我还需得劝你一句,景枫这小子脾气大,你若与他怄气,他八成不是个能让步的人。趁着亲礼未成,你若不想与他一处了,做哥哥的替你退了这门亲事便成。”

我却真将三两哥的这番话放在心里想了想。

成亲做夫妻,理应得寻个过日子的人,若因三两句话便闹这许久别扭,日后便很难过得舒畅。

思及此,我心里边越发有闷堵,漫无目的地散着心,不由便逛去了香合山头。

背山处的柳树长得极盛了,一片一片随风拂动如同绿涛。我远远望去,瞧见柳树下有一人的身影竟与景枫有八分相似。

我复又走近两步,瞧见他正在捣弄一个形状古怪的木头,身旁还放着马鬃,弯刀,锯子和糨糊。我愣了愣,不禁问道:“你在做什么?”

听了我的声音,景枫身子一僵,他惊诧地抬起头来问:“你、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与他对面坐下,又仔细瞧了瞧他手里的东西。木头被磨平了,两边挖了孔,像是琴身。马鬃被揉成七缕,是琴弦。好些日子不见,他的手指上,亦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应是做琴的时候被割伤的。

我心中沉了又沉,往他身旁再挪了挪,垂头看着他的手,闷闷地道:“你在为我做琴?”

我没抬头瞧他,只听着他沉默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山头的风声很大,草色如浪。

过了须臾,景枫又道:“小遇,你别生我的气。”

我心底一跳,喉间竟发起堵来,却听景枫又说:“那日,我真是瞧见你抚琴时极开心,所以才想为你将琴买来。我晓得我当日有些蛮横,你别对我失望。你那日那般失望的看着我,我心里…”我抬起头,见他正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琴身,喉结上下动了动才说,“我心里其实很难过。”

我心中猛地一顿,抿了抿唇,听得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景枫…”

他听得我这么一唤,忙又回过头来认真地将我瞧着:“我平素里,是很晓得分寸的。兴许、兴许是因为我从没喜欢过姑娘,所以这些日子遇了你,说话做事全乱了套。”他说着,声音又放低了些,“我、我给你做了把琴…”

也不知为何,他为我做琴原是桩好事,可我听他这么说,却更难过了些。我点了一下头,看着那琴身道:“这块做琴的木头不好找吧,你前几日不在,是去了姬州玥城么?”

景枫一愣,却得意笑起来:“我去玥城找的这木头,虽及不上那百年的老泡桐,但用来做琴,也是一等一的才质。”他说着,又捡起一根弦来,与我笑着说:“我这边将弦接上,你挑几个音来试试。”

他说着,便在琴弦尾处抹了糨糊,又将马鬃穿入琴身的孔里。

天空里尽是云,遮了阳光,将他脸颊映得深黯。我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伸手牵了他两个手指,说:“景枫,对不起。”见他抬起头来一愣,我又添了句:“我原以为你是生气了,所以这些日子不搭理我。”

这话一出,景枫的神色诧然,片刻他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三分宠溺七分包容地道:“傻丫头。”

我又坐近了些,将头埋入他怀里,闷着声音道:“是真的。其实那日原也是我的错,你去为我要那把琴,本也是为了我好。我却…”我咽了口唾沫,又伸手环住他的腰,“景枫,我觉得我真有点喜欢你了…”

他听了这话,却有些发怔:“你原先,不就是喜欢我的么?”说着,他又伸手将我揽住,慢慢问,“你不是吧?都与我是夫妻了,还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喜欢我?”

我自他怀中抬起头,愣神地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我觉摸着自己是真有点喜欢。大抵想与你在北荒过一辈子,生许多小崽子那般,做真正的夫妻。”

我想了想,又道:“只和你,谁也没法替代了去。”语罢,我又将头埋入他的脖颈间,闷闷说道,“那日拜了天地,你说还没能洞房花烛。这里山明水秀,纵然、纵然没有红烛霞帔,可也是块风水宝地,你若想,我…”

日晖明明被遮了起来。我抬起头,瞧见景枫眼里,却有一团更胜阳光的烈火。

他的呼吸渐次变沉,顷刻将我更搂紧了些。

景枫垂下头来,抵着我的额头,哑着嗓子问:“你晓得做真正的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说话时,与我双唇相抵,吐纳间呼吸的热气渗入唇齿,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我闻得他逐渐喘息起来,抵在唇上的吻,也愈发粗重近似掠夺。

我全然没了主意,待反应过来,他已然将我的身子放平在草地上,俯身于我的耳畔道:“会很疼。”

我自然晓得会很疼,可当他一件一件剥去我的衣裳,当他面颊变得潮红,双眼迷离成痴时,我也未曾有过犹疑。

他俯身在我其上,定定地看着我时,我在想也许我还是琢磨不透自己的想法,可当他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便觉得纵使天大地大不能瞧个齐全,能和景枫在一起,我这一生也算是花好月圆了。

唯愿人亦能长长久久。

景枫的吻,自脖颈而下,细细密密如一场逐渐变剧烈的急雨。

我听得我们彼此的喘息声,在香合山头潮湿的草地上,逐渐交叠在一起变得粗陈。天际积了云层,色泽苍灰,像蒙上一浓雾。

景枫再次探身上来时,他的双眸如有坠落的璀璨星辰,耀眼夺目如烈火,让人不敢逼视的光华。似不收控制般,我茫然伸出手去,笨拙地剥去他最后一件衣裳。

衣裳下有肤色如蜜,矫健的体魄,朦胧的眼光。

须臾,我竟情不自禁地吞了三口唾沫。

景枫一笑,又俯身在我耳畔,一手从我身侧滑下抬起一条腿,喃喃的声音充弥着雾气:“遇儿,我进去了?”

灼热□往门户前抵了抵,我浑身一颤,伸手勾住他的背脊。

他忽地再一笑,另一只手自我身侧环过,将我揽入怀中又道:“别怕。”语罢,他猛地挺身。

□尖锐的刺痛感像是整个身躯被贯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