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降妖阵四起,战至疲惫的大妖纷纷显出原形,新一轮的厮杀又将开始。

裴献赋安静地看着热闹,闲得像茶店里嗑瓜子的老大爷,然而,他身边却是有无数黑影悄无声息地聚拢,随着他指尖一点,纷纷落去地上,一个叠一个地扑腾成一团,不消片刻,黑影们就融成一只古怪的影妖,张口接住了他扔下来的东西。

与此同时,黑影脚下的妖血和人血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它吸走,远处地上的妖尸和人尸也渐渐消失。

赵清怀打着打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宋洵。”

“师尊?”宋洵抹了把脸上的血,朝他靠过来,“有何吩咐?”

“去孟婆镜放置的地方里找立言。”跺了跺这越打越干净的地面,他沉声道,“让他快来相助。”

孟婆镜?宋洵不敢多耽误,立马燃了千里符回去官邸,然而,他修为平平,又不知窍门,费了半天劲也没能联系上里头的主子。

岐斗山战况更激烈了。

白仙一族与蛇族大概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开始齐力围剿上清司之人和裴献赋,可黄大仙和鼠族群龙无首,依旧是在混战。楼似玉受了点伤,被鸡翅护在身后,她喘了口气,捂着小腹道:“待会儿要是扛不住了,你就跑,最好离开荒州,再也别回来。”

“为何?”鸡翅疑惑。

“他想要你的内丹,只要你不在荒州,他的阴谋就不会得逞。”指了指那头的裴献赋,楼似玉又苦笑,“可眼下想逃出去,还得看你的本事。”

“那姐姐你呢?”他皱眉,“你还要留在这里?”

“我找着机会也会走,但不能离开荒州。”

鸡翅沉默片刻,问:“是因为舍不得宋立言?”

楼似玉笑了笑,脸上哪怕带着血,也是倾国倾城的好颜色,她没回答,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哪有妖怪会这么痴情的呢?鸡翅想不明白,他觉得宋立言没有楼姐姐好,不值得楼姐姐这么做。

一个晃神,强烈的浑浊妖气自后而来,突然贯穿了他的护甲,剧烈的疼痛让他瞳孔紧缩,几乎是想也不想的,鸡翅往前一扑,将楼似玉扑在身下,死死护住。

什么东西?楼似玉怔然,这妖气是她之前没察觉到的,哪一族都不像,可细闻又哪一族都像,甚至还带着几个妖王的气息,只轻轻一缕,就打穿了白仙家至高的护甲,从她脑袋上飞过去,落进远处的岐斗山,许久才传来一声炸响。

轰隆——

岐斗山侧峰被这一缕妖气打出了一个洞。

天崩地裂,山体摇晃,无数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楼似玉倒吸一口凉气,正想提醒鸡翅快跑,身上这巨大的刺猬却突然化成了紫光的轮廓。

墨发白肤的少年郎从轮廓里一点点缩小落下,清澈的瞳子看着她,干净又漂亮。然后他伸手,温温柔柔地将她拥住,抱紧。

两人大的刺猬轮廓成了保护伞,替他们挡住了砸过来的岩石,但与此同时,少年也咳出血来。

温热的血溅上她的侧颜,楼似玉怔忪地看着他,喃喃道:“我不需要你护着。”

闷哼一声,少年抬袖擦了擦嘴角,声音比之前成熟了些:“姐姐不是一直想不明白,要如何才能让心上人妥帖吗?我知道答案。”

“拿命护着她就最为妥帖了,管她需不需要呢,我舍不得,那就护着。”

“…”

心口莫名一软,楼似玉好气又好笑:“你真是比你舅舅出息多了。”

她起身将他扶起来,撕了衣袖给他擦脸,可越擦血越多,擦到后头,她手都抖起来,勉强笑道:“你可别吓唬我,我没法跟你舅舅交代的。”

鸡翅闷哼,捏了她的手,朝她笑了笑。

小妖王的血甫一落地就消失不见,但他身上伤口太多,散发的血味儿还是吸引了更多的妖怪朝这边扑来,楼似玉一手扶着他一手起妖阵,将冲上来的妖怪一一绞杀。可她也伤得不轻,一个时辰之后,到底是有些脱力,连正面朝她冲来的一只百年黄大仙也没注意。

“小心!”鸡翅挣扎着,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也挡去了她前头。楼似玉急得喉咙一甜,伸手就去抓他,刚抓住他的肩,就见那冲来的黄大仙突然凭空飞起,被卷上了天。

嗡嗡嗡——

灭灵鼎带着熟悉的白光从天而降,一口将黄大仙吃了个骨头都不吐,末了得意地朝她摇了摇身子,打了个嗝。

楼似玉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嗓子也沙哑得不像话地问它:“你主子呢?”

灭灵鼎还没回答,后头一袭淄衣就卷了上来,指节分明的手搭上她的肩,稍稍一用力,就将她扯离鸡翅,按进了自己怀里。

叮铃——

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手腕间响起,有沉沉的木香夹杂着少许的香火气重新充盈了她的鼻息,烈烈的衣摆随着这大幅的动作一起卷上她的裙摆,眼前的血腥和杀戮好像都瞬间消失了。

楼似玉怔然,没有抬头看人,也没有问是谁,只感觉心口被人拧了一把,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第139章 想起来了

宋洵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出宋立言的,他在孟婆镜旁边甩下好几个法阵也没什么用,看着外头越来越晚的天色,他甚至已经开始绝望。

然而,沮丧之时,他看见门外晃过去一个人影。

许是府中下人路过?宋洵摇头没理会,继续沮丧。可没多久,那人影又晃了回来,走到门口还特意放慢了步子。

察觉到不对,宋洵飞蹿出去将那人抓住:“何方宵小?”

脚步一顿,罗安河扭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罗大人?”宋洵愣了愣,然后皱眉,“您怎么没跟去岐斗山?那边都战成一团了,急需支援。”

罗安河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赵清怀身为掌司,行事冲动,难以服众,这个时候与几大妖族混战,我上清司能讨得到好?他既一直看不起我,不让我入他门下,那我又为何非要陪他去蹚浑水?”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宋洵很愤然,他知道罗安河一直记恨嫡系弟子之事,可对外不是该同仇敌忾么,哪有坐壁上观之理?退后两步,宋洵也不打算同他多纠缠了,还是先想法子救主子要紧。

但是,他回房间里,罗安河竟也跟着进来了。

“罗大人还有何指教?”宋洵不解。

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尴尬,罗安河咳嗽了一声,含糊地问:“宋立言被关进这镜子里了是吧?”

宋洵看他的眼神登时警觉,手都按到了剑鞘上。

“你紧张什么,我也就是问问。”有些不自在,罗安河哼声道,“若真是这镜子闯了祸,那我就大发慈悲救他一回。”

宋洵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可罗安河竟像是来真的,走到孟婆镜旁边,双手一翻就化出白光,按在了镜子背后镶嵌的红色宝石上。

要说他大发慈悲,那其实是不可能的,他出手相救只是因为这罪孽是他犯下的,要不是他被裴献赋蛊惑,将这镜子放去了千秋楼,宋立言也不至于被困在里头出不来。罗安河就算自私又小气,可良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宋立言让人将镜子运回来的时候他就有所耳闻,加上裴献赋的突然消失,其实他心里也有预感这镜子会出事,但他实在太看不惯宋立言了,也就赌着气没出声提醒,想着真中计了也是他笨,怎么会想不到那楼里有问题?哪能那么巧几个人照了孟婆镜,出来恰好能遇见自己前几世的仇人?

可真出事了,罗安河睡觉也睡不安稳,思前想后,还是过来了。

孟婆镜从里头很难闯出来,所以上回也是他听裴献赋的话,以上清司之炁注入红宝石才放出那几个凡人,原以为它真如裴献赋所说是个照妖镜,不曾想还有些门道。

镜面白光大作,屋子里突然卷起狂风,吹得纱帘飞扬翻扯,罗安河羡慕地看着四处乱窜的白炁,那些都是宋立言的,强大得不像话。

光影斑驳,一炷香之后,终于有人跨出镜面,站回屋子里,身影微晃。

“主子!”宋洵大喜,立马迎上去想扶住他。然而,刚一凑近,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宋立言回过头来,眉眼如故,没什么变化,可宋洵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同了,周身的气息和他身上的炁,像平静的湖突然变成了广阔的大海,群山高拔,天地肃清,让他不敢再伸手冒犯。

“楼掌柜人呢?”宋立言站稳了,目光扫向四周。

屋子里只剩了宋洵一个人,旁边的窗户开着,罗安河已经走了。

“楼…楼掌柜在岐斗山。”宋洵喃喃地答。

他颔首,连千里符也没点,倏地就消失了,留下宋洵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岐斗山上的风莫名清冽了些,吹开了浓厚的血雾,带来了些许草木香。

宋立言抱着怀里的人,单手抽出獬豸剑,将一个三丈见方的法阵劈开,碎裂的光从两人身边飞散开去,映得眼里也是一片光亮。他叹息一声,指腹摩挲着她的肩:“多大的狐狸了,还这么能哭。”

楼似玉抽噎,手抓着他的衣袖,死死地抓出几道褶皱:“你…”

“不是很想我吗?”他轻笑,“可我怎么看你,抱人家抱得很开心那?”

他目之所及处,苍白瘦弱的少年还站着,飞舞的墨发遮挡了他的表情,但手里还捏着一截料子,是从她袖子上撕下去的。战火纷飞,这不是个儿女情长的好时候,可他就觉得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这一世的魂,果然是他身上最至情至性的一抹,一旦做了主位,以前藏得好好的东西,就统统飞了出来。

然而,楼似玉并不配合他的心境,甚至没理他这句话,只抓着他的衣袖抬起头来,红着眼问:“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孟婆镜里走一遭,的确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宋承林的魂魄封妖之术俱焚,也终于明白赵清怀为什么说是她害死的宋承林。其实不是,她只不过让宋清玄想起了过往,选择用俱焚禁术的是宋清玄自己,她没有错。

但面前这人问的时候是带着惧怕的,整个身子甚至都在发抖,眼里一层薄薄的琉璃,只消一个字就能碎。他看得心里一软,倒是不敢答了。

可他不答楼似玉也是知道的,伸手捞起他的衣袖,轻轻一碰那串东西,叮铃地一声响,她哽咽,想起了很多碗不好喝的鸡汤,想起了邻居家香喷喷的腊肉,也想起了血泊里他冰冷得冻人的尸体。

慢慢蹲去地上,她嚎啕大哭:“我不想再等你了,你要是再敢用那东西,你要是再敢…”

“对不起。”宋立言拧眉,想拉她起来又有些无措。他知道这三个字比起这一千年来说实在太单薄,可他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管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他都怕极了这人哭,但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连好生安抚她的机会也没有。

第140章 好想你鸭!

“立言!”远处的赵清怀看见他来了,大喝了一声。他四周的妖怪已经围了上来,附近的上清司之人皆处劣势,无法支援。

宋立言回神,想立刻闪身过去,但还是顿了一步,低声对她道:“在这儿等我。”

强大而纯正的炁卷开一条路,他飞身而过,手上捏诀,无数张千机网从天而降,如下雨一般瞬间平了赵清怀附近的妖气,接着数十张黄符飞出,化了利刃去追躲开的妖孽。

赵清怀怔愣地抬头,看着天上这光景,再回头看他。

远处的灭灵鼎还在不停地吞噬妖怪,每消化一只妖怪就需要他付出同等的修为,近处千机网白光耀人,修为充足,哪怕是天赋异禀,宋立言也不可能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啊?他在做梦不成?

可眼前所见又的的确确是真的,宋立言脸色都没变,一边纵符一边扶起他,眼神笃定而温和:“没事吧?”

不,不对,这不是宋立言。

喉头微动,赵清怀想喊一个名字,可眼前形势突变,他不得不吞回声音,往前去支援别的弟子。

“师父。”宋立言以魂音轻声道,“这山里有诈,先撤吧。”

已经打成这样了,任意一方先撤都必定损伤尾兵,赵清怀是不舍得撤的,但他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叹一口气,传魂音与众人,且战且退。

凶残的妖怪扑上来一口咬掉了上清司之人的头颅,又被后头赶来的人挥剑砍下脑袋,就算是且战且退,双方也在不停流血伤亡,等众人都退回山脚下,立起结界和封妖阵之后,赵清怀才觉得不对劲。

“这山是怎么回事?”

山脚下的土是黄棕色的,可山上却是一片漆黑,原本在上头还没发现,可站在下头回望,才看见黑与黄之间泾渭分明。

“那是裴献赋用的上古禁术,叫死祭。”宋立言将个受伤的师兄扶着交给安置的人,然后拂袖道,“以三两鬼魅为种,吞人尸和妖魂,然后炼化出更大的邪祟。上古时期的战场上有位将军用过,炼化出了大妖雍和,那一战他大获全胜,建立了一个新的朝代,但可惜,他登基之后只活了一个月,就被邪祟吞噬了。”

赵清怀一震,虽然之前也料想他是想起了什么,但真从他嘴里听见上古时期的事,还是有些不适应:“那…裴献赋也会被反噬吗?”

“他尚在三界之内,自然是会被反噬,只是他的邪祟已经炼成,想必完成心愿之后,他会觉得死得其所。”

裴献赋是尤蚩身边的妖怪,他处心积虑上千年,为的只是解开尤蚩的封印罢了,死不死的他不在意,只要这邪祟能把楼似玉和小妖王给他带回去即可。

想到这里,宋立言心头一跳,突然问:“楼掌柜在何处?”

赵清怀胡子抖了抖,狠狠地闭了闭眼。这要还是他之前的徒儿,他肯定要骂人的,大敌当前,还管那狐狸精呢?但现在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骂,嗫嚅半晌,他委委屈屈地答:“他们毕竟是妖怪,哪能与我们一同撤退呢?那上头打成一团,他们谁都打,也不能算咱们这边的…”

宋立言垂眸,半晌才点头:“我知道了。”

楼似玉带着鸡翅退去了山脚下离他们三里远的另一处地方,白仙家的妖众没有跟来,只来了几个看起来特别操心的长老,另外美人蛇也跟来了,盘在旁边的树干上直冲她吐口水。

“干什么?”她抬袖挡着。

美人蛇气得又呸她一口才道:“你是妖怪,不是凡人,护他一个就算了,哪儿能当真与整个妖界为敌?妖王要是真的能醒,是咱们整个妖界的福气,咱们都被凡人打压多少年了?还不兴反抗的?”

楼似玉替鸡翅看了看胳膊上的伤,闷声没答。美人蛇扭头又看向那小妖王,愤然道:“你倒也劝劝她。”

鸡翅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我听楼姐姐的。”

“你听她的咱们都得完蛋!”美人蛇暴躁地拍起尾巴来,“看看咱们这么多年忍让隐居,有好日子过吗?他们就是想赶尽杀绝,就算你们宅心仁厚,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次是因为有人搅局,并非隐忍之过。”楼似玉一边给鸡翅包扎一边淡声道,“若不是裴献赋,现在各族都还好好的。人与妖井水不犯河水,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你就是偏心!”美人蛇冷哼,“我就不明白了,那姓宋的到底哪里好?依我看,还不如这小妖王温柔又体贴。好歹人家今日救你,当真是连命也没顾上管。”

鸡翅闻言,皱眉道:“我救楼姐姐是因为我想救,不是想让她觉得我好。”

美人蛇一愣,啧啧摇头:“感天动地,我都快哭了。”

楼似玉用白布给他的胳膊上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起身笑道:“今儿这恩情,我会记着还的。”

“不用姐姐还。”鸡翅不高兴,“又不是借东西。”

伤口被包扎好了,他起身道:“有长老叫我去河边,我先过去一趟。”

“好。”楼似玉点头。

鸡翅闪身往外走,眼瞧着快到河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五步外的槐树下靠着个人,淄衣烈烈,眉目清俊,他在看着他,无声无息的,却给他一种压迫之感。

美人蛇说教了半个时辰,终于回去料理蛇族之事了,楼似玉松了一大口气,左右看看,踮起脚就往外溜。虽然她这时候去找宋立言实在不太妥当,很像两军交战之中夜奔投敌的叛徒,可她真的很想见他,哪怕远远看一眼都行。

然而,刚溜出去没多远,她正心虚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倏地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宋立言伸手接着她,略微有些嫌弃:“好歹是个大妖怪,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眼眸一亮,楼似玉原地一跳就化出原形,刷刷蹿上他的肩头,大尾巴一裹,就将他的脑袋搂着与她的狐狸脑袋碰在一处。

第141章 小孩儿赌气

“你怎么来了呀。”她欢喜地抓着他的肩,尖尖的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侧脸,然后又飞快地收回来,眼里晶晶亮亮的,像碧波湖上粼粼的水花。

宋立言本是不太高兴的,甚至准备了话要来训她,可一看她这模样,他再多的气也散了个无形,无奈地连连摇头:“好端端的,化原形做什么?”

楼似玉低头看了看自个儿,又看了看他:“我琢磨着…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大概还是习惯原形些?”

“变回来。”

“可是…”她撇嘴,哼哼唧唧地蹭在他耳侧,后半句话没敢说——变回人形,就没法儿这么抱你了呀。

也只有狐狸模样的时候,他与她亲近才毫无顾忌。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宋立言指尖白光一闪,轻轻往她身上一点,楼似玉霎时觉得四肢沉重,翻身落去了地上变回了人样。

“…”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她干笑两声,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低头,想掩饰一番当下的狼狈,心里宽慰自己就算没抱多久,那好歹也是蹭了他一会儿了,该知足了。

然而,刚低下头,她身子突然被人一扯,接着缁色的袖袍抬过她的耳侧,指节分明的手按住她的后颈,倏地就将她按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瞳孔因受惊而紧缩,楼似玉僵硬地伸着双手,半张脸埋在他胸口,一只眼瞪得老大。

“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传过来,“眼角眉梢都分明写着想与我亲近之意,你也不是个矜持的妖怪,怎的就不敢了?”

“…”

“我看你与那小妖王亲近之时,也很自然那?自己身上的伤都没管,倒会给别人包扎了。”说是不想生气,可话说出来到底是有两分凉意,跟深冬的冰渣子似的,簌簌往下落。

宋立言自己也觉得这话没风度,不妥当,可他偏就继续说了:“我没人家温柔,也没人家体贴,楼掌柜欠人恩情,打算拿什么还?看他也不像个要财要命的,若是要些别的,你也要给?”

怀里的人半晌也没个回应,他沉了眼神:“日夜念叨想我回来,其实也不过是嘴上说说…”

这话没说完,他身子就是一僵——楼似玉一直空悬着的双手突然就落到了他的背上,打着颤抓住他的衣料,用力握紧,小脑袋往他心口一埋,狠狠地蹭了蹭。

不是嘴上说说,从这个拥抱的力道就能明白,她是真的很想他。

唇角微微一勾,又很快压了回去,宋立言戏弄似的后退了半步,结果怀里这人亦步亦趋,死死地贴着他不撒手。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跟着往右。

心情莫名就好了些,他轻笑:“不闷?”

楼似玉终于抬起头来,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睛,热烈又充满渴望。闷算什么啊?如果可以一直这么埋在他怀里,她闷死都觉得甘愿。

但这么露骨的话,她自是不敢同他说的,嘿嘿傻笑两声,她道:“我正想去找你。”

“找我做什么。”宋立言斜眼看她,“包扎伤口?”

楼似玉眨眼:“大人怎么老计较这个?鸡翅只是个孩子,方才山上还拼命护了我。”

天色已经黑了,夜风吹得人生寒。宋立言松开她,面无表情地转了话头:“裴献赋的禁术催生出来的邪祟有三颗妖王内丹,妖力强大,恐怕连你也不是其对手。”

楼似玉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岐斗山。虽然本就是黑夜,可山体明显比夜的颜色更深,像黑布上湿了的一块。

那东西…她苦笑,若只是单纯的邪祟,说不定还有解决之法,但有三族妖王的内丹,又有裴献赋那舌灿莲花之人在侧,之后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她真不敢乐观。

宋立言继续道:“他们想要白仙妖王的内丹,若之后与你们对上,你当如何?”

楼似玉无奈地摊手:“还能如何?全力一搏。”

“搏不过呢?”

“…”搏不过那不就只能送死了?楼似玉眨眨眼,看看他的脸色,没敢把话说出来。宋立言看起来是想跟她说正事的,但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悄悄伸手,想去拉他的手掌。

宋立言漠然地避开了。

果然,楼似玉失笑出声,大着胆子硬是将他的手拉过来,捋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捋顺:“好不容易回来,大人怎的还花这闲工夫来与我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