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儿怎么多了个坑?”余光瞥见旁边,楼似玉惊讶地指了指,“方才就有的吗?”

离她五步远的地上多了三尺见宽的一个坑洞,一眼没望见底。但从那个坑里冒出来的妖气分外纯厚,吸一口简直比吃十只鸡都管用。

“那个。”宋立言不甚在意地道,“方才獬豸剑掉地上了,不小心砸出来的。”

颜好:“…”

楼似玉想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凑过去吸了两口妖气,扭头问颜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眼都快翻上山洞顶了,颜好冷声道:“有人宁愿凿洞求路都不愿意救我出去,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一起死在这儿也挺好。”

这是宋立言凿出来的?楼似玉皱眉,扭头看他:“你怎么往这个方向凿?是想把整座岐斗山凿穿不成?”

宋立言别开了脸:“说了是不小心。”

心里揪了揪,楼似玉握住了他的手,刚想宽慰他两句,就听得山洞口传来了脚步声。

嗒,嗒,嗒。

脸色微变,楼似玉挥手就在那坑上遮了个障眼法,然后下意识地站去宋立言身前,迎面看向走进来的人。

青灰的衣角轻轻一抖,晶白的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裴献赋慢悠悠地朝手里呵了一口气,抬步走进来,脸上尚存一丝大事得成的笑意。

第165章 回来了

然而,进来发现山洞里多了人,他一僵,脚步顿住,嘴角也慢慢放平。

“你怎么进来的?”

宋立言抬眼打量他,发现裴献赋虽然还是之前那个模样,但周身的妖气厚重,与魂体行走之时已经不能相提并论。

看样子是已经找回真身了。

裴献赋飞快地扫视了洞内,发现石台上只碎了一个阵眼之后,神色微微缓和,但目光落过来,依旧凌厉得如新刀开刃:“真不愧是上清司的开司老祖,本事就是不一般。”

“但很可惜,你动作太慢了,都进来了也没能将她救出去,那便是没机会了。”

他捻了捻衣襟上化掉的雪,背后的洞口封着的妖阵像应和似的亮出猩红的光,光散开一瞬又合拢,有人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个少年。

“鸡翅。”楼似玉心里一沉,“我不是让你不要回头吗?”

鸡翅看起来受了伤,嘴角有些青紫,他闻声抬头,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倒是松了口气:“楼姐姐。”

他也不想回头的,但他们说她已经落到了裴献赋手里,又拿朱钗与他,问他来不来看看。当时白仙家那么多妖众在,若他再跑,少说也要折了几百无辜性命在那儿,倒不如点头来看她,保全妖众的同时,也能看看她是否还活着。

鸡翅觉得自己是没做错的,但迎上楼似玉那分外震惊和担忧的眼神,他莫名觉得心虚。

“怎么对小孩子也这么凶?”裴献赋又笑了起来,朝她走了两步,“你一个人背叛妖族,不代表所有人都要背叛妖族。妖王破封而出,我天下妖族都将受益,你因私情横加阻拦已是大错,哪儿还能怪人家迷途知返的好孩子?”

“我没有。”鸡翅抿唇,眉头拧紧,“我没有像他说的那样。”

裴献赋挑眉,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唏嘘摇头:“多好的小妖王啊,楼掌柜你瞧瞧,看不上在下也罢,在下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小妖王对你情深一片,你怎么就能视而不见,转而把个祸害妖族的凡人当宝贝?”

“你闭嘴。”楼似玉低斥一声,看看鸡翅,又看看押着鸡翅那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看不起凡人,你又为何与这凡人为伍?”

罗安河半垂着眼,眼前一番对话他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仍旧表情呆滞地押着鸡翅。

裴献赋得意地笑起来,抬手轻轻一拍,罗安河就像突然被提线拉起来的皮影人似的往前走了两步。

“你对他做了什么?”宋立言开口问。

“宋大人看不明白么?这是妖族最擅长的摄魂术啊。”裴献赋眼角微微上扬,“可不是我要害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心里邪念未消,误入歧途,与旁人可没干系。”

罗安河心里有太多的怨气和不平了,积年累月,难以消除,成了他身上最容易被妖怪拿捏的弱点。宋立言倒是不怪他,毕竟能从孟婆镜里脱困还要记他恩情。只是眼下他这模样,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也懒得听裴献赋多话了,宋立言凭空抽出獬豸剑,越过楼似玉就直取他首级。裴献赋像是没料到他会出手,侧身躲开拍下结界,挑眉道:“在这里与妖怪打斗,宋大人是不要命了不成?”

淡紫色的结界将山洞隔绝在外,楼似玉看了看,不明白这结界是用来干什么的,但那头已经打起来了,如裴献赋所言,宋立言在这地方动手,实在太过吃亏,法力被限制不说,对手的妖力还无穷无尽。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竟也没落下风,抽刀捏诀,七张黄符齐出,密闭的山洞里突然就卷起了狂风,吹得她微微眯眼。

罗安河似乎是受了指令,开始押着鸡翅往石台的方向走。楼似玉立马去拦,但她身子尚弱,只能堪堪与之纠缠,却没法立刻将鸡翅从他手里夺过来。

“你伤着了?”鸡翅皱眉问。

楼似玉含糊地应了一声,狐爪一划就想断罗安河一只手。但想起那边那正在斗法的人,她撇了撇嘴,改抓在罗安河手臂上,想让他吃痛放手。

然而,衣袖和皮肉一起破开,这人竟也没个反应,仍旧抓着鸡翅,企图绕过她前往石台。

楼似玉有些无措,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就这一瞬,罗安河突然甩出千机阵,阵上落下泛着白光的铁网兜头朝她罩来。这距离太近,她踉跄后退也有些来不及,另一头的宋立言远水救不了近火,分神间还被裴献赋抓住了破绽。

裴献赋乐了,接连出手趁胜追击,一边抵挡獬豸剑一边道:“宋大人与千年之前真是大不相同,以前您那所向披靡的模样在下可还觉得历历在目,如今这是怎么了,动了凡心,就真成凡人了?”

宋立言冷笑,没接他的话,周身之炁汹涌而出,击溃他袭来的妖气。

再回头,楼似玉就已经被鸡翅护在了身后。

缠妖绳断在地上,不甘地流着白光,罗安河低头看着,似乎很不能接受这绳子竟会被挣断的事实。

“废物!”裴献赋沉了声音,“还不抓人,愣着干什么?”

罗安河点头,出手就朝他们抓去,鸡翅揉了揉手腕,眼里迸出光来:“姐姐去旁边站着,我来对付他。”

“你…”楼似玉很想说,你还是个孩子,哪儿能跟这些大人打?

然而她话还没说出来,鸡翅的指尖就跃出妖阵,光芒流转,气势汹涌,丝毫不输那边石台上转着的那些。

楼似玉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鸡翅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没受重伤也没被限制的,他的妖法虽然不成熟,但胜在妖力足够强大,加上岐斗山顶妖气的加持,罗安河压根不是他的对手。那边的裴献赋见状想来动手,可宋立言压根不给他机会,稍微一分神,换来的就是血淋淋的一剑。

“嘶…”裴献赋有些烦了,“小妖王,你不要你的白仙族人了?你族里那几个长老可都还在我手里呢。”

第166章 决战

攻势一顿,鸡翅僵硬地回头看向他。

裴献赋捂着被宋立言划伤的小腹,吸气朝他冷笑:“你再动一招,白仙族的长老就死一个。”

说罢,像是怕他不信,挥手引下一帘泉水,水从钟乳石上垂坠下来,形成了一面镜子。镜面粼粼,波光摇动之中,慢慢显出了外头的场景。

烽火硝烟,光阵四起,妖族众人不知为何与上清司之人又战成了一团,有邪祟坐镇,上清司伤亡惨重,白仙一族的几人没有参战,却是被黑影挟持在一侧,身上捆着缠妖绳。

“不是说会放了他们吗?”鸡翅恼怒不已,“你骗我!”

裴献赋轻笑起来:“在下也不是头一回骗人,既然已经被骗了,你生气也无用,不如老实呆着。”

气血冲头,鸡翅哪里收得住,一抖袖子化出龙舌鞭,狠狠一鞭子甩在罗安河的背上。龙舌鞭如名所示,长满坚韧的倒刺,一鞭便足以毙了人命,哪怕罗安河毫无知觉,也被打飞出去,半晌没能爬起来。

小孩子就是不太好控制,不见棺材不掉泪。裴献赋扫他一眼,以魂音穿透妖阵,命令外头的人动手。

于是下一瞬,楼似玉就瞧见水镜里被押着的白仙大长老突然脑袋一斜,脸上惊恐的神色瞬间凝滞,少顷,佝偻的身子慢慢委地,溢出一滩乌黑的血。四周的人顿时慌了,呜呜啊啊地想去拉他,却见尸身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被邪祟吞噬。

“镇山长老!”鸡翅大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下意识地就往水镜的方向扑。

楼似玉连忙拉住他,皱眉道:“那只是个镜子,你扑过去也救不了人。”

胸口起伏,鸡翅双眼充血,咬牙看了水镜好一会儿,缓缓转头望向裴献赋。

他尚在与宋立言缠斗,后仰躲过獬豸剑的直刺,身子一旋就反朝他祭出蚀骨阵。蚀骨阵是妖阵之中较为耗损妖力的一种,召附近亡灵,以骷髅之姿咬噬活物,凶残至极,只要妖力不断,这阵法就不会消失。

宋立言以千机网相抗,侧脸隐隐出汗。在这山洞里对抗这样的妖阵,与他来说属实为难,但他竟是分外坚定,也不管自己内伤有多重,召灭灵鼎吞噬亡灵。

这时候若能再有个人来帮他,局势便会更好一些。

鸡翅往前踏了一步。

裴献赋没有回头,但水镜之中,福和长老接着骤然倒下,“呯”地一声溅起灰尘,四周悲号之声顿停,接着尘嚣而上,呼喊更甚。长老的尸身显回了原形,满是皱纹的脸上却还带着担忧。

小妖王怎么办呢?他们这些妖法成熟的老人尚为人鱼肉,那么小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鸡翅颤了颤,脸色变得雪白,瞳孔紧缩如针,一瞬间连吸气也不敢了。

“你站在这里。”楼似玉察觉到他几近崩溃,慌忙安抚,“站在这里别动,其余的交给我们。”

裴献赋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交给你们?你以为我拿这些妖怪的命来玩,是只威胁他一个人吗?”

不管是小妖王还是楼似玉,甚至包括宋立言,他们只要在动手,那些人都会接着死。

心口一窒,楼似玉只觉得喉头一甜,硬生生给咽回去,浑身的血都烧起来,震得她双手发麻,想痛骂他,又像是被那水镜给扼住了喉咙,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都到这一步了,我命都可以不要,脸算什么?”打量四周,裴献赋眼里燃起两团小火苗,“你们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老实呆着,等他醒过来,你们兴许还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现在与我斗,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么多年的执念产生的力量是很可怕的,不会亚于楼似玉,眼下离成功只差一点,谁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通身冒出来的气势震得宋立言都后退了两步,灭灵鼎在他周身盘旋,将靠近的亡灵吞噬,但也只能吞噬最有威胁的一些,蚀骨阵破不了,亡灵源源不断。裴献赋有洞穴的妖力做支撑,不用想也知道先力竭的是谁。

“大人还真打算与在下扛到底?”裴献赋唏嘘,“你救她下石台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吧?自古痴人多败于情,大人看起来也不能免俗。”

遥想千年之前,他心头恨意仍旧难消:“大人当年威风如斯,如今倒是连在下也敌不过,实在令人叹惋。为报大人当年之恩,待大人死后,在下也必定将大人厚葬于此,只是,大人这点法力,想必是无法福泽后人了。”

宋立言闷哼一声抬头,平静地望着他:“尤蚩不会破封的。”

短短七个字,却像是打中裴献赋的逆鳞,他整个人瞬间狂躁起来,眼底的血丝割裂眼白,束着发的锦带滑落,墨发飞舞,凌乱而疯魔:“他破封是大势所趋,是天命所归,你以为你还拦得住吗?”

“不。”宋立言摇头,“他破封,是你的强求。”

尤蚩罪孽深重,早就该死,宋承林化魂魄将其封之才是顺应天命。妖道会日渐没落,人间会越来越繁荣昌盛,那才是大势所趋。

裴献赋觉得自己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就收拢五指,让四周飞蹿的亡灵突然掐住他的脖子:“你好生看看,外头是我们占了上风,这里头的你们也是我刀俎上的鱼肉。我集齐了五个妖王内丹,也到达了岐斗山之顶,妖阵将成,封印将解,是你输了!你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得了这一切。”

宋立言抬眸与之对视:“据我所知,你与尤蚩也没什么交情,甚至都不是他的亲卫,到底是为什么执着了一千年也想把他救回来?”

为什么?裴献赋脸上露出一种又嘲讽又自怜的神态来,手指收紧,让亡灵将他掐着半举起来,满意地欣赏他泛青的脸色:“你怎么不问楼似玉为何执着了一千年也想把你救回来?”

“她与你不同,她与我是两情相悦。”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宋立言垂眸看着他,勉强抬了抬嘴角,“你呢?”

第167章 不能看着他死

楼似玉哪怕等的再久,好歹是等来了宋立言的真心以报,这么多年就算坎坷曲折,却也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而裴献赋,自尤蚩被封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像一只猫被踩了尾巴,裴献赋浑身都涌出了杀气,嘴角咧得狰狞,四周的妖气也一时暴涨。宋立言挥剑砍了掐他的鬼手,又立刻被汹涌而来的亡灵缠上,这一回没那么好脱身,哪怕是灭灵鼎也一口咽不下如此多的怨气,抵挡片刻,宋立言身上就添了几道口子。

“两情相悦?”他咬着牙笑,“那我便大发慈悲,赐你们同穴而眠如何?”

宋立言横剑抵住亡灵的牙,皱眉侧头看了楼似玉一眼:“你别动。”

楼似玉刚迈出去的步子被他呵斥在半空,咬牙道:“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你大可以上来对我动手。”裴献赋指了指旁边的水镜,“我倒是想看看,白仙一族的人死到第几个,咱们的小妖王才会对你倒戈相向。”

“卑鄙无耻!”鸡翅嗓音沙哑,垂在身边的手紧成一团。

“妖族之中,肯帮你楼似玉的也就只有这位小妖王了吧?”裴献赋唏嘘地摸了摸下巴,“在他和宋大人之间若要选一个,掌柜的会选谁?”

这话说得真是又狠又毒,若是可以,楼似玉很想一爪过去送他个肠穿肚烂,可他没说错,鸡翅救过她,也一直护着她,她总不能踏着他族人的尸体迈步子。

但宋立言怎么办?他受重伤,法力被掣肘,再与裴献赋斗下去,真的会死在她面前。

她宁愿自己死也不可能看着他死。

“啧,让我猜猜,楼大掌柜是不是动了轻生的念头?”裴献赋眼里划过一道光,伸着舌尖舔了舔嘴角,“你以为自毁内丹,封印就破不了了?”

难道不是吗?楼似玉拧眉。

“从你们踏进这洞穴的那一刻起,我的大业就已经完成,眼下陪你们耗着,不过是还有些闲暇罢了。”

抬头扫一眼结界外的洞穴石壁,裴献赋满眼都是愉悦:“这儿将有一场盛景,在下想邀各位同赏。”

结界封住了外头的动静,楼似玉一心在宋立言身上,也没注意。眼下被他提醒,抬眼看出去,才发现四周暗黑的石壁渐渐透出一种古怪的光,似乎有红泥在里头翻涌流动。石壁上有几处凸起,像人臌胀的脉络一般从上延伸而下,慢慢朝石台的方向蜿蜒。

石台上妖阵飞快地转动着,里头的颜好神色痛苦,周身飞散出无数光点,旁边几个阵眼上的内丹也一样。光点蒸腾,穹顶上像是有星辰漫天,浮光掠影,浩瀚非常。

阵眼还没齐,这阵怎么就启动了?楼似玉惊愕莫名,低头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和鸡翅脚边不知何时也爬来了古怪的藤蔓,红褐色的,搭在鞋面上看起来软得很,但她想踢开,却是怎么也踢不掉。

“本来还想着或许能保住你的。”裴献赋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思凡。”

“你再最后看一眼你所爱之人吧,待会儿,他就会被咬成一滩烂泥。”

无数亡灵翻滚拥挤地朝宋立言扑过去,他提剑想挡,却是再也挡不住,眨眼间就被亡灵没过了头顶。双眸被淹没之前,他看向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已经张不开。

“不——”楼似玉红了眼,踉跄着想扑过去,却被鸡翅轻轻抓住了衣袖。细微的拉扯感,只一下,就让她僵在了原地。

鸡翅的手在抖,但捏住她的衣袖却没松,他把头埋得很低,没敢看她,瘦弱的肩膀也在微微发颤,指节苍白而冰凉。

楼似玉回头看他,心里止不住地涌上一阵阵的悲戚。她能理解鸡翅的想法,换做是她,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族里的人去死,只是…只是这个时候拉住她,于她而言实在太过诛心,她想挥开他,却没立场下这个手。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涌上来,冻住了她半个身子,楼似玉很想动一动,哪怕再转头朝宋立言的方向看一眼也好,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越是着急,身体就越是没有知觉,浑身的血急得上涌,最后连脑袋也昏沉起来。

是不是又失去他了?她浑浑噩噩地想,是不是又要回到无尽等待的日子,一个人坐在风雨交加的夜里,看着屋檐外头被雨水打穿的破灯笼?这么多年了,就算她没有普度众生,好歹也积了不少福报,为什么半点福报都落不到他身上呢?

鸡翅惶恐地松开了手,似乎在连声喊她,楼似玉听不见,眼前也有些发白,她恍惚地以妖气摸索到自己肚子里的内丹,想一把捏碎。

然而,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将她晃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旁边,她却发现脖子能动了,耳朵里响起一声金鸣,由小变大,越来越清晰,接着山洞里别的声音也重新涌进脑海。

“姐姐你快看!”鸡翅激动地指着水镜。

楼似玉缓缓扭过身,就见水镜里原先胶着的场面突然被打破,黑压压的一群东西涌进来,撕咬着邪祟,合力围攻押着白仙的黑影。那群东西数量极多,眨眼就淹没了镜面能看见的战场,所到之处鲜血横飞,战况急转。

什么东西?她愕然地看着,抬步走近。

锋利的狐爪将押着白仙长老的黑影撕成了齑粉,毛茸茸的尾巴一甩而过,又奔向了下一处。站在最前头的白仙长老腿软了,哆哆嗦嗦地要往地上倒,却被一双手接住,十分不耐烦地拎了起来。

乌黑的头发被山上的风吹开,露出里头夹杂着的雪白,吴来酒恼怒地捂住脑袋,施法给自己束了个髻,又掏出墨汁来往髻上抹了抹,转头抓住个黑影怒斥:“把楼似玉给我交出来!”

黑影“嘭”地在他手心里消散,吴来酒冷哼一声,化掌收拢,把这想逃的影子重新抓了回来:“老子跟前也敢玩这一套?”

第168章 我不重要吗

黑影惊恐地挣扎起来,愣是没说一句话,吴来酒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掐灭它,又万分暴躁地抓过下一只。

“老吴,这些黑影是吃了固魂丹的妖魂。”侯满堂呸掉一只断臂,皱眉道,“问是问不出来了,得自己找,我瞧着这山上的妖气不寻常,再不快点那丫头真就危险了。”

“我是来救她的吗?”吴来酒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来找她算账的,谁管她危不危险,死在外头也跟我胡府没关系…嘶,龟孙子,老子不发飙,还真把狐狸当小猫!”

劈手打散一个咬住他后背的妖魂,吴来酒狠狠一跺脚,长啸一声。

整个战场上的狐妖顿时响应,跟着仰头长啸,啸声带着极强的妖力,震得大地又是一抖。

楼似玉呆滞地看着,觉得不可思议,想笑又皱紧了眉。狐族的人怎么会来呢?他们是惯常不喜欢蹚浑水的,上回被她殃及都气得要命,恨不得抓她回去活剐了取内丹,眼下又怎么会召出这么多的族人来战场?

狐族向来被说族落凋零,族人稀少,是因为狐妖大多散居,有自己的洞府和山头,要将他们全召集起来十分困难。但眼下,这席卷战场的狐妖数量,足以与当年父王还在之时的庆典参与数量媲美。

裴献赋阴沉着脸挥手,“刷”地一声,水镜消失,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他讥诮的双眼。

“你在高兴什么?”他冷笑,“原来宋立言的生死在你心里这么不重要。”

头疼欲裂,楼似玉伸手按住额角,刚想给他一爪,却听见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声,像谁家贪吃的孩子在大口大口喝汤。

三人皆是一怔,楼似玉侧头,鸡翅抬眼,就连裴献赋眼里也划过一丝困惑,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亡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头慢慢扭曲成了长条,像旋涡一样,被吸进了一个小东西里。那小东西满足极了,嗡嗡嗡地飞起来,变得有一人高大小,鼎口张开,将自己主人周身的最后一堆亡灵也吞了进去。

污秽的泥泞消失,宋立言仍旧是横着獬豸剑的动作,周身被白光包裹,纤尘不染。

他抬眼,看向震惊的裴献赋,又看了看楼似玉,一没得意,二没继续进攻,倒是闷声问了一句:“真的吗?我不重要?”

语气委委屈屈的,似乎在撒娇。

楼似玉:“…”

裴献赋:“…”

鸡翅:“…”

“我是不是又被妖怪骗了。”宋立言仿佛没看见面前这三人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犹自难过,抱着獬豸剑垂眸,“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

颤抖着手抹了把脸,楼似玉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非要说个一二的话,就好比看见一口油锅,以为自己要被扔进去炸了,结果下去才发现是温泉,旁边还有丫鬟贴心地递来甜点。

并且这甜点也太齁人了。

“我…”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觉得你不重要,你是最重要的,我最喜欢你,如果你死了,我也会陪着你去死。”

宋立言挑眉:“当真?”

“当真。”

裴献赋一忍再忍,见宋立言还有要顶着这副委委屈屈的表情开口说话的意思,实在忍不了了,劈手甩出一道强劲的妖气,重振蚀骨阵,让无数亡灵再涌出来,势必要把他连人带嘴一块儿封死!

然而,宋立言这回没有再露出吃力的模样,灭灵鼎护在他身侧,蚀骨阵出来多少亡灵,那头就吞进去多少,半只也无法近他的身。

“千载之前,尤蚩自持妖力强大,以为区区凡人不足为惧,所以败在了我手里。”宋立言抬步朝这边走过来,眉眼如松如柏,透出一股子清气,含笑道,“千载之后,你也一样。”

裴献赋用力灌着蚀骨阵,可那灭灵鼎像是吃不饱一般,不管亡灵涌得多快,它都全吞了进去,他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你的法力被限制,它不可能吞这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