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通索性不想了,随长欢回房瞧他大大小小的包裹收拾了不少,不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只随晏殊去几日,不用收拾这么多。”

“几日?”长欢诧道:“祭司大人确定了几日吗?”

我微微一愣,坐下倒了盏茶,灌了一口道:“长欢,这次我一个人去,你留在教中,若是七日之后我不会回来,你就去求少主放你离开娑罗教。”

他收拾包裹的手指一顿,垂着的眉眼颤了颤,没有看我道:“姑娘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放下茶盏解释道:“你终有一日会离开魔教重新生活的,不是吗?你的家人我早就让人放了,你随时可以离开魔教去找他们好好过日子。”

他抬起眼来,鬓发一丝丝的凌乱,问我:“那姑娘你呢?”

“我?”我歪头想了想,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虽百无一用废材的要死,但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也是命大,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是问姑娘有何打算。”长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姑娘话中的意思…七日之后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我瞧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道:“长欢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姑娘请讲。”长欢到我身侧来。

我让他坐下,又喝了口茶道:“我想拜托你在我走后帮我救出阮碧城。”

他眉眼一动,“阮盟主如今在…叶白芷手上。”

我点点头,附在他耳边小声的道:“牙床之下有间密室,就在里面,我已经同他讲好了,你只需要打开密室放他出来便可。”我从怀里掏出那枚白玉令牌递给他。

他微微吃惊,“这不是顾少庭拿的那枚吗?”

我点头道:“我从晏殊那里顺来的,这不重要…”我继续道:“等你救出阮碧城后你就同他一起离开魔教,他我自由安排,以后江湖路远,你就得自己多加小心。”

“姑娘。”他将令牌压回我的手心,道:“长欢为了姑娘一个不字都不愿讲,但这次,恕长欢不能领命。”

我盯着白玉令牌,又瞧他,抿嘴笑道:“长欢听说你的家乡很美?”

他是有一愣,随后点头,敛眉道:“我离开三年多了,已经记不得太多了…”

“那…”我将令牌压回他的手中,笑道:“你在你的家乡等我可好?”

他愣怔抬眼看我。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呢,你这个江南人,不一尽地主之谊,陪我看看吗?”我眯眼对他笑,“你放心,我一天舒坦日子都没过,怎么会死的那么容易。”

他眉睫一颤,愣怔的瞧着掌心里的白玉令牌,道:“姑娘不能告诉我,你的打算吗?我…很担心你。”

我忽然觉得眼睛发涩,瞧着他咧嘴笑出来,“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陪晏殊去一趟骊城而已,你只要按照我说的,我们离开魔教就去救出阮碧城,然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回江南等着我,不会有事的。”

他低眉垂眼的半天,轻声问道:“姑娘要记得说过的话,莫要食言,我会等着你,一直,你不来,我便不走。”

我所生的小半生里从未有人萍水相逢这般温柔妥帖的待过我,像是…我也变的弥足珍贵,值得善待。

“长欢。”我笑的眼睛红红对他伸手,道:“让我抱抱。”

他眉睫一动,我已然上前大力的搂住他笑道:“一言为定!”

他终是点了点头,而后松开我问道:“那姑娘预备让阮盟主逃出魔教后去哪里?”

我笑了笑不讲话。

他细细观察我的神色试探性问道:“姑娘已经决定为他做这一切吗?”

“不是一早晏殊就替我选好了吗?”我手指触着杯沿一点点笑道:“原本我和阮碧城再无关联…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再开口,我以为两清了…”

可是晏殊将他从千里之外放在我眼前,在我那把剑刺进阮碧城身体里时我们就都躲不开了。

“值得吗?”长欢莫名的问我。

我抬起眼来看他,眼睛里都是笑意,“爱就是没有值得不值得,就算天下人都告诉你不值得,你也甘之如始…你明知道不值得还是会执迷不悟,就是喜欢能怎么办?”

他看我良久,良久良久之后才问道:“姑娘真的…那般喜欢他?还是因为放不下?”

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我心里一点点骚动,枝藤蔓绕…

我有多喜欢他?

我伸手触了触我的胸口,那里面隐秘的东西让我摸不透,我就那么想了半天,低眉笑了,“我不知道…长欢,我喜欢那个人三年,最卑贱的喜欢,不论他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没有怨言,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回头对你说他喜欢你…”我抬眼看他,“你会是什么感觉?”

他愣愣的看我,摇了摇头。

“我是放不下他,我最好的三年都用在喜欢他这件事上,你让我怎么割舍?”我抬眼看着他笑了,“我不甘心,长欢我不甘心。”

“姑娘…”

“长欢,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对他的感情,喜欢是有的,不甘心是有的,谁多谁少,我不知道。”我低眼把玩着一点点亮透的茶盏,淡声道:“但我知道,如果这次我放手,我会后悔一辈子。”

长欢叹了口气,幽静的道:“那姑娘有没有想过,祭司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我指尖一点点抹过杯沿,极淡的笑道:“无所谓,只要阮碧城对我伸手,什么魔教,什么江湖,什么祭司,什么蛊毒,我都不怕背弃给他看。”

“若是…”长欢有些犹豫,抿了抿嘴才道:“若是阮盟主放不下他的身份…”

我手指一顿,想了想抬头笑道:“他死,或者我死。”

长欢明显被我吓的一愣,我托腮笑道:“当我决定破罐破摔时,我觉得一切顿时霍然开朗,爱就爱,死就死,只要他阮碧城敢,我怕什么。”

“姑娘…”长欢似乎想劝我。

我拍拍他的肩道:“放心,他若为了顾碧云负我,我就杀了顾碧云,他若为了盟主之位负我,我就毁了他的名声,他若为了什么江湖大义,我就灭了他。”

长欢手指一颤,那副受惊的摸样让我伏在桌上笑的收不住。

他扶住乱颤的杯盏,蹙眉问我,“姑娘是在开玩笑?”

“没有啊。”我笑眯眯看他,“我是认真的,我步步退让快要被逼疯了。”

长欢一愣,抬眼看我,惊的张口半天,慌忙道:“姑娘怎么哭了?”他扯了袖子来为我擦眼泪。

哭了吗?

我伸手摸到脸上热热潮潮的眼泪,傻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我怕这一步走错了万劫不复,再也不能回头了…”

五十一

阮莲华和晏殊一同来时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们两人会有走在一块的一天,尤其是这么的同仇敌忾…

夜色里蒙蒙的小雨,两人撑伞并肩走来,居然看着很是和谐。

长欢在门外行礼,我起身微诧道:“祭司大人…”这么早来干嘛?

晏殊弹了弹袍子上的雨珠,进了来,撩袍在椅子里一坐,道:“收拾好了吗?我们马上便启程。”

“这么快?”我有些吃惊,“不是等明日吗?”

“早去早回。”晏殊鬓发鲜少束的这般一丝不苟,全数高束在后,白玉冠下黑发长及腰,托出一张素白的脸来,眼梢微挑,左额头上黑红的疤痕极为显目,灼灼的让我没来由想腾开眼,他却不以为意的道:“教中事物繁忙我想尽快赶回来,我记得骊城有个叫妙手的药王,早些去让他再给你瞧瞧。”

我忙道:“我已经好全了,不必。”

他微微蹙眉,“我没有问你的意思,我只是在告诉你。”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讲话,我忘记了祭司大人从来不会询问他人的意见,只是做了决定告诉你一声,已是难得了。

他瞧着我,又叹气道:“若你不想今夜赶路,便明日吧。”

我不由笑道:“祭司大人已经决定就照您的意思去做好了,您开心就好。”

“苏谢。”他看着我。

我看向阮莲华,对晏殊道:“那可否容许我跟少主告个别?”

晏殊斜靠在椅子中不阻止我,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托了腮吩咐长欢道:“苏谢的东西收拾妥当了?”

长欢应是,进屋来将几个包裹指给晏殊看。

我只好尽量无视他的存在,对阮莲华道:“方才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阮莲华看着我欲言又止半天,摇了摇头抿着梨涡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禁不住好笑的摸摸他的头,道:“我不过是出门一趟,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殊很不要脸的笑了一声,插嘴道:“少主是在担心我会吃了苏谢吗?”

阮莲华抿嘴看了看晏殊,又看我,“苏苏…”

“我没事。”我温声安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安心的待在教中,对了。”我指了指长欢,“我走之后长欢就麻烦你了。”

“你不带长欢去吗?”阮莲华微微蹙眉,担忧的看我,“一个人吗?”

“这不还有我呢吗?”晏殊百无聊赖的又插嘴,“少主,苏谢我会多加管教的,你就不必费心了。”

阮莲华蹙的眉头更紧,看我半天,忽然伸手攥住我的手,轻声道:“苏苏,你要多加小心。”

我手心一热,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我敛眉瞧了瞧,又瞧阮莲华,将他塞在我掌心里的东西不动声色收入袖中,对他笑道:“放心。”

晏殊指尖敲了敲扶手,托腮看我道:“不过是几日而已,就这般的难分难舍?”

我松开手,对阮莲华笑了笑,转身道:“好了,祭司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晏殊起来,对门外的随侍挥了挥手,让他们提我拿包裹,走过来,伸手搂住我的腰,对阮莲华笑盈盈道:“今后苏谢就由我代为接管了,少主还年少,多花些心思照顾老教主的好,毕竟你要仰仗他。”

阮莲华眉眼颤颤的垂下,轻笑道:“多谢祭司教诲,莲华铭记于心。”

我忙扯了晏殊的衣袖道:“祭司大人不是要赶路吗?”

晏殊便笑了,眉角眼梢挑衅的让我想一巴掌呼过去,阮莲华性子温顺又无害,乖乖巧巧的孩子,我都不忍心瞧他受委屈。

我扯着晏殊出了屋子,忽然想起来极重要的一件事,顿了脚步道:“我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

晏殊一顿,低头看我,“谁?你不是说不带长欢了吗?”

我瞧了瞧叶白芷房中漆黑黑的,眯眼笑道:“一个人太过无聊,我想带上白芷妹妹,祭司大人不会不准许吧?”

“叶白芷?”晏殊眉眼微微一挑,笑了,“你同她什么时候这般的…要好了?”

“鬼知道啊。”我笑道:“去骊城也总要有个人照顾我饮食起居不是吗?带上她不过分吧?”

晏殊低眉瞧着我,笑道:“随你,你喜欢就好。”摆手让随侍去叫叶白芷。

我拦住道:“我亲自去。”

我到叶白芷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道:“白芷妹妹我知道你没睡,快些开门,祭司大人急着赶路呢。”

果然,叶白芷吱呀开了门,脸色不大好的瞪我一眼,那个幽怨让我心花怒放,她肯定是听到了,叶白芷一向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什么话能逃过她?

我乐此不疲的将方才话的意思重复一遍,随后道:“妹妹是不是很开心可以一起去?”

叶白芷俏生生的小脸青白难看,却撑出笑容,道:“姐姐有心了,那麻烦姐姐和祭司大人稍等片刻,白芷收拾一下马上出来。”

她要关门进屋,我一把环住她手臂,扯出来道:“还收拾什么,长欢都带齐了,妹妹什么都不用收拾。”

“可是…”她一脸难看的想找理由。

可是什么也不能让你进去收拾…

我一壁扯着她一壁道:“祭司大人等着我们赶路呢,你不想惹恼他吧?”

“苏谢!”叶白芷压低了声音在我耳侧一字字咬道:“你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我能玩什么啊?”我也低笑道:“解药还在你手里呢,既然答应你了,就会让你亲眼看着。”

我猛一用力将她扯出来,对晏殊道:“我们赶路。”

我们在雨夜里出了娑罗教,一路往骊城去。

我们三人同一马车,马车颠颠簸簸,我困的有些受不住,就蜷在一角眯眼休息会儿。

晏殊让人拿狐裘毯子来给我盖上,似乎想做什么,又犹豫半天,我耐不住睁开眼道:“有事?”

他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撇开脸道:“不然让你靠着好了,不过要垫着毯子,我怕你流口水。”

哈,这是在表达他勉为其难的忍受一下洁癖让我靠吗?

我将毯子扯了扯,整个脑袋埋进去,淡淡道:“不必了,靠着祭司大人的贵体,我怕我睡不着。”

他在我身前顿了半天,我才听到他靠回座位的窸窣声。

我们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到骊城时正是黄昏,灰蒙蒙的阴霾缭绕,刚入秋的节令却冷的出奇。

我们在离骊城不远的荒道上停下,晏殊先下了车,似乎去安排带来的人马。

我不晓得晏殊这次带了多少人,挑开车帘望出去,靡靡的阴霾中黑茫茫的一片人影。

“苏谢。”叶白芷坐在马车中,叫我。

我回过头就瞧见她愤恨的眼神,晏殊不喜欢人多,马车中没有侍候的婢女,只有我和叶白芷两人,她瞪着我,切齿道:“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别以为引我出来就可以救阮碧城,解药你找不到的,我给你的缓解药最多只能撑七天。”

“用不了那么久。”我靠在软垫中,看着她笑道:“你也说了解药你藏的很隐秘,我能玩什么花样?你怕什么?”

她眉眼一蹙,冷笑出了声,“我怕?若是以前的苏谢我也许会怕,但如今的你…啧啧,我不知是怎样的死而复生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她无不尖酸的嘲讽我。

我敛眉一笑,一点点靠过去,眉对眉眼对眼的瞧着她,直瞧的她不自在的往后退,“你…你看什么?”

“看你睁眼说瞎话时是什么表情…”我眯眼一点点笑了,“你所想要的,我让你亲眼瞧着,不好吗?”

“苏谢。”她推开我,蹙眉有些不解的道:“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你为何舍弃祭司这么个大好未来不要,偏偏选了他?你该知道正邪不两立,你是苏谢啊,就算他不介意,他的亲友,他周边的人,能接受你吗?”

“那又怎样?”我靠回软垫中,凉凉的风从车帘外飘进来,“晏殊给的再好,不是我想要的又怎样?”

“大好未来…”我侧过脸看她,问道:“晏殊给了我什么?为何你们所有都要吃惊我选了阮碧城?我喜欢他,选他不对吗?凭什么晏殊说喜欢,硬塞给我的,我就必须接受?”我仰头瞧着车顶蔓藤缠绕的花纹,哈出一团气笑,“晏殊的喜欢是什么?不能拒绝,不能反抗,要听话要顺从他的每一个指令,不是所有的事情因为一句喜欢就可以被无限包容…”

因为喜欢我,所以要我如猫似犬,俯首就缚的等着他垂爱,不能拒绝,不能有他心。

因为喜欢我,所以要斩断我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爱慕,不能求饶,不能惹他生气。

因为喜欢我,所以我就必须接受他给我的这些,无论是好是坏,不能不满意。

他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我察觉不到一点点的爱慕在里面,只是觉得胆怯。

叶白芷百思不得其解的看我,“我只知道,若是你想要护法之外,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给你,不是吗?”

我靠在软垫里一颤颤就笑了,讲不出话来。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从来都不是…

车帘被挑了开,晏殊站在之外的蒙蒙阴霾中看着我眉头一松道:“讲了什么好笑的?”

我坐起身看他,笑道:“晏殊,如果你不会水,但有人说爱你,非要扯你下水一起到对岸,即使你会淹死在水中央也要拉着你,因为她爱你,你会怎么办?”

晏殊挑眉笑了,“这是在考我吗?”

“你先回答我。”我问他。

他瞧着我,凑过身来眯眼笑道:“我会杀了她,在她拖我下水之前。”

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