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也被这一幕弄得怔了好一会儿,她正要开口让陈梓坤收回。

就听萧舜钦清透中略带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铁牛,为了成全他的高义,你就收下吧。”

“这…”李铁牛看了看萧舜钦。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陈梓坤的银子,他一脸感激的说道:“小兄弟,别的我帮不了你,我李铁牛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子力气,以后谁若是欺负了你,你就来找我,看我打不扁他!”

“咳咳…”何母警示性的干咳几声,李铁牛立即改口:“我、我不打扁他,我吓死他!”

众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何兰端了一盘杂面饼出来说道:“表叔你快吃吧。”

陈梓坤却朝陈剑说道:“对了,马车里还有咱们的午饭,怕是要放坏了,你去拿来给铁牛大哥装上,让他快快回家去吧。”

陈剑领命而去,不大一会儿就提了一只大食盒过来进来递给李铁牛,李铁牛刚想推辞,就听陈梓坤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怎地像个大姑娘似的。我游学时,走到没有酒家食肆的山村旷野处,渴了饿了就敲门要吃的。谁请我吃,我一点也不推辞。”

李铁牛嘿嘿一笑:“好,王小弟,那我就收下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娘去,你有空就去找我玩去。”说着,他拎起食盒跟何母打了个招呼。又进屋要去跟何父告别。何母忙制止他:“你舅舅睡着了,不必去了。”

李铁牛答应一声,又跟众人招呼一声,大步流星的出门走了。

李铁牛刚走没多久,何兰和何宴就开始摆饭上桌。

何家生活艰难,他们一行人又是突然而来,所以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桌上几盘好菜,一盆小鸡炖山芋,一盘腊肉炒青菜,还有一大盆韭菜炒鸡蛋都特意推到了陈梓坤和文杰和萧舜钦面前。陈梓坤本想将车里的酒肉拿出来添菜,又怕这样做,伤害了何家人的自尊心。因此便又按捺下去了。

何母何宴面前摆的则是野菜汤和没有什么油水的炒青菜和一大盘馍馍,几个孩子也没有个上桌。

何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道:“家中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可别嫌弃,来,吃吧。”

陈梓坤笑道:“哪里嫌弃什么,先生常教导我们说,嚼得菜根,百事可成。细品起来,这粗粮菜根,别有一番滋味。”

何母和何宴均是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何宴问道:“不知王小弟的先生是何人?”

陈梓坤面上笑容不变:“我的先生姓孟,他不是松书书院的。”

何宴“哦”了一声。

萧舜钦静静聆听着他们的谈话,突然,他伸手将那盘杂面饼子推到陈梓坤面前,正色道:“孟夫子所见极是,嚼得菜根,方能成事。吃得粗食,方能成才。你万不可辜负了他人家的期望才是。”

陈梓坤心中一咯噔,须臾,她泰然一笑,从容自若的拿起杂面馍馍,咬上大一口,有滋有味的嚼了起来,却发现这杂面馍馍跟母亲做的根本不一样,硬得像石块一样,她吃了几口后,便觉得喉咙生疼。

何母那双略些浑浊的目光扫了萧舜钦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她笑眯眯的将杂面馍馍撤下,换上一盘松软的白面馍馍。陈梓坤冲何母一笑,安静乖巧的吃起饭来。

饭后,众人又略坐片刻,萧舜钦便告辞回去。何家一家人一直送到村口,才依依不舍的和他们挥手告别。

回程时,陈梓坤拉着文杰坐上了另一辆马车,相比来时的神采奕奕,她多少有些沮丧。

文杰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陈梓坤长嘘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无事。”实则,她心里有事,她突然觉得那个萧舜钦似乎能将她的计谋一览无余,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以前从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看样子,她还是不够深沉,不够老道。接下来的计划要不要改变?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25第二十五章犀利点评

陈梓坤沮丧了两天,萧舜钦也随之安静了两天。

萧家别院里。

乐山和乐水一边烹茶一边跟萧舜钦说话。

“公子,我觉得咱们的马车坏得蹊跷,往常咱们走远路都没事,怎么就这走那么点路车轴就断了。车马行的师傅也是有人故意损坏的。”

萧舜钦漫不经心的说道:“坏了再修就是。不可胡乱猜疑。”

“是…”两人低声答道,随即又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他们以前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没见过这么算计人的,而且是住到你旁边算计,不知道今日那人又出什么损招。

次日一早,陈梓坤刚刚起床,陈剑就跑过来禀道:“小的又得到一个消息,萧舜钦今早要去竹林散步。”

陈梓坤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顿觉精神不少,她咬牙说道:“按原计划,去拿我的琴。”就算被他看穿,她也要做全套。

“是。”陈剑提起琴囊跟着陈梓坤前去竹林。

陈梓坤雄赳赳的迈步入林,拣了竹林中央一处开阔之地,端坐在木桩上,凝神片刻,开始弹奏起那首《清月吟》,当日陈梓坤在宫中学艺时,其中也有琴棋书画的功课,只可惜,她对这类技艺不大感兴趣。平日除了读书习武,有了空闲便去效外骑马打猎。这几日,她为了能和萧舜钦搭上话,便咬牙练起了这首曲子,此曲是正是萧舜钦的生母谢氏所做。谢氏是前朝有名的才女,通晓韵律,工于诗词。据说还曾女扮男装用兄长之名参加过诗会并一举夺魁。不知为何,她婚后不久便抑抑而终,只留下一子便是萧舜钦,萧舜钦也不知何种原因,似乎与生父有所隔阂——这些有待查探。她目前只查探出萧舜钦事母至孝,曾经守母孝五年。所以她才特意熟奏此曲,以便打开萧舜钦的心门。然后再慢慢与他接触。

陈梓坤一边飞快的弹奏着,脑中却是浮想联翩。

她猛一抬头就见萧舜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立在了她的面前。

琴声戛然而止,陈梓坤拱手笑道:“萧先生真巧,你也在这里?”

萧舜钦脸色凝重的评点道:“《清月吟》乃是抒发女子之怀才不遇的抑郁和愤懑,但时人不解,却硬生生将它曲解成了伤春怨别的闺怨之吟。从格调上,你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陈梓坤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谦虚道:“先生过奖,我的琴艺实在是羞于展于人前,也只能在这无人的竹林一抒胸中块垒罢了。”

萧舜钦淡然一笑:“难为你还有自知之明,你的琴技的确一般,而且方才弹奏之时,心有不专。”

陈梓坤暗自咬牙:“…”心中却陡地升起一股斗志:她绝不会放过他的!

萧舜钦似乎不欲多谈,拱手告辞:“多有叨扰,请继续吧。林中再无人了。”说罢,飘然而去。陈梓坤直楞楞的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怒火上涌,但是,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她只好“铮铮”重新拨弄琴弦,将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琴声之中。

萧舜钦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飘来一阵满含杀气的琴音。

晨风过林,满耳尽是竹叶萧萧之声。金色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叶撒落下来,在她的身上不住的跳跃。一直在外面望风的陈剑此时忍不住上前打断她:“公子,人都走了。”

“啪”的一声,陈梓坤一掌拍在琴案,拂袖而去。

刚回到院中,文杰便一脸欣喜的迎上来:“殿下,好消息。萧先生派乐水来请我们去品茶。”

“嗯——”陈梓坤肚里的怒气还没全消。

“走,去!”片刻,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郑喜听说她们两人要去萧家,连忙和陈剑一起准备礼物。

两人缓步向萧家走去,深秋的艳阳,照在门前的碧水之上,波光潋滟,熠熠灼眼。乐山熟练的放下竹桥,两人踏上去,稳稳的走到对面。

推开院门,就看见萧舜钦端坐在梧桐树下,品茗读书。

“先生,我们来了。”文杰笑着拱手。

陈梓坤也收起情绪,平静的拱手招呼。

萧舜钦指指对面的两个空座:“坐,不用客气。”

乐水捧上茶后悄然退出。

文杰先挑起话题:“先生,我和王坤打算周游列国,一展胸中才学,恳请先生赐教。”

萧舜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你们见问,我就说说我的浅见。仅供参详。”

“先生谦虚了。”

萧舜钦用清润动听的声音评价道:“天下四国中,魏国目前来看国力最强,魏文王也算得上一代雄主,目光高远,任人为贤,只是其人年事已高,魏国下任君主尚不知花落谁家,所以对于魏国你们尚须等待;至于吴国,吴国太子风雅高华,他即位后必将重用文臣,而且他缺乏其父的政才,其国运堪忧;而晋国,目前正处于内乱之中,不过,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也尚须等待。”萧舜钦评到这里,慢慢呷了一口茶,停顿了下来。

“依先生之见,陈国如何?”

“陈国嘛——”陈梓坤虽然装着品茶,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陈国一西陲小国,国力孱弱,四面强敌环伺。其现任国君,其才只能任先锋,文武百官目光短浅,无斡旋之能,能守一时安稳已是难得…”

陈梓坤心中陡地涌起一阵火气,胸脯微微起伏着,他的父王竟被人评价成如此不堪之人!这个人当真狂妄之极!她的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厉色。

萧舜钦视若不见,继续侃侃而谈。

“咳咳,先生…不知先生对四国的储君可有了解?”文杰一阵紧张,顾不上礼貌,急忙打断萧舜钦的话。陈梓坤慢慢地又将火气强压了下去,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神色,假装在认真聆听。

萧舜钦淡淡一笑,低头优雅的品着杯中之洒,半晌不语。

文杰趁机给陈梓坤使了个眼色,伸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忍”字。

萧舜钦歇息片刻,继续说道:“至于四国储君,我目前只知道吴陈两国,晋魏还尚未确定。”

“请先生赐教。”

“吴国太子吴熠——这个前面已说地,风华雅量,文采斐然,可惜生不逢时。”

“那陈国呢?”

“陈国嘛。”陈梓坤敛起心神,静静聆听。

“陈国这位太女,算计成性,机变有余,沉稳不足;狠辣凌厉,将其父暴虐之名化为实处,缺乏成熟与包容;性格激烈偏狭,心存戾气,身上更兼有陈国的国气——匪气。若不加以改进,日后必将成天下大患。”文杰比刚才愈发紧张,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还没来得说话,就听见“砰”的一声,陈梓坤霍地一下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震得飞了起来。

萧舜钦微微抬眼,浅笑着问道:“王公子对在下的看法有异议?”

“本…本人对足下的高见十分佩服,所以拍案激赏。”陈梓坤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

萧舜钦客气的拱手:“哦——王公子谬赞了。”

陈梓坤的目光一转,犀利的反问:“只是…先生虽是高见,在下却有不解之处,先生与陈国太女相距千里之遥,从未谋面,便下此断语,是否失之偏颇?”

萧舜钦从容不迫的答道:“王公子言之有理,在下对陈国太女的评断确实不甚全面——我想,这只是她恶劣性格的冰山一角罢了。”

陈梓坤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她现在终于明白文杰为什么会担心他的安危了。她此时就有一种想拧下他的人头的冲动!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文杰看情形不对,连忙笑着圆场:“先生真是风趣。多谢先生教诲,我们改日再谈。”文杰说完,拽上陈梓坤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萧家大门,文杰忐忑不安的试探道:“公子,其实先生他除了这点,别的都好,您将来是做大事的人,胸中得容得下人,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陈梓坤“嗯”一声,再没言语。

没走多远,突然,她顿住脚步,目光灼灼的回视着萧家大门自言自语道:“薄我货者也,欲与我市者也;訾我行者,欲与我友者也。文杰,你说他这么说我,是不是在试探我?”

文杰真想告诉她,萧舜钦对很多人都这样。但她又怕再度刺激了陈梓坤,事情怕不好收场。她支支吾吾的应道:“大概也许吧。”

陈梓坤继续说道:“就算他知道了我是存心积虑的接近他又怎样样,这正好证明了我的诚意。走,折回去,本殿要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

文杰语塞,又不好违逆,只得跟着她重新折回。

萧舜钦还坐在原处,杯里的茶早已续得满满的,似乎算定了她们会折回一样。

陈梓坤一进来就单刀直入的问道:“先生评判他人如此犀利毒辣,难道你本人就没有一点缺点吗?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萧舜钦的眼波往陈梓坤身上一注,平静而清晰的说道:“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会没有缺点?可是,我可以有缺点,但殿下却不可以有!”殿下?那么说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了,他刚才是故意刺激自己的吧。

“为什么我不可以有?”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还装什么呀。当下她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凝神看着他。以前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

萧舜钦神色如常,继续侃侃而谈:“因为我只想做一个逍遥的俗人,不想成圣成贤,这缺点于我何碍?可是殿下请想,若欲成为天下之主,其难已愈百倍,而殿下以一介女儿之身,挑战千古礼法,其难再加百倍。殿下面临着千万之难,难道你觉得你还有权利去和平常人相比吗?殿下若只想听赞美谄媚之言,何须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还是说殿下费尽心思,特地请在下去做个佞臣?”

陈梓坤若有所悟,气也消了大半,眼中的挑衅之色大减。

萧舜钦的语气略微转轻,声如金石一般:“日后,殿下将将处于万万人的注目之下,你的一点瑕疵将会被人无限放大,从而也会让敌人有机可乘。而你的周围——怒我直言,你的父母溺爱你,你的臣下谄媚你,而你的对手太愚蠢,这一切的假象让殿下不自觉的心高气傲起来。隐隐然有一种天下万事尽在掌中的错觉。孰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年纪尚轻,无法深彻认清自己,久而久之,必将积习难返。到时,悔之晚矣。只怕到时,给予殿下迎头一击的不是我这无关痛痒的点评,而是血淋淋的事实。殿下千里迢迢来寻萧某,又是文杰的主君,所以,在下方才说话犀利了一些,原因无他,只是希望殿下能全面认清自己以免将来碰壁——一个知道自己的优点的人是自信而强大的,但知道缺点并能改正的人才是最不可战胜的。”

陈梓坤心中波涛翻滚,默然良久,她霍然起身,郑重肃穆的施了一礼,感慨万端的说道:“先生之言不啻于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神清目明。恳请先生不嫌我愚陋,出山辅佐,我必以师礼待先生。”

萧舜钦摇摇头:“在下说过,我只想做一个逍遥的俗人。殿下既有求贤之心,还怕贤才不来吗?”

“不,似先生般大才,千古难遇,以兴周八百年之姜尚来比亦不为过。”陈梓坤语气诚恳的说道。

萧舜钦朗声一笑:“过奖。我先前是有意试探你,就冲你的诚意和心胸,我当为你引荐一个大才。”

“哦?谁?”

萧舜钦沉吟片刻:“此人就在松山书院,姓崔名博陵。你一打听便知。”

陈梓坤面露欣喜之色:“多谢先生,此人我自去寻访。只是先生…”

萧舜钦嘘了一口气,眼波微闪,缓缓说道:“你先把崔博陵请来再说吧。”

26第二十六章激贤出山

两人走出萧家别院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文杰抹了一把汗水感慨道:“这一席谈话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陈梓坤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心中仍在细细咀嚼着萧舜钦方才的那一席话。长这么大,她从未如此被人深彻的剖析过。诚然,这些缺点她以后会慢慢认知到,但肯定会以惨痛的现实来教训自己…这个人在评断人事上目光独到,常人所不及。她一定要把他弄到陈国去!

两人刚回到院子,就见郑喜急色匆匆的走过来低声说道:“殿下,晋国的消息——晋国新君正是成王第三子袁尚。”

“哦?”陈梓坤没有丝毫意外,接着又问道:“可有袁麟的消息?”

“袁尚一即位就宣布袁麟谋反,其母舅苏先带领三千精兵围攻袁麟府邸,结果袁麟早得知消息,从密道逃出,据说很可能逃到吴国去了。”

“唉,徒留一患。”陈梓坤一拍桌案,心中暗恨袁麟为什么不死。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传令,让天机阁成员注意查访袁麟的行踪,若有消息可适当透露给袁尚的心腹大臣。”

“遵令。”

“还有,”陈梓坤想了想又接着吩咐:“让人再去查萧舜钦的事情,所有都要,特别是他幼年的经历。”

“遵令。”陈梓坤吩咐完毕,靠在椅座上闭目沉思,每个人的性格形成都必有成因,这个原因一般能从他的成长轨迹看出来。她一定要找准萧舜钦的脉搏。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她都喜欢掌握主动权,从不喜欢被人牵着情绪。

她歇息片刻,忽地睁开眼睛叫道:“陈剑。”

“殿下。”陈剑从暗处迅速出来。

“你去打听一下松山书院的崔博陵。”

“是。”

隔了两日,陈剑将崔博陵的消息报了上来:崔博陵是崔家的远支,父母双亡,被姨母养大,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及长,前去魏国求官,魏文王嫌其形貌粗陋,不用。隔两年,又前去吴国,吴太子勉强收为清客,崔博陵愤而离吴。从此绝了入仕的念头,专心在松山书院管理学院藏书楼并著书立说。其父母所订下的未婚妻嫌其家贫貌丑而毁婚。后崔博陵娶钱氏,隔三年,钱氏病卒。如今他仍孑然一身和姨母忠仆相依为命。此人嗜书好酒。性格乖癖狂妄,落落寡合。为众人所不喜。

“你去搜集他的著作。”

“是。”

两日之后,陈梓坤和文杰一起走进了藏书楼,她背着手在里头转了几圈,神态倨傲的抱怨道:“人都说魏国文风鼎盛,松山藏书楼藏书之多为天下为首,我看也不过尔尔。”陈梓坤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了正在埋头读书的崔博陵耳朵里。他挑挑眉棱,随意打量了一眼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学子,轻轻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想看什么书?说出来我帮你找找。”

陈梓坤看了看他,仍是那副倨傲的神色:“我想看关于治国理民的好书,先生找得到吗?”

崔博陵又是一声冷笑:“治国理民的书?我当你是要看屠龙之书呢?这种书藏楼楼里简直是如汗牛充栋。《黄帝四经》、《四书》、《五经》任何一本都够你研读半生。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陈梓坤抬抬下巴,语气激昂的说道:“《黄帝四经》太老了,晦涩难懂。至于儒家著作,纯属一家之言,在太平之世,糊弄糊弄愚民百姓还勉强可以。根本不适合眼前这等大争之世。我将来要建立不世功勋,岂能读这种书!”陈梓坤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旁座的几个儒生的怒目。其中一个青衣儒生愤然责斥:“孔圣人乃万世师表,哪儿来的狂徒竟在此大放厥词!”

陈梓坤不屑的冷笑道:“万世师表?请问在战国之时,可曾听说有哪一个国家用过他的施政之道?春秋战国几百年间,他和他的弟子奔波于列国之间,惶惶似丧家之犬,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的学说若真适应万世万代,为何当时就没有一个国君肯用他呢?一个两个尚可说是有眼无珠,难道所有的国君都是这样吗?道理很简单,就是儒家学说根本不适合于大争之世。方今天下格局与战国颇似,列国需要的是强国富民之术,需要的是霸道帝道,而不是所谓的仁道王道。有哪个乱世中的国君胆敢用儒家学说治国,我敢肯定他离灭亡不远了!”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是胡说八道!”

藏书楼中的其他儒学士子纷纷向门口聚拢,一个个面色涨红,群情越来越来激愤。陈梓坤立在人群之中,丝毫不见畏缩,舌战群儒。词锋咄咄逼人,有的性格冲动些的儒生气得直撸袖子。崔博陵双臂抱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眼看场面越来越乱,他适时高喝一声:“都给我住嘴,此地禁止喧哗。想争辩的都给我去争鸣堂,让你们辩个够!”

学子们静了片刻,一起嚷嚷道:“走走,去争鸣堂。咱们辨个够!”

陈梓坤眼皮一翻,不可一世的说道:“哼,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庸才不可语于天才之语也,拘于心智也。本公子不屑与你们争辩。”

“当真是狂妄之极!”

“…”士子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陈梓坤毫不介意的挥挥手叫上文杰:“走,去喝上一杯消消火。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说罢,她神气活现的甩袖而去。留下一帮怒气汹汹的士子们。

第二日,陈梓坤来到了藏书楼。崔博陵抬抬眼皮,多少有些意外。

陈梓坤连转都没转,径直走到崔博陵面前坦然自若的指挥他:“本公子听说你博学广识,你且去为我挑一本好书来,若满意了,我请你喝酒。”

崔博陵怪异的一笑:“请我喝酒?你难道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