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言通红着脸进了花厅,看着端坐饮茶的楚正越。他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一切根本没看到。沈雅言尴尬地笑了两声,没话找话说地问:“叔叔何时到的?殿下也没捎个信儿回来,也好准备呀!”

楚正越撇着茶沫子,一身浓紫北海王吉服艳丽非常。边桌上供着暖房里新培出的玉台金盏,朵朵明艳。娇花衬华服,令他容色格外妩媚妖冶。他半垂了眼皮,有些若有所思,半晌扯出一丝浅笑,不紧不慢地说:“叔叔早上才到,临时想过来看看,如何捎信?”

沈雅言瞥了眼边上的阿宁,刚才叶凝欢与楚灏当众上演一场夫妻恩爱的情景,阿宁此时不住与她使眼色,意思很是明显,就是让沈雅言趁机活学活用。

沈雅言忖了半晌,鼓足勇气上前了两步。她没楚灏那厚脸皮,当着众人的面儿,肉麻词哽在喉咙里实在说不出来。觑着楚正越,嗓子眼里咕哝了半晌,也没吐出一个整句来。

楚正越放了杯子,抬头看到沈雅言面红耳赤地对着他挤眉弄眼。他愣了愣,站起身抚了抚她的脸,问:“眼睛疼?”

话问得让沈雅言很是无语,但他的动作亲昵自然。指间的茧摩挲着她的肌肤,又带出细细麻痒,让沈雅言的脸更烫了三分,不觉也将之前的尴尬缓了大半,顺而握住他的手,笑道:“没有,殿下回来了,我心里高兴。”

楚正越失笑:“这次不过出去了十来天,又有婶子在家陪你,还会觉得没意思吗?”

沈雅言和阿宁同时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这位主子太不解风情。难道也要跳起来亲,才知是想念他了吗?

沈雅言说:“怎会?与婶子相伴只恨日短,哪会无趣?”

楚正越略勾起嘴角,薄唇如花瓣无声绽,仿佛卷起芬芳,他说:“今天借着诸官劳顿才能寻空来沂府,明早你与我们一道起行。婶子得在这里独处几日了,等礼毕了,叔叔再过来携婶子同行。”

“啊?”沈雅言微怔,说,“让婶子自己在家?那…”

楚正越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跟来的人里大多是见过她的,婶子去了多有不便。”

来的路上楚灏与他说了,楚灏走时叶凝欢的替身尚在原都。一来是怕那些见过她的官员送行露了馅,二来也不能让替身先行,以免太快抵京。楚灏只说王妃身弱,需要静养至二月中旬方可择吉日出行,而他自己将东临一些见过叶凝欢却与他不亲的官员都带走了,以免王妃车驾离开东临时再横生枝节。

楚正越在范城过礼,东藩几位臣工、北海诸臣乃至朝廷礼官齐聚。范城并无王府别苑,叶凝欢去了也只能安置于王府内宅,且怕有万一也不能随意出入。与其这样不如少挪动,仍在这里住一阵。

楚灏是想得狠了,这才逮着机会跑来这里见她一面。

沈雅言想了想:“要不我再留几日吧?反正已经入了府,此次不过是宗礼那些琐碎,也没必要这会子去。”

楚正越揽了她,微笑:“你有心,我本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早瞧着那些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若不在到时他们只管作难叔叔,没有意思。”

宗室娶亲,只消在册的无论正庶皆有礼制。朝廷遣官来以示恩沐,而这些人代表的更是以天子为首的楚氏宗室。沈雅言作为已经入府的侧妃,虽不需抛头露面地出迎,但诸朝官若要请见,她不可能避而不出。

沈雅言觉得他说得有理,叹了口气说:“既这么着,那我去准备一下。婶子自己在家,总得交代一下各处的奴才,妥妥得照应了才是。”

楚正越点点头,拉了她往厅外走,轻声道:“这也不急,先回清辉堂再说。”

两人出了厅,先后上了抬子,由众人簇拥着转向东径,往清辉堂去了。

楚灏这厢也与叶凝欢窝在床闱里说话。叶凝欢面上酡红未褪,懒懒软软地不想动弹,只窝在他怀里听他嘱咐,楚灏绕着她头发,说:“…你安心在这住着,待我都弄妥了再来接你。”

叶凝欢说:“这次来了,却还是不能亲观礼。半点忙也帮不上,倒添了许多麻烦。”

楚灏说:“不过宗礼那套繁冗,你自己也历过的,看不看有什么要紧?若觉得心里亏欠了他们,下回待他们来了,再好生款待就是了。”

说着揉揉她的脸,掂了她的耳垂又问:“你来的时候,北海比这会儿还冷,可耐得住么?”

叶凝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去年在家养了大半年,现在结实多了,这一路什么病都没闹。”

“那是补汤好。”楚灏飞起小媚弧,笑容很是撩人,“在家还说我逼你吃,现在瞧出好来了吧?”

叶凝欢脸红扑扑的,斜了眼说:“你现在可诳不了我了!正越送你的是玉屑髓,你乱兑了东西给我吃,才弄得我那样。”

他笑了:“沈雅言告诉你了?”

叶凝欢嗔:“玉屑髓是从北海十种珍兽的骨髓里提出来的,只这里有,可以驱寒补血。雅言也炖与我吃,我闻出那里面有淡淡的兰香味,还当是你在家给我吃的那补汤呢,差点闹出笑话来。”

她说着红了脸,瞟他一眼,说:“后来悄悄问她,方知这东西并无那种功效。正越之前把府里存的上好的送你,自己剩的也不多。还是雅言又翻了库里,特意做了与我吃的。这些天,雅言待我十分有心。”

“我记着她的好处就是了。”楚灏笑眯眯地说,捏捏她的脸,“不是乱兑的,常世友的法子好,这样你收效得快,而且还能增进夫妻感情呐!我这回带来了,你要不要再试试?”

叶凝欢瞪圆了眼,被他揉得一阵乱哆嗦,在被窝里抓住他的爪子不让他兴风作浪:“你说了只吃三个月,怎么现在又带来?”

“北海不是冷么?怕你有反复。”楚灏一手撑着头,一手跟她逗。看她忙不迭地上下抵挡,十分有趣。

叶凝欢对付他的爪子,说:“我用不着,给正越吃去吧。交给雅言,让雅言给他灌一壶!”

楚灏差点倒在床上,看着她一张小红脸,缓了缓才问:“你这是闹哪出?”

叶凝欢涨红了脸:“我是看他忙得要死顾不得家。雅言说平日他回来了也常住前头的,你也说了,增进夫妻感情嘛,既然没什么副作用,那也没什么不好。”

楚灏静了一会儿,牵出戏笑:“正越如何不忙?照我看,六郡之中有四郡只怕都是兵了。他能腾出几日来回家,算是周顾了。”

叶凝欢愣了愣,楚灏凑在她耳边跟她说了几句。她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沂府这么大呢…也难怪他当年刚一继位便忙于料理北监行院。”

楚灏说:“以军养民,复以民生军。既可解决庞大军费,更可让北海固若金汤。正越与二哥一样会用兵,却比二哥更会养兵。”

以范城为副都,一应往来皆在范城。的确是为了掩盖沂府恢宏,事实上是为了掩盖这恢宏之下的真相:北海掩兵于民,军备超规的真相。

沂府与范城地势缓平。扩沂府、建范城,多开林田,将大批百姓迁至此地,再分他们继、业两田。同时将诸郡空出来划与军管,交给那些官兵料理。每年所出只收一二,余者可由他们自行分派。如此一来,大省军费且民生渐丰,北海边疆亦稳固。

相信到了今时今日,除沂府与范城外,余的四郡早失去原本的行政职能,成了军管。郡城中并无百姓,全是军人以及其家属。周遭林田,也都是驻守诸郡的军人所有。

北海的军人个个都是地主,他们与北海休戚与共。就算朝廷打过来,围护沂府以及范城的四郡必先跳起来势死相抗。别说军人要拼命,他们的家小也要与朝廷玩命的。保家卫国,就是这个道理!

只消不进沂府,无人知北海是划郡分营的兵策。众官员随他入青马过昌城直至范城,都觉街道宽而民房稀,给人的印象是北海人口稀少,但若四郡皆是兵户的话,数量就很可怕了。

楚正越所报的民户,估计只有沂府加上范城的。这些人数,大约与四郡的军力相当。以这种方式偷天换日,朝廷并不知晓。天气恶劣,地势险要且北境不安,人口稀少是正常的。人少则无处招兵,那北海不足为惧。

皇上妄图以东藩之兵力并服北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若非半路上楚灏弄出一桩大婚来让皇上改了主意,只怕这会子他已经送死去了。

叶凝欢窝在楚灏的怀中,感慨道:“他有如此强兵,本该有恃无恐。但这些年他与诸藩做买卖,像是北海独有的丹珠、玉屑髓、寒玉等,他都是不贩的。可见是不想与朝廷反目,累及北海子民。”

楚灏牵了牵嘴角,眼中漾出点点微光。楚正越如此划分营寨,大扩军备。一则不想坐以待毙,二则亦有雄图之心。叶凝欢说对了一半,多年不动甚至小心与周边交易,确有仁心。还有一点,是他师出无名。

若外邦侵国,自然天下同仇。不过楚正越是臣子,是皇上的侄儿。锦泰以礼治国,万民崇礼。以臣逆君为不忠,以侄反叔为不孝。将北海上下置于逆贼叛民之地,为不仁不义。此等大逆无道之徒,百姓是不会支持的。楚正越纵然在北海有人望,但不管他有多强的兵力,只消他打出去马上身败名裂,天下民心绝不可能向他!

民为水,可载可覆。楚正越深知这一点。

诸藩虎视眈眈,楚正越周遭有东临、瑜成、卢松、兴成等藩地将他与朝廷隔开。他不是有野心无智谋的蠢材,自然不当这个出头鸟。在没有万全准备之前,绝不可能与朝廷起干戈。

楚灏轻声道:“正越不愿隐瞒,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摸摸她的头笑,又将话兜回来说:“总之他有他的难处,并非有意冷落雅言。所以,你也不必想着给他灌药来助兴了。”

叶凝欢大窘。楚灏笑得特别坏,捏着她的脸说:“况且常世友配给你的,男人吃不得,你更别指望把这东西送出去,好脱了你的困!”

“啊?”叶凝欢被他戳中心里的小秘密,脸涨得通红。她忍不住去掰他的手指头,赔笑着说,“兑的什么东西啊还分男女?你告诉我呗?”

楚灏不上当:“不告诉你!”

他将手臂搭在床沿下摸了摸,把自己的袍子给捞回来,从里面翻出一个蓝釉小瓶子来,冲着她晃了晃。

叶凝欢抢过来看了,脸色阵阵发绿:“你居然能弄出药丸子来?常世友实在是…”

“学无止境嘛。”楚灏摁着她的小胳膊,嘴唇沿她耳骨一路厮磨下去。

叶凝欢闭紧嘴巴,趁机用力把瓶子往外头一扔。冷不防被楚灏凌空接住,看她目瞪口呆地样子,笑:“好不容易才弄出这一小瓶,竟敢当我面糟蹋?哪天你不好了,再灌给你吃。”

“我才不吃呢!死也不吃…”叶凝欢撒泼,没能成功将药送去祸祸楚正越,更未能成功毁坏,甚至药方为何估计这辈子也套不出来了。

叶凝欢恼羞成怒,脱口骂他:“你太禽兽了,也不怕肾亏!”

楚灏在她耳朵上啃了一口,她嗷地一声叫。楚灏拎着她的腿儿一阵晃,阴森森地威胁:“再说一次?”

“不不,我错了,是我禽兽不如…啊!”叶凝欢最后的声音拐着八道弯扬上去,拼命去拽他的腕子,“雁行…你别这样,我害怕!”

楚灏压过来,黑漆漆的眸子看看她的眼,抚她烫极的脸:“再叫我。”

叶凝欢眨巴着特别潮湿的眼睛,喃喃道:“雁行…我不想老靠药汤子才能配合你,但你要轻一些…”

楚灏抱紧她,亲亲她的睫毛,任她在怀里乱抖,笑容渐绽:“傻样儿,若好了,谁舍得天天给你灌药呢?”

叶凝欢闷在他怀中,环住他的腰说:“虽不若以往惧冷,但还是怀不上…雁行,若我真的…”

“那也不放你。”他笑意更深,“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若忘了,可不饶你。”

“知道了。”她咕哝了一声,埋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晚上,楚正越与沈雅言于丛云楼观景阁设宴,并亲自前来相迎。

丛云楼建于王府中部,三幢高楼环立,丛云因此得名。观景阁设于三幢楼之间的交臂桥台上,是个空中悬阁。从这里有连接三幢楼的三面悬桥,阁中四面皆是通雕琉璃敞门,可尽览王府恢宏之景。

阁中灯光柔细,只在廊外绚起辉煌灯火,将这方天地掩于明艳之内。外廊上下皆是灯走如龙,于阁中可清晰看到夜景风光。但自外看去,只可见悬桥如银河,三幢楼似彩珠,星星斑斑漫散开去。却难窥见观景阁内半点风景。

四人落了座,各自先饮了一杯,略尽此次重聚之谊。今早楚灏抵范城,楚正越率众于城外十里相迎。虽是重逢,却因楚灏领了许多人,不仅说不得什么,还得装作是生平第一次相见。安顿完诸官后,两人抄小路赶回沂府,也只在路上匆匆说了几句。

楚灏心里悬记着叶凝欢,到底不能尽情。直至此时,才算一尽衷肠。

楚灏与楚正越说起范城备礼的事。这次楚灏带的人,不是打朝廷来的礼官,就是东藩与他不亲近的人。这帮人来了北海,各自打着算盘。有一点是统一的,北海这地方太敏感,都不愿意担待。大小事宜只管扔给楚灏去决断,乐得个冷眼旁观。早起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而楚正越不仅要参与宗礼筹备,还要着人盯紧他们。可想而知,他们之后在范城的日子必然是忙成一锅粥,要商议的细节自然很多。

两人由范城的宗礼又说到了之后上京的事,二十五宗礼毕,楚灏会以王妃独自上京,他不放心为借口提前走人。那帮朝廷的礼官拦不住他,不过要甩脱那些任职东藩的武将,就需要熟悉北海地形的楚正越来配合了。

如何择径,如何提议,如何打掩都需要细细商讨。沈雅言见两人说得兴起,她们在这里也是无趣,悄悄起身摸摸叶凝欢的肩,示意她跟着。

叶凝欢会意,提了裙角要走。楚灏一心二用,捏了她地手问:“哪去?”

叶凝欢笑道:“我与雅言出去逛逛,看看夜景。”

楚灏看看两人,松了手:“去吧,别走远了,一会儿再回来。”

叶凝欢点头,又换了一瓶酒烫着,这才与沈雅言一道去了。阿宁与冬英也相继行了礼后跟着离开,厅里只余下素琴并几个得力的侍女在侧安席。

楚灏瞟了眼跟去的冬英,捡起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说:“到时与你婶子轻马入京,冬英…”

楚正越笑了:“还想寻机提一句,叔叔却与我想到了一处。”

两人相视而笑,楚正越说:“让她在这儿吧,待忙完了,着人送回原都就是。她既得婶子欢心,自不会亏待她的。”

楚灏点头:“我是这个意思。”

两人不再就此事再多作讨论,明白就完了。楚灏饮了杯酒,又说:“这次我们往京里去,也不知何时能回。若赶不及的话,仍遣龙向野往鹤颈北围与你交易。”

去年初订了两藩商贸的事,借着往来送礼的机会过了一些小宗。大宗的还是要屯至郁林,往鹤颈北围交易的。

龙向野是东藩凤台官员,早于楚灏归藩前便曾与楚正越做过买卖。楚灏根据楚正越的名单,这一年间陆续东藩的官员整理了一遍,罢了些官员。但龙向野被楚灏留下了,不但留了还升了职。此人虽擅自与外藩做买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在凤台清议极佳。之所以做买卖赚钱,全因朝廷索求太高。楚灏将此事兜揽后,龙向野自觉有了依靠,且得楚灏重用,更一心与他效命。

楚灏又补充道:“之前许你的粮草,我愿再加三成。”

楚正越愣住,半晌轻声道:“叔叔既来了沂府,对北海的境况想必清楚了。仍愿加粮?”

楚灏坦言道:“去年未知北海境况,自然担心你筹粮是为积兵。今年亲历了一场,到底更明白你了。”

楚正越长睫垂下,嘴角却微微扬起:“北藩军情如何,叔叔抵沂府后一目了然。民生如何,是婶子逛了两趟街发现的吧?”

他虽不在王府,府里情况却是清楚的。沈雅言陪着叶凝欢往城里逛了两回,想来这两回对于叶凝欢来说也不是只为了玩,到底让她逛出意思来了。

楚灏道:“是,她确看出了些。北海与别处不同,民生与军务紧密相关。我想,你四处奔忙,督军倒是在其次。巡查军人屯粮敛财才是主要吧?”

楚正越抬起头,眸光妩媚直至明艳,交相辉映形成异样的灿烂。

划分营寨,诸郡失去原本的行政职能。周遭田林全被军管,老百姓要糊口,便要再得产业。十几年来逐渐往沂府、范城两地集中。大肆扩军,分划城寨。分散四郡之中障蔽朝廷耳目。不仅如此,更可以人口少北海穷为借口,拖欠应缴朝廷的钱粮。不断地积累财富,借苦寒之地锤炼兵马,让北海真正拥有一支虎狼之师。

弊端也由此而生,北海崇武轻文之风高涨。当兵的有兵佣,更可分林田。北海人人以从军为荣,一招兵万头攒动个个争先。的确可以让他挑选出精锐,且这些人与北海休戚与共生死相连,但大笔的财富与权势也因此集中在军人手中,奸商往往都与北海军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北海半年是冬天,粮食只能产一季。品质是全国最好的,但产量少。北海并不穷,乌巢、邙涯二岭是天然宝库。北海借助山多的便利,多推行樵、猎、药、采矿等产业。可是这些东西到底还是要换粮来糊口的。

奸商与有田有权的军将勾结,借冬季漫长粮食产量稀少,屯粮坐地起价积敛财富。久而久之,北海粮、油、糖乃至粮食所制的一应佐料价格居高不下。樵、猎、药、石等业的人心生不满,且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当兵,再不思兴业,实则于北海民生不利。

楚正越每年监军,且重典治藩都是因此而来。但他要倚靠这些军人,不可能彻底打击这个阶层,也不可能改变划分营寨的藩策,只能治标不治本。楚正越往各地做生意购粮草,不是为了筹措军费。北海是以军养民,军费多得是。他购粮是为了北海的老百姓!

楚灏能看透他的兵备,未必能了解他的民情。楚灏沿途所到之处皆封街锁巷,诸官相迎,没机会接触民生。所以粮草的事,楚正越虽有心想让他加,却也没急着这会儿提。叶凝欢替他看出来了,逛了两趟大街就看出来了。

楚正越轻笑了,说:“婶子逛大街都与众不同,两趟便知民生,实在佩服。”

楚灏说:“她爱逛,不拘大街小巷全都去。她说你这里街上全是卖烤肉的,什么米面之物,小店铺里竟都没有。好像北海的穷人皆是吃肉,有钱人才吃饭。”

楚正越不由笑着摇头。说得夸张了些,但也确实体现了北海特有的现状。

楚灏说:“我入沂府、范城的时候,见周遭林田颇丰。就算产量不高,却也不该缺粮至此。但她既亲见了,想来是你这里军权大过政权了。”

楚正越颔首:“不错,沂府、范城权贵林立,百姓分不得什么好田去。二则,军将手中有地有财,虽然分与他们的林田都在诸郡险恶之地,加在一起产量也不少了。背着我偷与那些商人,两相得利的事屡禁不止。一来二去,成了这境况!我自己是北海三护统帅,又兼了北镇抚司大都督,总得顾着这些军将的脸面。若强与他们手中夺地,诸将难服。若不顾民生,百姓不安。所以为难!”

楚灏说:“正越坦诚,我愿多加些粮草。你也可将北地的一些特产贩来,省得将这些大好的玉石扔在这里盖房子。你这些年不愿贩这些,是怕传出去影响北海。如今我过来了,你大可安心。”

楚正越道:“其实我也想过,长远来说于两地都好。只是眼下你们要往京里去,之后情势如何还是未知。待平安归来,咱们再细议好了。”

楚灏转了杯子微笑,这些东西贩过来,两边都有好处。也是双刃剑,弄好了两边都好,弄不好就是两藩勾结的铁证!楚灏目前于东藩根基未稳,现在要往京里去,皇上与太后的态度未明。楚正越既不愿祸连了自己,也怕楚灏在这个时候失了根基。

楚灏笑:“你说的是实话,你现在是兵强马壮的不怕翻扯,我却无处可撑腰。”

楚正越举起杯:“叔叔有胆有谋,愿与正越首尾相顾。正越不负叔叔此情,愿与叔叔撑这个腰,共保长安。”

楚灏与他碰了一下:“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两人饮尽杯中酒,楚正越又牵唇绽笑。楚灏看着他也勾了嘴角:“你又笑话我?”

楚正越了然地笑道:“婶子事出因情,不若叔叔事出有理。我猜,她想着替我了了这桩事,好多让我多抽时间周顾家宅。叔叔明知时机尚早,却仍今日提及。想讨婶子欢心呢!”

楚灏轻咳了两下,捡起温酒器里的壶倒与他:“笑便笑吧,就是想讨她欢心,如何?”

楚正越微敛了笑意,半是认真地说:“情理相济,叔叔与婶婶是天作之合。能与二位作邻居,是北海之幸。若换了旁人,或是独情,或是独理,只怕皆疑我忌我,再无此时坦荡言欢。所以,叔叔当顾好婶子,别让人以为她没依靠就是好欺负的。不然,正越也不依!”

“自然。”楚灏也变得有些认真起来,“在朝在野,在京在藩,都是一样的!”

眸光流汇,意与心通。两人形容如媚,笑容冶艳,在这灯影环绕之间,绘成天然绝景。

沈雅言与叶凝欢在桥廊上漫步,看着灯火绚烂,夜景纷繁。两人边散步边聊,将体己话说了无数。沈雅言是感激叶凝欢的,今日楚正越回来,沈雅言小试牛刀。虽说楚正越理解女人心思的能力很差,但到底有些不同。沈雅言随意,他也随意不少。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觉地穿过桥廊,直通东侧楼三层敞厅。

这里摆了十几面鼓,皆是白玉雕架,大小不一的环列于厅中。边上还放了琴、笙、墙上还悬了萧、笛等各式乐器。倒像是一间辟出来的乐室。

叶凝欢很是稀奇:“咦,这里怎么摆了这么些鼓?正越喜欢敲鼓吗?”

沈雅言面上有些不自在,暗悔带着她选了这道桥来走,拉了她要去,干笑道:“也没什么好看。走吧,咱们去北边的楼上逛逛。那边有间琉璃顶的房子。”

叶凝欢对这类声乐之物很有兴趣,随口说:“近来你带着我逛王府,却没逛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忌讳我的出身,怕我心里不自在吗?”

“我哪会这么想?”沈雅言忙说,怕她不信又补充,“我在家也喜这些,还特意学过几年琴呢。”

叶凝欢环视四周,想了想笑道:“雅言,宗仪只怕我不能亲观了。且过两日还有你的生辰,不如,现在送你一份贺礼如何?”

沈雅言愣了:“现在?”

“是啊!”叶凝欢抖抖腰间绕着的长绦,揽过她小声说,“你看这里有这么些鼓,可见正越兵戎在外久了,于家消遣歌舞也必不爱靡靡丧志之音。不如我教你起一段鼓舞,你学了去诱惑他!”

沈雅言的脸涨得通红,却被她引得动心了。叶凝欢说得不错,楚正越若在家设宴局,最烦人跳那些软绵绵娇无力的东西。家里养的舞伎,也多是擅北地旋舞、战舞一类的。后来因与东临交好,楚正越怕叶凝欢来了多心,整风的时候把家里的乐伎人等全遣了,一个也没留。

沈雅言小时候学过几年花拳绣腿。打架未必有用,筋骨却是练过的。叶凝欢要传授她诱夫之术,自然动心万分。料想叶凝欢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在这里玩一会儿也好。

她这样想着,瞥了眼边上的阿宁。阿宁一个劲地眨眼点头,动作明显得连边上的冬英都快瞧出来了。

沈雅言红着脸说:“我怕身子硬,学不好。”

她一吐话,阿宁心花怒放,自动自觉地去关门,将几个远远跟着小丫头都闭在门外。

叶凝欢很在行地捏了捏她:“我瞧着还行,放心,不难。”

沈雅言看着架上的琴说:“不如我替婶子抚琴,婶子觉得哪支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