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曾有大臣反对这样做。认为那些粮商。破产就破产去。何必动用朝廷银两来救。但这言论却被次辅高拱吹着胡子顶了回去:“真是鼠目寸光之辈!竟然说出这等话来!今年若是让这些商家大亏。明年还有谁会从南洋运粮北上?这些商家不肯运粮来。那还让我们派船只去南洋诸岛搬运不成?”

要知靠着商人贸易来达成物资流动,比起靠政府征敛的成本更低,效果更好,这样的经济原理,高拱张居正却也深知。因为利用地方上的价格差,调动商人的积极性以节省官方费用,原是大明固有的手段,百余年来西北诸边的粮饷,靠的就是朱元璋利用商人运粮前往西北的旧制,

高拱把那个大臣骂得低头无语,自此再无人敢说不救市。

这时夏税已经收起来,太仓正有钱,但张居正为防一次性用钱太多,若把太仓掏空了,万一再出什么大事,缓急之际无以应变,便仿市舶司总署的“债押”,发行粮押,凡愿意拿现银者,将粮食卖给政府以后,只得其值九成五,但若愿意领“粮押”者,待秋税过后再来

可以多得半成红利。

那些谨慎的粮商,便宁愿要现银,也有贪图这半成红利的,便领了粮押。自徐阶执政以来,大明朝廷信誉已变得极佳,许多商人都认为朝廷的许诺颇为可靠。

可是由于这次运来的谷物实在太多,官府纳粮只纳了第一轮,就把上海和天津的所有粮仓都填满了,若要通过上海天津转运到其它城市,那么又要多一层内陆运输,于是张居正赶紧下令,要其余船只在交割完买卖之后,便分别开赴辽东复州、山海关、登州、海州、通州、嘉兴、杭州、宁波、温州、泉州、漳州、潮州、广州等沿海港口,就地存粮。

饶是如此,在将这些港城仓库填满以后,后续的大粮船还是源源不断地开来,这时张居正已经发出了三百万两的粮押,徐阶对阻止他说:“不能再买了!今年太仓夏税收入不过五百万两,你一下就用去了一百万两现银,再加上三百万两的粮押,若再进粮,眼下无事,等到秋税时分,那些商人都拿着债押来讨钱时,户部怕承担不起!”

张居正无法,便逐步压低购入粮价,将之压到与市面上私商开出来的价位差不多时,那些大粮商便非但无利可图,反而面临蚀本的局面。

那些已经将粮食脱手的暗自庆幸,尚未脱手的聚在上海港内叫苦连天:“朝廷怎么可以不管我们!朝廷怎么可以不管我们!”

李彦直正在上海调兵遣将,听到消息后,心道:“这批粮食,倒也另有用处!”便叫来刘洗,道:“你去让那些粮商不要吵!”

刘洗皱眉道:“都督,别的事情我不敢推脱,可是这事却着实难办!那些人眼看都是要破产了的,哪里能不嚷嚷?”

李彦直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说:“叫他们忍忍,这些粮食,回头我会叫他们有销路的。”

刘洗眼睛一亮:“都督有办法帮他们销出去?”

李彦直却笑而不答,刘洗跟随他日久,马上便会意了,当晚便去放出小道消息,市面一经传闻,那些粮商果然就都不嚷嚷了,有的道:“听说镇海公要买咱们的粮食。”

但也有人不信:“嗨!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有收到“内部消息”的行家道:“我听说了,张涛那家伙——就是海军都督府商老爷的大舅子,他因为来上海来得迟了,也积了许多粮食,没及时出放,本来愁得要命,就去找他的妹夫,结果你猜他妹夫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嘿!不说了!”

哇的一下,众听众气得差点要围殴这欲言又止的家伙,只为他还有消息便忍了,软硬兼施地逼着他说。

那人被逼不过,才道:“我听说,张涛那姑爷对他道:‘莫着急,再忍忍,回头让船队跟在我们舰队后头,有你发财的时候。’”

众人纷纷问:“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就不敢乱说了,是什么意思,大家自己猜去。”

这是一个不确切的消息,但众粮商经过求证以后发现那个张涛真的没再到处找人卖粮了,反而捂紧了船舱,半斗不卖。不但是他,那些和海军都督府有些关系牵连的,也大都开始囤粮了。这样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没两天整个上海的粮市就大不一样了,甚至一些已经将粮食出手的商人,先前是庆幸,这会却有些后悔了。虽在丰收之余,但上海的粮价却暗中走向坚挺。

这些事情,对粮商来说乃是大事,对李彦直来说却只是一个插曲,他并未因此而影响动兵的计划。北海部分驻留舰队已并入上海海军都督府总舰队,澎湖方面的东海舰队也在吴平的率领下开到上海来待命。

就在这时,北面下来了一个人,却是王牧民派来的陈吉,他是先横渡黄海,到达登州后走陆路南下,抵达通州时李彦直差不多就要扬帆了,听说他来,就知东海必然有新的形势,特意把日期延后两天。

徐元亮来道:“都督,兵贵神速,如今拖了又拖,只怕会误事。”

李彦直却道:“现在早已过了该兵贵神速的时候了。日本那边,该有什么消息传到也早该传到了。往后我们的行动,但以正为主,以奇为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料陈吉这次来,必有重大情报来告知!”

李彦直所料不差,陈吉果然带来了一个大消息:日本联军不顾大明的戒令,首先打破了沉默,动兵了!

之九十八 英雄见

织田信长组织起了一支两千五百人的队伍,从家将的眼光中,他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有着尾张傻瓜之称的他,其实尚未彻底完成对尾张国的统一,尽管他已经打败了族内的反对者织田信胜,暗杀了织田信行,又取得了柴田胜家等的支持,可这一切仍然未能让他建立起不倒的威望。

大明的崛起,让华人的势力远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影响到了日本近畿地区,这次反攻华人的大联盟,从四五年前就已开始密谋,两年前基本成型,去年正式发动,在这个过程中,历史早已改变,织田信长的岳父、承担此次“西征”大量后勤事务的斋藤道三也安然度过了骨肉相残的危机,成了织田信长活跃的背后力量。

不过,要在战国扬立威名,还是得靠自己!”

作为“西征”诸侯中的年轻人,他在战前的许多议论并不为大部分年长的大名所重视——他们觉得这只是一个傻瓜青年的谬论,只有两个人是真正看重他的意见,一个是斋藤道三,一个是毛利元就。

斋藤道三认同织田信长的许多想法,在诸侯当中,织田信长人微言轻,但同样的话在斋藤道三口中说出来,便连三好长庆、今川义元等人也不能忽视:“大家尽管放心地打,大明的军队,不会一开始就介入的。”

为什么?”三好长庆也不大明白,斋藤道三为什么会这么有把握。

因为…”还有些冲动、不懂得收敛的织田信长要发表他的意见,却被斋藤道三打断并把话头接过来:“因为对马岛的明军如果太早介入,那么得益最大的,将是玄灭,而不是他们。”

毛利元就听了斋藤道三这句话真是心有戚戚焉,不过他很敏锐地看了织田信长一眼,心中若有所思:“或许这个年轻人,将来会大有作为呢。”

这次日本诸侯发动联军,主要是集结了近畿以及东海等诸侯的部队,总数接近六万人,在日本乃是罕见的军事大行动。由于感受到来自大明的压力,越后、信浓、甲斐诸国大名尽管离得太远,虽未能及时参加这次“西征”,但也都明确表示了对此次战事的支持。

破山在九州一带。拥军约有三万。就军队数量来说居于下风。但他却有本土作战地优势。

王牧民在对马岛地精锐不过一万。虽然还有两三万朝鲜军队供他指挥。但王牧民发现这帮朝鲜人积极性不高。不大靠得住。然而王牧民部人数虽少。但身经百战曾百胜。且武器装备又胜过倭军与破山。因此此刻西日本竟是三军鼎立地局势。

所以。”斋藤道三替诸侯分析说:“玄灭和尚现在一定会想着利用对马岛地明军来消耗我们地力量。等我们打得都筋疲力尽了。他就好来坐收渔人之利。但是对马岛明军地首领王牧民。我和他打过交道。知道这人不是愚蠢之徒。他一定不会上当地——他不上当。我们就有了机会!”

什么机会?”浅井长政问。

各个击破地机会!”今川义元微微一笑。势力如日中天、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地他。轻轻一句话就把斋藤道三所展现地智慧揽了过来:“对马岛地明军一旦犹豫。就会丧失进军地良机。那样我们就有机会在他们介入之前消灭玄灭和尚。玄灭地势力一旦覆灭。对马岛明军就会孤掌难鸣!再要进攻我们也力有不及了。”

可是。万一大明那边再派重兵前来…”足利义辉担心地说。

织田信长要说话,却被斋藤道三拦住,斋藤道三要说话,今川义元已经站了起来,挥手指着大明的方向说:“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九州和周防、长门坚壁清野,大明就算有百万大军到来,面对的也将是一个没有登陆之地的日本!他们的军力再强大,也将无功而返!”

所有诸侯都被他说服了,其中也包括本来就有类似想法的毛利元就,在军事会议结束后,他对三个儿子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必须赶在对马岛明军介入之前,打败玄灭,再赶在大明的主力舰队到达之前坚壁清野,完成了这两步,我大日本就能继续巍立于东海!”

他组织起了三千兵力,作为右先锋攻取筑前,与此同时,织田信长则作为左先锋攻取丰前,织田信长的军势,由斋藤道三接应,毛利元的军势,由松久永秀接应,三好长庆为进攻总提调,负责强行渡海攻击北九州,而由今川义元督促浅井家与朝仓家进驻周防、长门,沿着海岸线设防,以备明军来袭。

这次进攻出乎意料的顺利,织田信长只用了三天就横扫整个丰前,通过二十余场足以媲美浙西乡下械斗的激战,连夺十三座规模直追福建村落的日本式坚城!如此辉煌的战绩让织田家的家将们为之炫目,他们一改之前对家督的不信任,士气大涨,人心大齐!并在织田信长的领导下转而进攻丰后。

尾张那个傻瓜疯了吗?”后方有诸侯对织田信长的“莽撞”感到不放心:“都还没站稳阵脚就往前冲,小心落入敌人的圈套。”

但紧跟着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惊愕:织田信长竟然只用了三天就纵贯整个丰前,兵锋所及,已达九州岛东南部的日向!

天啊!”足利义辉惊喜道:“没想到这个尾张的傻瓜,竟然是个绝世名将啊!”

与此同时,有“战国智将”之称的毛利元就,也已占领了筑前并逼到了肥前的边境上了。

肥前国位于九州岛西北,是华人东渡日本传统的落

与对马岛隔一道海峡相望,大明海商甚至将这里当做77登陆落脚处。

王牧民听到战报之后也时刻准备着进兵了,不过他并没有妄动。

张岳问他为什么不动,王牧民道:“现在当然不能动,现在动了就是傻子!破山再怎么窝囊,也不会连两支几千人的部队也打不过,他分明是要把兵力南缩,以败势吸引我们介入,那些倭奴最忌惮的,其实不是破山,而是我们大明!我们一旦进兵,倭奴们一定会拼命朝我们冲来。那时候破山自己却守住南九州,等我们和这些倭奴打得两败俱伤,那时候他再来捡便宜,全力反击。哼,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张岳道:“总不能等到,万一破山败得太快,让倭奴收拾了九州,坚壁清野,那时候都督的大军就算到了,我们也会丧失登陆之地啊。”

放心吧,我有分寸!”王牧民道:“松浦城一旦高危,我马上就会出兵。我至少会在肥前安下一个点,让我们的后续大军可以落脚。”

萨摩,破山军指挥总部。

如今正是阴潮天气,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破山**着上身,赤脚站在榻榻米上,用干毛巾抹拭着墙壁的水珠,日向宗湛站在旁边,看破山聚精会神干家务的样子,日向宗湛心想:“他好像完全不受这天气和战况的影响呢。”

把墙壁都抹干后,破山才停了下来,冷笑道:“名将?智将?这些称号,在日本可真便宜啊!哼,假如有机会让他们的文字流传下去,不知道会怎么称呼我——绝世大魔头?还是妖怪般的魔将?”他忽然发现屋顶的横梁垂着水珠,就搬了个梯子上去擦拭。

但是,”日向宗湛说道:“这两个人已经夺了筑前与丰前,那个尾张傻瓜,甚至打到日向边境上了…”

给他们,给他们,都给他们!”破山道:“在日向山路上组织一次反击,消耗他们的兵力,但不用死守!除了萨摩与大隅之外,其它地方,他们要就都给他们!哼,只要肥前一陷落,王牧民就会坐不住,他一出兵,这些倭奴就要两面受敌!那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

但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有些黯然,拿着抹布的手也停了停,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日向宗湛却留意到了。

这个在福建跟随过李彦直游学的日本和尚心里浮现出一张地图来,在这张地图上,李彦直已经统治了整个东方,日本列岛,在这张大地图上只是东北角的一个小角落,而破山所守的萨摩与大隅又只是这个小角落西南部的一个小钉子。

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吧。”日向宗湛心想:“如果能够成功反击,那么我们就能守住九州。不!近畿联军一退就会不可收拾,那样我们不但能拥有九州,而且还将跨有本州岛西部,恢复到战前的势力。那时候若还来得及坚壁清野,则仍然有机会拒大明水师与海岸之外!日本虽小,但这片海洋却是我们的屏障,中华虽大,却也未必能跨海远征而必胜!”

一旦中国与日本隔着大海形成僵局,以李彦直一贯的务实态度,为避免整个大明被日本这个边角上的战争拖入泥潭,他是有可能与破山言和的。

可万一李彦直在这边的战局结束前就赶到日本,那时候就只能先设法击退李彦直再说了——“哪怕是要和近畿诸侯联手!”

在最大层面的战略上,“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当日向宗湛走到外边,看到在田园中面黄肌瘦、衣不遮体的农夫,又不禁有些动摇:“这就是当初我们想要建立的世外桃源吗?不,不是的!”

破山就算达到了这次战略目标,比起他们反出师门时的宏愿,相去也有如天渊。

日向宗湛默立了许久,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或许…商之秀的选择才是对的…或许,真的只有他,才能给这片大地、这片海洋带来富庶与和平…”

报——”

什么情况!”见是来自东北的战报,日向宗湛有些期待地问。

肥前无恙!近畿联军在肥前边境上就停下了,没有进攻。”

肥前无恙——这本是一个好消息,但日向宗湛却显得有些失望。

没有进攻?他们为什么不进攻呢?”

肥前与筑前的边境上。

父亲,为什么不进攻?”吉川元春问。

毛利元就没有马上回答,却看着另外一个儿子——与自己一样有智将之名的小早川隆景,想听听他的意见。

肥前是不能打的,”小早川隆景说:“肥前是整个九州中国人最多的地方,我们一打肥前,聚集在对马岛的明军马上就会反应,那时候我们就要两面受敌!所以,在玄灭和尚彻底覆灭之前,肥前不能打。”

毛利元就脸上露出无比欣然的神态来。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啊。”他想。

那么,我们就这么在这里空等?”吉川元春虽是勇者,耐性比起他父亲来却还有些欠缺。

当然不是空等!”毛利元就说:“我们要做好种种准备,进攻的准备!”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攻陷萨摩的消息一旦传来,我们马上动手,要在对马岛明军听到消息之前,就攻克肥前全境!”

他的三个儿子都吓了一跳,长子毛利辉元说:“那不是…不是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对!”毛利元就说:“所以我们现在虽不进攻,却要做比马上进攻困难十倍的事!”

一两日就攻克肥前,在这些日本土豪心目中是难以想象的绝大战绩!要

织田信长刚刚也是因为用三天时间攻克了丰前,所以T3转了诸侯对他的轻视,目之为“绝世名将”了啊!

而要保证能取得如此战绩,先期的准备无疑必须完备而神奇。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毛利元就沉声说:“赶在对马岛明军介入之前,消灭玄灭,赶在大明主力到达之前,坚壁清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让那条双头龙知难而退!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那么,万一我们还没打下萨摩,大明的军队就已经来了呢?”

毛利元就眼皮垂了下来,沉默了好久,才说出了一句让三个儿子谁也想不到的话来:“到了那时,说不定…我们会和玄灭和尚联手抗击明军…”

上海,海军都督府。

陈吉奉了王牧民的命令,渡海来到上海,明确向李彦直报告:日本诸侯联军竟然不顾大明戒令,先发攻打九州。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彦直的部下各有各的反应,有的想:“这下好了,连调停的借口都不用了,直接攻打就是。”有的则想:“这几个月拖拖拉拉的,真是误事。”

李彦直没有一开始就表态,只是先问陈吉:“牧民如何应对?动手了么?”

没有动手。”陈吉道:“王都司说,若是动手得太早,只会便宜了破山。再说,我们在对马岛的兵力也不是很充足,倭人防范得甚严,王都司说,实在没必胜的把握。”

为什么王都司不进兵?”在上海,听说这个消息时,徐元亮用一种指责的语气逼问陈吉:“犹犹豫豫的,错失了良机啊!王牧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李彦直却问商行建:“你看如何?”

商行建道:“牧民的做法是对的,太早介入,只会落入破山‘庄刺虎’的圈套中去!”

李彦直又问起九州各方兵力对比的最新情报,陈吉一一回禀,听完后李彦直又问商行建:“你看破山能守多久?”

萨摩、大隅如今已经完全华化了。面对来犯的倭岛联军,势必上下齐心,认为一旦战败将死无葬身之地!”商行建道:“破山在这一带威望甚高,根基甚深,如今又是背水一战,如果粮食不缺乏的话,就算让他守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奇怪。如今的形势,对我们有利。”

诸将都连连点头,唯有吴平摇头。

李彦直问:“怎么?”

吴平道:“破山或许能守住,不过从陈吉带来的消息看,如今九州的战局纷繁杂乱,我们的大军到了那边,只怕也要陷入苦战。”

大明兵力虽然雄厚,但跨海远征,如果战略步骤不能因应实际情况,无功而返乃至一败涂地都是很正常的事,从亚历山大到曹操到苻坚,不知有多少战局都是在警戒后世那些手握重兵、自以为必胜之人。

吴平的谨慎,很有道理。”商行建道:“如今九州三派势力,纠缠盘结,从各方的举动看来,三派势力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彼此都互相牵制,乃是可大胜可大败的局面!”

英雄?狗屁!”李彦直冷笑起来伸出了右手,摊开手掌,跟着一翻,他没有解释,但部下们都理解了这个手势的意思。

都是雕虫小谋而已!解决他们,轻松有如反掌!”

商行建怕李彦直轻敌,忙劝道:“都督,无论倭军还是破山都不是易于之辈,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要是他们见我们势大联起手来,那将变成极为麻烦的局面啊。我们…我们其实也没法进行第二次跨海东征了啊!”

这次李彦直的跨海东征,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于日本,而是来自于国内,最大的对手也不是今川义元、三好长庆、斋藤道三或者破山,而是徐阶!

在北京时,李彦直是借由东海之事硬生生把徐阶压倒,取得了内外两方面的绝对主导权,眼下徐阶进入了沉默期,但这并不表示徐阶已经一蹶不振!

如果李彦直能够凯旋归来,那么就一切都好说话,或许徐阶就会趁机走下内阁的台阶。但万一劳师而无功,那么李彦直的威望将受到重大打击,他的不败神话将破灭,而且种种寄望于靠日本银矿来解决的矛盾也将一并爆发,若到那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但李彦直却依然很冷静:“放心,他们没机会的。”

那么我们要怎么进兵呢?”吴平问:“先打破山,还是先打倭军?还是先与牧民会合?”

李彦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问陈羽霆:“那些大粮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是准备好了,不过…”陈羽霆眉头皱了皱:“需要带这么多粮食吗?这么大的粮船队伍,都够我们的军队吃两三年了!难道都督你打算打持久战?”

听说李彦直准备了两三年的粮食,吴平也吓了一跳!心想李彦直难道真想打持久战不成?

李彦直却笑了起来,道:“大战之后,必有大荒,这些粮食,不是为我们的军队准备的,是为日本的百姓准备的。眼看他们要内附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们,让他们饿死,是不?”

诸将都听得呆了,过了好一会,吴平才道:“不过,这些是战后的事情吧?现在就说这个,会不会太早?”

不早,不早。”李彦直又笑了起来,看着日本的地图,就像看着一个蚂蚁窝,那里有几群蚂蚁正等着他去收拾:“我到达日本之日,就是我们胜利之时,所以战后的事情当然得早点考虑,免得到那边以后慌了手脚。”

之九十九 迂回取

本的战局系于九州,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明!

双头龙旗到底什么时候会到?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呢?

连一年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也开始牵挂西面的战局。

上海港口里,那支庞大的船队终于出了,在如此受人瞩目的情况下,这样大规模的船队出海几乎不可能悄没声息,尤其在东海两岸的经济交流已经相当密切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因此海军都督府干脆挑明了,堂堂正正地出海,至于前往日本的目的,则是——

闻倭岛祸乱变起,百姓蒙祸,今扬帆东往,调停纷争、安抚百姓,以致海陆太平!”

告示出来以后,上海的士民便都知道:镇海公到日本致力于“和平大业”去了。

作为一座对外开放的大都市,自有许许多多的探子潜伏在各处市井中,这其中自有被日本各派势力收买了的细作闻风而动。

庞大的“调停”舰队缓缓东行,走得不快,这倒不是舰队船只的性能出了问题,而是千百艘帆船行走,各船性能不同,受风点不同,水手操作能力也不同,若只有一两艘船时,只要不是遇到风暴,自然可以能走多快就走多块,但数百艘船一起出,若按照各船行走速度随意行使,开出不到几百里船队就散了,为了达到船只聚拢,便不能不牺牲速度。

正因此,“调停”船队还没抵达日本,消息却已经像风一般传到了对岸。然而船队一旦出,中途的信息就难以截获,这不像陆地行军,可能被埋伏在草里的探子现踪迹。那些去通报消息的小船,也不敢跟在大船队的可见范围之内——被巡逻船只逮到可不是好玩的!所以“调停”舰队离开舟山群岛以后,大海茫茫,在其抵达日本之前,外人就难以测知其动向了。大家只是知道:双头龙终于出了!

这天晚上,界镇的两个大商人千宗易与今井宗久正在茗茶谈论九州之战的动向,今井宗久说:“千君,你看吧,不管仗打得如何,最后的胜利一定是镇海公。且不说他雄才大略,奇计百出,光是凭他背靠中华大陆,有着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就足以保证他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宗易却保留意见:“那也未必,若说到势力巨大,如今的大明未必就强盛过当年的蒙古,蒙古也曾来犯我日本,结果如何?一场神风下来就吹得他们七零八落。”

神风不能依赖啊!”今井宗久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油又巧又好地事呢。”

也不一定是神风。”千宗易道:“总之会引起巨变地可能。还有很多。很多。大明朝廷既然那么大。内部问题也一定多——只是我们不清楚而已。从古到今。百万大军一朝覆灭地事。也没少过。赤壁之战、水之战。不都生了吗?谁能知道李哲不是第二个曹操、第二个苻坚呢?”

今井宗久却用力地摇头:“不见得。不见得。”

两人辩到半夜。两个佛道与茶道修养都甚好地人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眼看要因为论争误了禅修。千宗易忽然一笑。说:“咱们争得这么热闹做什么呢。等大明地舰队抵达九州。那时再预判胜败不迟。”

正说着。忽然有仆人冲进了茶室。今井宗久和千宗易是茶道大师。两人静夜对茗那是难得地雅事。被仆人冲了进来破坏了氛围。作为主人地千宗易就微显愠色:“怎么如此无礼!”

但仆人接下来只用一句话便叫他为之愕然:“船队!船队!”

什么船队?”

界港外头,有好大的船队开来,怕不有一百多艘船!”

今井宗久和千宗易都为之悚然:“一百多艘船?小船?”

不是,大船至少也有十几艘,而且是大明福派船只。***挂得通明,正抢着进港,黑夜之中港口守卫也拦不住!又不敢胡乱放炮。”

宗易惊呼道:“不会是玄灭派来的吧?”破山麾下不但多华人,而且多华船。

他这么一说,今井宗久也觉得大有可能!

界镇乃是一个商港,位处大阪湾内,虽是港口,但离近畿要地日本京都、大和都很近,相对于以海军起家的破山军而言,水师一直都是日本诸侯的软肋,各国诸侯的船只性能与航海技术都无法和萨摩相提并论,更别说和大明海军相比了。若破山真用一支奇兵从外海袭来,取大湾,攻下界镇的话,那么就有可能断了“西征”联军的后路!

可是,玄灭的兵力够吗?他能够两头作战?”

破山要攻下界镇或许能够,但要由界镇再取京都、大和、石山、摄津等地,就非充足兵力莫办。如今诸侯的“西征”联军正在九州步步紧逼,破山若真是分兵来袭,兵力少了就只能造成骚扰,无关痛痒,兵力多了九州的防卫势必削弱,那时候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近畿未取,九州先丢了!若他根本已失,则诸侯联军大可不慌不忙,慢慢回师再给困在近畿的破山军以致命一击!

然而,接下来传到的消息,却让整个界镇都比刚刚听说有船队掩至更加惊骇:“不是九州的船!是…是大明的船!”

什么?大明的船?这怎么可能!”

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证明是没错的!

不是九州的船,是大明的船!不是玄灭和尚的船,是李彦直的先锋!

李彦直手头的兵力相对于界镇强得太多,又是出其不意,所以他也不担心胜负,便来个先礼后兵,大明船队先向港口内射入箭信,要求他们开港接纳,但界镇内的人不明底细,哪里敢随便打开门户呢?

这次先锋总指挥虽是吴平,但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徐元亮,他性子不好,等不及了就派船只直接靠前,港口的守卫终于忍不住了,炮示警,要敌人不敢靠前!炮弹朝着海面的点点星灯射去,却只传来哑响,也不知是何情况。